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志清扶着吃得有些趄趄趔趔的闵大人上了暖轿。
闵大人却拉了夏志清的手:“你,你说有要事跟我说,是什么事?今天的事也很重要,倒把你的事忘了?”
夏志清觉得闵大人这话说的有些饶舌,也不是十分明白,但闵大人问他有什么事却是听清楚了。
本来想过好几遍,还曾经一个人在屋里练习过的话突然就凝在了喉头。
他犹豫半响。
闵大人已是不耐:“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话不能直言?你看到今天的戴将军和萧大人了没有,两人年纪和你差不多,一个十四岁就随父上阵,一个是十七岁就中了武状元,千里单骑护送太上皇回京…今天能够认识这两位少年英雄,也是你的机缘。有时间,你要和他们多多亲近亲近才是。”
夏志清见闵大人迷宫殷殷望着自己,心中一热,那些少年时的梦想突然都浮现在心头。
“闵大人,我想请您作保,举荐我去国子监读书。”他真诚地望着闵大人,“我不想再呆在舟山,不想拥着为秀才、举人的头衔沾沾自喜、夜郎自大了。我要像您一样,考取功名,做人上之人,走到哪里都被人尊敬,走到哪里别人都不敢轻瞧我…”
闵大人怔住。
实际上,在夏志清请自己的时候,妻子就对自己说过,夏志清想请自己做冰人,为他和沈穆清保媒。而且还反复地叮嘱自己,说沈箴太过溺爱沈穆清了,总认为自己的女儿天下无双,别说是结过婚的,就是未婚有功名的男子,只怕等闲他也瞧不上…这种事,管的好是应该,管得不好那就里外不是人,让他千万要打消夏志清的念头,要是实在打消不了,也要推了别人去沈老爷面前说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要插手沈穆清的亲事。
没想到,等自己问夏志清的时候,他完全是另一种说词。
夏志清见闵大人惊讶地望着自己,还以为自己的说辞不被闵大人接受。
他低了头:“我不是为了做官,我,我是不想再这样过下去了…正如您所说,戴将军和萧大人都和我差不多的年纪…”
闵大人明白过来。
他松了一口气,笑道:“你有上进之心,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明天我就去跟你姐姐说,让你留在京都读书,开阔眼界,结交挚友…”
夏志清感激地向闵大人作揖。
闵大人却笑道:“你也不要着急。这件事还需要从长计议。等会回去,你道我书房里去,我们好好聊一聊…”
第二百零二章 殿前失仪
第二天,闵先生去了沈家。
“…事后我问过夏志清了,他说他听到一楼有喧哗声的时候看见戴贵和萧飒两人跑上楼去的。”闵先生把在百花楼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沈箴,“当时我正在大厅里,很多在百花酒楼吃酒的人听到动静都跑出来看热闹…我看,这件事十之八九是萧飒做的。”
沈箴亲手提了紫砂壶给闵大人续了水:“萧飒仁义忠勇,别说是你,就是我,也是十分的喜欢。他有难,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我愿意尽我所能地去救他。但他做我的女婿,我却不愿意穆清跟着去受苦。”
“我何曾不这样想!”闵先生笑道,“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初五我来府上做客的时候,穆清曾经私下找过我,让我来说服您。我当时回答穆清说:我连自己这一关都过不了。所以在您面前没有做声。可通过这件事,我对萧飒的看法又有所不同。他做事深谋远虑,实说话,除了您,我平生没见过第二人。”
沈箴没有作声。
闵先生端起茶盅喝了一口上好的武夷茶,淡淡地道:“听夏志清的那口气,好像是梁季敏在大众广庭之下非议穆清的时候,萧飒从楼上冲下来的…”
沈箴愕然:“梁季敏都说了些什么?”
“我问过,可夏志清不愿意重复。”闵先生的表情更是淡然,“只是说,没有想到梁季敏是个这样的小人,沈家的姑奶奶和他和离了,再明智不过了。”
沈箴望着自己桌前的茶盅,半响无语。
…
沈穆清望着自己手中的紫檀木小匣子眼睛通红:“…当时只借了三万两银票,不用这么多!”
萧家大太太拉了沈穆清的手,说话的语气不由带了几分哽咽:“好孩子,我知道伤了你的心。你要怪,就怪萧飒;要骂,就骂萧飒。只怪他没有担当…”说着,眼泪终是忍不住落了下来,“我也没有别的本事,你要不是嫌弃我,就把我当成一个关心你的长辈,银钱上有什么为难的时候,就让人送个信去连升客栈,十万八万的我还没有放在眼里…”
沈穆清的眼睛忍不住落下来。
萧飒那天说,第二天就会让大太太把钱还给自己的,可一直到过年,萧家也没有来人,她还以为萧飒故技重施,准备拿这个拖着她。没想到,刚过完年,大太太竟然来了…
大太太心里也是满腹的心思。
萧飒从沈家回来,竟然带了庞德宝回来,她当时就有不好的预感。果然,萧飒把自己在屋里关了一天,出来第一件事就是嘱咐她拿五万两银票还给沈穆清。
她当时问他为什么。
儿子只说了一句话“我不能再拖累沈家了”。
当时她就明白了。
可恨萧诏那个薄凉之人,听儿子这么一说,竟然怂恿儿子去沈家求亲,还说:“现在京都的人都知道是沈家救了你,你去求亲,一来报答了沈家的救命之恩,让别人知道你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二来也有个依靠的人——说实在的,不相处不知道,沈家老爷虽然退了下来,可影响力在那里,以前为官时结的那些善缘在那里。就拿你们回京这件事来说,如果不是他,换了任何一个人恐怕都做不到…沈家的公子年纪还小,你做了沈家的女婿,以后好好经营,沈老爷的这些人脉迟迟早早还不都是你的…”
她当时也动心了。
四叔曾经说过,沈老爷做了二十几年的地方官,是大周王朝有名的能吏,还做过春闱的主考官…要是萧飒能攀上这门亲事,那简直可以说是“鲤鱼跃龙门”!
谁知道一向不愿意和生父、生母说话的儿子这次却耐心解释道:“今上现在只是顾及旧臣、名声罢了。三、五年帝位做稳了,太上皇就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只要想起这件事,我们这些保太上皇从八河回来的人恐怕就是那替罪的羔羊…难道让穆清去做寡妇不成?这件事,你们都不要再提了。我欠沈家的,就永远欠着吧!我虽然能放手,但也希望她能永远记得我…是爱也行,是恨也行…我在这世上走一遭,也算是留下了一个声响…”
自己就想到了当年的萧诏…
总算生了一个有情有义的儿子!
大太太不由抱着沈穆清也哭了起来。
要是这桩婚事成了,该多好啊!
…
送走大太太,沈箴来了。
沈穆清有些心虚,忙将紫檀木匣子胡塞进了迎枕下。
“大太太明天就回广州了,今天特意来向我辞行的。”沈穆清接过英纷端过来的茶递给沈箴。
沈箴点了点头,接过茶盅喝了口茶,没有追问,问她:“定好启程的日子了吗?”
沈穆清眼神一暗:“我想清明节给太太做过道场后再和静姝姐一起启程去福建。”
沈箴望着沈穆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很快,风吹在脸上已没有了寒意,沈穆清开始收拾去福建的行李,又托了闵夫人帮着关心关心她屋里的英纷和明霞——两人年纪都不小了,也到了该嫁人的时候。
闵夫人就问沈穆清有什么条件。
“年纪相当,人品好就行!”
闵夫人就说起自己的弟弟:“…弟媳在床上病了十几年了,想找个能干的姨太太,帮着管家,管孩子。”
送锦绣给闵先生,那是因为她自己愿意,而且当时的情况,也是救她的唯一机会。
沈穆清委婉地道:“她们几个在我跟前野惯了,大家之族,去了反而受累。”
闵夫人明白了她的意思,不免有些可惜——她很喜欢英纷的泼辣。
两人又闲聊天几句,沈穆清告辞回了沈府,心里不免有些遗憾所付非人。
时静姝知道了就自告奋勇地帮地解决这件事:“…我以前在南京的时候,认识很多小商户,都是很老实本份的人,有几家的儿子很不错,等我写封信,托我母亲帮着你办这件事。”
沈穆清又怕做媒的夸大其词,不免有几分犹豫。
时静姝见了笑道:“你放心。到时候我们少不了去南京访访人家。说起来,茉莉和紫荆也到了出去的年纪了。她们是家生子,婚事只有伯母做主…”说到这里,脸上不免露出几分悲切来。
时静姝是想借这件事回南京看看吧?
沈穆清觉得心酸。故意做出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来调节气氛:“你可要负责!要是说了不好的人家,我可不放过你!”
…
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去寺里做道场的时间也约好了,沈穆清去告诉沈箴,正好遇到闵先生在和沈箴说事。
小厮进去通禀,很快撩了帘子请沈穆清进去。
屋子里的气氛很凝重,沈箴和闵先生都沉着脸。
沈穆清心中一跳,笑着上前给两位行了礼。
闵先生没有像往常那样逗沈穆清几句,而是站起身来要告辞。
沈箴也没有像往常那样留闵先生吃饭,而是让小厮送客。
沈穆清吓了一大跳。
自沈箴退下来后,和闵先生的关系越来越亲密…两人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
沈穆清不动声色,待闵先生走后,把自己的来意告诉了沈箴:“…要是天气不好,老爷就在家里歇着吧!我去寺里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