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惠见该说的话都说了,起身告辞:“姑奶奶早些歇下吧,明天还要启程去泉州!“沈穆清站起来送常惠。
常惠一边朝外走,一边朝着她挥手,:“你别管我了…只是他还没有走到帘子前,外面突然有小丫鬟禀道:“姑奶奶,庞管事求见!”
常惠一听,突然飞身折回来,他满脸心虚地左右瞧了瞧,然后一猫身,躲到了堂屋的幔帐后面。
沈穆清不由掩嘴而笑。
还好他身子矮小,要不然,别人仔细一瞧,肯定能发现幔帐后面躲了个人。
她扬声说了句“请庞管事进来”,帘子就迫不及待地被撩开,庞德宝面沉如水地走了进来。
沈穆清一怔。
难道是知道自己让常惠监视他,所以来算账了!
她不由仔细地观察庞德宝的表情。
好像很严峻的样子!
而且还一直朝她大步走来————-越过了应有的距离。
沈穆清思讨着,眼睛不由朝着常惠躲身处憋了一眼。
希望常惠能像那天在一文茶铺一样的机灵就好了!
也就这一瞬间,庞德宝停在了离沈穆清不到三步地方。
“姑奶奶!”他沉声道,“我有重要的事和您说,请您遣了左右服侍的。”
语气很坚持。
想到躲在幔帐后的场合,沈穆清神色淡定地遣了屋里的人。
庞德宝等屋里的人都不见了,又上前走了一步,低声道:“我刚得到消息,皇上亲领的五十万大军在大同遇难————-群臣死伤过半,皇上下落不明,公子,侍帝左右,也,也不知下落…沈穆清怔怔地望着庞德宝:“你说什么?“她声音如风中袅袅的香烟般飘渺,听上去是如此的不真实。
庞德宝眼神一沉,重复道:“公子,下落不明!“沈穆清感觉到凉意很快从心口溢满全身,让她如置冰窖般无法抑制地发抖。
“姑奶奶,我想今夜就起程回京都————那里是天子脚下,有什么消息,传递的也快些。““等等!“沈穆清看着庞德宝一副不管你同意不同意我都要走的样子,她想到了萧成,忙到。”这消息是谁送来的?可靠吗?”
庞德宝点头:“消息可靠,是公子的庶兄在南京听到的,他快马加鞭赶过来给我报信。”
沈穆清狐惑地望着他。
庞德宝心里着急,急稷解释道:“我这几年跟在公子身边,认识一些人,有什么消息,打探起来也方便些。”
不知怎地,沈穆清就想到了沈箴给曾菊那封信里说的“萧飒出身太低”的话来…她咬了咬唇,目光坚定地望着庞德宝:“我和你一起回去。
庞德宝惊愕地望着沈穆清。
话说出口,沈穆清一直想忐忑的心突然像夏日午后的湖面般平静下来。
她毫无圜转地道:“我跟你一起回去。
说完,也不等庞德宝答话,扬声叫英纷。
“我们回京都!
庞德宝眼角有晶莹闪烁。
第一百七十一章 返回京都
从京都到福州用了一个多月,从福州到通州却只用了二十二天。
一路上,入夜泊在镇江、淮安这样的州府,庞德宝都会在酒楼小肆里盘桓片刻,看京都那边有没有什么新消息。可每次带回来的消息都让沈穆清很失望。
皇上没有任何消息…元蒙人已攻破宣同…宣同总兵梁渊战死…随臣中只有辽东佥事戴贵率辽东储卫的两万人退回怀来城…沈穆清心急如焚,彻夜难眠。
没想到梁渊竟然死了…她想到唯一的一次见面,想到那个星光璀璨的夜晚,自己和梁季敏回沈家求救…寂静的深夜、马蹄的践踏声、轿子承重时发出的“吱呀”声,还有随行人窸窸窣窣的衣襟摩擦声,都是那样的清晰,让她那样的忐忑不安…那种害怕的感觉,再一次在她的身体里涌动。
船过天津四十余里时,倚窗而坐的沈穆清无意间发现一艘与自己擦肩而过的小船里竟然坐着胡信的孙媳妇。
她大惊失色,吩咐庞德宝:“…一到通州就买上十来匹马,想办法骑马回去。”
庞德宝虽然应了,脸上不免有几分为难。
沈穆清心情不好,大声道:“有什么做不到的快点说,免得到时候耽搁了时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庞德宝也是个比较务实的人。
他立刻道:“这种时间,只怕马匹不容易买到。”
沈穆清也知道,叹气道:“尽量想办法吧!只怕京都的形势不容乐观。还好把静姝姐留在了福州…不知道老爷怎么样了?”
她当时考虑到静姝的那个富家千金排场,怕她受不了连夜赶路的辛苦,力劝她帮自己去安溪看茶场,自己只带了英纷和常惠和庞德宝雇了易行的小船回京都。
时静姝略一思索,也应了。
“人少好行事。我就按计划去安溪…京都那边一有消息,你就赶快通知我。”
沈穆清点头,把明霞几个留给了时静姝,连夜和庞德宝往京都赶。
看现在的这个形势,京都只怕也不安全。
庞德宝只得安慰她:“姑奶奶放心,吉人自有天相。虽然说沈老爷在家闲赋了几年,可要不是这样,只怕这次随臣中就有沈老爷的名字了。”
沈穆清苦笑。
还真的应了“福兮祸所致,祸兮福所倚”这句老话。
据说,张然之已经殉国…如今在京都主持大局的是王盛云…在这国难当头,成则配享太庙,败则千古骂名…机会都是一半。像沈箴这样,还真应了“全身而退”这句话。
常惠听了,在一旁吞吞吐吐的道:“要不,我帮着找马吧!”
沈穆清一怔。
常惠摸着头笑道:“我们都江湖的,和那些贩马的常有来往…”
庞德宝眼睛一亮,立刻从衣袖中掏出一打银票递给常惠:“…全是一百两一张的,共有三千两,你先拿着,不够在向我要。”
沈穆清看着那叠银票,脸色很是难看。
常惠见了,还以为沈穆清嫌他接钱,忙道:“姑奶奶,您是不知道,那马贩子盼的就是这种时候…”
沈穆清知道常惠误会自己了。如果是别人,她也许不会去解释,可说这话的人是常惠,是把自己当成朋友一样的常惠。
“你不知道,萧公子曾经对我说,手里紧得很,连柏树胡同的房子都要卖。”她望着庞德宝,“没想到你们动辄就拿个几千两银子出来…倒是我眼拙了。”
庞德宝苦笑:“姑奶奶,公子手头真的是很紧。这钱,是成少爷给的——我们的钱,都给三少爷填窟窿了。柏树胡同的院子也是真的卖了!”
沈穆清满脸惊讶。
庞德宝索性讲了实话。
“少爷在天津塘沽办了一个船坞,他又不肯向家里要钱,全凭着这几年小打小闹赚点钱。成少爷和五少爷好,三少爷出了这样的事,他又怎么会全力相救。三少爷心里也明白,再苦苦相求,只会落了面子,所以求我们少爷。您也知道,海啸过后,正式船坞生意好的时候,我们少爷自己还差钱买木材,哪里还有钱给三少爷。
可少爷又不想让五少爷做大了。不仅把在广东的几家铺子都盘了出去,而且凡是他名下的产业,他全都卖了…我虽然从大太太手里拿了五十万两银子给船坞周转,可要不是您那三万两银子,只怕两边都有些转不开了。要是您不信,可以问任翔。塘沽的船坞,如今就是他管着呢!”
沈穆清很是狐疑:“那这次为什么萧成要拿银子出来给你们打点?”
她的话反而让庞德宝很是不解。
他有些发怔道:“那不同。没有定家主的时候,兄弟们在外面小打小闹的,那是能力,是本事。可如今公子是生死关头,如果依旧不闻不问,甚至是落井下石,那可就是手足相残,狼子野心了。”
沈穆清汗颜。
她独门小户的过惯了,看着梁家的人只要逮着机会就互相拆台,又看着时家用尽手段排挤时静姝…庞德宝看沈穆清神色不自然,还以为萧飒私底下和她说了些什么。
萧飒从小在他眼前长大,是什么样的性格,没有谁比他更清楚。
他想到萧飒在沈穆清身上花的心思,不由心中一动。委婉地道:“姑奶奶,我是大太太从锦州郑家带过来的,大太太是怎么嫁到萧家,又是为什么嫁到萧家,没有谁比我们兄弟两人更清楚的了…”
说着,他把萧飒为什么会从小跟着祖父长大,自己又是为什么会被打太太派到萧飒身边的,一一跟沈穆清娓娓道来:“…为了一个贴身的丫鬟,竟然把祖屋给烧了。大太太看着,在这样下去,只怕会变成一个小肚鸡肠的人。就把我派到了公子身边,就是想我带着公子到处走走看看,人的胸襟不一样了,看待事情的眼光就不一样了。从那件事以后,我就常带着公子在外面游历。公子像郑家的人,做生意很有天赋,十三岁那年就为萧家做成了一笔三十万两银子的生意…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总像有团邪火似的,看什么都不顺眼,好的时候,像观世音菩萨面前的金童,不好的时候,就像被鬼附了身似的…这么多年,我也只能小心哄着。”
沈穆清静静听着,心里酸酸的。
“那丫鬟,是怎么死的?”
庞德宝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