一时间群匪无首军心大乱,正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时,便听得一个尖细声音叫道:“都不许慌!死守洞口!官狗进不来的!”
是那师爷,也算得个有些胆识的,听了他这话后众匪果然镇静了不少,稳下阵脚来连忙奔向洞口把守。田幽宇的箭正是从洞中射出的,因谷内燃着火把,灯火通明,而他在洞内处于暗处,是以谷内之人不易发现他的身形。
就着这阵慌乱,季燕然拉着我奔向仍软在地上的吴嫂,我上前去扶她,却见她又是哭又是笑,口中不住喃喃着道:“当家的…未亡人替你报仇了…你可以安心走了…呜呜呜…”
原来这高老七便是杀了吴嫂丈夫的那名恶徒,怪道她竟奋不顾身地冲上前去夺他的刀。我将她扶起身来,转脸望向季燕然,却见他面孔煞白唇无血色,一条左臂早被鲜血染遍,血肉模糊得不成样子,想是由于失血过多,他的身形已然站立不稳,勉强用右手中的刀杵着地面支撑着。
不及多想,我用力在吴嫂的人中上掐了几下以令她神智尽快清醒过来,迅速在她耳边道:“吴嫂,你且先到那边树下躲上一躲,千万莫要乱跑,我很快便去找你,可听得了?”
吴嫂含泪点头,大约是因丈夫大仇已报,她竟已不再像方才那般惊慌失措,只是步履踉跄着跑向了不远处的一株大榆树。
见满谷火把的光乱闪,匪徒们四处奔跑梭巡着有没有官兵潜入谷中,混乱间所幸没有人发现吴嫂的行动,我舒了口气回过身来,却见季燕然已是支持不住地坐在了地上,仰起脸来虚弱地望着我笑,轻声道:“灵歌…为兄无能,未能将你安全送出谷去…”
我没有理会他,将自己身上披着的他的官袍脱下来,再拿过他手中的刀将袍子划成连在一起的长长的带状,小心翼翼地先在他的大臂根处紧紧地缠了几圈,而后再一圈圈地缠住他的整条左臂。我有些恨自己对于急救知识的匮乏无知,也不知这样做能否起到减少血液流失的作用。季燕然的伤势不容乐观,再这样下去很有可能会随时昏厥,以他这样的块头…我只怕是搬不动他。
匆忙地包扎完毕,我抬头正欲问他感觉如何,却见他将脸偏过一旁,垂了眼皮盯在地面上。我便也望向那地面,却见除了杂草和碎石块,并无任何异常,不由轻声问向他:“怎么…有什么不对么?”
季燕然却不看我,只是笑笑,道:“灵歌不必管为兄,亦去吴嫂所在之处先行避避罢…”
仍不理他,我扯过他的右臂搭上自己肩头,他却触电般地缩了回去,低声道:“…为兄自己可以起身…”
还是不理他,再次扯过他的右臂搭在肩上,伸手到他背后绕在腰畔,用力起身将他一并搀起,他又想抽回胳膊去,被我牢牢抓住腕子,偏头瞪向他,冷声向他道:“季大人不是那么迂腐的人罢?还是要灵歌就这副样子陪着大人等在此处迎接官兵破谷?”
季燕然不大自然地干笑了两声,目光仍望在左侧的草地上,就仿佛那里有着什么类似喜羊羊一般的稀罕物令他难以移开视线。——知他是不敢看我那被石虎扯去袖子和裤筒的光裸着的一根胳膊和一条腿,也不好多说,只得不容他再多言地直管架着他往吴嫂藏身的那棵榆树后行去。
谁知方走了几步,忽有人影一闪挡在眼前,定睛看时却是那位师爷,一边指着我二人一边尖起嗓子叫:“来人——把他们两个——”
我心道不妙,若再度被这伙匪徒钳制住,只怕便再也没有机会安全逃脱了。一时情况危机不容多想,我狠狠撩起腿来踢向这一看便知不会功夫的干瘦师爷的要害——到底不能同会功夫的人比,这师爷连躲都未来及躲便中了招,当下惨呼一声蹲下身去,声音凄厉到连季燕然的身子都不禁跟着僵了一僵,感同身受。
不去管这师爷的后事及后代如何,我连忙架了季燕然继续往那树下赶,却忽听得一声尖锐的唿哨由那邃洞之中传来,扭头望去,见由洞内飞出数只利箭,直射进谷内,那些持了盾牌的匪徒连忙挡住自己的身形,一时竟也未有人员伤亡。
正于此时,忽见洞内又有箭飞出,却是田幽宇的黑箭,直直地穿透了盾牌正中持盾匪徒胸膛,那匪徒惨呼着倒了下去,旁边匪徒看见一时慌了手脚,连忙将两枚盾牌相叠在一起躲入其后,果见黑箭射来后只穿透了一层而难以穿透第二层。
以田幽宇的功夫当完全可以由洞内使轻功飞入谷中,为何他不这么做呢?我定睛细看,却原来在那洞口处不知何时封上了一张铁网,网眼大小也只够容箭射入,人是进不来的。可见这伙匪徒平日里也曾练习过如何应对危机状况,难怪石虎有恃无恐地敢向朝廷叫嚣。而田幽宇之所以在射杀那个欲用刀砍死吴嫂的匪徒后至铁网封洞之前没有借势冲进来,想必是因为洞内视角毕竟有限,他无法确认谷中的整体局势,且我与季燕然尚在谷内,他不想冒险进入而拖累到我们。
眼见以箭射杀守在洞口的匪徒一招已是无用,而谷内又不断地由四面八方向洞口处涌来匪众,持着弓箭与洞内官兵对射,一时半刻是无法逃出谷去的,只得先找个地方暂避。
不再耽搁,我架着季燕然至吴嫂藏身的那株树后,吴嫂连忙过来帮忙一起架住他,问向我道:“妹子…现在咱们…咱们要如何是好?”
未等我开口,季燕然便虚声接道:“灵歌…去…有水之处…”
我二话不说地架起他,同吴嫂一起径往谷中那道瀑布的方向行去。既然他说要往那里去,那里便一定会是最为安全的地方,对此,我深信不疑。
深潭·山崩
谷里唯一的有水之处自然是那道由山壁缝中流泻而下的瀑布,虽然远远地能看到上半部瀑身,然而要走至近前却也是一段不近的路。由于散布于谷内其他位置的匪众一时还不知道他们的匪首已经殒命之事,是以四下里仍有一小坨一小坨的匪徒持了刀在巡逻。避过这些匪徒本就不易,何况我们还架了个身受重伤的季燕然?
于是我与吴嫂费尽了力气地在丛林间小心躲避着那些举了火把跑来跑去的喽啰们,喽啰比不得官兵训练有素,说是巡逻,其实也不过是漫无目的的走来走去,因为他们同石虎一样坚信,只要守住洞口,这座山谷是不可能进来外人的。
正因为他们有着这样的心理,才给了我们三人躲避开众多视线悄悄潜往谷内瀑布的机会。终于在几经风险之后,那道由山壁上飞流直下的瀑布便在前方。却见瀑布水流下后正汇入一汪深潭,深潭不过是半个网球场地大小,并没有引伸出支流,可见这潭下必定有一条暗河通往它处,否则这潭水早便溢出来了。
季燕然已是越发地虚弱,尽管他一路上始终本着男女有别的原则不肯离我太近,此时却已无力再讲究什么,软软地倚在我的身上,连开口说话都很是困难。我偏头低声在他耳边道:“前面便是瀑布,要过去么?”
他勉强眨了下眼,点头的力气也已没了。我便四下一阵打量,见那深潭附近并无巡逻的匪徒,冲吴嫂使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地架着季燕然卯足力气飞快地奔了过去。恰潭水边上有一块半人高的大石,正可以遮掩身形,我们两人便将季燕然扶至巨石后坐下,让他靠在石上。
季燕然费力地抬抬眼皮看了看我,想要开口说话,两片毫无血色的唇却早已干裂,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我起身至潭边用双手捧了些潭水回来,尽管从指缝间漏掉不少,但还能在手心里存上一些。捧至他唇边,让他就着润了润唇,而后我又折回潭边去捧水回来给他喝,如是来回跑了几趟,总算听得他有了些力气地低声道:“灵歌…好了…为兄没事了…时间不多,且听为兄说…”
由于瀑布声过响,季燕然的声音又极是虚弱,我只好将耳朵凑至他的唇边,听他接着道:“这怒马寨的匪徒前几日劫了江南那边运过来的给朝廷上的秋贡…令皇上震怒不已,兼之这一次他们又洗劫了未央村…皇上一怒之下降旨,要为兄彻底铲除该伙匪徒…倘若该伙匪徒负隅顽抗不肯投降…便…炸山埋谷,一个不留…”
听至此处,我不由得一阵心惊肉跳。怪道说老虎屁股摸不得,皇上是龙,那更是不可招惹,如今大怒之下一句话便要夺去数百人的性命,可见皇权的威力之大。
季燕然偏下头喘息了几下,复又继续道:“这道旨除了给了为兄,还给了一位武官…要他同为兄一起执行这一任务,负责剿匪的正是他手下的兵将…因此为兄无法一人掌控全局…今晚为兄只身入谷他亦是知道的,方才在洞内向谷中射箭的想必便是他那些兵卒得了他的令下…为兄入谷之前同他约定,定会想办法将人质救出,要他在谷外接应…然而为兄知道自己这一次难以全身而退,便事先我告诉他届时不必管我,只要看到人质全部脱险,便可放手攻谷…”
听到这里,我已是明白了他要表达的意思,便低声接口道:“即是说,那位武官大人方才下令攻谷,是以为人质全都脱险了,对么?”
季燕然似乎连睁着眼睛的力气都已没了,便垂下眼皮,无奈地道:“只怕是的…就算他从已经脱险的人质口中打听得谷内还有你同这位嫂子尚未脱险,但因田护卫箭毙了那名匪徒和石虎,引起了匪徒的混乱…他想必估摸着我们三人已是难以活命,不肯错过趁乱攻谷的绝佳时机…这才吩咐手下兵将动起手来…军令如山,即便是田护卫亦无法阻止…但观方才双方对峙情况,恐官兵们天亮之前是攻不进谷中来的…若当真耗至天亮,一是更难攻谷,二是有损皇威…这位武官向来性急喜功,若为兄所料不错…他怕是已经在准备火药炸山埋谷了…”
“这——这可如何是好?!那我们——那我们岂不是要被活埋在此处了么?!”吴嫂闻言惊慌地叫了起来,完全没了那会儿刀捅高老七时的勇猛。
季燕然睁开眼睛望着我和吴嫂,道:“为兄来时看过这山区的概览地图…见有一条河绘至这谷外便断了,因此为兄认为这谷内必有活水…至进谷时方才看到此瀑布…是以为兄推断,地图上所绘之河必然来源于这道瀑布,而此深潭之下亦定有暗河通向谷外…由地图上看那河水并不算窄,想来潭下暗河也应当宽绰…因此且问二位…可识得水性?”
我这才明白了他为何要找有水之处——却原来他在入谷之前便已想好了最差结果下的退路,即是由谷内暗河中顺流泅渡至谷外!不得不说这是一种相当大的冒险,尽管他预测那暗河的宽度应当可以令人通过,但不敢保证水下是否有湍流或突出的巨石,且此时夜色仍浓,要泅渡的又是隐于地下的暗河,即便能在水中睁开眼睛也无法看得到任何东西,万一撞上了石头或被水流冲往了另一条岔路而无法出谷,那便是死路一条。
吃惊于他这大胆的想法,我睁大眼睛望着他,听得吴嫂道:“识,民妇识水性!民妇未嫁人时,在家乡常跟着几位姐妹偷偷到河里头游泳,民妇是里面水性最好的,憋气能有一柱香的时长呢!”
季燕然不禁虚弱地笑起来,道:“如此甚好…一柱香的时长当绰绰有余了…这位嫂子既如此精通水性,那么由这条暗河顺流泅渡出谷外去当不成问题罢?”
吴嫂这也才明白过来,却并未迟疑,点头道:“不成问题!民妇愿打前锋,在前为季大人和妹子试路!”
我本想阻止,然而想想除此之外确也没有其它办法了,不冒险一试便要葬身谷中,只好不作声。
季燕然看了我一眼,向吴嫂道:“这位嫂子,出了谷外时,河岸上有人相候,不必害怕,那是本官请去负责接应之人…只管跟了他便是…”
季燕然果然是走一步看三步的主,每一条能想到的路他都布置得周密妥贴,不留漏洞。
吴嫂经历了这一遭后忽然变得勇敢起来,起身冲着季燕然行了个礼,又拉住一同起身的我的手,低声道:“妹子,莫怕,有嫂子在,咱们一定能活着出去!”
我点头,轻声嘱咐她道:“嫂子一定当心,在水下千万莫慌,只要拚得这一口气出得谷去,便可安然返家了。”
吴嫂拍拍我的手,道:“嫂子知道了,不多耽搁,这便先下水去了!”说着便欲向潭边走,却被季燕然唤住。
听他问向我道:“灵歌…可识得水性?”
我点点头,他似是不大相信,又问道:“水性可好?…能闭气多久?”
我随口道:“半柱香罢。”
他在我的脸上看了又看,我便侧过身用那条光着的胳膊对着他,他就连忙移开了目光,把地上的一块小石头假设成我,对着它道:“灵歌要是不擅游水…可请吴嫂带灵歌下去…”
我打断他的话,道:“不必,那暗河内的情况如何尚不清楚,万一通道狭窄,两人一齐下去反而会被石头卡住。再说吴嫂水性好,一个人下水也可随机应变,若加上我,遇到危急情况倒拖累了她。还是一个一个地来罢。”
见我的话句句在理,季燕然也只好不再多言,只向吴嫂道:“这位嫂子千万小心…莫要害怕…只要有勇气,便能活下去…”
这话似是也在说给我听,却不是指现在这情况。我不理会他,抬抬光着的那根胳膊理了下纷乱的头发,他便连话也堵在了嘴里,目不斜视地望在吴嫂的身上,同我一起默默看着她走向潭边,蹲身试了试水温,而后慢慢下水,先来回游了几下适应了适应,随即冲着我们挥挥手,深吸上一口气,一头扎入了水中。
呆呆地又望了潭面片刻,季燕然叹口气,低声开口,道:“灵歌…你实话对为兄说…究竟通不通水性?”
我转身慢慢行至他身旁,亦坐了下来靠在那巨石上,轻轻地答道:“不通。”
季燕然很是无奈地笑起来,道:“就算那暗河内情况不明…以那位嫂子的水性也足以带你一齐游出谷去…为兄看这谷内地势要比谷外略高,地下暗河十有八九亦是如此…因此只要你能憋住气,恐怕由上游到下游仅不到五分之一柱香的时间便可…你这又是何苦…”
我淡淡地道:“我只是不想欠你的。”
季燕然苦笑,闭上眼睛仰起脸来靠在石上,道:“灵歌果然还在恨着为兄…连补偿的机会都不肯留给为兄呢…”
“你又不曾犯错,何须补偿?”我仍淡淡道。
季燕然哑然而笑,喃喃地道:“为兄未曾犯错…却令灵歌的眼中失去了笑容…难道不该补偿么?…然而为兄无能,非旦自己搭上了性命,还连累了灵歌一并受此磨难,当真惭愧得无以复加…”
“大人言重了,”我低声道,“灵歌被掳至这谷中是灵歌时运不济,本就与大人无关,大人舍身入谷为救灵歌,灵歌心中感激不尽,纵然无法出去亦是命中注定,谁也不怨。大人根本无须补偿灵歌什么,灵歌所做的一切选择均属自愿,若因此而受伤、殒命,那皆属自惹,灵歌不会将自身的遭遇迁怒于任何人,是以大人不必再纠结这些了。”
季燕然闻言果然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苍白无力的轻轻地笑,道:“看来是为兄太过多心了…灵歌可准备好了么?”
我一怔:“准备什么?”
季燕然忽然费力地用右手撑着自己的膝头摇晃着站起身来,向我一笑,道:“为兄带你下水。”
我起身搀了他的右臂以扶住他几欲摔倒的身体,望着他笑起来,道:“大人真的能从水中将灵歌带出谷去么?”
季燕然依旧澈亮的黑眸望定我,微笑着,虚弱却笃定地一字一句地道:“为兄定能将灵歌带出谷去——不惜一切代价!”
我望着有着自己影像的他的瞳孔,一时说不出话来。正于此时,忽听得那洞口的方向传来一声震天巨响,紧接着便是一阵地动山摇,便见环绕着山谷的四周崖壁开始纷纷地向下坠起了石块,我这才想起这谷是环型结构,天然一座回音壁,但有巨响势必会引发山崩,难怪朝廷要用炸山埋谷的法子歼匪,这根本无需采用大量的火药四处引爆,只需置于那洞口处炸上一次,靠这山谷的环形共振便足可用山崩来埋葬一切。
紧接着那洞口的方向又接二连三地响起了几声巨大的爆炸声,整个山谷霎时像被惊醒了的沉睡了上万年的巨兽,咆哮着晃动着它的身躯,无数的大大小小的石块由高空坠下如同落雨,扬起漫天石尘,遮住了月光星光,谷内一时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仿佛世界末日瞬间降临。
我一个反应不及被震颤的大地险些颠摔在地上,反而却是季燕然一把扶住了我,愈是性命攸关之时他竟愈是坚如磐石强若金刚,立得比山还稳,拉了我快步来至潭边,转脸向我道:“灵歌,情况紧迫,你我没时间适应水温了,记住——深吸一口气,什么都莫要去想,相信我,我定会将你带出谷去的!”
事到如今我除了点头已无法再说什么,任由季燕然拉了我蹲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滑入冰凉刺骨的潭水之中。潭水一经没过胸口,顿时一股窒息感与压迫感袭上身来,令我忍不住张口重重地喘起气来,接连地打了四五个寒颤。季燕然松开了拉着我的手,却又就势托住我的腰以让我的头能暂时露出在水面外,我不由自主地将双臂搭在他的肩上,仿佛捞着一根救命稻草,心底里是充满寒意地胆怯——我自己都有些奇怪,为何之前明明抱了求死之心以避免受那些匪徒羞辱的我此时竟然害怕起死亡来…莫不是因为心中有了希望?是什么希望呢?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像从前那样喜怒哀乐俱全地活下去?
季燕然望着我,低声地道:“还好么?莫怕,刚下水时都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只是没时间适应它了…准备好了?”
我下意识地揽住他的颈子,咬紧牙关预备迎接随着他一同沉入那生死难测的深潭中的恐怖时刻,却见他忽然极轻柔地一笑,凝眸望住我的面孔,低低地道:“灵歌…为兄最后…还想听到你的一句话…不知…”
我抬起眼睛迎向他,又低下头来,心中一叹,轻轻地道了声:“燕然哥哥。”
季燕然笑起来,笑容中有着释怀有着无奈,还有着即将归去的洒脱泰然。听得他沉声在耳边道:“灵歌,吸气。”
我便依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紧接着腰身被他修长的手臂牢牢揽住,猛地一下子沉入了那比夜还要漆黑的深潭之中。
暗流·希望
潭内的水冰凉刺骨,甫一没过头顶便如掉进了冰窟,激得我剧烈地连连打起了冷颤,手一僵便滑脱了季燕然的脖颈。他牢牢地箍着我的腰,调整了一下方向和姿势,划动起手脚向下游去。我意识到他揽着我腰的是右臂,而此时奋力划水的却是那条刀伤累累的左臂,不由迫使自己努力镇静心神,学着看到过的别人游泳时的样子亦用力地划起水来,以减轻他的负担。
游了还没几下,只觉周围水流突然混乱了起来,水墙不分方向地来回推搡着我和他的身体,若不是他揽着我腰的手始终稳稳地没有松动一丝一毫,只怕我早便惊慌失措地乱了胸内气息。
季燕然刻意带了我迅速往下沉,我恍然明白,这水流之所以混乱起来原来是山壁的石块纷纷掉入了潭水中的缘故!我便也奋力地划动手脚同他一起向下游,突然间他的胳膊松开了我,并且在我的腰畔用力一推,将我推得漂了开去,紧接着我的耳边便响起一阵哗啦啦的水流急涌声,一个冷硬的的物体几乎擦着我的身子由上方砸了下来——是石块——季燕然他——
我拼命划着水四下里乱摸乱找,徒劳地睁开眼睛看不到任何东西。他被砸中了——若方才他松开我后及时游开,他定可以幸免——可他却在那一瞬间将唯一的机会给了我…
我像只没头苍蝇般在水下胡乱地搜寻,一时间已经分不清何处是上何处是下,心中没来由地升起一股恼恨,却不知是恨自己的无能还是恨这该死的男人愚蠢的行为。
就在我找他找得发狂之时,一只大手忽然轻轻地握住了我的胳膊,我伸臂摸向对方,触手是一张狗脸,——怎么,他还未死么?——你这该死的男人,你为何不去死?是嫌我不够恨你,因此死皮赖脸地又缓过来了么?
他重新揽住我的腰,继续带了我向前游去,虽然手臂依然牢固,却明显可察觉出划水的速度慢了许多,有些力不从心。…他定是被方才那石头砸伤了,也许他也做出了闪躲,只不过未能完全闪开,只怕还是被擦到了。
我去掰他箍着我腰的手,如果不带着我,他或许还有一线希望可以游出谷去从而获救,我不想欠他的,我不想让自己背负着他舍给我的命沉重地去活下半生。如今我终于又忆起了我那最低最小,也是最不易实现的愿望:活着也好死了也罢,我只想来个轻松的,痛快的。
然而季燕然的手却如老藤盘树一般将我箍得紧紧,硬是不能松动分毫。他明白了我的意图,胳膊用力地收了一收,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他想说…“为兄定能将灵歌带出谷去,不惜一切代价!”
他承诺过我的他会做到,我深信。而我对自己承诺的我也不想放弃——我不能拖累他,否则我活着会比死了还受折磨。尤其…尤其是现在,我已经耗尽了胸腔内的空气,我马上就要支撑不住了,我不可能坚持到游出谷外…所以必须让他放开我,没必要同我一起葬身于此。
我伸手至腰间去解自己的裙带,裙腰处松散开来,而后双手扯住门襟向后飞快地一脱,向外一旋身,整个人便如褪皮般滑了出去。
季燕然没有料到我会用脱衣服的方式来挣脱他,一经脱手便立刻挥着胳膊想要重新把我箍住,而我早便蜷起身体,让自己慢慢坠往身下的无底暗流之中。
胸口渐渐地憋闷起来,窒息的恐惧与痛苦开始侵袭我的神经和肉体,本能的求生欲促使我伸开四肢试着划水,然而只划了几下便因胸中失去了空气而感到力不从心。于是手脚愈发虚软,意识开始模糊,耳内听不见任何的声音,心与肺膨胀得几欲炸裂。我想我要离去了…大盗…莫要生气…注定我这霉运缠身之人一生中唯一的幸运只能是遇见你,想如你所愿般地好好活着只怕是不能够了…如今这最后一件倒霉事将带走我的灵魂,我可以去见你了…从今后不会再痛苦…
我再也撑不住地张开了嘴,一串水泡由口中冒出,冰凉的潭水挤入喉中,似欲将我生生撕裂。我想咳嗽,想呼吸,想扒开胸膛,难以言喻的痛苦几乎让我在断气之前便先行崩溃。…好吧…开始倒数…死前还是回到真我本色,彻彻底底地调侃自己一回…十…九…八…唔…
…有人迎面抱住了我,带着我飞快地游动。是谁?大盗…是你么?你来接我了?…好啊,好…穷碧落,入黄泉,你甩不脱我的…不,这不大像是幻觉…我还没有死,我的身体仍然痛苦至极,这并非是大盗的魂魄前来接引我的魂魄,这是实实在在的人,实实在在的抱着我在游动!
没用了,没用,我好难受,我忍不住要吸气了…我再度张开嘴,一大股潭水再次灌入喉中,然而紧紧伴随而来的还有两片唇,严严地密密地覆在了我的唇上,唇缝轻启,度出一缕空气缓缓送入我的口中。
谁…是谁…季燕然?不…不会是他,这个人的上身穿了衣服,且尚能感受到他衣内的体温,可见是才下水没有多长的时间…会是谁呢…
凭借这个人度给我的一点点空气,我的神智有所恢复,重新闭住气,任由他将我箍在怀内箭一般地向前方游去。
四周一片漆黑,以致于我根本看不到他的脸和身体,只能靠感受他全身的律动去猜测他每一个划水的动作。向前飞快地游了几下后,他的身体一沉,在水中悬浮着略作停顿,随即再度前行,速度却放慢了一些,听不到他另一只胳膊的划水声,只能感受到脚下在不停地拨动。我想他方才的那一停顿是用另一只胳膊又箍住了一个人,而那个人定是季燕然无疑。
这个人一左一右地箍着我和季燕然在水中飞快地游动,可以肯定的是,此人若非极其精通水性,便是身怀武艺,虽然顶上仍不断有石块落下,但都能被他灵活地闪避开去。
游了一段距离后,水流变得湍急起来,水温亦下降了不少,果然是条暗河。我腔中空气又用得尽了,兼之水温骤冷,水压骤强,一个扛不住,意识便模糊起来,昏厥之前隐约只记得他的双唇又轻轻地贴上了我的唇,温暖湿润的空气吹入肺腑,令我在一种否极泰来的轻松中看到了活着的希望。于是我伸出双臂轻轻抱住他的腰身,心内百感交集地唤了声“大盗…”,便沉沉地失去了知觉。
当我醒过来时,并没能像以往那般欢喜地发现自己躺在了岳府的床上,那些麻烦的讨厌的过程这一次没有幸运地免去——我从鹅卵石滩上摇摇晃晃着爬起身来,身上是破烂不堪、露着一腿一臂的湿透了的中衣,头顶是几粒残星,旁边一条三四米宽的河在急速奔流,而身后。远远地便是那让我九死一生的山谷,此刻仍在一波接一波地传来撼天裂地般的震颤,巨响声在这空旷的夜里听来格外令人胆寒。
一阵夜风袭来,我不由自主地连打了几个哆嗦,这时才发现自己的身上其实并未冻僵,体内反而还有一股热乎乎的暖流在涌动。我想起了那个救我的人,是他,定是他运功将热气输入了我的体内,这一招大盗亦曾用过,在野外为我取暖,还有田幽宇,他也曾用来为我活络冻僵了的气血。
他到底是谁?…大盗?大盗…是你么?是你么?你…你还活着?…怎么可能呢…不要给自己这种残忍的希望,免得当真相最终摆在眼前时会更难以承受那结果。
尽力不使自己再去想那人的身份,我向前踉跄着走过去,季燕然一动不动地躺在前方的卵石滩上,不知情况如何。我至他身边蹲下,见他脸色苍白如纸,胸口微微地起伏着,探手贴上他的心口,胸腔里那颗从来不招人喜欢的心跳得还算尽职尽责,体温也同我一样,并未僵冷,显然那个人也输了真气给他。
我只是想不通,那个人既然救了我们两个,为何却不肯在我们面前现身呢?只将我俩丢在这卵石滩上后便走了,为怕我们冻死,还输了真气,究竟是何意图?若…若他当真是大盗,又怎么可能不见我一面就离去呢?
此时不容多想,我举目远眺,见这河滩远远地延伸至黑色的夜幕中,看不清前方状况。记得季燕然说过他安排了人手在谷外这河边接应,可是为何不见半个人影呢?还有吴嫂…吴嫂又去了哪里?她一定是出来了,这谷下暗河并不难渡,以她的水性,安全脱出是不成问题的,就算她没有出来,救我和季燕然的那人想必也会碰上她,必不能坐视不理。
眼前也只好自食其力,首要的是先将眼前这条昏死在地的半裸的笨狗弄到一个背风的地方去,免得被冷水泡了这么久再被风一吹,患上肺炎一类的衰病,在这古代恐是绝症难以医治不说,第一个受传染的只怕就是向来冲锋在倒霉蛋队伍最前列的我。
于是抬起他的右臂勾在自己的脖颈上,一只手抓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托在他的背下,用尽全力地将他搀坐起来,而后绕至身后,两手叉在他腋下,咬了牙瞪了眼,狰狞了面孔,使出吃奶的力气将他向后拖去,无奈他身形本就高大,再加上在水中泡了甚久吸足了水份(…),我这番努力下来竟然没能将他移动分毫。
徒然地放开他,伸手去摁他的人中,希图能够让他醒过来,然而他这并非普通的昏厥,他伤得太重了。说到伤,我低头去看他的左臂,那件被我撕开当绷带用的官袍还缠在他的胳膊上,只是已经被泡得水湿,我重新令他平躺在地,小心翼翼地去解那绷带。待完全解开来看时,见他胳膊上的血迹早便被水泡得没了,就着天上微弱的星光,可以隐约看清他那臂上坑坑洼洼的被刀削去皮肉的伤处,忍不住双手一阵颤抖,不敢再看,重新至他身后继续用力地去拖他的身体。
费尽了力气的结果仍然是无用功,我颓然地跪坐在地上,让他的上半身靠在我的身上,以免被地上寒气侵入五脏。眼下该怎么办才好,这荒郊野外的,总不能将他一个人扔在这里跑去找救援的人来。可若这般熬到天亮,只怕又会耽误了他的伤势。
正当我愁眉不展时,忽觉季燕然的身体动了动,连忙由他身后探头望向他的脸,见他眼皮微微抖了两下,缓缓睁了开来,视线逐渐聚拢,嘴唇翕张,气若游丝地道了声:“灵歌…未伤到罢?”
我低声道:“灵歌很好,大人怎样?”
季燕然极费力地轻轻一笑:“大人我…也还好。”
…这个时候了,他还有心调侃…果见是没心没肺。
想是才发觉自己上半身靠在我的身上,季燕然面色有些尴尬,强挣着想要坐起来,却因身体一时虚软,向旁边一歪倒在了地上。
我凑上前将他搀扶着重新坐起,道:“大人才刚醒来,身上血脉尚未流通,且稍歇片刻,若能起身走动最好,先找一处避风的所在暂作安置,灵歌便可去那入谷邃洞前将官兵找来。”
季燕然垂着眼皮,略略恢复了些元气,道:“不必…你我只需在这里等接应…便可。”
我四下里又张望了张望,扭回脸来道:“接应不是在河边等着我们么?为何不见他的身影?”
季燕然勉强抬抬眼皮,道:“想是临时出了状况…不必担心,无论何事…他必会来的…”
我不由问道:“负责接应我们的是谁?”
季燕然合上眼睛微微一笑,道:“是…田护卫。”
我一怔:田幽宇?季燕然竟然安排了他做接应?可他为何那会儿又会出现在邃洞里?…唔,想必他埋伏在邃洞内是季燕然的第一套计划,因田幽宇箭法出神入化,令他出其不意地射杀石虎正是本着擒贼先擒王的宗旨,使那些匪众于内部先行产生混乱,而后才更易行事。
至于让田幽宇到谷外河边接应便是季燕然的第二套计划了,季燕然料定若事情有变,那位好大喜功的武官必然会不顾一切炸山埋谷,届时连田幽宇都无法阻止,与其留他在那里与那武官起冲突,倒不如安排他等在河边,若我们果真能侥幸由暗河中逃出来,也可由他及时接应,防止我们被人追杀或是在谷外遇险。
季燕然的计划缜密细致,能想到的会发生的可能性几乎全都想到了,不过人算不如天算,如今我们当真侥幸逃出了谷来,却又不知田幽宇那疯子疯到了何处去,竟然未待在河边。
既然季燕然说了要等,那便只好等。我在他身旁坐下,他则轻轻地不露痕迹地挪了挪身,与我尽量不做接触,连脸都偏在一旁,也不看我,只用右手支了膝头昏昏沉沉地闭上眼睛静待。
夜风甚凉,我不由缩成一团抱住膝头微微打颤,季燕然若有所觉,侧目望向地上我的影子低声道:“灵歌坐到为兄身后去…”
我便起身,走到了他身前坐下,他飞快地看了我一眼,垂下眼皮,无奈地微微摇头,道:“为兄无碍…你身子单薄…”
我依旧抱了膝,下巴支在膝头上,淡淡地道:“灵歌没拦着大人,大人若愿替灵歌挡风,便自己起身坐到灵歌身前去罢。”
季燕然一时间又是好笑又是苦笑,终于抬起眼皮望住我,轻声地道:“灵歌是想要为兄一直都这么欠着你的么?”
“嗯。”我直截了当地淡淡哼了一声。
季燕然没料到这一次我竟如此坦率地作答,微微怔了怔,忍不住笑起来,却又似牵痛了伤处,两道修眉立时拧成了中国结。
我不由望向山谷的方向,却见有一道身影恰向着这边飞奔而来,只看那身形便知来者正是田幽宇,心内这才终于安定下来,才要告诉季燕然他来了,余光瞥处却好像看见附近树上有一团黑影如鬼魅般在夜色中一闪而逝,似乎“他”方才一直就待在那里看着我们,直到亦瞧见了田幽宇由远处奔来,确信我二人已真正安全了,这才肯放心地离去。
是那个人么——那个将我和季燕然救出来的人?
我的心一阵狂乱的跳动——拥有如此出神入化的轻功的人…普天之下除了…除了大盗…还能有谁?!
出谷·呓语
我站起身踉跄着向着那黑影消失的方向跑了几步,然而那黑影早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追也是徒劳,只好停住脚步。寒风穿过树林袭上身来,我猛然清醒,大盗被田幽宇的箭贯穿了左胸,除非田幽宇又像后羿盛会上那样失手,否则他是不可能射偏的,而田幽宇因为我的关系如此憎恨大盗,他又怎么可能射偏呢?那一箭出去…必然是直指心脏的…大盗,大盗他又怎可能会死而复生呢…退一万步说,就算田幽宇确实射偏了,大盗侥幸没死,这短短的一个月的时间,他就算有灵丹妙药也不可能恢复得如此迅速,又是下水救人又是如轻烟般离去…最为重要的是,他为何不肯见我?如果这人当真是大盗,他一定会来见我的,就算我的周围全都是官兵,他也一定会来见我的!所以…所以这个人…不是大盗…
怆然地轻叹一声,失魂落魄地立在寒风里,不得不承认,从方才在水下被这个人救了时,我的内心便在期望他就是大盗,明知不可能却还是要骗自己去相信,直到必须面对这现实,伤痕累累的心头便又重重地捱了一刀。
我听见田幽宇叫了声“丫头!”,紧接着整个人便被他拥在怀里,大手搭上我的腕子把了把脉,随后又放开我,脱去身上罩的外衫,将我严严地裹住。
我慢慢回过身望向季燕然,他也正抬了眸子望着我,几乎难以察觉地摇了摇头,我知道,我知道他是想告诉我:那不是他,不是他,不是…
田幽宇至他身边点了他身上几处穴道,想是为了防止他再度流血的,最后点的是昏穴,而后将他背在背上,走过来将我拉进怀里,低声道:“丫头可还有力气走路?”
我有些迟缓地抬头看他,他一挑眉,道:“若没有力气,我便先背你下山,姓季的先丢在这里!”
我点点头,他便欲将季燕然卸下背来往地上丢,我连忙拦住,道:“我是说…我还有力气走。”
田幽宇盯着我,伸出只大手胡乱地将贴在我脸颊上的湿发捋向我的脑后,沉声地道:“丫头,记住,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要定了你!”
这话…又是从何而来?略略一想,只怕是他方才看见我衣冠不整四下走光的样子,以为是在谷内遭到了匪徒的□,是以才有此言。
不置可否,我问他道:“吴嫂呢?可曾见到她?”
田幽宇不容抗拒地将我搂在怀里,迈步向山下的方向走,道:“那嫂子游出河来时正赶上炸山,被山体滚落的石头砸伤了腿,我将她先送下山去找人带她飞奔回城内看郎中去了,也因此才耽误了接应丫头你和这姓季的。若不是这姓季的临入谷前向我担保必会将你安全送出谷来,我才不去管他什么‘无’嫂、‘有’嫂的死活,丫头你的命方是我唯一在意的!”
听得吴嫂并无性命之虞我便放下心来,至于田幽宇后面的话我已无力细听,这一晚惊心动魄的经历足以让我好生消受数日了,浑浑噩噩地跟着他向山下走了一段路,见有辆马车备在那里,季燕然被他丢进车厢,扒去湿衣盖上条厚厚的毯子,还燃起了一支小小的暖炉——据田幽宇说这些也都是季燕然提前要他备下的,若最后不得不从水路逃出谷来的话,这些东西定会用得上。
除以上之外,季燕然竟还为我备了一身厚厚的女装,不禁令人又一次乍舌他的心细如发。躲在车厢内将昏厥着的他的脸上又蒙了层布,这才小心翼翼地脱了湿衣换上干衣,湿衣扔到车外,田幽宇进来拿了布强行替我擦那水湿的头发,直到将我这一头纠缠不清的乱发揉成了更加纠缠不清的乞丐头方才罢手。
燃起一只小手炉让我抱在怀里,田幽宇坐到车厢外去赶车,轮声辘辘中,疲倦至极的我头一歪,靠着车厢壁沉沉睡了过去。
再度醒来时终于是躺在了自己的床上,床边却只坐了个岳明皎,眉头紧锁地望着我,乍见我睁开眼睛,喜色跃然于面,探身过来轻声地道:“灵歌…感觉可好些?哪里不舒服?饿不饿?”
“爹…”我想坐起身,却被他轻轻按住,只得躺回枕上,道:“灵歌没事,一切都好。”
岳明皎的眉头重新锁在一处,深深地望了我许久,方沉声道:“灵歌…你心里头…怪不怪爹?”
“爹?”我疑惑地望着他。
岳明皎叹口气,道:“为父这个爹当得实在不够称职,总害得自己的女儿时时陷入危险与恐惧之中…唉,为父实在无颜去见你那九泉下的娘了!”
我从被子下面伸出手来握住他满是青筋的大手,微笑道:“若不如此,又岂能证明爹对那些坏人有着多么大的震慑力、对百姓又付出了多少努力做出了多少牺牲呢?灵歌相信爹也会对自己为百姓所做的一切感到欣慰的,而这也正是灵歌最引以为豪之处,灵歌又怎么会怪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