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不必如此…那贼既然昨夜未曾得手,今夜只怕再没胆量上门了…”我一派天真地道,心说若当真上门的话你一个富家公子哥儿也挡不住人家能飞檐走壁的江湖人啊。

“相比起那贼来…灵歌你的行动倒更令人难防呢。”岳清音淡淡地道,一双眸子直视过来,“方才去了何处?”

…岳灵歌,你有个何其可怕的哥哥啊!

“妹妹…有些担心爹他接下的这案子,方才去了他的书房,见季大人尚未离去,不便打扰,因而又回来了。”我轻声道,这话半真半假,任他岳清音再聪明也看不出破绽。

“大人之事无需你操心,只要管好自己莫给家中添乱便是了。”岳清音身子离了树干,慢慢向我走过来。

我汗,原来他一直把我当孩子看,怪不得弄个猫儿铃来给我…该说是给岳灵歌玩儿。

岳清音至我面前站定,偏头望望我那间灯火通明的屋子,沉声道:“你那四个丫头竟由得你一个人出来么?”

我赶紧道:“她们…她们不知道我从屋里出来…”说到这儿我连忙收口,然而已是晚了。

岳清音望住我,语气虽轻,却有着强大的压迫感地问向我:“那么,你是如何由屋内出来的?”

“唔…”我低下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掰谎。

岳清音再度偏头向屋子的方向望了望,慢慢地道:“窗子敞着…你竟然越窗出来?何时学了这等本事?想去书房见爹,还需瞒着丫头们自己出来么?”

这…嗳呀,我是难以自圆其说了,漏屋又逢连夜雨,岳老爹随时可能被罢官,我的身份也随时可能被揭穿,才过了几天的好日子,谁想竟是南柯一梦…

岳清音毫不放松地望着我,似是非要得到我的答案。事到如今…事到如今…

“不、不瞒哥哥…灵歌…灵歌其实是…是去见季大人的。”我吞吞吐吐地低声道。

“哦?去见季大人做什么?即便是见他,有必要瞒着丫头们么?”岳清音继续追问。

嗳、嗳呀…不管了,为求自保,我豁出去了!“哥哥…你,你怎么不明白呢…”我用蚊子般细小的声音扭捏地哼着,欲言又止,欲语还羞,至于话中之意…让岳清音自己猜去吧,反正我啥也没说。

岳清音半晌没有说话,我心中有鬼自也不敢抬头看他,又僵立了片刻,方听得他淡淡道:“还不回房睡去?”

——如逢大赦,用狗官做幌子果然忒个好使!不敢多留,我行了礼低声道了句:“妹妹回房了。”转身捣着小碎步逃回了卧房。

由于在岳清音远远的注视下不能再由窗外翻回自己房间,所以只得由正门敲门进去,很费了一番口舌向绿水几人解释为什么本该在屋内看书的我突然会从外头回来。小半夜折腾下来我是心神俱疲,吩咐丫头们仔细关好门窗,我又将岳清音给我的猫儿铃系在窗棱子上,半夜若有人翻窗进来,势必会惊动铃铛。

布置妥当,合衣上床,不一刻便沉沉睡去,梦里与那周公聊家常去了。

次日醒来,梳洗完毕,吃罢早饭正欲出房去透透气,却见岳老爸满脸严肃地正往这边走,后面跟着岳清音。

这个…出了什么事?难不成岳清音听了我昨晚模棱两可的话后当真以为我暗恋那狗官,是以向岳老爸打了小报告,如今这父子俩跑来准备对我进行失足少女心理再教育了?

岳家父子很快来至面前,我一一见礼,将二人迎入屋中,岳老爸一进门便拉住我的手,沉声道:“灵歌,前夜发生之事为父已听燕然和清音说了,你且莫怕,那贼很快便可落网!”

吁…原来是为这事,虚惊一场。我低声道:“爹爹不必为女儿担心,想那贼一次未能得手,下次必不敢再来了。”

岳老爸忽然满含深意地望了我一眼,将我拉至他身边坐下,慢慢沉声道:“灵歌,你可知那贼做过何等坏事?”

“听哥哥说,那贼…专做欺凌少女的勾当。”我小心翼翼地答道。

“正是,”岳老爸一手抚须,仍旧望着我,道:“那贼人害了无数像灵歌你这样正值青春年华的良家女子,丧尽天良,若灵歌你是为父,你会怎样做?”

“自然是要将此贼绳之以法,为民除害。”我正义凛然地道,心说老爹你还真把我当孩子教育呢?

岳老爹点点头,复又沉声道:“倘若欲抓此贼,必得灵歌你的帮忙…你可愿意?”

这…什么意思?这岳老头想干什么?难道他…

“爹爹的意思是?”我心怀警惕地问道。

“为父昨夜思来想去,若想抓住此贼,只有一个法子,”岳老爹说着将一双深邃眸子望在我的脸上。

什、什么法子?老爹你可不许吓唬人家啊,人家好怕怕…

“此贼前夜原想向灵歌你下手,却不知因何原因未能得手。该贼自作案以来次次得逞,心中想必甚为得意,这一次失了手心中定是不甘,是以为父推测,此贼近日定会再度登门意图加害于你…”岳老爹慢慢说道。

嗯…分析得不错,同我想到了一处,但是…你把大人的事说给我这个孩子听的用意是(装什么嫩?!)…

“这是个绝佳的机会,正可趁此将该贼一举抓获。然而…若想成功将贼诱入埋伏,必得灵歌你…来做诱饵。”岳老爹一字一句沉声道。

嗷…天理何在啊!老爹呀!我可是你的亲闺女啊!你怎么能把自己的女儿往虎口里送呢!呜呜呜…

未待我想出借口拒绝,忽听得岳清音道:“爹,此事似有不妥。那贼登堂入室如履平地,必是江湖中旁门左道,花招伎俩防不胜防,稍一大意,灵歌性命堪忧。”

——哥哥啊!好哥哥!之前是我错怪了你!原只道你是那冷心冷面冷罗刹,却原来、你更似慈眉善目俏郎君…

“清音,”岳老爹沉声道,“朝廷是百姓的朝廷,衙门是百姓的衙门,官是百姓的官。为官者若不能为百姓谋福做主,还有何颜面在那公堂之上头顶红日背倚青天?你与灵歌既生为官家子女,便当时刻心怀为百姓献身的觉悟,方不辱我岳家三世为官之浩然正气啊!”

“是,爹。”岳清音见自己老爸都这么慷慨激昂的说了,自是无话,闭口站过一旁。

可怜我这穿越而来的弱女子哇…作了什么孽竟投身于这样的人家哇…原以为此计只有我才想得到,谁料这老岳同志竟也做此想法哇…虎毒不食子哇…好狠的心哇…

“灵歌,你可愿助为父替百姓除这一害?”岳老爹深深望住我。

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绕来绕去终究这苦差事还是落到了我这可怜小女子的头上。

“爹,灵歌…愿意。”我低声道。

“好!不愧是我岳明皎的女儿!”岳老爹拍拍我的手,起身向岳清音道:“既如此,事不宜迟,清音你立即前往太平府衙,就此计与燕然仔细制定一套方案出来。因朝廷将此案交与为父督办乃是密旨,是以为父目前不便至太平府衙走动,以免惊动贼人。”

岳清音领命而去,岳老爹又拍了拍我的手,表扬了几句,嘱咐了几句,鼓励了几句,随即也离开了。

不得不承认岳明皎是个好官,为了替百姓除害,竟让自己的女儿冲锋陷阵,正应了那句话——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姑娘我只得自认倒霉,反正若能抓住那采花贼保住岳明皎的乌纱对我也有好处,说不得这次得赌上一把,且先看看那狗官能做出怎样一个周全的捕贼计划来。

计划·镯子

抓捕罪犯,揭穿其犯罪手法固然重要,摸透罪犯的心理状态、性格特征、行为规律则更是破案的关键。

就目前所知,连续在太平城内作案数起的采花贼已具备如下特征:

一、会功夫,虽不知在江湖中属于几流身手,至少轻功还不错,且作案时还辅以迷香,更是如鱼得水;

二、个性张狂,明知官府在四处通缉他反而一犯再犯,故意挑衅;

三、行事谨慎,依季狗官的推断,该贼每次作案之前必定会接连数天潜入被害者家中将四周环境摸个一清二楚,确保无虞后方才大胆行事,因此从未失手。

根据以上特征可以预知的是:如果依照我的计策,由官府在城内放出风去,在百姓中制造“采花贼失手,近期有望擒获”的舆论,势必会激起该贼的好胜之心,因他个性张狂,一向以犯案为手段来戏耍官府作乐,被官府如此一挑衅,定然不肯示弱,反而宁愿冒更大的风险再度犯案,以令官府蒙羞。

鉴于其唯一一次的失手是在我的身上,所以“冒更大的风险”显然莫过于将我“搞定”,既能弥补他的“遗憾”,又可以借此让官府自扇耳光,徒留笑柄。

所以现在基本上可以肯定的是,采花贼会再度光临岳府实施犯罪。而让我做诱饵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将其尽快地引出来,以在朝廷规定的期限之内抓捕归案。

季狗官计划的第一部份果然采纳了我的建议,着人满城放风,不出一上午,百姓皆知那采花贼已是秋后的蚂蚱,蹦嗒不了几天了。

考虑到该贼已将岳府内的格局布置及作息习惯摸了清楚,因此若要引敌入彀,怎样设埋伏便成了重点。抓贼现场仍设在我以前住的那间小跨院儿,院内没有大的遮避物,藏不了众多的衙役,只得排除屋外设伏的方案。

采花贼既会轻功,若在开阔处实施抓捕显然成功率不会很高,而将其引入屋内后再动手便可十拿九稳,所以最终决定,将埋伏设在屋内,务必把此贼引入,而后一举擒之。

为防采花贼察觉,所有担任抓贼的衙役都是被装在岳府用来采买柴米油盐的马车上悄悄运进府的,一共八名,房梁上藏三名,床底下藏三名,衣柜里藏两名,再多就藏不下了。

想到那贼擅使迷香,据说季狗官还特意拿了那支残留着迷香的竹管去请教了郎中,郎中说那只不过是普通的迷香,唤作“鸡鸣五更香”,中者即会熟睡,至五更鸡鸣时方醒,或者以凉水浇头,即浇即醒。因此衙役们只需备上一条用冷水沾湿的巾子系于口鼻间便可防止中香昏迷,安全起见还可以在口中含上一块薄荷膏提神醒脑。

八名衙役藏身于屋内,只等采花贼进屋且远离窗口处后便可动手。为防动静过大引起采花贼注意,季狗官届时只能率领大批衙役们等在衙门,一旦岳府内动上了手,便以烟花为讯,见到讯号后再飞速赶来施加援手。好在太平府衙离岳府并不算远,急速飞奔的话三五分钟内便可抵达。

官府这厢已布置妥当,岳府中人也各有安排。岳明皎协办采花贼一案本为朝廷密旨,是以外界并不知晓,为了不令那贼心生警惕,岳明皎便依旧每日早出晚归到刑部办公,且不再与季狗官见面,一切如常;岳清音亦是照样天天去衙门,只不过“下班”时间比以往略早——自己妹妹险些出了事,若一家人都还同往常一般若无其事,反到显得不正常了。

至于这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岳大小姐我,主要的任务就是逛街。要逛到那采花贼能看见我,逛到他确信我们已放松了戒备,逛到他心痒难耐急欲“证明”自己给官府和老百姓看…唉,越想越是辛酸,我悲哀的诱饵生涯!

每日逛街回来还需回至房内作秀,轩窗半启,好令那有可能隐身于某个犄角旮旯内偷窥的采花贼看到我的真身。破了的窗纸早已换了新的,白天我出门逛街的时候就把门窗都严严地关上,好让衙役们从藏身的角落里走出来放松放松筋骨,上上厕所吃吃饭。而到了晚上,我就不得不在这间十面埋伏下的屋子里假唱独角戏,众目睽睽,一举一动都十分别扭,还要提防自己别不小心打个嗝或放个屁什么的,那可就一“鸣”惊人了。

我的那四名丫环由于年龄尚小,恐告诉她们实情而显得不自然露出破绽,所以便将她们瞒了,行动自然反而是最好的掩护。我的卧室分为内外间,我睡内间,丫头们睡外间,而采花贼又是直接从内间窗户进屋的,所以按计划,我在内间作完秀,吹熄蜡烛假意就寝后,就悄悄地从内间出来,将门关上。因为门闩是在里间屋那一边的,从外间无法插门,岳清音便令人悄悄地在外间这一边也加了门闩,介时我只需将门闩插住,那贼便不能由此门逃脱了。

一切安排妥当,只差请君入瓮。

接连三天,那采花贼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别人尚还好,只是苦了我这薄命的穿越女,由于无法预料那采花贼哪一夜会来,于是夜夜都不可疏于防范,时时都不敢掉以轻心。藏身屋中的那衙役哥儿几个晚上值班白天还可以躲在屋中休息休息,而可怜的我,晚上窝在外间的椅子上既不敢睡也不敢惊动那四个丫头以免凭添麻烦,白天还要奉命逛街,连日下来我的眼神已经彻底呆滞,表情彻底木讷,大脑彻底堵塞,险些还练就了边走边睡的独门绝技。

眼看今日已是朝廷限定期限的最后一天,莫不是那采花贼已看穿了我们的计谋不肯上当?困倦缠身的我已经没有心思再去担心岳老爹丢掉乌纱后对我吃香喝辣的人生会有怎样灾难性的后果了,浑浑噩噩地完成了最后一白天的逛街工作,回房洗了把脸之后便跟了绿水前往前厅用晚饭。

岳明皎照常“因公事繁忙”而未回府,岳清音则已等在桌旁,我行了礼,游魂一般坐到他的对面,然后呆呆地望着他,等他发话说“用饭吧”。

岳清音道:“长乐,你且先同绿水至厅外候着。”小厮长乐会意,同绿水退出厅去,立在门外守着。而后岳清音方望住我,沉声道:“灵歌,今夜甚是关键,万不可入睡。贼人失手在先,此次若出现亦必是有备而来,一旦其发现身入陷阱,难保不会情急拚命,届时你极可能处于最危险的境地…灵歌?”

“嗳?”我从半梦半醒的状态中惊醒,眨眨干涩的眼睛望向岳清音。

岳清音抿着唇望着我,半晌没有说话。我强扯了个微笑,用自己已经变得虚无飘渺的声音道:“哥哥放心…有衙役们在…妹妹定会无事的…呵…欠…”一个没忍住,我掩口打了个呵欠,眼角立时浮起几朵晶莹透亮的小泪花,连忙用手背揩了。

岳清音偏头向厅外望了望天色,见尚未擦黑,起身道:“为兄先回房了,你用完饭也回房休息罢。”没等我起身相送,他已经大步跨出厅去了。

难得有个可以无所顾忌大吃特吃的机会,无奈由于几天来没有休息好导致肠胃功能失调,面对着满桌色香味俱佳的美食,我偏偏半点食欲也无,勉强夹了几筷子肉,才一入嘴就觉得油腻,这对我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之事,倘若这次事件害我成了素食主义者,那我还不如找个人把自己勒死算了。

胡乱吃了几口菜,喝了小半碗粥,我恍恍惚惚地迈出厅门,一路飘着回至卧房。继续按计划行事,开了半扇窗,装模作样地在窗前几案旁捧了书看,眼皮儿不住地打架。

好容易熬到差不多该睡觉的时候,绿水进来伺候我洗了脸卸了钗环,青烟将被褥铺好,顺手将窗户关了。嘱咐她们几个在外面房间早些就寝后,我将房门关上。用呆滞的目光慢慢扫视了一遍房间,轻轻做了个深呼吸:成败就在今晚,那贼来与不来,明天都将是与众不同的一天。

也许是因为困意浓重导致身体各个机能反应迟钝,我竟然丝毫没有紧张感,又磨蹭了那么一小会儿,木木地吹熄了几案上的蜡烛,房内顿时一片漆黑。待眼睛慢慢适应了明暗之后,我摸着黑由衣柜内取出一套衣裙兼中衣,先将中衣在床旁的衣架子上搭了,而后躲进床上帐内将身上穿着的这件裙子脱掉,换上刚从衣柜中取出来的裙子,而后再将脱掉的裙子搭在衣架子上,由此做出床上人已经把自己扒了个差不多的假像。

重新掩好帐子,我在房内椅子上又坐了一会儿,估摸着外间丫头们差不多该睡熟了,便起身悄悄开了房门,蹑手蹑脚地溜出来,再将门关上闩住,轻轻走至外间靠窗的桌旁椅子上坐下,静静等着那采花贼现身。

辛苦熬夜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慢,按计划我本该在出来之后躲入丫头们的床下,然而此刻我的精神状态已经差到了极限,只怕身体一放平就会立即睡死过去,雷打不动了。为防止意外发生,我决定还是撑到子时三刻左右——那采花贼惯常犯案的时间时再躲入床下。

我一手支在桌上架着昏沉沉的脑袋打了无数个盹儿,突然一下子惊醒,睁眼看看屋内架子上的钟漏已经是子时过半。无声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才要端起桌上茶杯解解渴,忽听得耳边“扑”地一声响——这声音…有点耳熟。

我瞪大眼偏过脸去,却见身旁的窗纸正被一截手指粗细的竹管捅了个窟窿——采、采花贼竟然、竟然改变了路线!他这回想要从外间进来!恐怕也是为了防范内间屋中有圈套而采取的保险手段。

这这这,不妙,大大的不妙!眼看那竹管中冒出了缕缕青烟,我连忙憋住一口气,将杯中茶水倒在袖子上,而后用袖子掩住口鼻,不顾多想,一猫腰来了个懒驴打滚钻入了离我最近那张床的床下,一动也不敢动。

虽说当初也曾想过在外间屋内埋伏下衙役,但若那样便不得不将实情告诉我那些丫环们,她们年龄还小,这种情况很难做到不动声色,捉贼事大,稍一露破绽便有可能前功尽弃。又总不能将丫环们集体撤离,反而成了不打自招,因此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不在外间设伏,毕竟采花贼的终极目标是我,就算他从外间进屋,最终还是要进到内间里去的。

过了片刻功夫,那贼估摸着迷香已熏得差不多了,便悄悄将窗扇打开一跃而入,落地时只发出了极轻的声音,果然轻功了得。

采花贼在原地站了一站,想是在打量床上那几个丫头是否确中了迷香,以及人数够不够。而后才移了步子走向内间房门,轻轻将门闩挑开,推开一道门缝,由门缝向房内窥视了一阵,想是未曾发现什么不妥,便探手入怀,又掏出一根竹管来,对准门缝缓缓将迷香吹入,大概他自己也含了薄荷膏一类的东西或是用湿巾覆了面,因此才不畏惧迷香。

吹送完毕,他倒不急于进屋,估计是在等迷香彻底发挥药效。他在门前立着,我的心怦怦跳如擂鼓,眼看距事成仅一步之遥,我这才紧张得浑身僵硬呼吸急促。

那贼站在那儿等迷香散开,忽然不知什么原因竟然往我藏身的这张床边走了过来,吓得我大气也不敢出。照理说他应该发现不了我才对,那他这是…

却见他双脚停在了床边,半晌未动。…是了,这下流的东西一定是发现了床上的丫头姿色不错,借机过来吃吃豆腐。我心下一阵惊慌,这王八蛋可千万别突发奇想地临时转移目标把我的丫头给怎么着啊!拜托拜托!采花大哥!您老赶紧进里屋去吧!床上有个更妙滴花姑娘,大大滴,等着你滴,米西米西!千万要坚定信念啊!千万…

老天开眼!这贼终于转身移动步子,看样子是准备进里屋去了。我才在心中轻吁一口气,忽然听得“叮”地一声,那贼竟然不小心将丫头放在枕边的一只金属质地的镯子带得掉到了地上,而那镯子竟好死不死地径直滚进了床底。

你个瞎了眼的老天哇!我看出来了,你就是故意的哇!我登时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是好,那贼则一动不动站了片刻,想是怕惊动他人而在观察动静,我一时只盼着里屋内的衙役们能够尽快冲出来抓贼,否则姑娘我就惨了…

命运果然在向着能使我最惨的方向发展,采花贼仔细倾听了片刻见没什么状况,便俯下身来想看看方才究竟掉下了什么,低头向床下一望,一下子就望着了被困入绝境正怨愤地望着他的我,大眼小眼对在了一处,两人都是一惊。

此刻本该在里屋床上躺着的正主儿躲到了外屋的床下,这情况只能说明一件事,就是目标早有准备,屋内有伏!采花贼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狞笑着一伸恶爪向我抓来,计划既已败露,我也顾不得许多了,尖叫一声手脚并用地向那贼的身上招呼。

不是所有的计划都能万无一失,计划赶不上变化,采花贼由外间屋进入房中已属意料之外但还能掩饰过去了事,然而谁也决计想不到他竟会临时起意去占床上丫头的便宜,更想不到他竟然还会一时大意把丫头放在枕边的镯子给掉在地上从而发现了我的藏身之处。

被采花贼一把抓住手腕拽出床底的那一刻,我在心中诚挚地问向上苍:为什么?为什么我总会是所有人中最易“中彩”的那一个?

人质·擒贼

狼狈地被采花贼从床底下拽出来,我几乎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他一把扼住了脖子,里屋衙役听到我的尖叫后知道情况有变,迅速从屋内冲至外间,采花贼狞笑一声,向衙役们道:“都给我站住!谁敢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捏碎这女人的喉咙!”说着手上一紧,掐得我直翻白眼儿。

衙役们果然不敢再动,持刀与采花贼对峙,采花贼掐着我脖子的手略略松了松,我这才勉强喘上气来。有我这名人质在手,采花贼自然有恃无恐,再度向众衙役道:“现在你们都给老子退出屋去!将门窗关上!若有人敢越雷池一步,老子就立刻杀死这女人!”

衙役们对视一眼,一时无策,只得慢慢退出屋去,并且依言将门窗关了,如此一来屋外之人便无法得知屋内是怎样的情形,不敢擅自动手了。

采花贼见自己的威胁见效,不禁得意起来,掐着我脖子的手转而摸上了我的脸,在我耳边猥琐笑道:“岳小姐,你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莫以为官差在外面守着老子就不敢动你,老子今儿偏偏就要在官差的眼皮子底下把你给办了!让全太平城的人都看看,老子与那些官差究竟谁更技高一筹!”

我被他的手摸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心中是又恨又怕,脑袋里尚残留的一线理智告诉自己:狗官很快便能率大批人马赶来,务必要想办法拖延时间!

没等我想出拖延时间的办法,采花贼已经迫不及待地想把我往床上拉了,然而床上还躺着被迷香迷昏过去的丫环们,这贼便一转念,扯着我向里屋走去。

进得里屋后,采花贼一边掐着我的脖子做掩护一边掀起帐子看了眼床上有无藏人,而后又瞅了瞅床下、梁上和衣柜,确认再无埋伏后方才放下心来,回身将房门闩了,一把扯掉蒙在脸上的湿巾子,挂了满面的猥琐冲我嘿嘿猛乐:“岳小姐,春宵一刻值千金哪…让哥哥我好好疼一疼你…”

一时间我真想把前天的饭从胃里翻出来喷到他的脸上,强烈的恶心感冲淡了一部份害怕情绪,我怯怯地道:“这位哥哥…小女子自知今日再难逃脱…只好认命。只希望哥哥你能…对小女子温柔一些…只要能让小女子活命,你想要怎样…都、都可以…”

采花贼闻言,笑得口水都从牙缝里滋出来了,一把兜住我下巴,淫声荡气地道:“想不到岳小姐竟是如此乖巧贴心的人儿!放心…哥哥一定会极尽温柔的…嘎嘎嘎…”一边说着一边就想伸爪袭胸。

我连忙一把握住他的手,扭捏作态道:“哥哥…小女子虽然深居幽闺,闲暇时却也曾偷偷看过几本…男欢 女 爱之书,对那书上写的甚感好奇,譬如那书上说,凡是经过男女之事的人,鼻尖处的软骨都是分了叉的,心中觉得神奇,既然今日遇见哥哥,便想借机求证一番,不知哥哥能否让小女子摸一摸鼻尖?”

这采花贼的采花生涯一直都处于跟昏迷中的女人进行单方面“交流”的状态,几时曾见过像我这么主动跟他进行沟通的?!因此大脑一下子就朦胧了,涎着脸凑过来道:“摸!摸!管教岳小姐你摸个够!”

我伸出食指点在他的鼻尖上,轻轻揉了揉,道:“咦…莫非书上是骗人的?哥哥你这鼻骨并未开叉嘛!我却不信…哥哥你伸开胳膊,让我数数你的肋骨,那书上还说了,女人是男人的一根肋骨变的,我倒要看看哥哥你是否真的少一根肋骨!”

不知道上帝听见了会不会从大洋彼岸甩过一道雷来劈我,总之我现在已是身处悬崖边上,抓住哪棵草就算哪棵草了,拖得一时是一时。

那采花贼是头一回见着我这样“热情主动”的,脑子一时缓不过味儿来,兼之他心中笃定我不会功夫,已是待宰羔羊,不觉放松了警惕,伸开胳膊任由我上下其手,口中□道:“妹妹你直管数,待你数完,哥哥也来数数你的…嘎嘎嘎…”

额头带着大把黑线和汗珠,我慢慢数着这猥琐男的猪排,心中暗骂着那狗官为何还未赶来,这几根排骨数完后姑娘我就再没办法忽悠这贼了,到时倘若当真失身于他,我看你狗官如何向我交代!

危机关头我是心念电闪:不若趁这混蛋不注意提膝猛磕他要害,待他吃痛弯身时借机逃向门外!我与他所立身之处距门约五六步的距离,跑过去拨开门拴闪至外屋,再回身将门从外面闩上…不知能否来得及,然而现在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只能孤注一掷!

主意打定时肋骨也已数完,我暗暗深吸一口气,仰起脸来,采花贼□道:“如何?可数清了?”

“唔…一共是…”我抬抬眼皮儿,突然向房梁上一指:“拉登!”

趁该贼条件反射地仰头去看时,我用尽全力提起膝盖照准这厮□要害狠狠磕去,但听得“嗷——”地一声惨绝人寰的痛呼,可怜的家伙弯下腰去手捂痛处几欲昏厥。说时迟那时快,我撒开丫子就往门的方向冲了过去,谁知还没冲出两步,突然头皮一疼,身体便被一股力量拉得向后一仰——这混蛋竟然在剧痛之下还能反应如此迅速,反手一把就揪住了我长及腰部的头发!

我是又恨又气又惊又怕,当下也顾不得淑女形象了,扭脸扯过那混蛋拽着我头发的手,一口就咬了上去,并且拿出了啃猪蹄的架势,小牙猛锉,玩儿命往下扯那贼手上的肉,那贼疼得一声厉吼:“贱人找死——”

你爷爷个棒槌的!竟敢如此称呼我?那也莫怪姑娘我在古代第一次爆粗口了!

由于怕这混蛋痛劲儿一过便对我下煞手,我狠命地咬他踢他想迫使他松开我的头发,正僵持间忽听得“嘭”地一声响,房间窗扇被撞得四分五裂,两名持刀衙役由窗外跃了进来,采花贼见状顾不得身上巨痛,从自己靴筒里飞快抽出一柄匕首来,一把将我拽至身前,刀尖抵住喉咙,厉吼道:“谁都不许动!否则我就杀了她!”

两名衙役只好止步,但仍不肯放松地与贼持刀相向。我看到窗外早已站满了官兵弓箭手,甚至连院墙上都是,黑漆漆地并未点起火把,想是那狗官得知我被采花贼捉住躲在门窗紧闭的房内,一时不敢轻举妄动,是以悄无声息地将官兵们调入院内,伺机出手。谁想我突然在房内给采花贼来了那么一下子,贼的惨呼和痛骂声令外头的人不明究竟,因怕我出意外,狗官不得不令人强行破窗而入进行营救。

此次突袭既然未果,双方便也不能再你遮我藏,院外官兵燃起了火把,照得屋内屋外一片通红。狗官季燕然正面向着窗口立着,大红官袍在火光的映衬下就像一坨辣酱,微眯的双眼望进窗来,正与我的目光对上。

我睁大眼睛望着他,心说你今儿要是不能将我活着救出去,我下回就穿到你身上。

未待狗官用眼神给我回复信息,我身后的采花贼便十分不道德地插入了我们的私聊,狞笑着道:“季大人,看样子今天你又要无功而返了!明儿乌纱不保,可莫要怪在下没给你机会哟!——赶快让他们都退出去!否则我就杀了这个女人!”说着那刀子又向我的喉咙逼近了寸许,几乎就要点上我的喉管。

季狗官沉声道:“你与本官听仔细了:眼下你已身陷重重包围,伤了她对你没有丝毫好处!本官可以答应你将所有官差撤出院去,你只需将岳小姐放了便可全身而退。愿与不愿,本官等你回话!”

算你个狗官有良心,没有为了保住乌纱而执着于将这采花贼抓住,姑娘我权且将你在我心中的非好感度减少一格罢。但听得这采花贼哈哈一阵狂笑,震得我耳鼓生疼,竟还有唾沫星子溅到了我的脸上,直令我忍不住想扭头也吐他一脸唾沫。听他说道:“你们这些官狗的话最不可信!说不定在哪里暗暗设下了埋伏,一旦我将这女人放了,只怕立刻便中了你的招!”

未待狗官答话,便听另一人道:“那么依你又当如何?”循声望去,见是岳明皎,阴沉着脸挥退了要跟上来保护他的几名官差,大步走上前来。

采花贼吼道:“给我站住!谁也不许再上前一步!让这两个人立刻退出房去!否则我就划烂她的脸!”一边吼着一边将刀尖对准了我的脸颊,我一时这个慌啊,女人的脸比命还重要,何况我还指着这张脸钓个金龟婿呢,岂能让人将之毁坏?!

方才进入屋内的那两名衙役闻言偏脸望向窗外,等着季狗官示下,见季狗官点头,只得又从窗口跃出房去,慢慢退至他与岳明皎身后。岳明皎眉头紧锁,目光在我脸上停了片刻,我心中涌起一丝不好的预感,这位正直的老爹不会想牺牲自己的女儿以将这残害过无数少女的恶棍绳之以法吧?不会吧不会吧?呜呜,爹啊,您老可千万别胡思乱想动这样的念头哇!偶虽然不是你原装滴女儿,好歹也十分诚恳地生活在她滴身体里哇!将来我若能嫁入豪门,一定会代你女儿为你养老滴哇!

胸中幽怨无人懂,心内悲鸣有谁听?这世上果然除了自己人人皆不可靠,早知如此我当初便不该答应要做这什么诱饵,到头来富贵如梦转头空,黄土埋身尽凄凉…

我这厢满腔血泪无处控诉,那厢岳明皎已沉沉开了口,但听说道:“你且将小女放了,老夫愿留下做你人质,有老夫在你手上,你当不怕我方设埋伏了罢?!”

…爹?

“大人!”众官差齐齐发声意欲阻拦,被岳明皎挥手制止。

虽然…虽然在那个世界我也有个爹,可如此的骨肉亲情已是我极小的时候的记忆了,自从父母离异后,亲情这东西就已经渐渐尘封,随着岁月模糊了…眼前这个爹虽然疼的只是他的女儿灵歌,与我毫无瓜葛,然而已成为灵歌一部分的我也不免被唤醒了内心深处某种沉睡已久的悸动…这个爹,我认了。

我睁大眼睛望向岳明皎身旁未作声的季狗官,他的目光也正望住我。我看看他,又看看岳明皎,而后再看看他,他便几乎难以察觉地冲我点了一下头。

立于我身后一直将我当挡箭牌使的采花贼自然没有发现我与狗官之间的眉来眼去,仍自冲着岳明皎狞笑,道:“岳老儿,还算你识相!不过…你固然得留下来,你的女儿老子也不会放!这个小贱人险些害得老子从此后不能人道,老子今儿非得办了她不可!哈哈哈!岳老儿!现在你可还愿留下来做人质吗?”

喂喂,害你差点不能人道又不是什么值得你炫耀的事,你穷咋呼个什么劲儿!万一被这些人知道了因由,我岂不是更要遭人怀疑身份?!

我连忙做出一脸茫然状以表示我根本不知道这白痴男人究竟在说些什么,好在岳明皎的注意力并未放在此句上,而是放在了后面的那一句要办了我什么的狗屁话上,沉声怒斥道:“你这贼子!已残害了多少无辜少女!难道你就没有姐妹么?受害的若换作是她们,你又作何感想?”

采花贼又是一声狂笑,厉声道:“正因为我有姐妹!一年前我同胞亲姐遭歹人强 暴,诉之衙门,那狗官收了歹人贿赂,硬是判了无罪,当晚我姐姐便关起门来悬了梁!天下乌鸦一般黑!你们这些当官的狗只认金银不分善恶!活该被摘去乌纱!活该姐妹女儿被人糟蹋!既然那强 暴了我姐姐的歹徒无罪,那老子不过是依样画葫芦罢了,又何罪之有?!”

唔…原来是这么一个起因,他所谓的狗官…应当不是姓季的这家伙,记得岳明皎说过姓季的才调到京城任职没多久,那应该是他的前任。这贼也忒想不开,与其作为愤世嫉俗的手段去残害无辜少女,还不如干脆一刀宰了那贪赃枉法的前任(…),反正是个死,成为人民的祸害与除去人民的祸害可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啊!真是一念之差遗恨千古!

岳明皎皱眉略一沉思,道:“此案老夫尚有印象,当时主审官正是前任太平府尹,因他收受罪犯贿赂,后遭刑部督查司查出,数月前已被撤官查办。赃官既已伏法,你又为何仍以此为藉口连续作案害人?”

采花贼厉声笑道:“纵是伏法又能怎样?能换回我姐姐的命么?!你们这些人说得倒轻松!不亲历此事,你们永远也不会明白受害人的心情!老子就是要让所有人都体会体会老子曾经的痛苦!要让你们都知道家人被辱究竟是怎样的滋味儿!”

这个家伙一边吼着一边情绪变得亢奋起来,我能感觉到身后他的胸膛在剧烈地起伏,这样一种状态最为危险,人已经失去了理智,行动根本不会计较后果,说不定会突然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来。

我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出,生怕刺激到身后这个几近疯狂的家伙。我忍不住瞪向院中的季狗官,见他已经趁着方才岳明皎与这家伙对话的功夫悄悄退至了后排持弓箭的官差身旁,低声说了那么几句,此时见我望着他,便将垂在身侧的狗爪轻轻向下按了按,我心说这是让我稍安勿躁呢还是随时准备英勇就义呢?

未等我捉摸透狗官爪中含义,这采花贼已是按捺不得了,怪笑着拖着我往后退,一直退到了床边,而后冲着外面狞笑道:“岳老儿!今儿个老子就让你尝尝自己女儿被当众□的痛苦滋味儿!”说着一手用刀架着我的脖子,一手就往下扯我的裙带。

“住手!”岳明皎急怒攻心,当即就想冲过来。

“莫再往前一步!”采花贼吼道,“动一步我就杀了她!”

岳明皎只好站住,咬碎钢牙地道:“你放了她,要怎样老夫都答应你!”

采花贼哈哈一阵狂笑,道:“要老子放了她也可以,不过得等老子爽完了再说!”说着不肯再耽搁,继续动手扯我的裙带。

我几乎连咬舌自尽的心都有了,刀子就在喉边,稍有轻举妄动只怕就要血溅当场。正当我垂着眼皮儿死盯着颈前明晃晃的刀子、生怕这贼不小心给我放了血的时候,忽然不知为什么从身后蓦地多出一只手来,一把就握住了刀刃,将刀子硬是向外掰了开去!

说时迟那时快,我顾不得多想,迅速地向下一个蹲身——那狗官向下按狗爪会不会就是这个意思?管他的!是死是活就在这一蹲了!才蹲下身去便听得嗖嗖地破空之声由窗外传来,紧接着便是那采花贼的惨叫声,我蹲在地上扭头望去,但见那贼已是身中数箭,带着满脸难以置信的神色也扭着头向身后望…

身后是岳清音,立在床上,一只手仍攥着那贼手中匕首的刀刃,居高临下地垂着眼皮儿望着他,淡淡地道了一声:“你可已想好了如何向令姐交代?”

怎么交代那就是他姐弟俩在九泉下自己的事儿了,我怔怔地看着采花贼的身体颓然倒地,然后又怔怔地望向从床上迈下冲我走过来的岳清音…这,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床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