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以田疯子的性格来看他很有可能就是这么想的。方才他是因没有料到才会着了道,第三轮他已有所戒备,只怕…只怕最终的胜利者仍然会是他。
什么都不会改变。
“想好了么?想要我做什么?”大盗润润的声音随着湖面的风吹入我的耳朵。
我转过身来望向他,停顿了片刻,轻轻地,一字一字地道:“带我走。”
离开·世外
鬼脸大盗丝毫不觉惊讶,只是笑着道:“怎么,不想知道最终结果么?”
最终结果我已猜到,田幽宇既已察觉有人向他动手脚,最后一轮必不会掉以轻心,若论箭术,他是当之无愧的状元,除非作梗之人技术在他之上,否则以他高度戒备的状态,想要赢他谈何容易?因此这第三轮的比赛已经没有必要再看下去,再看也不过是让自己更加郁结罢了。
大盗歪着头看我,若有所思地道:“莫非小月儿你不希望那田都尉赢?莫非…你是他的‘嫦娥新娘’?”
“嫦娥新娘”,这个词简直越听越刺耳,在我看来几乎等同于“待宰羔羊”这四个字。何以我竟会落到如此境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命运操纵在别人的手中而无能为力?!
我知道…即便田幽宇赢得了比赛,岳明皎与岳清音也必会想办法令我躲掉这门亲事的,我知道他们很疼我——不,应该说很疼岳灵歌,只要这个“我”不肯答应的事情,他们定会竭力替我想办法阻止。
若我猜得不错,倘若田幽宇夺魁,岳家父子只怕当真要请季燕然来帮忙了,向他说明事情原由的话他一定不会推辞与我假订亲,这样不但可以阻止田幽宇向皇帝请求赐婚,且事情过后即使我不愿嫁给季燕然,我们双方也可随意取消亲事,毕竟他爹与岳明皎是好友,他又与岳清音关系匪浅——何况人家本也不愿娶我,事后取消亲事不成问题。
可有一点我也是才刚想到——事后若我与季燕然当真成婚还好,若取消了订婚,田幽宇迟早也得知道,那时他必不能善罢甘休,而且因为受了一次骗,他说不定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那岳家父子为“我”所做的一切岂不都白费了么?
所以这样想来,一旦田幽宇在本次后羿盛会上夺了魁,我只有两条路可选:一,嫁给田幽宇;二,嫁给季燕然。
然而季燕然他并不想娶我,但是如果岳家父子对他说明我的处境,他也许会出于好心或者是出于两家之间的世交而真的将我娶过门…那我又成了什么呢?被帮助的对象?被可怜的弱者?善心下的产物?
我不想做强人所难的事,那样的话我会觉得亏欠他一辈子。
…于是,就这么因果辩证地推论到此,我除了嫁给田幽宇一途外已经别无选择。
既然要“尽人事,听天命”,就不能忽略这六个字的顺序——先“尽人事”,后“听天命”。先要尽己所能的去解决事情,除非己力所不能及、再没有任何的办法了,那时才只好听天由命,坦然地接受事情的发展。
所以…当鬼脸大盗出人意料地出现在我所乘的画舫上、当我与他偶然地打了这么一个赌并且赢了赌注后,我意识到自己“尽人事”的机会来了,我要为自己争取一条出路。
我望着鬼脸大盗,没有理会他刚才的话,只是轻轻地道:“把我带离这里,离开这座城,越远越好,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你能做到么?”
大盗伸了个懒腰,笑道:“你已下定决心了?”
我点点头。
大盗慢慢站起身来,一双笑眼在我的身上打量了打量,道:“不知道这段时间小月儿你有没有长胖?我对你以前的体重还略有印象,用轻功带你出去应当不会被常人发觉,但若你又变得丰满了…我可不敢保证会不会被人看到喔。”
知他是开玩笑,便没有理他,我伸手至脑后将发上的海棠花悉数摘下,从怀里掏出块丝帕将花包了,而后系在舫壁的雕花窗栏上。
这一次离开,我不想再回来。岳家父子对我再好,也只是因为我是岳灵歌,惭愧的是我并不能像真正的岳灵歌那样毫无怨言地嫁给田幽宇以令他们少操些心,我继续留在岳府只会因为自己这个现代人的思想和个性与古代人产生矛盾而不断地给他们父子带来麻烦。
岳灵歌已经死了,岳家父子本当早该经历这失亲之痛的,所以这一次我永远的离开他们,不过是让他们的伤心来得迟了一些,早晚都要经历,好歹知道“我”还活着总比看到岳灵歌的尸体强。将手帕系在窗栏上是想令他们发现后多少放些心,知道我是主动走的而非遇到了意外,这是我最后一件能为他们所做的事,从此后路归路、桥归桥,各自保重吧。
望了眼远远的岳明皎所乘的那艘画舫,可惜看不到他的身影,我望向大盗,低声道:“何时可以动身?”
大盗一笑,道:“随时可以。”话音刚落,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忽然就觉得眼前一花身上一紧,一阵天旋地转,强大的气流挤压着我的五脏六腑,险些让我七窍流血!我不由自主地想要张口尖叫,却被一只大手捂在了嘴上。
时间其实很短暂,仅仅只过了几秒钟而已,当我脚落实地的时候,人已经在岸上距方才所在的那艘画舫百米开外了。
我惊魂未定地瘫在大盗搂着我腰背的胳膊上,腿软得站立不住,大盗笑得很是暖昧,借机搂着我的腰不放手。
“没…没人看到…罢?”我颤着声音边问边扭头望向那些在湖岸边围观的群众。
“他们大概只会闻到一阵香风从身边刮过去。”大盗轻声笑着,故意低下脸来抽着鼻子嗅了嗅。
我连忙推开他的胳膊,才往后退了一步,腿儿一软就向地上坐去,被他眼疾手快一个探身重新捞住我的腰,却不肯就势把我弄起来,就这么让我的身体与地面呈六十度角地仰在半空,他则俯下上半身来望着我笑,不由得让我想起那华丽丽的国标双人舞的姿势,着实雷了一下。
“让我起来…”我的腰这样悬着根本坚持不了多久,一把揪住他的脖领硬是把自己带了起来,他便笑着直起身,松开揽着我腰的手。
我四下看了一看,幸好附近没有人,略松了口气,再向湖上望去,见那第三轮的比赛已经开始了,然而那锣声远远地这么传过来,却仿佛已经与我相隔了万水千山了。
这就踏出了离开的第一步了么…我开始紧张起来,转过头望向大盗,道:“我现在…便想出城。”
大盗笑道:“此处距南城门不远,为避免城吏看到你的形迹,我仍需用轻功带你出去,只不知…这一次你是想被我背在背上还是抱在怀里呢?”
又…又来了,这个□大盗!
“老…老样子罢。”我不情愿地低声道,若不是为了能搭他这个纯天然人力车,我才不会让他占我这个便宜呢。
大盗乖乖地转过身,两只手伸到背后招了招,我深吸了口气,一咬牙爬上他的背去,只觉他两只大手兜在我的膝盖窝儿处,忽然托住我的小腿肚向前在他的腰间一盘,听他语气极端暖昧地笑道:“夹紧我…速度会很快的。”
“胳膊是否也要抱紧你?”我老老实实地问。
“是…”大盗笑道。
我很听话地收紧双臂玩儿命勒住他的脖子——跟我讲荤话?姑娘什么黄段子没听过?!你想听?我一口气儿给你讲上三十个!
大盗笑着干咳了几声,脚下忽动,刷地凌空向南城门的方向飞掠而去,我吓得不敢再勒他,生怕将他勒得窒息过去再把我从半空给摔下来。于是只好将脸埋在他的发丝间,胆颤心惊地体验着这比跑跑卡丁车更“销魂”的极速传说。
也不知是因为我经历了几次超速行驶有了些许的抵抗力,还是鬼脸大盗刻意奔驰得平稳了,总之一路跑下来要比前几次感觉好受些,除了四肢发麻身体僵硬外,已经没有了想吐的冲动。
高速“行驶”了大约十来分钟,耳内所能听到的人声已渐渐消失,四周一片安静。我埋首在大盗的颈间闷声问道:“我们…到何处了?”
“我家。”大盗笑答。
啊?他家?贼窝?他想干什么?莫非要把我给拐了卖了?
大惊之下我正要抬起头来看,却又听得他笑道:“趴好,后面的路不大好走。”
只得依言趴好,果觉他的身形不再平稳前进,开始腾挪纵跃,一时想像不出这家伙此刻究竟是在什么地方乱跑乱窜。又奔了约摸四五分钟的光景,大盗终于停下了他的脚步,偏过头来轻笑道:“我们到家了。”
顾不得他在口头上吃我豆腐,我昏头昏脑地抬起眼来望向他的贼窝,不禁瞠目结舌地愣住了,好半晌才能喃喃地发出声音,道:“你…你竟住在这样好的家里…”
…但见眼前是一片遍生了各色小小野花的草地,茸毯似的铺在柔和的起伏的山丘之上,一条宝蓝缎子似的河在阳光下闪着碎钻般的光静静地淌着,越往远坡势越低,在草地的尽头是漫山遍野的火海一般的枫树林,秋风由天的那一边吹过来,就仿佛助长了火势,一浪接一浪的枫的烈焰熊熊烧起,几乎要将我的整颗心一同焚烬!
秋水长天,枫红草碧,空山鸟语,幽谷花香…这便是鬼脸大盗的家…如此的生活,何等的惬意,何等的潇洒,何等的自在!…
一时间我竟已忘记此时身在何处,只被这似梦非梦的景致震撼得呆住了。过了许久才被大盗随风扬起的发丝拂在脸上的痒意唤得回过神来,轻声道:“放我下来罢。”
大盗蹲下身,我慢慢由他背上滑下来,双腿已经麻了,只好就势坐到厚厚软软的草地上,一边给自己推拿活血一边仰脸望向他道:“坐坐你的椅子不介意罢?”
大盗笑着一屁股坐到了我的身边,紧接着又就势躺下,闭上眼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笑道:“没有椅子,只有床。椅子是给讲规矩的人用的,怎么坐都拘束。在我家里没什么规矩,你想坐着、躺着、趴着都可随意,若还想打几个滚儿,我也不会介意你将我的褥子弄出褶皱来的。”
呸,我又不是驴,无缘无故的在草地上打什么滚儿。
我揉了一会儿腿,又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周遭的环境,身后是一道直插入云霄的崖壁,向两侧绵延了数千米,就如同一架天然屏风般将外界与此处隔了开来。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呢?真是个神仙般的所在!以大盗轻功的速度来看,飞奔了这么久,应该已经离了太平城很远了,可惜的是我自从穿到古代来之后还没有离开过太平城一步,所以城外是个什么样子、有些什么景致我是一无所知,还真是着实当了一阵子井底之蛙呢。
依地势来看此处当是山区,这座摩天峭壁的那一边许是群山耸立——方才大盗不是腾挪跳跃了好长一段路么。若是山区的话住户应该不会很多,所以这个地方人迹罕至便不足为奇了。
难得的是这个大盗竟然能够找到这么一个世外桃源当自己的老窝,他倒是蛮会享受!
忍不住偏头看看躺在身边的他,却见这家伙枕着自己的胳膊,闭着眼,唇角残存着些微暧昧的笑意,呼吸均匀,竟似已经睡着了,还真不把姑娘我当回事儿!
转回头来,望望沁人心脾的碧草清河,再赏赏令人舒泰的蓝天红枫,近午的秋日暖暖地晒在身上,不由得周身骨酥筋软,一切烦恼皆被河水涤净,所有郁闷都由枫火烧光,一时间无欲无嗔,物我两忘。
轻轻挪了挪身,离大盗远了些,而后也慢慢躺在草地上,仰望顶上天空,天虽高却无限广袤,怎似我在那小小院中所见的单调狭小?这便是“自由”的视野,心有多大,天就有多大,而我现在看到的,是大盗的天空,是大盗的心…“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竟令我不禁对他产生了那么一丝丝的…羡慕?仰慕?倾慕?爱慕?去,开玩笑…
忍不住也闭上眼睛,抛去心头所有杂念,静静享受这难得的空灵静美。
飘飘缈缈,神游太虚…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咦?我何时睡着了?慢慢掀开眼皮,大盗那张虽然覆了人皮面具却仍掩不住满是暧昧的脸正映入瞳孔,见他就侧身卧在我的身旁,一只手肘支起自己的脑袋垂着眼皮盯着我看,见我睁开眼,不禁调笑道:“早知你睡起来像头小猪,我方才便不该睡,当趁机做些什么才是。”
我坐起身揉揉眼睛,故意装作没听出他话中之意,老老实实地道:“总不会要将我宰来吃肉罢,小女子腹中也正饥着呢。”其实是想暗示他该吃午饭了,这荒郊野岭的(方才不还说是世外桃源么?)总不能让我一介弱女子去负责觅食吧?
大盗笑着也坐起身,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忽然将脸凑到我的面前,笑问道:“不知小月儿想吃些什么?”
想吃宫爆鸡丁,你也得做得出来啊。
“大盗哥哥平日都吃些什么呢?”我向后挪了挪身以同他保持安全距离,问道。因有求于人,不得不嘴儿甜些。
大盗笑着歪头想了想,道:“好像什么都吃过…野兔、野鸡、鱼、草、老鼠、蚯蚓、树叶、蛇…”
呕…老鼠蚯蚓怎么还掺和进来了?不想帮我找食物就直说嘛!故意说些恶心的东西来摧毁我的食欲,太歹毒了!
“我看…前三种就可以了。”我连忙轻声道。
大盗笑着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叶子,然后猫下腰来望住我,低声道:“忘了说…欢迎嫦娥姑娘光临寒舍!”
我轻笑,道:“你这里可比广寒宫要好得多。”
“喔…那便莫要再奔月了,嫁与凡人罢。”大盗调笑。
我含笑低头,无论嫁人还是嫁神,我终于可以主导自己的命运了。
于是莫名地轻快异常。
秘密·杀机
大盗摘了些野果并打了只野鸡,且还不知从哪个树洞里掏出些以前被他存放着的盐巴、油和一大坛子酒。见他手法熟练地掏净了鸡的内脏,将盐和油抹在鸡腹内部,然后用河水和了些泥糊住鸡的全身,就地挖个坑埋了,用火折子在上面升起一堆篝火来。看他这样子倒确实像是常常在野外自给自足的,不由得令我很是好奇,按理说他成天盗来盗去的尽是些价值连城的宝物,为何不拿去换了银子花天酒地?难道是怕暴露自己行踪?既如此那些宝物还盗来何用?或是…古代也有黑市,可以尽情出手一切来路不明的货物?
管他的,这些事情与我何干,我只管先混饱自己肚子,然后为自己的将来好好打算打算才是正经。
我主动地趁他收拾那鸡的功夫去河边洗净他采来的野果,因见四周都是草地,便从河的浅滩处捡了许多大块的卵石,在火堆的周围垒成一圈,这是郊外野炊必须要做的,以防火势万一不受控制而造成火灾。大盗满含兴趣地一边往火堆里填着干树枝一边看着我像勤劳的小蚂蚁般来来回回地搬运着石块,笑道:“看样子小月儿你似是蛮有在野外生活的经验呢。”
我笑笑,略带自嘲地道:“我的‘经验’只限于几本书而已,事实上我连生火做饭都不会,惭愧得很。”
大盗促狭地笑道:“不会生火做饭还敢离家出逃,古往今来的女子中小月儿你是头一个。我倒是有些好奇起来,不知今后你一个人要如何过日子?”
过日子…是呵,今后的路要如何走我此时此刻还是一片渺茫,离开的决定做得太过突然,以至于令自己有些措手不及。现在的处境实为当时的形势所迫,否则以我的个性绝不会做出如此毫无把握、毫无准备的事,然而机会往往转瞬即逝,不容人有半点犹豫,谁能一辈子遇事稳如泰山面不改色?谁的一生中没有做出过连自己也不能确定究竟是对是错的抉择?“结果”总是最后才会出现,这就是生活的不确定性和挑战性,若一切当真都尽在掌握,那人生岂不无趣得很?所以…这一次权当是我难得鼓起了勇气的冒险吧,这一辈子若没有一两次这样的经历,当我的生命度完时想必多少都会后悔的。
忽然发现每每同这大盗在一起时,一向以淡定低调为行事宗旨的我竟不由自主地多了些可怕的冒险精神,是我对于他人所带来的影响太没有抵抗力,还是他这样作风诡异气质独特的家伙太有感染力?
发现我盯着火堆出起了神儿,坐在对面的大盗扔了一粒小小的石子在我的头上,笑道:“怎么,这么快便开始后悔了么?”
我抬起眼来,摇了摇头,淡淡笑道:“没有…还不曾知道结果,又从何谈起后悔?行与不行总要试一试才能知道。”
大盗吹了声口哨,冲我竖起大拇指,笑道:“不愧是岳大小姐,一如既往地从容呢!敢问小月儿你对今后可有了计划?”
我托着腮想了想,认真地道:“大概会找一个安静避人的地方安顿下来罢,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哦?”大盗笑起来,仿佛我说的话在他看来很是天真,“想要的生活?小月儿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我知道他心里定是一直把我当做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无用小姐、把生活想像得太过简单,对此我也懒得辩解,事实上我自打来了古代也的确一直是在当着米虫小姐,而古代人的生活方式虽然不比现代人复杂,但在心理的成熟度上却比现代人也差不到哪儿去,我从未轻视过古人,更未轻视过生活,而正因为我很重视这些,所以我往往才会犹豫不决、多思多虑,甚至胆怯、自闭,用冷漠凉薄来保护自己、伪装自己。
“我想要的生活…”我笑,既然他当我天真,那我就索性装作天真,装傻也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方式。“…就是希望有一间自己的小屋,前院种花,后院种菜,面向着大海,背倚着青山,随心所欲,自由自在。”
大盗笑嘻嘻地道:“好想法。只不知种菜是做什么用的?”
“吃啊。”我暗暗白他一眼,总不能让我天天喝海风吧?!
“喔…”大盗做了个恍然的表情,接着道:“那么谁来生火炒菜呢?”
呃…讨!厌!这个死大盗,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当然…我明白他是在暗示我:连最基本的生活技能都不具备,自己的温饱都无法保障,还怎么随心所欲自由自在?理想与现实总是有差距的,衣食住行永远是生活的主题,没有物质保障又哪里有心思、有余力去追求精神享受?
我贴身的荷包里还装着上一次跷家时用首饰兑换的银票,当时虽然被岳清音成功瓦解了心理防线而回心转意地回家去了,但是仍然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这些银票我是一点都没有花,所以若省吃俭用应当可以撑个一年半载的没什么问题。然而这些钱花完了之后呢?没有了经济来源,我又要如何生存?
这个问题在上一次离家时我就已经思考过,结论是:像我这样身无一技之长、没有雄心壮志、想做一只低调的米虫、对古代又不了解的“外来人口”,要想脱离岳灵歌的生活圈子而另辟人生,唯有嫁人一途可矣。
所以…所以归根结底,我的第一选择还是要嫁人的,虽然不能实现我那个嫁给有钱人的宏愿,怎么着也得嫁到一个不用我自己动手生火做饭的康富之家罢?因此我必须得在身上的银票花完之前给自己找个如意郎君才是!嗯,这就是我的计划,得在岳家父子和田幽宇找到我之前把自己这颗生米煮成熟饭,届时便没有人能再干涉我的生活了,嗯嗯。
“拿定主意了?”在我心里盘算的时候大盗似乎一直在看着我,一脸很感兴趣的样子。
我诚实地点点头,望住他道:“大盗哥哥,依你躲避朝廷缉捕的经验来看,小女子我要藏至何处方能不被家人和官府找到呢?”
大盗被我“依你躲避朝廷缉捕的经验”这句话逗得直笑,眯着眼望着我,语气暧昧地道:“小月儿想要藏起来不被人发现并非难事,有一个地方绝对的安全,只不知你肯不肯去。”
“何处?”我问。
他指指自己的怀,调笑道:“我的怀里最是安全,朝廷布下天罗地网都找不到我,你若躲入我怀中,你的家人是绝对找不到你的。如何?”
这、这个家伙!真是有够不正经!
我表情十分自然地无视了他的话,轻声道:“大盗哥哥没有忘记同我的约定罢?”
大盗搔着鬓角,仰脸想了想,故意皱着眉道:“你我几时有过约定了?”
“大盗哥哥赌输了,答应带我离开太平城越远越好,不让任何人找到我、发现我。”我好脾气地提醒他。
“唔…越远越好…那岂不是要到天涯海角?”大盗捏着自己下巴冲着我坏笑,“小月儿是在暗示我…想要同我一起浪迹天涯么?”
“天涯海角倒不必,大盗哥哥行走江湖见多识广,若能帮小月儿找到一处可以避身之所,小月儿便感激不尽了。”习惯了他调情的玩笑话,我已经基本可以做到面不改色地继续谈正题了。
“小月儿。”大盗笑得蛮开心,似是对于我已经接受了他赋予我的这个莫明其妙的昵称的态度感到很是满意,忽然身形一闪,瞬间便从我的对面坐到了我的身边,着实吓了我一跳。便见他将那张戴着面具的假脸凑过来笑道:“你不怕我把你拐卖了?”
我轻笑:“大盗哥哥随便盗一件宝物都比小月儿值钱得多,何苦如此费力地将小月儿远远地卖了去挣那一点点银子花呢?”
大盗眯着眼笑得暧昧,凑至我耳边低声道:“殊不知小月儿是我盗来的无价之宝呢。”
嗳嗳,这男人,未免太可恶了些…忒个大胆,忒个放浪,忒个,忒个擅诱人心…
发觉自己的脸不知是被火烤的还是被他的话引逗得烫了起来,真真是…怪得很,明明我的脸皮质地还是不薄的,偶尔调戏一下别人或是被别人调戏一下都能保持面不改色泰然自若(果然厚颜…),怎么、怎么今儿单单只听他说了几个字便毁了修行?!
“无价之宝”,这样的词若从别人的口中说出来倒也罢了,偏偏是从这个有着诱惑性的声音、绝顶高超的功夫以及我仅在月下见过一次的半张绝伦侧面的家伙嘴里说出,难免…难免不教人怦然心动。
…好吧,我承认我是最俗的那一类人,与这世上绝大多数人一样都有着“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的劣根性,倘若这家伙是个三角眼蒜头鼻香肠嘴满脸麻子的,只怕这话听在我的耳里就是另一番感受了,就算不立刻跑个没影儿也会是敬而远之,又岂会坐在这里同他扯皮?
这么看来…我似乎的确对这个家伙有那么一点点的好感,神秘的行事风格和背景、敢入皇宫戏弄当今圣上的狂妄个性和胆量、在成千上万双眼睛的注目下来去自如的盖世轻功和自信,以及最能刺激人感官的声音、容貌和…情商,就像一匹随着风来、又随着风去的神骏的烈马,令人忍不住想要征服他,驾驭他,拥有他…尤其对我这种好奇心重又喜欢探究事物真相的人来说,他简直、简直就是最具有挑战性的猎物,吸引着人一点点去靠近、去追逐、去捕获…
老天,这都什么处境之下了,我竟还有功夫胡思乱想?…罢了,人不花痴枉少年,何况我这具肉体的年龄也确实到了少女怀春的生理阶段,不能怪它(不要把责任推到身体上!)。
总而言之,我…并不讨厌这个总是用一副不正经的样子来掩饰自己真正面目的男人,因为戴着人皮面具的他和“穿”着整张人皮的我很是相似,都有着不能为他人言说的秘密和难处。
一只姓大名盗的大手在眼前晃啊晃,我收回不着边际的神思,眨巴了眨巴眼睛,望向手的主人,见他学着我的样子抱着自己的膝头,将脸枕在臂弯内,偏头笑眯眯地向我道:“小月儿方才是在想我么?”
转回头来,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子轻轻拨拉着面前的火堆,心不在焉地道:“我既不知道大盗哥哥你的名字,又未见过你的面目,要怎么想你?”
“月儿想知道?”大盗问。
“嗯。”我如实点头。
“也好,不过是有条件的。”大盗坏坏地笑,“想知道我的名字,就得让我香一个,想知道我的真面目,就得嫁给我做老婆。小月儿是想选其中一个还是两个都选?”
又、又来了…我低头想了想,慢慢地道:“罢了,我不大喜欢探人隐私,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谁也无权干涉谁。你我二人之间的交情大概仅限于此罢,过了明日许就天各一方,永不再相见,互不了解最好,免去了许多麻烦。”
“唔…”大盗眯起眼睛笑着看我,“小月儿的论调真是意外地冷漠呢!你我之间的交情怎会仅限于此呢?我有个直觉,月儿你是逃不开被麻烦缠身的生活的,而我的直觉一向很准。”
“我不过是一介无知女子,与人无害,能会有什么麻烦缠身呢?”我伪单纯地笑,事实上心里很清楚自己身上的麻烦确实不少。
“你的这双眼睛就是引来麻烦的根源,”大盗笑着凑过来,牢牢地盯住我的眼,“这里面装着一个大秘密,一个大谎言,一个…另外的你。”
我心里咯噔一下子,他…他是怎么知道的?
我睁大眼睛望住他,他也学着我的样子睁大眼睛望住我,唇角带着笑意。两个人□裸地拚杀了一阵眼神,我轻轻笑起来,低声慢慢地道:“我从大盗哥哥的眼睛里也看出一些东西来。”
“喔,是什么?”大盗亦笑着低声问。
我站起身,掸掸裙上的草叶子,垂眸看着他笑笑,道:“大盗哥哥所盗之物似乎皆来自官家,要知道,官家私藏的宝物再多再奇,也多不过平民中那些既有钱又喜欢搜集稀罕宝物的人家,大盗哥哥放着这样的人家不盗,反而只盗官家,不是很奇怪么?”
大盗笑道:“你怎知我只盗官家不盗平民?”
我笑:“若你盗了平民,只怕你鬼脸大盗的名声早就举世皆知了,之所以现在在百姓中未有人知晓,正是因为朝廷封锁了与你相关的一切消息,由此亦可证明你所盗皆是官家,消息不易走漏。”
“喔?那朝廷又为何要封锁消息呢?放榜通缉我岂不是更容易些?”大盗做出对我的话很感兴趣的样子,仰起脸来双眼盯住我。
“朝廷命官屡屡遭盗,若传出去难免令百姓心生惶恐,丧失安全感与对官府的信任感,此其一;”我避开他射向我的灼人的目光,转过身去慢慢向着河边走,“盗贼不盗富人只盗官家,莫不是这些当官的做了什么违法的勾当,贪赃受贿终饱私囊?——若此谣言四起必定民心生变,在朝廷来说乃是大忌,此其二;若放榜通缉恐将打草惊蛇,更不易将你追拿归案,原本官在明你在暗,朝廷封锁了消息派人暗中搜捕你,双方便都处于了暗处,他逮你不易,你躲他亦是不易,形势较放榜通缉更为有利,此其三。”
“喔…除此之外,小月儿还看出什么了?”大盗的声音由身后传来。
“大盗哥哥只盗官不盗民,莫不是与官有仇?”我停住脚步却不回身,自问自答地道,“依小月儿来看并非如此。若果真与官有仇,哥哥你绝不会放任朝廷封锁消息而不做出任何行动,如方才所说,将这些消息捅出去弄得天下皆知似乎更能达到给官府制造混乱的目的。既然你并未这么做,那么显然你与官府之间没有什么仇恨。既没有仇恨,志又不在盗最稀奇的宝物,你盗宝的目的又何在呢?”
“嗯…何在呢?”大盗依旧笑着。
“许是为了找一件并不稀奇珍贵却可以确定是被官家收藏着的宝物,又许是想借此种行为引起什么人的注意…这个小月儿就无从知晓了。”我思索着说完,才要转回身去看他,却突觉背后一热,腰身一紧,整个人就被他由身后揽住,大手一只覆于我的腰间一只绕至前面捏住我的下巴,俯下脸来将唇贴上我的耳际,轻轻吹着气,低声笑道:“月儿…我的小月儿…你说,我是该爱上你好呢,还是该…杀了你?”
我激凌凌地打了个寒颤,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上所散发出的隐隐的杀机,他捏着我下巴的手慢慢沿了我的脖子向下滑,轻轻地握在我的喉间。我知道…这个家伙一念之间便可以立即置我于死地,我也清楚,自己方才的猜测至少有一处是说中了,否则他也不会起杀我灭口的念头。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令自己镇定,低声问道:“有没有第三种选择?”
“喔…说来听听。”大盗的唇触上了我的耳廓,一阵灼热瞬间袭遍全身。
我强撑着不敢乱动,缓缓地道:“我对大盗哥哥你的事情并不感兴趣,小女子我之所以要离开家人独自出来生活,正是不愿被别人插手自己的事情,同时也不愿过问别人的事情。小女子蒲柳之身,自顾尚且不暇,更无心他顾,唯求平安度日而已。大盗哥哥乃江湖中人,过的是与小女子截然不同的生活,正如小女子方才所说,你我两人的交情仅限于此,明日之后路归路,桥归桥,互不相干,从此不再往来。比之那爱与杀岂不来得简单干脆得多?”
一番话说完,大盗在我的耳畔一阵低笑,那若有若无的杀气渐渐褪去,我心里这才暗暗吁了口气。听得他道:“小月儿的聪明超乎了我的预料,这便是另外的一个你么?或者说…这才是真正的你?”一边说着,他那只覆在我喉上的手一边慢慢撤离,顺势握住了我的肩头轻轻摩梭,“现在看来,小月儿你在外人面前所表现出来的种种皆是藏拙,是伪装,是狡黠…真不愧是我的小月儿!我恐怕已经开始对你着迷了…这可怎生是好?”
他将满是磁性的声音轻轻吹进我的耳孔,看到我因此而产生颤栗便是一声轻笑,他的手滑下我的肩头,沿着我的胳膊一路轻抚至我的手,而后五指一收将我的手捏成拳包在他的掌心里,温热的厚实感瞬间传遍我的每一寸肌肤,令我禁不住全身有些虚软。
“我只是奇怪…”大盗接着在我耳畔低低地笑,“你为何不在我的面前继续藏拙下去了呢?”
我沉默了片刻,轻声问道:“要听实话么?”
“嗯,听实话。”大盗作势将耳朵凑过来,几乎贴上我的面颊。
我轻声一叹,道:“因我不想…让你觉得我很无知。”
大盗笑了起来,揽在我腰间的手略一用力,将我整个身子转过来面向着他,用一根手指挑起我的下巴,垂下眸子望住我:“是否可以认为小月儿你这样的行为与‘女为悦己者容’有着异曲同工的用意呢?别的女子是为了喜欢自己的男子梳妆,而月儿你呢,是为了对你着迷的我而显露智慧——果然是与众不同!莫不是月儿你…对我也有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