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岳管家背对着门,我从暗处闪出来飞快地进了屋——嗳,若不是被岳清音罚了禁闭,我用得着这么贼头贼脑地吗!谁家的小姐当得像我这么辛苦的?!

屋内东墙是一架高高的书架,架子上垒着各类的册子,我大致扫了一眼,皆是一些不很重要的各类登记簿——重要的肯定都锁起来了,也不会在此处放着。

幸好非本府人员出入府登记不是什么值得保密的东西,因此我很快便在架子上找到了,翻出了三个月前的那一本,往袖子里一揣,蹑手蹑脚地出了门,冲绿水打个手势,又闪至暗处躲着。

绿水又扯了几句,遂辞了岳管家先行离去,岳管家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脸纳闷儿地回屋去了。

我同绿水回至自己的院中,脱下青烟的衣服,重新梳了头发,这才大大方方地拿出那本登记簿细细翻看,果见三个月前的五月初三那一天记录着一个叫李翠儿的、自称是李迎海妹妹的女人进过府,入府的时辰是酉时三刻,出府时辰则是当日戌时正。

这就怪了,欢喜儿那天晚上明明听到了李迎海和翠钿在伙房里做运动,那看门的小厮又是哪一只眼睛看到了翠钿戌时正的时候从府里离开了呢?

我看了看当天负责守门小厮的“签名”,见是一个叫张有才的,便向绿水道:“去把这个张有才叫来,我有话问他。”

绿水领命去了,不一刻便将那小厮带了来,行了礼后便躬着身垂着头立在门边,不敢抬眼看我。我和颜悦色地道:“张有才,你可记得那伙房杂役李迎海可有个妹妹叫李翠儿的?”

张有才打了个哆嗦,扎着头低声道:“回、回小姐的话,小的、小的记得。”

“三个多月前,那李翠儿前来府上探望过李迎海,当时是你负责守门和登记来访的罢?”我慢慢问道。

张有才明显慌了神儿,头扎得越发低了,嗫嚅着道:“回小姐、的话…是、是小的负责的…”

我笑笑,单刀直入地问道:“那李翠儿果真是戌时正离府的么?”

张有才浑身微微抖着,道:“回…回小姐…是…是戌时正离…离去的…”

哥们儿,你确实太有才了,谎话说成这个样子,你让我怎么装着相信你嘛!

我慢慢起身,在屋里来回踱了两步,装作随口地道:“既然你保证她确是戌时正离去的,我便放心了。今儿听少爷说,那李翠儿三个月前失踪了,如今家属求到了季大人那儿,经调查,她失踪的那天正与到咱们府上来的是同一天。既然你见到了她从府中离去,那么这件事便与咱们无关了。我将你叫来的目的是想看看这其中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万一那李翠儿有个三长两短,当天见过她的人只怕也脱不了干系…季大人向来料事如神,迟早会查到咱们府上来,届时你只管实话实说便是,当不会有问题的。”

张有才听了我这番话后突然扑嗵一下子跪下了,磕着头道:“小姐…小、小的知错了…小的…小的方才说了谎…那李翠儿、李翠儿当天晚上、并未离府…小的本来去、去找过李迎海,要他尽快让李翠儿出府的,结果那、结果那李翠儿塞、塞给了小的一吊钱…想让小的通融通融…让她在府内过上一晚…小的、小的一时财迷心窍…又想着她一介女子,即便留在府内也、也不会有什么危害…就、就同意了…请小姐、请小姐原谅小的这一回罢…”

我微微一笑,几句话便诈出了这小子的实话,看来我扯谎的功力愈发精进了…人呐,想出来混,一定要有一技之长才行(-_-!)…

张有才这小子估摸着是怕自己缠上官司,这才肯将实话说出来,可见还不算笨,为了一吊钱坐大牢实在不值当的。我便佯作惊讶地道:“她没出府么?那登记簿上写的出府时辰是…”

“是小的胡乱填上的…”张有才不住磕头道。

“即便是你胡乱填上的…”我想了想,道:“那李翠儿第二日出府的话难道不会被别人发现么?届时你要怎么解释呢?”

张有才哭丧着脸道:“第二日小的突然拉肚子,跟别人换了个班,但因放心不下这事儿,就强撑着去伙房找了李迎海一趟,李迎海说李翠儿已经离了府,叫小的不必担心,小的当时便未曾多想,这事儿后来就过去了…”

“你同谁换了班?”我追问。

“陈大年。”张有才道。

“你事后问过他可看到李翠儿出府么?”我又问。

“没…”张有才满脸愧色地道,“小的怕自己私留她在府内过夜的事被陈大年知道…便、便没敢问他。”

我点点头,向身旁的绿水道:“去把陈大年找来。”

绿水应了一声便去了,我便又问向张有才:“自那日以后李迎海可有什么变化么?”

张有才想了想,道:“倒是极少见他出府了…”

果然!果不其然!那一男一女在伙房灶台上忙碌辛苦的一夜是所有问题的关键!

“你方才说,你第二日去伙房找了李迎海一次对么?”我歪头望着张有才,“他当时情绪怎么样?可有什么异常的举动么?”

张有才皱着眉回想了半天,方迟疑着道:“没…没有什么异常…小的去的时候他正用水刷地砖儿呢。”

唔…李迎海还有劲儿干活,看来晚上的运动不够激烈啊…咳咳。

这时绿水带着陈大年进来了,陈大年行了礼,老老实实地垂头立在门边,有点纳闷儿地望着跪在地上的张有才。

“陈大年,我且问你,五月初四那天你同张有才换了班,负责守门,可记得有非本府之人由府内出去的么?”我开门见山地问道。

陈大年认真想了想,道:“回小姐的话,没有。”

“你可记准了?确实没有?”我一时间竟有些心惊,盯住陈大年问道。

“回小姐,小的没有记错,确实没有外人由府内出去,”陈大年十分肯定地答道,“那天正赶上对街张二毛子的媳妇把张二毛子和他的姘头捉奸在床,两个女人在门口打骂了一整日,岳管家嫌她们闹得慌,便命小的几个将府门关了,当日唯一进出过府门的只有老爷和少爷两人,其他时候那府门都不曾开过,是以小的绝不会记错。”

唔!既然陈大年对那天的印象如此深刻,那就应该不会记错了。查到这个份儿上,真相已经呼之欲出——那、那个翠钿…她压根儿就没有从岳府里出去!

翠钿自己赎了身,且还穿金戴银如同爆发户、李迎海想娶红鲤,数月之前掏不起聘礼钱,而几日之前却又大放厥词说多少钱都掏得起、翠钿五月三日入岳府与李迎海在伙房厮混,之后就再也没人看见她出府、李迎海宁可干重活少拿钱也不愿意离开伙房…

我一阵的心惊肉跳,这一切的情况都在表明着一个可怕的事实:翠钿…也许已经不在人世了,而杀她的凶手…很可能就是见财起意的李迎海!

“张有才,”我轻声道,“你说五月四日你去找李迎海时他正在用水刷地砖是么?”

张有才颤声答道:“是…是的。”

“除此之外…你还看到了什么?”我慢慢看向他,“什么都好,包括所有的细节,你仔细想想,告诉我听。”

张有才跪在地上低头想了一阵,道:“回小姐,当时…小的看到有条才开了膛的鲇鱼掉在地上,血还没放干,那鱼仍自在地上不停地翻跳,将血甩得到处都是,把小的还吓了一跳…李迎海便说他不想一辈子当杂役,好歹也要混个厨子当一当,便趁没人的时候拿鱼来练练刀功,谁想自己手太笨,鱼还没弄死先把伙房给搞了一团乱,他拿水刷地砖便是想把鱼血给刷干净的…”

唔…鱼血么?只怕是为了掩盖人血的罢…若李迎海果真杀了翠钿,那翠钿的尸体他又是怎么处理的呢?放在灶膛里焚掉?不大可能,烧人肉是会产生异味的,只怕当场就得被人发现。或者,趁夜埋到了府里的什么地方了?比如后花园,比如…我精致的小秋千下边?我可爱的桂花树下的小凉榻下边?我常常放着各种美味小零食的小石桌的下边?嗷!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当然,最可能的地方还是伙房附近的什么地点,因为李迎海说什么也不愿离开伙房,说不定就是怕别人发现翠钿的埋尸之处。——呕!那更不可原谅!我每日吃的可爱的小鱼小肉们可都是从伙房里端出来的啊!周围埋着具女人的怨尸,想想就——呕啦啦,呕哩哩…

正当我垂着眼皮儿望着自己的肚子担心因长久地食用沾满了怨气的食物会不会对肠胃有不良影响以及会不会对肉类产生排斥心理的时候,一个传话丫头进屋来禀道:“小姐,少爷请您至前厅说话。”

我心里一咯蹬,立时将李迎海和翠钿甩到了脑后。这个…岳清音不是罚我禁闭了么?怎么还叫我去前厅说话?他…他从田幽宇那里回来了?还是…他把田幽宇也带来了?要当面对质?要将我嫁给他?要我给他生宝宝?要我死后葬到他家的祖坟里?要我在他家祖谱里留下一个“田岳氏”的代号?…有没有别的套餐可选?

让张有才和陈大年各自回去,我百般不情愿地慢慢跨出房门,忽然想起嘴上的痂,连忙又退回房内,对着镜子照了照,见已经被我咬掉了不少,看不大出来是齿痕的形状了,也幸好古代的下人们是不被允许直视自己主子的,加上我一向表面低调惯了,走路都是低着头的,既避免因自己的表情泄漏了心思,又大大地增加了捡到元宝的机率(-_-!),是以方才这一遭转下来应当没有被其他人发现什么端倪才是。

对着镜子将唇上残留的血痂弄掉,顺便在上面抹了些胭脂以掩盖伤口,看看没有破绽了,这才重新迈出门去。

慢慢慢慢地朝前厅的方向挪着步子,若此时被人远远看见的话,定会以为我立在那儿发呆。

终究还是到了前厅,厅门关着,岳清音的贴身小厮长乐立在门外。我轻轻将门推开,屏着呼吸向里望了一眼…嗳?除了依旧冰着脸的岳哥哥外,还有一身久违了的大红袍。

——季大狗官…老天,我还没有哪一次看到他能像今天这么高兴呢,幸好来的是他而不是那田疯子,二者相较起来,狗官毛茸茸的可爱多了!

推门入内,忽然瞥见了欢喜儿正垂首立在门旁,将我找来莫不就是为了他去妓院的事?

不动声色地走上前去,向着狗官和岳清音行了礼,低声道:“燕然哥哥好。”

狗官还是老样子,眼睛一弯笑得很没格调,道:“灵歌妹妹好。近来为兄公务缠身,未能前来探望妹妹,不知妹妹身体可好?”

他不提还好,一提就让我想起他将我躲在阮老汉家的消息透露给岳清音的事来了,于是立刻便将方才因见来的是他而不是田疯子产生的一点点的高兴情绪尽数抹去,在心中狠狠白了他一眼。

“多谢燕然哥哥惦记,灵歌一切都好。”不疼不痒地说完这句话,便垂首立在一旁等岳老大话入正题。

岳老大却未吱声,只淡淡地望着我,倒是狗官继续笑着道:“请灵歌妹妹过来是为兄的意思,只因听得这位叫欢喜儿的小兄弟说,妹妹今日让他去噙香居找一位叫作‘翠钿’的姑娘问首饰的事,还说…那位翠钿姑娘的名字也是妹妹你无意中听人叫起的。是以为兄想问问妹妹,是在何时何地见过那位翠钿姑娘?”

唔?这狗官为何单单只问起翠钿呢?莫非…他正在查这件案子?嘿,想不到被我胡扯中了。

“嗯…是前天,灵歌碰巧路过噙香居,看到那位姑娘头上戴的簪子很是漂亮,便想上前问问她是从哪家铺子里买的,谁知却见她径直进了噙香居,隐约听得里面有人叫她‘翠钿’…又许是‘翠莲’或者‘翠媛’…当时有些乱,没有听太真切。”我低声答道。

狗官笑道:“妹妹可记得那姑娘的相貌?”

我摇摇头,道:“当时灵歌只是走在她的身后,并未见得正面。”

“那么…妹妹应当还记得她的身高与体形罢?”狗官不放松地继续笑着问。

这个…讨厌的狗官,非要将我问得编不出来么?!

我佯作思考,而后羞窘地道:“当时灵歌只顾看她发上的簪子,没怎么注意其他…”

狗官笑着点点头,没有再追问下去,只偏脸向岳清音道:“如此看来只能将那李迎海叫来问一问了。”

哦…这狗官已经查到李迎海的头上了么?速度还蛮快的呢。

便听岳清音令下人速去将李迎海找来,下人去了片刻回来禀道:“少爷,那李迎海未在伙房,听厨子们说,他今日得了半天的假,大概出府去了。”

岳清音疑道:“是谁给了他半天假的?岳管家么?”

那下人看了看我,支唔道:“听厨子们说…是,是小姐准的…”

呃…这个,真不巧。

岳清音望向我道:“无缘无故的放他假做什么?”

我低声道:“因岳管家重新安排府里诸人的职责,李迎海不肯依令调换,只说在伙房干杂役干得久了,不忍离开,宁可少挣钱多受累…灵歌听了心中念他重情耐劳,便放了他半日的假,让他好生休息休息…”

岳清音听了便没再多问,似是并未起疑。倒是那狗官接过话去笑向我道:“妹妹说那李迎海不肯依令调职是么?”

我点点头,眨巴着眼望着他。

狗官黑溜溜的眸子也望进我的眼睛里来,仿佛在告诉我他知道了什么似的,口中笑道:“重情么…若果真重情,当该服从府内安排,不会挑剔职责罢?耐劳么…若果真倔强到宁可少挣钱多受累的地步,这突如其来的半天假,他应当不会如此轻易便接受的罢?”

唔…不得不说狗官的“嗅觉”确乎敏锐…嘁,他也不过是经验比我多些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轻声问向他道:“不知燕然哥哥找李迎海可有要事么?灵歌私放了他半日的假…是不是给哥哥添了乱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我这声“哥哥”叫的,狗官的那对黑眸子笑得弯成了下弦月,道:“妹妹莫要多想。是为兄前两日接到了件案子,江北有个客商三个月前曾到京都来做生意,之后一直未归,家里人担心他出了意外便报到了江北的府衙,江北府衙经调查发现那客商始终未离开过京都,便将这件案子转到了为兄处。为兄查到那客商曾多次留连于噙香居,与一名叫作翠钿的姑娘…甚是亲密,便又着人去噙香居找那姑娘,谁想却被告知她已于三个月前自行赎身离开了。这条线索至此本来已经断掉,今日却听我那寻街的衙役们回来说,贵府的小厮欢喜儿在噙香居里四处打听那位翠钿姑娘的事,便跟了清音回来瞧瞧…”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等等,狗官是因为调查那个江北商人的失踪案才查到翠钿的头上的,若与我现在所掌握的情况一结合,那岂不就是说…翠钿的暴富与自行赎身…老天,是一案两命啊!

我忍不住一个激凌,狗官若有所思地望着我,却没有说话。只听得岳清音道:“灵歌,这里已没有你的事了,先回房去罢。”

“是,哥哥,灵歌告退。”我向狗官行了礼,慢慢退出厅去。

事情就是这个样子!翠钿的钱来自于那个被她所惑的商人,那商人只怕已经凶多吉少,翠钿自行赎身后来岳府与李迎海厮混,许是在灶台上HAPPY的时候无意中走了嘴,引得李迎海贪心骤起,遂将其杀害,埋尸于伙房附近,自己则独享了那倒霉商人几经易主的钱财!

一路走一路将脑中线索一一理清,当抬起头来看时却发现自己竟不由自主地来到了伙房的附近,不由得又是一个激凌,鬼头鬼脑地向四周望了望,这周围很可能就埋着那翠钿的尸体,真是让人遍体生寒。

也不知是好奇心使然还是被翠钿的怨魂附了体,我竟难以自制地悄悄跨进了伙房的门,这个时候那些厨子们应该是有的跟了采买的人出府买鲜蔬、有的带着杂役们到井边洗菜淘米去了,伙房里暂时一人也无,我进得房中,慢慢地四下里转了一圈,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找什么,潜意识里却总觉得这伙房里暗藏玄机。

正当我对着灶台发呆的时候,突然发现墙上多了个男人的影子——有人在我身后!

灶台·贪念

我惊得慌忙转身看向身后那人,却见他将一根手指竖在唇边,轻轻笑着“嘘…”了一声,而后放下手,露出一张欠人蹂躏的笑脸来。

——狗官!天杀的,差点吓得我尿裙子!

我捂着胸口喘了两下,强压怒火低声向他道:“燕然哥哥怎么会在这里?”边说边向他身后瞟了两眼。

狗官低声笑道:“抱歉,吓到妹妹了。…放心,清音并未同为兄在一起。”

讨…厌!

狗官笑眯眯地望着我道:“不知妹妹到伙房里来做什么?可是有了什么发现么?”

我垂着头低声道:“都是因为灵歌私自放了李迎海半日的假,致使燕然哥哥你不能顺利查案,灵歌心中过意不去,便想亲自来这伙房看看李迎海在不在,若能见着他,便让他往前厅去接受燕然哥哥的查问。”

“喔…”狗官点着头笑道,“灵歌妹妹是个有心人,放了李迎海半日的假,倒也正方便在此现场进行调查不是么?”

“现场?调查?”我装懵懂,“灵歌不明白燕然哥哥的意思。”

狗官笑着冲我挤眼睛,那意思好像是在说:小样儿,甭给我装了。不待我给他甩冷脸,他便狗腿儿一迈在伙房里转悠了起来,口中则道:“为兄令人去那噙香居调查过翠钿,由此得知了她与李迎海十分地‘亲密’,过去的一段时间内李迎海频繁往来噙香居与翠钿厮混,然而三个月前,自翠钿自行赎身后李迎海突然再也不曾去过噙香居,倘若他与翠钿两个只是玩乐关系,以李迎海好色贪杯的性子,连着三个月都没有再去过这样的场所,岂不反常?但若这两人果真情投意合,那么翠钿赎身后必定会来找李迎海,双方遂愿自行嫁娶。可事实却是翠钿就此失踪,李迎海再也不去噙香居,兼之灵歌妹妹你方才曾说过,这李迎海宁可多受累少挣钱也不愿离了伙房——以他酒色之徒的作风,此行为无异反常得很,是以为兄便想,是什么原因可以令一名酒色之徒宁肯放弃更优渥的待遇而选择留在原处呢?依以往为兄经手的案例来推断无外乎两点:一是为了等待什么事情的发生,因时间未到,所以不能离开;二是为了守住什么秘密,因无法带走,所以不能离开。因此无论怎样,这伙房便是整个事件的关键所在…尤其见灵歌妹妹你亲自来此,为兄便更坚定了这一想法。不知妹妹认为为兄的想法可对?”说着便扭过脸来冲我坏坏地一笑。

这个狗东西貌似热衷于点破我的真面目,真是恶趣味!虽知道我这本尊的个性已瞒他不过,但我也不愿就此让其得逞,该掩饰还是要掩饰的,有所保留总不会错。事实上我们两人现在已处于心照不宣的状态,就看谁先忍不住捅破这层窗户纸了…嘿,说来这也算是一种心理上的较量,小狗子,姑娘我等着你伏首认输!

一念至此,我无尽虚伪地甜甜一笑,道:“灵歌认为燕然哥哥的想法永远都是对的!灵歌到伙房来并不知道什么事件了秘密了,只不过是想尽快找到李迎海,好让他接受燕然哥哥的调查,以求尽早破案。灵歌对哥哥你有如神助般的断案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七窍生…咳,是以灵歌很想再一次看到哥哥你将案件破解时的雄威呢!”

一番违心言论说下来搞得自己连晚饭的食欲都没有了,真是损失惨重。

狗官被我的话说得满脸好笑,伸出一根手指冲着我轻轻点了一下,低声说了两个字:“调皮。”

之后他便扎着狗头满屋子乱嗅乱刨,我有些好奇这个家伙究竟能查出什么来,便静静立在一旁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只见他那对亮亮的狗眼慢慢扫视过屋中的每一个角落,大大的狗爪东摸摸西摸摸,忽而像是发现了什么,盯住灶台所靠的那面墙壁用手指轻轻摸索。

按不住好奇心,我不由得向前轻移了几步,立在狗官身后探头探脑地也跟着往墙上看,狗官仿佛早料到我会凑过来似的,头也不回地伸出爪子指着灶台面儿与墙壁的接缝处道:“这个地方最易存油圬,即便每日都刷洗,时日久了亦免不了留有痕迹。且看这道油渍,由灶台的那一端到这里——也就是距这一端尚有一尺多长的地方便变得浅了,灵歌妹妹可看出这表明了什么么?”

颜色深代表时日久,颜色浅代表时日短,这就意味着…这灶台曾经被重新改造过,原来灶台的长度只到颜色深的油渍的尽头处,后来它被改造得长度长了些,于是长出来的这一截积的油渍的颜色便相对要浅。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改造灶台是相当正常的事,总不会是李迎海见财起意杀了翠钿之后便将翠钿的尸体塞到这长出来的一截灶里了吧?开玩笑!嘿嘿,呵呵,嘿,嗯…

“表明李迎海并不是个尽职尽责的人,连灶台都打扫不干净。”我佯带了微微怒气。

狗官好笑地扭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大概猜到我已经想到了答案,便也不再多做解释,蹲下身去研究砌灶台的砖子。正细细观察着,忽听有脚步声从门外传来,转头看去,见是几个厨子和杂役,抬着几筐新鲜蔬菜和瓜果进来了,一看到我同狗官在此,连忙放下手中东西往地上跪去,齐声道:“拜见青天大老爷!拜见小姐!”

狗官笑着起身,道:“都起来,本府正有话要问诸位。”

厨子杂役们战战兢兢地起身,垂首而立。便听得狗官问道:“这灶台最近一次修砌是在何时?”

一个厨子答道:“回、回青天大老爷,最近一次是、是在三个月前…”

同狗官下意识地一个对视,我连忙垂下眼皮儿假装数他袍子上的褶子。

听得狗官继续问道:“那么,是谁负责修砌的呢?”

这厨子答道:“回青天大老爷,是、是李迎海,他未入我府之前是做泥水匠的。”

“是他独自修砌的么?是岳管家安排重砌的,还是他主动砌的?”狗官又问。

“回、回大老爷,是他自己主动砌的,没有人安排。因他说这灶台有些短,他以前干泥水匠的时候曾经给别人家砌过灶台,比我们这一个都要略长些,因此便主动砌长了一些,做起饭来果真也方便了许多。”那厨子答道。

“他是何时砌的?当时你们可有人在场?”狗官问。

“这灶台长出的一截…是他连夜砌出来的,我等当时都已经休息了,无人在场…”厨子想了想道。

“可记得具体时日?”我忍不住轻声问道。

“…应、应该是五月初…初三,五月初三那天晚上。”厨子道。

错不了了!种种迹象表明,那李迎海确实是杀了翠钿,而后…而后将尸体砌、砌砌砌在了灶…台…里…

我噌地向旁边迈开了一步,离那可怕的灶台远了些,被狗官看个正着,笑着做了个了悟的表情,仿佛我的这一反映明白地告诉了他那灶台确有古怪。

“李迎海砌灶的青砖是从哪里来的?”狗官不急不忙地又问了一句。

厨子答道:“以前砌灶台的时候剩下了几十块,全都堆在伙房后面,李迎海便拿来用了。”

…至此已再无疑问,仅剩破灶取证了。便见狗官向着门口招了一下手,立刻跑进来一个随唤小厮,狗官吩咐道:“且去同你们少爷说,本府需要李迎海的影身图,你拿了图后便去我那衙门交给李佑李捕头,要他立刻派出人手将玄冥区各个街口封锁住,一旦发现李迎海,即刻捉拿归案!另派几个衙役来此取证,事不宜迟,快去罢。”小厮领命,飞奔着去了。

我心下一阵吃惊,难不成那李迎海察觉风声不对,已经逃之夭夭了?那我岂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你哪里聪明了?)?!

狗官看出了我的心思,笑道:“欢喜儿因去噙香居打听翠钿被清音带回来关在柴房的事,想必合府上下都已知晓,李迎海听到风声必不敢再留在府中,这会儿只怕已经带了翠钿留下的财物潜逃了。是以不论灵歌你放不放他的假,他都是会想法子出府的。”

哼…不用你宽慰我。若不是你那多管闲事的手下把我们欢喜儿举报了,李迎海能听到风声吗?!

我点点头,忍不住又迈开一步,离那灶台更远些。那几个厨子杂役已经被狗官方才那一番吩咐吓得呆住了,个个脸色煞白混身哆嗦。狗官笑着看了他们一眼,道:“现在需请几位帮本府一个忙了——找些工具来,将灶台的这一端破开。”

厨子杂役们连忙应是,纷纷四下里去找大件儿的工具。我心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待会儿那灶砖破开,里面的翠钿不定已经成了什么鬼样子,若已烂得只剩了骨架还好,万一还留着个大白屁股现眼,我今后还要不要吃饭吃肉了?!

一念至此,我轻声向狗官道:“燕…季大人,此间已无灵歌之事,灵歌便先行告退了。”

狗官笑着点点头,道了声:“灵歌慢走。”

我迈了小碎步跨出门去,忽而想到他方才说的话,便停住脚,转身看他,发现他仍立在那里望着我,见我回头便露出个问询的笑容。我冲他微微点了下头,他便会意地走过来,至我面前低声笑道:“妹妹还有何事?”

我向屋内看了看,见无人注意这边,便压低了声音道:“燕然哥哥…欢喜儿去噙香居乃事出有因,如今全府都知道了此事,恐怕难免风言风语。欢喜儿年纪尚小,灵歌怕这些谣言对他有所伤害,是以…还望哥哥能帮灵歌一个忙。”

想是我声音太小,狗官高高的个子听不大清,便探下身来抻过耳朵细听,低声笑道:“不知妹妹要为兄如何帮忙呢?”

我看了看近在眼前的这只圆润的耳朵以及黑黑的鬓角,轻声道:“请燕然哥哥对府内人宣称欢喜儿是你派去噙香居查问案情线索的——因怕走漏风声,所以不能由衙役亲自去问,便临时借了欢喜儿一用。这样可成么?”

狗官转过脸来,雕刻般鲜明的五官带着笑意,亦轻声道:“灵歌很善于为他人着想呢…放心,为兄会依你所言行事的。”

唔…为他人着想么?我何时变得如此有情操了?这可不成,若不是这狗官一句话让我警醒,我只怕要深陷其中沦落成为一个善良的人,一个高尚的人,一个对国家对人民有用的人…咳咳。总之,我真的险些忘记了初穿来时给自己做的定位——不动情,不动心,不动念,冷眼旁观,与人疏离。只有如此方能抽身有余,无牵无挂。否则一旦与人有所牵绊,注定是要吃苦头的。我自私,我胆小,所以我不要吃苦头,我只想守着自己的有钱郎吃穿无忧地过完这莫明其妙地后半辈子。

在心里重新坚定了一次自己的信念,高呼了三遍“我要有钱郎”的口号,认为自己已经悬崖勒马迷途知返了,这才满意地回过神来,却发现狗官的那张笑脸仍摆在眼前。

“灵歌好像想了很多的事情?”狗官轻声笑问。

我才要答话,却听得身后不远处有个声音道:“灵歌,你在此处做甚?”

我一个激凌回过头去,见岳清音正向着这边走来,目光在我和狗官之间扫了一下。

“嗯…”因突然想到了自己正处于受罚期间的事,一时间我竟想不出借口来回话,正窘着,便听狗官在旁笑道:“是为兄方才从前厅出来叫住了灵歌,请她带我到此一看的。清音你来得正好,为兄要砸了你家里烧饭的家什,先请你个示下。”

岳清音淡淡瞥了他一眼,道:“季大人请便。”

狗官笑眯眯地道:“还需有你这个主人在场,为兄方能砸得痛快。”说着一把拉住岳清音便往伙房里迈,顺便还悄悄地冲我眨了眨眼。

无视他的助人为乐,我转身便要祭起小脚溜之大吉,却听得岳清音的声音淡淡由身后传来,道:“灵歌,今晚我要检查你抄写的《女诫》,可莫要忘了。”

嗳嗳…做人不要太认真了嘛!

那个…《女诫》什么的我记得在我穿来的初级阶段就一把火给烧掉了来着…干脆把岳老大也砌到灶里算了。

后来据被我偷偷派去伙房附近打探小道消息、吓哭了回来的白桥禀道,那季狗官破开灶台后果然发现了翠钿的尸体,已经烂得不成样子。没过多久那李迎海也被抓捕归案,审问之下交代了犯罪经过,大体与我和季狗官所料差不了多少:那江北来的客商因过于张扬自己随身所带的财物,惹得翠钿起了贪念,遂将其灌醉后杀害,弃尸于噙香居后院一口废弃多年的老井内,并用厚厚腐叶将井填满以掩人耳目。

得了那客商的钱物后,翠钿替自己赎了身,她自幼父母双亡,从妓院出来便也无处可去,因寻思着那李迎海一向对她极好,并不曾嫌弃她的身份,几次三番地也透露过想替她赎身而后娶为妻室的想法,便想着女人这一辈子无非便是找个对自己好的男人嫁了,于是带了从那江北客商处得来的全部财物至岳府来寻李迎海,原打算一见面便告诉他自己有了钱,愿与他结为夫妻,远走他乡,重新过活。谁知那天李迎海喝多了酒,拉她至伙房便抱着寻欢,情到浓时她便将自己害死客商夺取钱财的事说了出来,李迎海见了她满头的金银首饰,竟一时被酒蒙了神智,贪念骤起,想着自己若能得了这钱,便去娶那清纯可爱的红鲤,谁还要这人尽可夫的□?!登时取过菜刀便砍上了翠钿的脖子,翠钿拼着最后一口气,将想与他共享此笔意外之财、成家立业重新过活的话说了出来,李迎海后悔不迭,然而为时已晚,只得将错就错。

难怪自那以后他便也很少喝酒了,都说酒能乱性,不过是人们为了自己的错误找的借口罢了,倘若人性至真至善,便是醉得发了狂,也不会去做伤天害理之事。因此“酒能乱性”这一说法并不准确,该是“贪能乱性”才更一针见血。

这案子当天便结了,晚饭我没吃,一想到那灶台里面塞着个怨死的女人尸体我就一阵阵的反胃,坐在卧房的几案前指天骂地诅咒那李迎海太过缺德,该建议狗官活活饿死他个棒槌的!

不知不觉间天已擦黑,我这才想起岳清音说过要检查我作业的事来,莫说我已将书烧了,就是没烧我也写不了古代字,更别说还要模仿岳灵歌的字体了。思想来想去想去思来,除了第二次跷家逃走一途,就只有…主动前去承认错误,说不定正好赶上岳老大的思维出现BUG,可以放我一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