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们这一行人来了,刚刚才目睹了发生的事的军户们,默默走回自己家,关了院子门,冷冷地看着他们,吴怡对敌视的目光浑然不觉似的继续往前走,到了詹家八两过去叫门。
“五婶在吗?”
詹五婶正在屋里看着儿子身上的伤哭,里外屋站了十几个亲戚,其中的一个隔了窗向外看,看见吴怡他们拎着东西来了。
“那个姓沈的家里的来了。”那妇人推了推詹五婶。
“开不开门啊…”人们集中在窗前。
“开门,你看手里拎的足有十多斤猪肉呢…”詹五婶的男人说道。
詹五婶听她们这么说,犹豫了一下,还是出了屋,把院门开开了。
“你来干什么?”
“听说福财受了伤,我特意过来看看…”吴怡这么一说,詹五婶让开了路,让他们一行人进了屋。
吴怡一进屋才看见,这里三层外三层的全是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夏荷握了一下吴怡的胳膊。
“咱不怕人看。”吴怡小声跟夏荷说道。
她直接跟了詹五婶去了东屋,福财在炕上爬上,上身穿了里衣,□盖着被子。
“打成什么样了?上药了吗?”吴怡问道。
福财哼哼了两声,没吱声。
夏荷递给吴怡一瓶用青瓷小瓶装好的药,吴怡交给詹五婶,“五婶,这是上好的棒疮药,您把现在他用的棒疮药用温水洗了,换上这个药,只需薄薄的涂一层,一天涂一次,三天就能下地。”
詹五婶一看药瓶,就知道是好药,心里却有些犹豫…
“人家给你的,你就拿着。”詹五叔说道,“挺好的媳妇,咋跟了那么个男人,还跟着他到了这个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地方。”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再说了,我男人也是被人骗了,你们也瞧见他模样了,哪里是懂赚钱的,就是朋友义气,只说让他挂个名方便行事,他碍于面子才答应了,却没想到那朋友是个黑了心的,说起来肖老将军是我男人的亲外祖——也就是亲姥爷,他为这事儿丢了功名,也伤了家里的心,千里流放的,我若是不跟来…”吴怡说着擦了擦眼角的泪,“我怕他死在这里,五婶,您不是外人,我不瞒着你,我家大姐是丹江口守城战死的公孙县令的媳妇,我若是再守了寡,我娘一共生了我们三个闺女,两个守寡的,让我娘怎么活。”
詹五婶听得连连点头,周围的人也开始小声议论,都说沉思齐看着文气,脾气又好,人长得也斯斯文文的不像恶人,肖老将军守卫边关多年,这些军户见过他的有不少,其中的一个年龄大的问道:“你婆婆是肖老将军的几闺女?”
“我婆婆论大排行是老大,肖老将军守卫边关多年,孩子少,亲闺女就我婆婆一个。”
“那就是了,你婆婆就是生在正平城的,五、六岁的时候才随着将军夫人回了京,小的时候我见过她。”
“五婶啊,这些肉,这边‘点心‘,你留着给福财补一补。”吴怡拉着詹五婶的手,看了眼点心,又捏了捏她的手,“五婶,剩下那四个被打的家住在哪儿?求五婶找个认识路的人带路,我也去看看他们去。”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其中一个妇人站了出来,“我认得路,你跟我走吧。”
吴怡又挨家挨户的看了受了棒伤的士兵,又留下肉和“点心”,这一来二去的,北大营倒有一半的人说沉思齐的媳妇好,又说他是人糊涂办错了事,甚至有年纪大些的军户,拦了沉思齐语重心长的说不要再乱交朋友了,沈家的小院,暂时又恢复了平静。
吴雅听了去正平城送礼的亲兵的回报,又听说沉思齐给铁勇男写了信,不由得叹了口气。
庆林城里驻的都是精兵,充军的人犯是没有资格入庆林城的,除非本职是铁匠、木匠之类的,由军需官拟了名单,从正平城调人,铁勇男这人脾气又直又倔,虽然家里的事听媳妇的,遇上外面的事,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他本身对芦花案就有看法,对沉思齐的偏见也很深,认为这个公子哥儿,为了讲义气一个人把这事儿扛了,结果朝廷抓的都是小虾米,真正的祸首冯家倒是脱了干系,沉思齐又酸又腐又天真,应该磨磨脾气,他又觉得姚荣安这人不错,吴雅怎么说他就是不肯把沉思齐调来。
吴雅只得几次三番的往正平城里送礼,可听亲兵一回报,姚荣安竟是个笑面虎,表面上对沉思齐夫妻十分的照应,派给沉思齐的也是轻活,暗地里却让人把沉思齐的身份给捅了出去,让他们夫妻在正平城里呆不下去。
“唉,那姚荣安,竟是喂不饱的狼!”吴雅对自己的陪嫁丫头凤尾说道。
“你说谁呢?”铁勇男从外面走了进来,吴雅见他是一身的戎装,知道他是从练兵场回来的,迎过去帮他卸甲。
“怎么今天回来的这么早?不是说晚上都不一定回来吗?”
“接着了沉思齐的信,我能不回来嘛。”铁勇男说道,“我猜你的脸就得揪成一团,你啊,就是操不完的心。”
“姚荣安这人我早就说过不是个好人,你偏不信,总说当年他跟你是过命的交情,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人啊,是会变的。”
“我看你就没怎么变。”铁勇男掐了掐吴雅的脸,“还嫩得像水葱似的,我看外面的女人脸都晒成肉干了。”
吴雅白了他一眼,“别人都是看自己的老婆丑,别人的媳妇好,你啊,倒是整天在外面吹我长得好,结果害我被笑话。”
“你就是长得好嘛。”
“行了,不要说这些闲话了,五妹夫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听夫人的呗。”
“这事你又听我的了,听我的就应该把五妹夫调过来。”
“你先把五妹接出来吧。”
“五妹?没有五妹夫,五妹绝对不会走。”
“哦?”
“她那个脾气,拗劲儿上来了,连太太都不一定劝得了她,在家的时候,老九犯了牛劲,怕太太打,她啊…打都打不服,还有老爷背地里护着,太太拿她也没办法。”
“我看你也挺拗的,吴家的姑娘都这样?”
“别说我了,快把五妹夫调过来吧。”
“行,你磨墨,我写信先跟姚荣安打个招呼,文书我得明天回营里让他们办。”
“不行。”吴雅摇了摇头,“这事不能露,我怕姚荣安狗急跳墙。”
“你放心,他不敢,姚荣安这人,要有这个胆气,现在做三品骠骑将军的就是他不是我了。”
铁勇男写完了信让传令兵送了信,就去找大儿子玩了,吴雅左思又想觉得不对,让凤尾去追传令兵,吩咐了一番,这才放心。
姚荣安接了铁勇男的信,心里知道这是吴雅的主意,一拍桌子,“这个怕媳妇的老铁。”
他的副将看他这么说,又看了看信,“将军,我们不如…”他比了个杀的手势,“到时候死无对证…”
“我虽然不想再升官了,可还想活呢。”姚荣安说道,他以为沉思齐这样的公子哥儿,吓一吓就能诈出银子,手里现银没了也会写信回京,却没想到沉思齐是个硬气的,铁勇男又断了他的财路。
待回了家,却看见自己的夫人在数银票,又在摆弄首饰盒子,“你这是哪儿来的钱和首饰?”
“这是沈夫人送的呗,一共一千两的银票,这首饰是宫里内造的银饰,样子精巧好看,可比那些又粗又笨的金饰好看。”
“榨来榨去的,只榨到了六千两。”姚荣安撇了撇嘴。
“六千两?你不是跟我说三千两吗?那两千两你是不是给那个小妖精了?”
“我不是得跟下面的人分一分嘛,不给钱现在能支使动谁啊。”姚荣安有些后悔自己嘴快。
“撒谎!”姚夫人指着他的鼻子说道,“六千两就六千两,你可不能再往上赶了,我听沈夫人说,她家九妹经常进宫,内造的首饰不知道有多少…”
“有这事儿?”
“我还能骗你?”
“这个老铁,有什么事都不跟我说。”
“我早就让你不要那么贪,要细水长流,他们夫妻要是留在正平城,三节两寿的,一年弄个四、五千两银子没问题,你非嫌少,这回没了吧。”
姚荣安坐在那里也有些后悔。
他没有想到的是,他想要钱,也想要命,旁人却是要钱不要命的。
在正平城往东三十里鸡笼山驻着一伙匪徒,匪首姓王,人称王老狠,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手下有一群的绿林悍匪,自从沉思齐的身份露了,就一直瞄着沈家呢,派人踩了几次的点,都说只是比普通人家略强点的样子,两个男人,两个半大小子,两个挺年轻漂亮的小媳妇,出入都是整齐干净的,与旁人不同,可除了这点之外没看出是什么大财主。
沈家虽然没有住在北大营里面,可是离北大营近,有什么风吹草动,里面营门一出就是无数的军户,军户家家都备着火枪、兵刃,王老狠这一伙人,想要劫沈家实在是风险太大,可若是联合别的山匪,就要分人家一杯羹,钱多还划算,可看他们这家人的样子不像是钱多的,王老狠有些犹豫。
这一天他接了一封信,看完信一拍大腿,“干!这事老子干了!抢不来钱抢个压寨的夫人值个儿了!”
吴怡虽然得了传令兵单传给她的口信,知道吴雅已经说通了铁勇男,要把他们夫妻调到庆林城去,可是就是觉得眼皮直跳,总觉得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
“姑娘…”夏荷推了推她,“二爷还在偏厦里住着呢…”
“嗯。”
“姑娘你别跟二爷生气了,二爷也是没办法,姑娘想想,沈家大爷若是没了,二爷就是世子,姑娘是乐意跟眼看着自己的哥哥送死,见死不救的人过一辈子,还是乐意跟有情有义舍身救兄的人过一辈子?”
“我没跟他生气。”吴怡说道,“来正平城也是我选的,与他人无尤。”
“那姑娘…”
“我就是累。”她自从穿越过来就一直在假装,装来装去的她连自己是什么样的都忘了,忽然离开了京里的金丝笼,她浑身上下的装的那点劲儿都没了,“累心,不想哄他。”
“你…”
“夏荷,锁门吧。”
“什么?”
“院门锁上吧。”
“姑娘…”
“四姐夫写了信要调二爷走,咱们身份露了,有人定是盯上了咱们,若是这个信儿再露了,我怕有人会狗急跳墙。”
“那…”
“把咱们藏在马车里的火枪都拿出来,这几个晚上咱们都不睡了,轮流看着,有动静就放枪,北大营里驻着一营的军户呢,这边枪一响,他们就能出来。”
“他们能出来救咱们吗?”
“这帮军户,比京里那些爷好交,有事都写在脸上,我信他们能出来救咱们。”
沉思齐在偏厦里面看书,八两在一旁欲言又止的。
“有什么话,说吧。”
“二爷跟二奶奶好好赔个不是吧。”
“嫌我在这儿住,你们挤得慌?”
“那倒不是。”八两笑了笑,“二爷,二奶奶不容易,里里外外全靠她自己…
“她还是个好人。”
“啊?”
“她是个善心人,京里的太太、奶奶,一个个都说自己上敬公婆、下抚子女,中间伺候丈夫,对外又惜老怜贫的,狠起来啊…”沉思齐摇摇头,“你们二奶奶却是个难得的心肠软的好人,却被我连累了她,可是我若不连累她,我怕是这一辈子都不知道二奶奶内里是什么样的人。”
“二爷您说的是什么话,我怎么听不懂。”
“这古人讲至亲至疏夫妻,女人讲一丈以内才是夫,这男人啊,也累。”
“我越来越不懂了。”
“不懂就好,不懂是福。”沉思齐说道。
半斤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两杆长筒的双发火枪,“这是…”
“二奶奶从京里出来,就在马车里藏了火枪,说是怕路上遇上强匪或者是在辽东遇上狼,这回让全拿出来,说大家晚上都不要睡,轮流守着,她怕咱们要走的消息漏出去,有人狗急跳墙。”
沉思齐撂下书,从炕上跳了下来,“我回东屋去…”
●● 143、雪中送炭
吴怡靠着沉思齐的背,手里握着火枪,睡着了,原本脸上始终不能轻易卸下来的平静坚强,此刻总算暂时收敛起来,她的眉头微皱,嘴角微微的抿起,在睡梦中显得脆弱异常。
沉思齐动了动身子,让吴怡靠在自己的怀里,他们成亲两年多,一起走了上千里的路,生了个儿子,他却觉得自己越来越不了解吴怡了。
吴怡在沈家时是善良憨厚的,就算是对通房们,也同样是宽厚优待,对内宽厚,对外规矩体面,全府上下竟没有人说她不好的,可回想起那段日子,吴怡真的快活吗?原来沉思齐以为她是快活的,吴怡从来没有在他的面前失去过笑容。
如今千里流放,吴怡在他面前渐渐开始有了真实感,名门世家之女,从小学的就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无论多艰困危险,都要淡定从容,在泥地里也要走出莲花步来,吴怡精明强势的一面对是他从来都没有见过的。
她懂得要收敛行事,宁可顿顿吃土豆白菜,七、八天不见肉星,也不要露富招旁人的眼,她懂得尊重那些她从来都没有见过,甚至是出现在她面前都是巨大罪过的衣衫破烂的穷苦人,甚至是在所有人都恨他们的情形下,带了几个下人就敢入北大营,扭转局面。
她的强势不是在她责打斥骂下人,而是表面温和的控制住了所有人,在感觉情形不对时,让下人们拿出火枪来做防御,所有人竟然没有一丁点质疑的念头,原因就是自从到了辽东,她做的事都是对的。
一个从来没有出过闺阁的女子,竟有这样的见识与胆识,实在是让沉思齐对她另眼相看…
他正在想着这些事,忽然外面传来一声枪响,吴怡一下子坐了起来,从炕上爬到窗前向外看,只见外面远远的有一串火光快速的接近,就在这个时候八两跑了进来,“是土匪下山了。”
“北大营呢?有动静吗?”
“没有。”八两摇了摇头。
“接着放枪,把昨天我让你买的鞭炮全放了。”吴怡说道,她现在知道谁都不能指望,在这一群人里也就只有她这个没事爱看闲书、看老电影的人多少有点纸上谈兵的经验,沉思齐是个书生,剩下的人也都是长在京里的大宅里,听从吩咐做事行,真要让他们做主干什么事,都是不成的。
王老狠原本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的宅院,谁想到刚刚靠近,还没等合围呢,就听见里面枪声大作,他本性多疑,第一个反应就是中计了,“妈的,中埋伏了!”
他勒马向后退,抬头一看北大营,却看见一片营区还是黑洞洞的,又觉得不是中计,“来人,点火!把里面的人逼出来!”他身后的人一抬手,手里面的火把就飞了出去,小院本来就堆着些柴草,房子又是茅草屋,几个火把扔进去立刻就起了火。
马圈里的马被火惊得嘶鸣不止,在院墙边看着的周老实、半斤退回到屋里要救火。
吴怡走了出来,“不救!烧了就烧了!有火看人看得清。”这个时候她最想的人是吴承业,小时候四哥练火枪练得好,打猎从不空手而归,她算是女孩中偷着淘气的,也只知道怎么放枪。
在家的时候哥哥姐姐围着,爹娘在后面撑着,她是真不知道什么叫怕,这个时候她是没有空闲去怕,真让那伙土匪闯了进来,他们这几个人就活不成了。
这个时候半斤和八两拿了梯子,架在砖墙上,沉思齐和吴怡顺着梯子爬上了院墙向外看,这伙土匪显然是被一开始的火力吓着了,就是往里面扔火把,不敢随便往里面冲。
就在这个时候,北大营星星点点的开始亮起了灯火,人马嘶鸣之声聚在营门口,不知道为什么,营门就是不开。
王老狠心里着急,知道只要营门一开,他这十几个人根本不够用。
只听?地一声枪响,就在他身边的一个土匪从马上栽了下去,这是冲着他来的…
吴怡看了眼手里的火枪还在冒着烟的沉思齐,“我也爱打猎。
北大营的营门口站着一个人,这个人正是姚荣安的副将,名唤连成的,在正平城驻扎的,不是老弱残兵就是军户、流放的人犯,真要是想要建功立业的,早就想办法走了,连成跟着姚荣安本来想着升官发财,见姚荣安只想发财不想升官了,他也歇了升官的心思,发财这桩事他可从来没忘过,只不过姚荣安是个自己吃肉别人闻味都不成的主儿,他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沉思齐让他看见了机会。
他没想到沉思齐能支撑这么久,北大营的军户都已经聚集在营门口了,他也只得拿着火枪站到门前,“没有将军的手谕,不许开门!”
军户们被他这一句话震住了,你看我我看你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在他们僵持着的时候,一个黑影摸到了连成的身后,他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一把钢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这个就是将军的手谕!”
这人北大营的人都不认识,身上的衣裳他们却是认识的,是庆林城的虎威营的标志,“开门!”他大喝一声。
连成也只得退了开去,北大营的营门被人打开,“沈家夫人是铁夫人的亲妹妹,救出他们,抓住匪首,铁将军重重有赏!”
本来北大营的军户就是讲义气的,经过吴怡的一番解释,都觉得沈家这几口人不错,沉思齐是个受骗了的书生,吴怡是个难得的好媳妇,知道他们家有事就都出来了,有了这句话冲的更快了,边城军户家家都藏着猎枪,出则为军,入则为民,这伙人一出来,土匪想要逃都来不及了,到最后十几个人只跑出去王老狠一个。
姚荣安听说了连成勾结土匪,意图劫杀沉思齐全家的事,从炕上下地时就直接跌倒在了地上,他知道,自己这次是钱跟命都要没了…
吴怡躺在马车里一路睡到了庆林城,九百里路,马车走了三天两夜,吴怡就这么睡了三天两夜,她实在是累极了,也困极了,这一段的经历,是她两辈子里面从来没有过的,她整个人都掏空了才勉强应付。
北大营寨门一开,军户倾巢而出时,吴怡竟然只想要哈哈大笑,这才是穿越应该过的日子,什么宅斗都见鬼去吧,平淡富足的日子她过了两辈子了,精彩跟刺激才是人生应有的真正本质,难怪吴柔那么喜欢斗,不斗真是无趣得很。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她不管旁边人的眼光,不顾这些年强装的淑女形像,哈哈大笑了起来,一直到笑累了,这才平静的走下了梯子,沉思齐他们几个唯一的感觉就是吴怡吓傻了。
沉思齐靠在车窗上,回想着吴怡当时的笑容,那么的痛快肆意,只有疯了、傻了,脱离了京城用宅门圈起来大大小小的框子,人才能那么笑吧。
吴怡真的是笑痛快了,此刻睡着了,嘴角都微微向上勾起。
马车在庆林城的城门前停了下来,接他们的虽然是将军府的车,随从护卫的都是将军府的亲兵,在城门口还是要交赴路引,守城的士兵掀了马车看了看车里的人,又趴在地上看看车下面有没有藏人,见没什么异常,这才退后挥手让他们通过。
沉思齐这才意识到,这里是庆林城,与鞑子边界只有一河之隔,在河的两边都是到了夏天会被河水淹没的草滩,宽有几十里,两边都不驻兵的无人区。
据说在战时,被称为明水河的河水,会被尸体堵塞河道,河水会被染成鲜红鲜红的。
庆林城城高沟深,周围是宽有五米的护城河,只在四个城门用吊桥相连,城墙高约八米,城门垛子有十米高,两边各有四个炮台,炮台上各有四门红衣大炮,过了外面的一道城门,除了几排小房,空空荡荡,再往里面走一里地,这才是内城门,进了内城门,才是庆林县城。
“这就是所谓的瓮城了。”吴怡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了,看着窗外。
“六十年前,庆林城被几十万鞑子兵围城,守了一百八十二天,最惨烈的时候护城河都被尸体填平了,城中粮绝,战马都被杀来充饥,我曾曾外祖父,带着十万大军千里驰援,这才解了庆林城之围,庆林城从此扬名天下,鞑子望而兴叹。”他说着说着,手握住了吴怡的手,“这些故事,都是小时候我哥给我讲的,讲完了,我们就用沙土堆成城墙,重演一遍,他让着我,总是他扮鞑子,我扮守城的雷将军。”
“你哥对你好?”
“我小的时候总以为我哥打不过我,他总是输,有什么好东西先想着我,后来有一次我跟表兄打架,我被推倒在地上,手破了皮,我从没见我哥那么生气过,我表兄被他打得两只眼睛都青了,我才知道我哥是让着我,如果这事我不出头,我哥不明不白的替冯寿山顶了包,我虽然能做世子,以后能当侯爷…”
“你也会寝食不安是吧?”
“是。”沉思齐说道,“你呢?如果是你你怎么办?”
怎么办?如果是她跟吴凤…“在军衣的事上,你哥也不清白。”
“他只不能拦着,兵部尚书都碍于冯家的面子,低头了,他一个五品官有什么办法?他也没想到冯寿山能那么黑…”
“冯寿山不黑,他是让人骗了,你哥从心里就没把自己当成冯家的女婿,如果他多问几句,那怕跟冯侯爷通个声气,这一切的事都不会发生。”
沉思齐不是没想过这些,他是不忍责怪自己的哥哥,“我哥跟婉珍姐在一起时,不是这样的。”
这事要是放在前世,吴怡肯定会说你哥这么放不下婉珍姐,为什么不跟她私奔啊…奔者为妾,龚婉珍不一定会做那样的牺牲,更不用说沈见贤带着她一跑,荣华富贵全部赴于流水不说,冯沈两家的婚事是皇后赐婚,他婚前私奔是抗旨不尊,欺君大罪,全家人都得直接绑赴菜市口。
于是沈见贤也只能消极的抵抗,正是因为他从骨子里没把自己当冯家的女婿,这才引出后面的事…冯家…此时冯家与吴家表面已经结了盟,日后…
“把京里的那些事都忘了,我们在这儿,好好的过吧。”沉思齐搂了搂吴怡说道:“以后只有你跟我,我们再生几个孩子,好好的就在这儿过了,京里…就放下吧”
吴怡看着他的手,点了点头,“好好过。”她筑起的那道墙,塌了。
吴雅想过再见到吴怡是什么样,却没想到她眼前的吴怡,一身布衣,瘦得弱不禁风,只是一双眼睛还是明亮异常,嘴角微微的带着笑,看起来还像是小姑娘时的样子。
“五妹…你吃苦了!”她搂着吴怡说道。
“四姐…我不苦,有四姐我就吃不着苦。”吴怡还是笑,“外甥呢,我怎么没见着?”
“他正在外面疯跑呢,不到肚子饿了,奶娘两个奶娘围堵都抓不着他。”吴雅笑道,“这不刚抓住了,一碗肉拌饭,又要跑,我让奶娘把他抓住,洗一洗,再来见你。”
“瞧你说的,外甥竟像是天生天养的。”
“可不是,长到如今三岁了,愣是一次病都没生过,大冷天的疯跑冻着了,也就是淌两天的鼻涕。”
吴怡想着那孩子长得八成跟铁勇男相仿,是个又黑又壮的黑小子,没想到奶娘抱出来的孩子,穿了大红的夹衣,脖子上挂着金锁片,小脸长得粉白粉白的,眼睛鼻子嘴,长得都像吴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