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慕霜眼神里有些惊恐有些不信,喃喃地道:“怎么会是他?他怎么会杀人呢…”

一时间我竟有些疑惑,看她这样子不像做假,况且若果真人是她杀的,听到我说季燕然在怀疑宋初云是凶手后应该会顺水推舟地再提供些假情报或是说些暗示性的话以将自己的罪过彻底推给宋初云。然而她这两句话中的意思竟是不相信宋初云会杀人,可见她并没有拉宋初云当替罪羊的打算。

这又是什么缘故呢?莫非…她也不是凶手?

抓周·络帘

心中满怀疑惑,趁贺兰慕霜正失神的功夫,我又仔细打量了一下她的房间是否有可疑之处,但见靠墙的架子上设着书藉、古董瓷器、各色装饰品等等,其中一样小饰品吸引了我的注意,那是一架缩小版的古琴,只有手掌大小,其琴座琴弦都与真品无异,十分精致可爱。

一时间犯了女人喜欢可爱事物的通病,将案情抛到了窗外,走上前去细细观赏,笑着问向贺兰慕霜道:“这架小琴好可爱!是从何处买来的?”

贺兰慕霜似是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答道:“不是买来的,是抓周时留下的。”

喔…抓周,这是种民间习俗,又叫“试儿”,是小孩周岁时举行的一种预测前途和性情的仪式,家长将笔墨纸砚算盘胭脂经书刺绣工具等等置于床上,“将小孩抱来,令其端坐,不予任何诱导,任其挑选,视其先抓何物,后抓何物,以此来测卜其志趣、前途和将要从事的职业”。《红楼梦》里的宝玉不也是抓周时抓了胭脂的么。

就是说这位贺兰家的二小姐在周岁时抓的东西是这架仿真小古琴,那么说…“二小姐会弹琴?”我问。

贺兰慕霜一指另一侧的墙边,果见一张琴桌上架着一具真正的古琴。嗳…羡慕哇,如果我也会个琴棋书画的,是不是能钓到金龟婿的机率会更大些?

正自暗暗慨叹,听得贺兰慕霜冷冷地道:“岳小姐可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唔…似乎没什么可问的了,虽然有很多疑点尚未找到答案,但是我总有个直觉,似乎答案并不在贺兰二小姐这里。

于是告辞了出来,见狗官正负着手立在厅内的窗前向外悠闲地赏着风景,走过去轻声叫了他一声,他转过身笑着低下头来,压低声音问向我道:“如何?灵歌妹妹可有什么发现么?”

我冲他勾了勾指头,示意他再低下来些,他便笑着探下身,将耳朵凑到我的嘴边,我朱唇轻启,严肃认真地说了两个字:“没有。”

狗官一阵好笑,慢慢偏过脸来,险些蹭着我的鼻尖,我连忙后退了半步,见他笑眯眯地望着我,语声轻轻地道:“为兄相信灵歌。”

嘁…嘁!少、少来,这狗东西跟谁学的…调起情来都不着痕迹,莫非是个久经情场的老手?

我低下头避开他那双似是可以直直地看到人心里去的黑亮亮的眼睛,听得他轻笑一声,道:“既如此,我们便往下一处去罢。”说着一伸爪,“妹妹先请。”

不跟他客气,我转身沿了绣楼的木制楼梯下得楼去。

下一处,自是与贺兰慕霜的住处相对的贺兰大小姐贺兰慕雨的绣楼。贺兰慕雨的性格比起贺兰慕霜要好了很多,没有拿什么家规之类的借口将狗某人再一次拒之门外,而是礼让有加地将我俩迎入屋内,还命丫环看茶。

这回问问题就是狗官自己的事了,估计答案也跟别人的差不多,我便懒得再听,坐在椅子上以喝茶为掩护,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位大小姐的闺房。

比起女孩儿味十足的贺兰慕霜的闺房来说,贺兰慕雨的房间便显得简单素雅得多了。红木牙床上挂着一幅白底绘水墨丹青的帐子,褥面上放着装针线的笸箩,笸箩上搭着一件半旧的青灰色的衫子,上面还穿着针线,想是在我们来之前她正在缝补。…家里死了嫂子,她还能静下心来做针线活儿,这副镇静劲儿倒是和姑娘我有一比(嘁!),只是这衫子…貌似是件男装,这便怪了,贺兰老夫人教育子女甚严,贺兰慕雨尚未出阁,如此明目张胆地为一个男人缝衣服,难道不怕贺兰老夫人责她行为有失检点么?

心中正疑惑,却听得狗官向贺兰慕雨道:“唐突地问一声大小姐,这床上放着的衫子…是哪一位的?”

贺兰慕雨笑笑,道:“不瞒大人,这衫子是家兄的。家嫂不擅针线,是以小女子便将这活儿接了,既可借机练练女红,又省了到外面找裁缝的麻烦事。”

唔,贺兰慕雨在家行二,她口中的“家兄”自然只有贺兰慕风一人。嗳…我若是女红针黹样样精通,是不是钓得金龟婿的机率就更更大一些了呢…

“喔,大小姐生得一副巧手,真是让本府对令兄羡慕不已啊…只不知何时也能有个巧手的妹妹来替本府补一补那破了的衣衫…”狗官笑道,一双乌溜儿狗眼有意无意地向我这边瞟了瞟。

嗯?这家伙似是暗有所指啊?想什么呢你!美得你冒泡泡!

正待暗暗白他两眼,却发现这狗东西已将视线转移,色眯眯地盯着贺兰慕雨的一双白嫩嫩的纤手目不转睛。——流了个氓的!没见过女人手是怎么的?瞧你那急色鬼投胎的样子,真是让我替你觉得丢人…丢狗!

我站起身来,一时忘了自己是在别人家,转身行至窗边顺手将窗扇推开,夹着昨夜雨水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令人心中不由畅快了些。

耳听得身后屋内那狗官一声轻笑,懒得理会这笑中含义,抬眼望向前院那株银杏树,此时日已初升,金灿灿的扇形叶子在凉风中哗哗地摇着,完全不见了今日清晨那悬着大少夫人尸体时的恐怖气氛。人类总自诩为万物之灵,可是生生死死根本无法影响到日出日落、叶绿叶黄,真是可笑可叹。

心生感触,忍不住低头自省,却瞥见捕头李佑正从那小角门里匆匆穿过进了后院,想是来找这狗官报告情况的。于是伸手将窗子重新关好,发现窗棱子上挂着几根头发丝般粗细的丝线,想是这糊窗的窗纱脱了丝,心道这贺兰大小姐还真够艰苦朴素的,窗纱坏了都不说换一幅。

回过身来,见狗官仍在不紧不慢地问着贺兰慕雨一些有用没用的问题,两人之间隔了一张小几,狗官的身子向前探着,满脸欠揍的笑,看那样子几乎是想整个儿地扑到贺兰慕雨的身上。——不堪入目,真真是不堪入目!莫非秋季是狗儿发情的季节?这是谁家跑出来的色犬?赶快拉回家去配种,配完再放出来!

心中冷哼一声,将自己的目光从这不务正业的家伙身上移开,放在屋内的陈设上。要说这位贺兰大小姐的手确实很巧,见房中出现频率最多的东西就是让我曾头疼了好一阵子的——络子。无论是兜东西用的、做挂饰用的、做装点用的,都是同一种色系、不同的花式,最令人称奇的是一大幅从梁上垂至地板上的由无数简单的络结连成的挂帘,简直看得我眼珠子都快飞出来了…嗳呀,人家也想要一幅这样的帘子啦…呜呜(你哭什么!)。

难不成这位贺兰大小姐抓周时抓的是络子,因此这一小辈子就沉浸在打络子的世界里?这样的手艺不论穿越到哪儿都不愁挣不到钱哇!羡慕死我了哟!我不由抬眼去瞅墙边那盛放着各式摆设及书藉的架子,果见那上面有一个同贺兰二小姐处相同种类的仿真迷你器物,想必就是这大小姐抓周时抓到的东西,只是…只是这东西…怎么会是、怎么会是那玩意儿?

一个古怪的念头如闪电般划过我的脑海,我四下里张望,却没能找到我想要找的东西,于是低了头思索,还未想出个所以然来,便听得门外有个丫环禀道:“季大人,大小姐,有位姓李的差爷等在楼外,说是有事要回季大人。”

狗官闻言站起身来,向贺兰慕雨道:“如此本府便不再多扰大小姐了,大小姐若想起了任何的线索,敬请通知本府一声。”

贺兰慕雨浅行一礼,道:“有劳大人了,望大人早日破案,替家嫂申冤。”

狗官点头,转脸过来望着我笑,意思是该走了。我便同贺兰慕雨相互行了礼,而后由她送出卧房外。

由于心中正思考问题,便也没顾得狗官,径直在他前面沿着楼梯往下走,谁知一个没留神脚下一滑,身体便失去了重心,眼看就要凄美绝艳地摔坐在梯阶上,突觉双臂一热,一对大大的狗爪及时地握在了上面阻止住了我下坠的身形,我带着一身惊出来的冷汗摇晃着重新站稳,下意识地扭头去看他,却见他飞快地收回了双手负于身后,眼睛望在别处做了个深呼吸,而后才又望住我的脸,用他那惯有的、没什么品质保证的笑容掩饰住方才同我那一瞬间的“肌肤之亲”所带来的些许不自然,道:“灵歌妹妹当心,若摔着了可就是为兄的罪过了。”

说来…这个家伙唯一的优点就是发乎情、止乎礼,虽然爱开玩笑爱逗趣,行为却极有分寸,从未有过逾矩之举。——当然,若他不总摆出那副欠揍的笑容,我对他的非好感度会适当地减少一格的,哼。

“多谢燕然哥哥…”我低头小声地道,转身继续往下走。

“灵歌妹妹方才在想些什么?”狗官在身后笑问。

“唔…灵歌在想,贺兰大小姐的闺房很是漂亮,她当真是个心灵手巧的人呢。”我头也不回地轻声道。

“只是…似乎少了什么东西罢?”狗官接着我的话笑道。

少了东西…我停住脚步,回身仰脸望着他,这个家伙本就是高高个子,如今立在上面的两个台阶上,愈发产生了小草同大树的强烈反差,“少了什么东西?”我问。

“灵歌妹妹猜呢?”狗官笑着低头看我。

“嗯…画儿?盆景儿?琴?”我歪着脑袋十分认真地故意乱猜着。

狗官笑着叹了口气,似是拿我没什么办法,索性蹲下身来坐在了楼梯上,双臂搭在自己膝上半仰着脸笑着望住我道:“贺兰大小姐的闺房该有的样样都有,唯缺了一样东西、又多了一样东西。”

咦?若说缺了一样东西我是知道的,方才我满屋子四下里找的便是这样东西,然而这狗官说还多了一样东西…我却不知道是什么了,便定定地望着他,等他说下文。

“缺的这样东西,是女子闺房内极少有的,”狗官笑眯眯地开始了狗氏推理讲座,“为兄方才仔细看了看贺兰大小姐的手,她的右手食指、中指、无名指三指末指骨靠近关节处、向着手心的一侧以及食、中二指之间的那一侧都有着厚厚的一层茧子,且这位大小姐无论是行走、站立还是端坐,其颈部、双肩、腰背都挺得笔直,尤其是站立,她的姿势较之我们有些不同:她的上身略显前倾,肩胛骨内收,双臂垂下时极自然地略向后伸。除此之外,她端起茶杯的手十分稳定,为兄特别注意了一下她杯中的水面,竟然连一丝水纹都没有。综合以上种种,再打量一下贺大小姐的闺房,为兄便发现这房内少了与以上情况相对应的至关重要的一样东西,那就是…”

没错,是弓箭。

我在贺兰慕雨放摆设器物的架子上看到了她抓周时留下做纪念的东西——一张迷你小弓,而通过贺兰慕霜会弹琴这一点来推此及彼,这贺兰慕雨必同她的弟弟贺兰慕雪一样会弯弓射箭!只是…她为什么要将真正的弓箭收起来呢?是因为女子闺房中本不应放这种利器,还是…

狗官望着我笑,仿佛能听到我内心的答案一般点了点头,继续道:“是弓箭,只有常年练习射箭的人才会在手的那些部位磨出茧子:食指、中指、无名指三指末指骨靠近关节处,是用来勾弦的,食、中二指是用来夹箭的,而大小姐笔直的行、立、坐姿以及稳定的手,亦是为掌握练箭的要领长年累月养成的习惯。为兄记得一本教人怎样习射的书上曾如此写道:‘身法亦当正直,勿缩颈、勿露臂、勿弯腰、勿前探、勿后仰、勿挺胸,此为要旨,即尽善矣’。亦有‘身端体直,用力平和,拈弓得法,架箭从容,前推后走,弓满式成’、‘肩、肘、手要直如箭’等语,可见射箭一事对身姿要求极为严格,大小姐常年习箭,动作与姿势已成习惯,所谓习惯,便是常常不能为自身所察觉的惯性行为,就算被人刻意去掩饰,往往也难免露出马脚。是以为兄推断,这位贺兰大小姐必是个习箭之人,且为兄注意到她房间的西墙上有一个浅浅的箭袋形的印子,可见那里是她平日挂弓箭之处,比起每天都要取下来练习的弓来说,箭袋一般不会常取下,甚至这个箭袋可能仅仅是为装饰用而挂在墙上的,毕竟练箭有专门的屋外场所,不必每次都背了箭袋跑来跑去,所以常用的弓许不会在白墙上留下印记,但箭袋的印记却是难免留在其上的。因此尽管大小姐将挂弓箭的钉子亦拔了下来,且还将钉子留在墙上的孔用白灰填住了,但是那箭袋留下的印记却没能抹去,证明了她房内确实应挂有弓箭,不知何种原因地被她收了起来。”

唔…听狗官这么一分析,便可以证明贺兰慕雨的房中确实挂过弓箭,而不必去考虑“即便她会射箭也有可能不在房内放有弓箭”这一点了。

狗官笑着,忽然身体前倾,凑得离我近了些,压低声音接着道:“但是…习弓箭之人的目力最为优秀,连为兄都能看出来的箭袋印记,这位有意想将弓箭藏起来的贺兰大小姐又如何会看不出来呢?”

对、对啊…她怎么会看不出来呢?若有意隐瞒自己房内有弓箭的事实,这么明显的漏洞不应该会放过吧?

狗官眯眼一笑,道:“原因只有一个。贺兰大小姐会弓箭之事在贺兰府并非秘密,而她之所以要将弓箭收起来当然是不想被外人看到,倘若在今日这案件发生之前府里曾有另外的外人来过,至少昨天一整天除了灵歌妹妹你,府里并无其他外人,而妹妹你又不大可能会到大小姐的房中来,所以昨天一天的功夫大小姐完全有时间将那箭袋的印记处理掉,之所以还留在墙上只能说明一点:她没有时间处理。时间既紧迫、府里又有外人可能会到她的房中来的情况,想来也只有今天了。亦即是说,将弓箭收起来是大小姐今日才有的行为,而没有处理墙上的印记,是因为她并不敢确定自己的房中何时会有来‘客’,倘若重新将那印记粉刷成与旁边墙面相同的颜色,只怕会在这种才下过雨的潮湿天气中不易晾干而露出更大的马脚;而若将那印记处的灰刮掉,又恐粉末落得四处都是,反而亦会引起人的注意。倒不如就这么让那印记留在墙上,说不定可以侥幸不被人察觉——大小姐想必正是抱着这样的心理,所以才没有处理掉那箭袋的印记的。”

“那么…燕然哥哥方才所说的多的那样东西又是什么呢?”我做出好奇宝宝的样子问他,事实上我也的确好奇得很。

狗官眨巴着眼睛看着我笑:“喔?为兄以为灵歌妹妹已看到了呢。”

我看到?我看到什么了?我就看到某条无赖狗盯着人家大姑娘的手看个不住,还几乎要扑到人家的身上去…就算我看到了什么有用的线索,自然也是不能告诉你这家伙的,否则我还怎么在侦探界混呢(你好像混的是言情界吧?)?!

我也眨巴着眼睛看他,一脸懵懂。

“多出来的东西就在那幅用络子结成的帘子上。”狗官笑。

咦?怎么我盯了那帘子瞅了半天,什么也没发现呢(你只顾羡慕人家来着。)?

“是什么呢?”我歪着头问,心里恨不得把他那张狗嘴掰开往外掏话。

“摺皱。”狗官的狗眼晶亮,“这幅帘子所用的线绳较粗、质地较硬,新买来后将其编织成络子,时间一长便会形成固定的形状,即便拆开来亦会留下褶皱,不易抻直。贺兰大小姐房间里的这幅络帘线绳上便全是这样的褶皱,显然这幅帘子在最初时并不是用的此种编法。帘子被重新编过,而且…为兄看了一下这帘子的花式,是一种看上去十分复杂,但只要掌握了要领,偌大一幅帘子编起来只需半个时辰的手法。”

这、这狗官…难道是只天才狗么?只看几眼便能找到络子编法的规律?!这不由令我想起一部侦探小说中所描述的一位逻辑思维非常强的主角,他从未接触过国际象棋这类东西,但是他凭着自己惊人的逻辑头脑,仅用了一上午的时间了解了国际象棋的规则和下法并研究了其中所含的逻辑规律,便在十五招之内将国际象棋的世界冠军俄罗斯的@#¥&*斯基彻底将死。

也许…也许我面前这个男人的头脑便有着如此令人难以置信的逻辑思维,所以才能在观察了那络帘的花式后便依规律推断出了整个帘子的编法…

我呆呆地望着他,说不清此刻自己的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

狗官用晶晶亮的眼睛望着我笑了一阵儿,而后起身,拍拍屁股,道:“为兄还是先去听听我那李神捕带来了什么消息罢。”

我慢慢地转身继续下楼,李佑在楼门口已等得不耐烦了,见了狗官便上前行礼,道:“大人,那宋初云听说贺兰府里的大少夫人死了,一早便溜出了府去,方才属下已将其抓回,正押在前院,请大人前往问询。”

狗官转头冲我笑道:“灵歌妹妹要一同过去么?”

我摇了摇头,轻声道:“大人请便。”

狗官笑着深深看了我一眼,便同李佑往前院去了。

我在楼口站着发了一阵呆,仰头望了望贺兰慕雨的窗子,依旧紧紧关着,便回转身重新进得楼去,沿着楼梯上来,伸手敲开了她的房门。

“岳小姐还有事么?”贺兰慕雨淡淡地却不失礼貌地将我请进屋内问道。

“贺兰小姐,”我望着她亦淡淡地笑,“听说令弟贺兰慕雪公子在后羿盛会上夺了魁,箭术实在了得呢。”

贺兰慕雨看着我,道:“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我一指墙上那箭袋留下的痕迹,“可惜后羿盛会不允许女子参加,否则夺魁之人必轮不到令弟。天下第一箭法的称号…非贺兰大小姐你莫属。”

贺兰慕雨神色如常,仿佛我方才说的不过是“天气很好”这类的再平常不过的话,她淡淡地望着我,我也淡淡地望着她,这个女子,是迄今为止我所遇见的最为强劲的对手。

绳结·花纹

贺兰慕雨转身慢慢走至椅旁坐下,端起自己的茶杯抿了一口,含笑向我道:“岳小姐说笑了,慕雨这点箭法不过才学了皮毛而已,岂敢拿出去现眼?”

唔,这么痛快地就承认自己会箭术了,果然是个聪明人,欲盖弥彰只会令自己更为被动。

她这么一承认,反而让我无从下手了,以至于原来想好的要盘诘她的话全都憋在了肚子里。贺兰慕雨同我属于一种人,是以不变应万变、非万不得已绝不主动出击的那一类型,对此我非常了解,所以我很想知道,当她被逼入胡同后,她会做出怎样的应变方法?我还真是期待呢。

“大小姐不必过谦,若没有百步穿杨的功夫,又怎么能将令嫂的尸体从你这间屋子里挂到前院的树上去呢?”我学着她的样子含笑望着她。

贺兰慕雨沉下脸来,冷声道:“岳小姐,慕雨敬你是我弟妹的朋友,屡屡忍让于你,请莫要太过放肆,否则莫怪慕雨下逐客令了!”

我笑道:“大小姐请先莫生气,且听灵歌给你讲一段故事,倘若这段故事讲得不对,大小姐在恼我也不迟。”

贺兰慕雨冷哂一声,道:“岳小姐倒真有闲情,不去陪你那位官哥哥问案,反倒跑到我这里来要讲什么故事!你这故事留着讲与你那官哥哥听岂不更好?”

一、一口一个官哥哥…这女人、这女人、气死我了!她、她什么意思?!她是不是认为我和狗官之间有什么、有什么不明不白的…唔哇哇!这种类型的女人太讨厌了(你和她不是一类的么?)!谁都别拦着我!我要跟她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淡定、淡定…)!

我笑笑,无视她这句冷嘲热讽的话,自顾自地开讲:“我的这个故事其实很简单,说的是一个女子喜欢上了一个男子,然而命中注定他们两人不能成为一对,男子后来娶了妻,女子便将这份情意埋入了心底,本以为那位妻可以代她好好的照顾男子,谁想到他的妻子非但连他的衣服都不会缝补,更是因他整日忙于公务极少有空闲在家而同别的男人勾搭成奸!女子看在眼里恨在心里,她认为这位妻子的行为不仅仅侮辱了她所爱的男人,更是侮辱了她忍痛割舍的感情。而当女子发现那位妻子的奸夫竟然动起了自己妹妹的歪脑筋时,她的恨意终于在一个雨夜爆发了…她杀死了那位不忠的妻子,并将其尸体悬于高高的树上,她要让全天下的人看到对感情不忠之人的下场!…大小姐,若你是这位女子,你会怎么做呢?”

在我说话的过程中,贺兰慕雨的手用力地捏着自己的衣襟,使得指关节都泛了白,虽然只是很快的一下,但仍然被我看在了眼里。

见她微微一笑,淡淡地道:“这番话令我有充足的理由将岳小姐你告上公堂并且施之以刑,然而岳小姐既然声明了是在说故事,那慕雨便暂且先将它当做故事好了。岳小姐的这个故事实在令人不敢恭维,漏洞百出,真是教慕雨想认真些回答都不知要从何认真起呢。”

不由佩服她的冷静与自制力,弄得我也丝毫不敢松懈,努力保持大脑清晰,表面上则做出轻松的样子笑道:“漏洞百出么?灵歌怎么倒觉得这是一个天衣无缝的故事呢?不知大小姐所说的漏洞指的是何处?”

贺兰慕雨笑道:“故事里说那女子杀死了那位不忠的妻子,并将其尸体悬于高高的树上——这难道不是天大的一个漏洞么?这位女子莫非是个江湖高手,不费吹灰之力的便可以将另一个女人的尸体挂到树上去?”

我笑起来,慢慢地道:“那女子当然不是什么江湖高手,她除了会射箭外,其它的功夫一点都不会。”我边说边走至窗前,轻轻推开窗扇,让前院的那株银杏树整个地映入窗中,“窗外有这样的好风景,且还可以看到那位男子的房门,若我是那女子,必定每一晚都会伫足于此,直到看着他房内的灯熄了方才作罢。然而,只要我略一低头,便会看到那个角门,当我深夜里因为思恋那男子而失眠,起身至这窗前望着月亮出神的时候,‘我’总会在那么偶然的一次机会下发现有个女人的身影悄悄地来至角门前,掏出钥匙,打开门,穿过穿堂,行往客院。她去客院做什么呢?那里除了‘我’一位表兄之外再无别人…于是过不多时,那女人又回来了,锁好门,返回屋内,像是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在此之后‘我’渐渐发现,这样的情况总会出现在那男子不在家、且表兄前来做客留宿的时候,除了‘□’一词,我很难再想出其它的原因来解释这一现象。于是正如那故事中所讲,在一个雨夜,‘我’忍无可忍,看着那□为了那奸夫同我的妹妹不知羞耻地当着众多下人的面争风吃醋,‘我’再也无法冷静自持了,回到了我的闺房,我要杀了那□,绝不允许她再这样给他丢脸!于是‘我’想出了一个办法,一个杀了她之后可以处理尸体的办法,既能不留痕迹,又可以让天下人知道对感情不忠之人的下场。”

我一边说一边回过身,见贺兰慕雨面无表情地一直盯着我,我未作停顿,继续说道:“于是‘我’等在了角门旁,待那□像往日那样从那奸夫所在的客院偷欢回来,出其不意地由她身后用绳子勒住了她的脖子,直到她彻底断气。接着‘我’背着她的尸体回到了自己的绣楼——虽然‘我’不会武功,但是常年练箭使我的四肢较之平常女子有力得多,且我的丫环们在这个时候都已熟睡,没有人发现‘我’背了具尸体回房。回至房间后,我便将我的弓箭取下,箭尾缚一根绳子,瞄准前院的那株银杏树射去…”

“而后‘我’便利用这根绳子将尸体挂到了树上,对么?”贺兰慕雨笑着接过我的话,仿佛刚刚听我讲了个笑话,“我想请问岳小姐,即便箭带着绳子射在了树干上,又如何能禁得起一具尸体的重量而不被坠断?从窗口到树的距离有十来丈长短,‘我’又要从何处找这样长的绳子来?”

我也跟着她笑,不慌不忙地接回话道:“灵歌虽然不懂箭术一道,但是亦看过后羿盛会的比试,窃以为箭法高明之处不在力道有多足、射程有多远,而在于射箭者能否随心所欲地掌握箭发射出去的路线以及远近,所以灵歌才说,大小姐你…唔,应该是说故事中的那位女子,是位箭法高超之人。她射出去的这一箭并没有钉在树上,而是越过了树枝后便卸去了向前飞行的力道,使缚于箭尾的绳子搭在了树枝上。随后她又射出了第二箭,第二箭从树枝的下方擦过,准确无比地穿透了第一箭上的绳子,而后向回拉,箭头便勾住了绳身,这样就在绣楼与树之间形成了一个环形的绳圈。将绳圈的两个绳头绑在梁上固定住做为主绳,再利用她所擅长的各种络子绳结的打法,就可以在主绳上打出用来移动尸体的活结,从而将尸体移至对面的树上。至于绳子是从何而来…”

我慢慢地走至那幅用络子结成的帘子旁,轻轻抚着那上面的花纹,道:“应该就是用这络子搓成的罢。这编络子用的绳既硬又结实,将它两三股搓成一大股,就可以起到麻绳的作用了。这一大幅帘子看起来很大、花纹很繁琐,其实…”我边说边找到帘子的绳头,略微用力一拉,整个帘子便像拆毛衣一般由花纹变成了线绳,“…这帘子是仅用了一根绳子编成的,它的长度足够由绣楼至树间缠绕几个来回。而且…”我扬起自己的手心给贺兰慕雨看,“这线绳若用力一挤,还能挤出昨晚的雨水来。”

贺兰慕雨只是笑笑,端起茶杯来抿了口茶,道:“忘了告诉岳小姐,那帘子我昨夜才拆了洗过,为了尽快晾干才编了个简单的花式挂了起来。至于你方才所说的什么绳圈了、打结了,完全是出自你的想象而已,果然适合做个编故事的说书先生!”

说实话,什么绳圈绳结的的确是我的凭空想像,因为我手中一点证据都没有。但是推理不是焦点访谈,不能完完全全地用事实说话,在有实证的基础上往往还需要一些想像来辅佐,除此之外,在与嫌疑人的较量之中一些心理效应也极为重要,所以我决定再从这一途径来试探试探她。

不理会贺兰慕雨又一次的嘲讽,我微微一笑,道:“大小姐说我是凭空想像,开始我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用绳子搬运尸体虽然不无可能,但是毕竟我没有亲眼见到。然而…当我发现那窗扇之上不小心挂下来几丝死者的衣料,便不得不信了。”说着我便指着方才来时在窗棱上看到的那几丝如头发般粗细的细丝,用成功在握的表情望着贺兰慕雨有些变色的脸,道:“碰巧我方才去过了做为验尸用的临时房间,仵作告诉我,大少夫人的衣衫有撕破的地方,只需将窗棱上那几丝衣料同大少夫人身上的衣衫一做对比,即可证实她的尸体昨晚曾在这扇窗的窗口停留过,之所以会在窗口停留,除了是为了想将她从此处‘送’到对面的银杏树上这一目的之外,我想不出还会有什么其它原因。”

贺兰慕雨没有说话,她的眼睛盯在窗棱上,相信视力好如她,必定已经看到了那几丝细线。

见她的精神堡垒已经岌岌可危,我决定再接再励进一步进行打击,于是走至窗边,向外探了探身,然后回过头来,冲她笑道:“除了这几丝衣料可以做证之外,我还可以给大小姐指出另一个决定性的证据。昨夜雨下得很大,敲落了不少银杏树上的叶子,然而由于大小姐你将缚了绳子的箭射于树间,无意中便夹带上了一片银杏叶,当你完成了悬尸计划后便向回收绳子,绳子垂在窗外时无巧不巧地将夹带回来的那片银杏叶贴到了窗台下——这世间之事有时最怕个‘巧’字,这一次的事件有三巧,第一巧是绳子夹住了叶子,第二巧是这么大的雨竟然没有将这叶子打落,第三巧是叶子被绳子带回来时贴在了窗台下,既没能令你发现,亦避免了被雨水冲落。要知道,昨夜雨大,风是不可能将树上的叶子吹得越过院墙贴到你的窗下的,更不可能是今早雨停后被风吹起来贴上的,因为叶子上都带了雨水,今早的微风吹不起这样的重量,所以,大小姐你窗台下贴了银杏叶这一现象,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它是被什么工具人为地由前院带至后院的。综合之前所述:大小姐你卓越的箭法,会打各种络子的技巧,将弓箭收起来为防被人联想到你作案方式的行为,能挤出昨夜雨水来并且布满初次编织留下的褶皱的络帘,窗棱上的衣料残丝,窗台下的银杏树叶——种种种种相结合,便是我方才讲的那个看似不可能、实则却是昨晚真实发生了的故事,而大小姐你,就是故事中的那名女子,亦就是…杀害大少夫人的真正凶手。”

贺兰慕雨平静地望着我,我也平静地望着她,她忽然一笑,道:“岳小姐你似乎忽略了一个问题——家嫂颈子上拴着的绳子是如何绑到树枝上的?若我始终站在窗内行事,又怎么可能将绳子在十来丈远的树枝上系上绳结呢?”

“这便是我最为佩服大小姐之处,”我微笑,“大小姐心灵手巧、思路缜密。方才我所说的大小姐利用箭和绳完成了悬尸计划不过是简单概括了一下而已,事实上大小姐在实施的过程中必定用了相当繁琐的手法,用拴了绳子的箭反复射向树枝并反复拖拽,从而完成了远程结络子的惊世骇俗的壮举。这要是换作别人,只怕有这心思也没这箭法,有这箭法也没这心思,而大小姐你却是二者兼备,实为百年罕见的奇才,只可惜生为了女儿身,否则必是一代天骄!”

贺兰慕雨笑了起来,慢慢地站起身,行至床边那架红木衣柜前,打开柜门,从里面取出一张弓和一只箭袋,箭袋里插了十几支箭。而后她将方才被我扯成单绳的络子捡在手中,缚于箭尾,至窗前站定,左手张弓,右手勾弦,身体笔直,目光沉静,竟有一派隐隐的霸气。但听嗡地一声龙吟,手中箭应声而出,直奔前院的银杏树,就如同我所推想的那样,缚了绳子的箭唰地越过曾经挂了大少夫人尸体的那根树枝后卸去了力道,轻轻地搭在了上面。紧接着她又射出了第二支第三支箭,一阵穿插拖拽,反复地射箭,反复地穿绳,不多时,一个漂亮的绳结便奇迹般地出现在了那银杏树的树枝上。

贺兰慕雨的最后一箭没有缚绳,发出后径直射断了连着窗内的绳子,而后钉在了树干上,使得那绳结最终独立地结在树枝上,随着微风轻轻摆动。

她缓缓地放下箭,轻叹了一声,却不回头看我,只是低低地问道:“你…是如何猜到我…喜欢他的?”

我望向仍放在她床上的那件青灰色的男人的衫子,亦低声道:“因为你房内所有的络子都是一种颜色…青色。也许,这便是风的颜色罢…若这个推断只是出于我过于感性的想像的话,那么,这房间内每一个络子上的花纹,仔细些看…其实,都是一个‘风’字。”

也许贺兰慕雨不懂什么叫作“感性”,但听了我这样说不由得全身一震,半晌方轻轻地道:“这么多年了…能够看出这络子中玄机的人…只有风和你。”

风,她这样叫她的亲哥哥。我不禁有些怜惜她,投了错误的胎,爱上了错误的人,做了错误的事。她如此才华横溢,如此聪慧机巧,可却偏偏勘不透一个“情”字。

她转过身来,望着我浅浅地笑道:“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两人很像?”

“所以我更加后悔没有早认识你一步,”我点头亦浅笑,“那样的话,我就可以把我的哥哥介绍给你认识了。”

贺兰慕雨失笑,道:“怎么?莫非你也喜欢他么?”

“…”我轻轻摇头,“虽然我没有见过慕风,但是我有个直觉,他大概同我的哥哥会很像罢,就如同你和我。如此,你便可以不必为这样的情所困,我相信你会喜欢上我的哥哥的,这样的话你就不会再痛苦,你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去爱了。”

贺兰慕雨的眸子里有了些水光,但是她强忍着没有让它流下来,而是仍自笑着,道:“风可是罕言寡语的人,每天说话都超不过十句的。”

“清音也是啊,”我不甘落于下风地道,“他每天都同死人待在一起,使得整张脸也越来越不会做表情了…”

“同死人待在一起?”贺兰慕雨睁大眼睛略显吃惊,“他是做什么的?”

“他是仵作。”我答。

“哦…你方才说的仵作便是他么?”贺兰慕雨很快便猜到了,笑着问我:“你说的那挂在窗棱上的丝当真是梁丝丝衣服上的么?”

“不是,”我诚实地摇头,“是窗纱的丝,你该换新窗纱了。”

贺兰慕雨又是遗憾又是好笑地摇了摇头,道:“被你骗了。那银杏叶子呢?不会亦是蒙我的罢?”

“不,叶子是真的,现在还在窗台下面贴着呢。”我望着她道。

“嗯。”她点点头,亦望了我半晌,方又压低了声音道:“谢谢你…你让我心里好受多了。这么多年来…我的这件心事从来不敢对任何人提起,而如今终于可以有个人来与我‘分享’了…”

我没有作声,待了片刻,忽然想起一个问题,道:“我还有一事不解,那角门你是如何锁上的?”

“管家嬷嬷卯时初刻才会前去开门,我只需赶在之前进入前院,将角门锁了,而后藏起来,待管家嬷嬷将角门开了后再趁机溜回后院便可。”贺兰慕雨如实解答了我心中最后的这个疑问。而后她偏过头,眼神望向窗外那银杏树上的绳结出了半晌的神,回过头来淡淡地向我道:“我有些累了,可否容我自己待上片刻?”

我点点头,默默离了她的房间,将门轻轻关上。一时间竟有些难过,有些失落,有些孤单。我倚门站着,怔怔地望着楼梯口出神,忽然视线里便多了一张狗脸,那脸上原本似是带了些担心的表情,但在看到我之后瞬间便替换上了劣质笑容,几步上得梯来,至我面前低声道:“同贺兰大小姐聊过了?”

我茫然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反应。他一阵好笑,道了声:“我进去看看。”说着便抬手敲门,屋内却没有应答。

“直接推门罢。”我黯然地道。

狗官看了我一眼,似是突然明白了,猛地推开房门,身形便顿了一顿,随后大步迈进屋去。

犹豫再三,我终于没能忍住,亦慢慢地挪动步子再次进得贺兰慕雨的房间。见她面色平静,唇角挽着一个微笑,安然地躺于床上,怀中抱着房内所有她自己亲手打的带着“风”字花式的络子。

狗官捏过她的腕子想看看她是否还有脉息,我走过去,将那件才刚被她缝补好的青灰色的衣衫轻轻地盖在了她的身上。

吞针而亡,这是岳清音给贺兰慕雨做的死亡鉴定。

“你为何不阻止她?”我问自己。

“因为…也许…出于私心,我不想看到她死在官府的断头台上,而为她收尸的是她不能爱却无比爱的那个男子。”我回答。

辞别了田心颜,我跟在岳清音身后准备离开贺兰府。行至门前,忍不住回过头去想再看一看那承载了太多柔情与悲哀的绣楼,忽然瞥见一抹青灰色的身影立于院中的银杏树下,头顶上便是那个孤零零在秋风中轻轻摆动着的绳结。

…原来…他也是喜欢着她的啊。

早点·胡子

同岳清音由贺兰府出来时已是上午八九点钟的光景,打发青烟先自行回府报平安,好令绿水那几个丫头放心,我们兄妹两人则沿着小巷慢慢往家走,路面上尚有昨夜的积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

“饿了么?”岳清音回过头来望着慢腾腾走在他身后的我。

“嗯。”我没什么力气地点点头。

“在街边吃一些罢。”岳清音看了我一眼,转身继续往前走,拐出小巷后是一条略宽的小街,往来行人渐多,街边是挑了挑子的各类摊贩,亦有支着炉灶摆着几套桌椅卖早点的。

卖早点的生意倒很是火爆,每张桌旁都坐满了人,各个扎着头吃得热气腾腾。恰巧待我们至跟前时走了一桌,岳清音便让我坐在那里,自己去灶前买东西。一个大嫂模样的人忙忙地过来将桌子上的残羹收了,并且用抹布擦净桌面,转身替岳清音将买来的粥和烧饼端到桌上。

由于贺兰慕雨的事令我的情绪极为低落,因此接过岳清音递来的筷子后我便一声不吭地扎头吃了起来,正吃得忘我,隐约觉得有人坐到了我们这一桌上,想是因别的桌都满员,所以不得不与我们同桌而食。一时间心生厌烦,尤其这人还坐在我的对面,万一吃个东西乱吧唧嘴,那唾沫星子岂不全喷到我的碗里了?

忍不住抬眼看向对面这人,见长了满脸的络腮胡子,穿一件粗布衣衫,袖子挽得高高,手里抓着一个大烧饼正往嘴里送,压根儿也不看我和岳清音,只管自顾自地吃着。

重新垂下眼皮儿,我暗暗皱皱眉,也不晓得他这嘴胡子里头有没有生着虱子跳蚤之类的东西,低头喝起粥来说不定会噼哩啪啦地往碗里掉呢…恶,不想了,喝粥。

我端起粥碗才要小心翼翼地凑到唇边抿一口,突然感觉桌下自己的双脚被谁的双脚给夹住了,这——它个棒槌的!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骚扰本姑娘?!一时间火撞脑门,我抬眼瞪向对面这络腮胡子——这一桌就我们三个人,在桌下耍流氓的除了他还能是谁?!

谁想这络腮胡子竟然还挺沉得住气,用似乎毫不知情的懒散目光瞥了我一眼,低头喝他碗里的粥。——哟嗬!行啊你,跟我装?姑娘我从小就是装大的!我脸上不动声色,脚下却暗暗用劲想要从他的紧夹下抽出来,而后再狠狠地踩他一脚,谁想这个混蛋竟然夹得极紧,令我的脚丝毫动弹不得。

龌了个龊的!这厮竟然如此猖狂!我恨得牙痒,正想着是将手里这碗粥优雅地盖到他的头上还是请岳哥哥用杀人目光捅死他,便见他一抬头,扬手冲着那位大嫂道:“老板娘!再添两个烧饼!”

我登时像被雷击中了一般僵在当场——这、这这这,这声音…尽管刻意变得嘶哑着,可…可我还是一下子就听了出来…他、他他、他是大盗啊!

这…这个坏家伙!这个坏家伙!这个…

我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化身为络腮胡子流氓大汉的大盗,一时间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大盗接过那大嫂递过来的烧饼,只管往嘴里送,看也不看我一眼,只是那桌下的双脚却不甚老实地摩梭着我的双脚。这个胆大妄为的家伙…他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坐到我的面前来,竟敢当着我哥哥的面在桌下吃我的豆腐!我想狠狠地踩他那两只可恶的大脚丫子,可仍被他紧紧夹着无法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