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儿好,姐儿也好。”吴嬷嬷从旁笑着过来,缓声道,“譬如这石榴,只要开了花,还怕结不了果?无非是个先后次序,都是一般的好。”
叠翠吐舌头:“嬷嬷说得对,是我没想透。奶奶还这么年轻,一点也不着急,不管是哥儿还是姐儿,都是一般的大喜事。”
霜娘笑眯眯地听着,没有说话,只是又摸了摸肚子。她们虽然说着是一般好,可终究男丁的次序是排在前面的,只有霜娘自己,才是真正一点也不在乎性别,她自语那一句,只是纯粹好奇而已。
肚子里这个孩子对她的重要性胜过一切,其意义不只是她的后代,是她爱情的结晶,更是她在这世上的第一个骨血至亲,同她命脉相连,有了他(她),她从此才不再是错乱时空里的一片浮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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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里糊涂地睡过前三个月后,霜娘这胎就算是坐稳了,但她的孕妇症状却没消停,又改换上了新的毛病——吃。
一天六顿。
霜娘起先没留神,她这么个身子,不可能饿着她,她饿了就说,说了就有吃的来,小厨房里早就专给她拨了一个灶,旁的都不管,只管应奉她。
这么好几天下来,她发觉自己好像整天下来只干了吃这一件事——这是真真的,她先前在醒着的间隙里还想一想周连营呢,想他走到哪里了,碰上乱民了没有,平乱顺利不顺利,齐王有没有给他小鞋穿,他什么时候能回来,要见着她肯定吓一大跳,有的没的一大堆,有时担忧有时笑,往往想着想着就睡过去了。
可如今,她脑子里几乎只剩下吃了,肠胃好像变成了个无底洞,东西吃下去不多久就变没了,她觉得不对之后一回想一算计,立时把自己吓了一跳。
这么吃下去怎么得了?这时候又没剖腹产,她要把自己吃成了球,那生产时可坑死人了。
她就努力控制了一下自己,就算现在是一人吃两人补,可肚子里还是个小不点呢,她不该吃出以前两倍的分量来。然而想法是容易的,实行是残酷的,没别的——她饿呀!
抓心挠肝地饿。
没法儿,她只好向专业人士请教。
吴嬷嬷就专为服侍她的身孕来的,对她的状态自然了如指掌。霜娘起初开始节食时,吴嬷嬷是赞成的,她也觉得这位主儿吃得太多了,应当适当控制一点,难得霜娘自觉,没等她开口,自己先忍上了,她也就没多话。
不想没过两天就破了功。对这状况,吴嬷嬷也没好招,女子怀孕时什么稀奇古怪的症状都有,霜娘这先睡后吃,说起来还真算寻常了,但寻常,不表示不麻烦。
眼看霜娘不过少吃一顿,从六顿减成了五顿,整个人就呈现出一种走路发飘的态势来了,吴嬷嬷哪还敢有什么让她节食的念头?不节食将来可能会有麻烦,可节了食,她现在就肯定撑不住了,就算大人能饿,肚子里的小主子也饿不得啊!
但吴嬷嬷也不是就此听之任之了,她是最清楚安氏有多看重这个即将到来的孙辈的,不敢马虎,努力了一番不凑效,就回正院去回报了,隔天太医就再上了门。
看诊的结果是:一切正常,大小均安——不过不是一个小的,是两个。
此话一出,迎晖院沸腾得开了锅。
以喜怒最形于色的叠翠为首,快欢喜晕过去了:“天哪,奶奶,奶奶太本事了!”
就是多子多福的大奶奶,也没一胎双生啊!不,不只大奶奶,整个府里都没有过,她们奶奶这可是头一份儿!
霜娘本来也十分开心的,叫她喜极之下不伦不类的一吹捧,喜悦之外又多出了两分哭笑不得:咳,这个,本事的可能不一定是她……
因为她随后就想到了,贺家有没有双胞基因她不太清楚,但是她确定安氏的娘家靖国公府有,这遗传显然应该来自父系血脉。
她的谦虚没什么要紧,不管来自哪里,双胞怀在她的肚子里,这就是她的本事,不光她的丫头们这么看,满府里都是这么认为。
这些不是霜娘刻意探听的,而是院里丫头们说话时总会带出来一句半句,霜娘听过就罢,她的当务之急还是饿,人饿肚子的时候真的想不了别的。好在太医说了,这是因为两个宝宝都开始发力,在争夺母体营养了,这时候多吃一些无妨,若是过三个月后还是这样,那时再考虑控制一点不迟。
有了这个话,霜娘专心地重新过上了一天六顿的日子。
第124章
话分两头,再说齐王那一边,他从京里带出去的人马会齐了当地卫所一共足有上万人,五倍于乱民,又是正规军,照理这胜负该毫无悬念,然而战场瞬息万变,齐王打京里出发的时候孙八是两千多人,等他赶到了浙地,孙八已经又翻了番,变成了大约四千人。
两千也好,四千也罢,人数在增多,乌合之众的本质没大变,要是在平原上两军对垒,齐王仍是稳操胜券,但这是理想式的纸上谈兵。在实际上,齐王打从到了浙地后,只干了一件事——寻人。
孙八部战力不行,但脑子是不傻的,打听到了王师前来,直接全员缩回山里去了,这仙霞岭要是一座山还好,还有最后一招放火烧山的绝户计可使,然而它是一大片连绵的山脉,且不说能不能把孙八烧出来,就算能,这波及面也太广了,没人敢下这个决心。
只能不断地派斥候进去,孙八又狡猾,不停地随时迁移,真是从春寻到夏,又从夏快寻到了秋,期间有过几次狭路相逢,但都是小队人马的遭遇战,胜败都无碍大局,直到重阳前夕,才终于顺着孙八部派出来的一队采买小队,摸到了他当前的主力所在。
这时候就又要说一说战场的多变了,以皇帝给爱子的配置,齐王麾下的军队很顺利地就打败了孙八的杂牌军,杀的杀,俘虏的俘虏,几乎是场一面倒的大胜——意外出在了齐王本人那边。
当时大部分兵士都进山围剿乱民去了,只有齐王和中军守在山脚下,前文有叙,中军即使出京,一般也是不出战的,其职责只为保护主帅的安全,除非是主帅本人冲锋上阵,中军才会拥上。
但齐王太着急了,憋着气寻了这么久,终于抓到了对手,要是万一错过,再寻个半年怎么得了?他便命中军也一并进山去围剿,提督本不敢奉命,但齐王是主帅,他坚持如此,提督抗不过军令,又想了想,觉得这非大战,应当不至于有事,就分了兵,命周连营领了一半人去,自己则领着另一半人继续守护齐王。
意外就在之后发生,孙八这些时候除了逃亡躲藏之外,并没闲着,他把山里的各路山贼都给整合吸纳了,而这个情况齐王部是不太清楚的,以为围住的就是孙八全部人马了,结果让后加入的这一部分人逃了出来,杀向了山下。
再然后,周连平立功了。
他给齐王挡了一刀。
——解释下,周连平会呆在山下,是因为他随大军出发不多久,就傍上了齐王,被从后军调到了中军,专为齐王传令。这本是周连营和韩飞这两个坐营官的职责,但齐王却把他们都闲置不用,另行委派了人。
此事刚在军中上层传开时,周连平很为人侧目了一阵,因为他这行为等于是背叛家族。
周连营为此去找他谈了一次,但周连平理直气壮得很:“中军不用上战场,我只是为了保命好吗?至于王爷要用我,那不是我能控制的,谁让王爷不喜欢你们,找我说有什么用。”
说罢大摇大摆地走了,气得躲在旁边的韩飞差点跳出来揍他一顿,和周连营抱怨道:“你家怎么会养出这种蠢猪兄弟?齐王用他是要离间你们,他还以为齐王真看重他啊!”
想想又安慰了两句:“算了,和蠢货没什么好计较的,你也别生气了,他得意不了多久,等回了京,你爹肯定打断他的腿。”
周连营没生气,他只是若有所思——齐王不用他很正常,他身上的太子死忠烙印太重了,齐王只要没傻,就不会相信他由他接近,但周连平好像可以?
诚如韩飞所说,他这个兄长就没什么智商可言,但智商低未必全然是坏事,傻子说的话,也许没多大说服力,但在可信度上,却要胜过聪明人。
有了这个预想,周连营就不再多管了,安然靠边站,任由周连平倒向了齐王那边,几个月下来,在齐王的有意引导,周连平的紧密配合下,两人堪称是打得火热。
不过再火热,以周连平的惜命,让他给齐王挡刀他是决计不肯干的,这纯粹是赶巧了,当时敌踪忽现,混乱一片,周连平都不知怎么挨的那一刀,当时就眼一翻,吓晕过去了。
等他醒来,才知道了他当时正好拦在齐王前面,立了这一功。
这时候周连平还是很灵光的,顺手推舟地认下了,还一心想着要去幼弟面前炫耀炫耀,当初幼弟挨顿廷杖就声名鹊起,他这可是挡了刀啊,怎么也该胜过他了吧?
结果等到周连营回来,整个营地都欢呼起来,因为他也赶了巧,他是后来听令进山的,正好堵上了因熟悉地形而逃窜出来的孙八及几个心腹,都没怎么交锋,直接一窝端,全绑下了山。
周连平很是悻悻了一阵——怎么有这么讨厌的兄弟,一下又把他的光芒盖过去了,最可气的是他根本就没出什么力,纯是走了大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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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的来说,这次平乱还是很成功的,耗费了半年多之后,军队终于带着俘虏的几个乱民头目,踏上了归程。
返回京城后,各项交接事宜等不需赘述,赶在小雪这一天,周氏兄弟终于完了差事,得了假,进了家门。
周连平手臂上挨的那一刀已经好了,他一路上都是以功臣自居的,十分自命不凡,此刻见着永宁侯府的牌匾,才如浇了一盆凉水,一下整个人都凉了下来。
“你、你不许跟父亲胡说。”他凑近了弟弟,色厉内荏地威胁。
周连营平静地看他一眼:“我不说。但回来以后,你要好好当差,别再跟齐王走得太近了,太子在储位的时间越长,地位就越稳,齐王没有希望的。”
周连平不悦,道:“还轮不到你教训我。”怕他告状,不情愿地补了一句,“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他说是这么说,但心里可大不以为然,打从挡刀之后,他是打定了主意要跟齐王混了,他在齐王这里是有功之臣,在太子那里屁都不是,他凭什么盼着太子登基啊?又没他的好处。至于说齐王没希望,他更不认同,满朝都知道皇帝偏心齐王,怎见得齐王就没机会了?
他的口不应心,周连营自然全看出来了,也不多话,一路随着到了外书房,周侯爷见两个儿子都平安归来,十分高兴,略问了两句之后,见两人都风尘仆仆,就打发他们先回去沐浴洗尘。
再往内院见安氏,安氏却出门应酬,并不在家,兄弟俩便分了手,各回各家。
周连营这时也不去想周连平的事情了,心中涌现的皆是激越期待,脚步飞快地往迎晖院走。
他回京的消息霜娘这里是知道的,但他几时能回府却不知道,应门的丫头忽然见着他,喜出望外,行了礼就要转身跑进去,周连营拦了她,不叫她去通报,自己放轻了脚步往里走,想要给霜娘一个惊喜,结果两步迈上台阶,一掀帘栊,同里面的人目光对上,被吓了一大跳的人变成了他。
屋里烧着地龙,暖意融融,东西次间的帘子都扣起来,碍事的桌椅摆设都被移去角落,空出了一条无阻通道,霜娘挺着八个多月的大肚子,由金盏搀扶着,正来来回回地走动。
她这锻炼原本是在院子里进行的,入冬后转到了室内,虽然活动范围大受拘束,但以她现在的状况可万万受不得寒,拘束也只好拘束着了。
周连营掀帘的那一刹那,她正问金盏呢:“够一千步了没有?我腰酸得很,不走了,扶我坐一坐——啊。”
寒风打着卷儿袭进来,屋里屋外的两人都好似中了定身法,还是金盏打了个寒颤,先回了神,赶忙道:“六爷快进来,把帘子放下罢,别冻着了奶奶。”
霜娘身上只穿了居家长袄,周连营忙放了手,帘栊刷一下落下,他对着上面的织锦图案发了下呆,才意识到他把自己关外面了,忙又重新掀起,这回小心翼翼地只掀了条缝,而后侧身挤了进去。
因他这罕见的犯傻表现,直到坐下时,霜娘还忍不住乐,捧着肚子笑眯眯地看他。
周连营还在震惊当中,从进了屋目光就定在霜娘的大肚子上了,没有片刻移开,金盏给他捧了茶来,他全凭下意识接了,刚送到嘴边,惊见霜娘白皙的手掌下有什么动了一下,动静还不小,十分清晰可见。
他霍地站起来,半杯茶浇到了手上,往下直滴落到靴子和地毯上,他全无所觉,凝神紧张地道:“怎么回事?太医呢?我去叫太医来!”
握着半杯残茶抬脚就要出去。
第125章
霜娘强忍着澎湃的笑意——负担太重,她不能大笑,把周连营扯了回来,因为一边要忍笑,一边要说话,很是花了点时间,才跟他解释了明白了什么叫做“胎动”。
又问他:“你从前面一路过来,没人告诉你吗?”
“我只见了父亲,父亲忘了说与我。”
闹了这一遭小笑话,周连营终于闪回神来了,他在外面平乱了半年多,初进家门,又未洗尘,身上多少还带了些锋锐萧杀的气势,但他现在再坐回去时,整个人的气场焕然一变,望着霜娘时眼角眉梢都洋溢笑意,那笑容且多得有点盛不住了,直往外冒喜气——呃,要说傻气也行。
“我摸一摸可以吗?”他的目光又回到霜娘的肚子上去了,十分专注,喜悦里又还掺点敬畏,因为他觉得霜娘的肚子实在有点太大了,他印象里大嫂几回有孕好像都没这么大过。
金盏本来取了双软履正要来给他把湿了的靴子换上,听了这话,忍不住偷笑一声,也不进来了,直接回身出去吩咐人备热水去了。
“当然可以。”霜娘大方地道,见他的手掌伸过来,却虚虚悬在她腹部上方不敢落下,她笑着把他的手按下来,“担心什么呀,摸不坏的。”
“……”周连营没说话,掌心初隔着衣料碰触到她高耸腹部的时候,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一瞬,而后又以那只手掌为中心,飞快地整个松弛了下来。
“什么时候会再动?”他期待地问。
霜娘:“这我说不准,看他们的心情吧,不过现在月份大了,他们活泼许多,一天总有好些次的。”
“他——”周连营复又僵住,“们?”
“哎,没来得及和你说呢,我肚子里有两个宝宝,上个月太医来把脉说应该是龙凤胎,不过他没有十分把握,说以前偶尔也有过脉相显示和出生的胎儿性别相反的情况发生,双胎的变数又更大一些。”
霜娘说着,捏捏他的手指,“我觉得,只要宝宝健康,男女都无所谓,对不?”
周连营怎可能说个“不”字?在他的预计里,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有子嗣,毕竟他在家的时间真不多,所以这于他实在是天降惊喜,更别说现在还变成了双份的。
“都好,都好。”他满口道。
便在此时,他感觉掌下一动,似有一只小脚踢了踢他。
他一下绽开满脸笑意,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动了!”
霜娘当然也感觉到了,温柔地摸摸肚子:“嗯,跟你打招呼了。”
周连营俯身贴上来:“我——”他要说什么,话出口又顿住,想了想,郑重地改换了词,对着手掌下的两个小生命道,“爹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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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连营这回的假期长一点,除了往东宫走了一趟之外,别处他哪也没去,就呆在家里,守着娇妻同即将到来的爱子爱女,颇有万事皆足别无他求的心态。
相比之下,周连平就不那么愉快了,周连营是没告他的状,但他在军中行止落了无数人的眼,周侯爷陆续听到,气得半死,回来揪出了儿子就要行家法,结果事有凑巧,刚打了一板子,来自宫中的封赏到了。
这是专给周连平的,赏他救了齐王。
——这倒霉儿子,要不多事,由齐王死了大事就定了!
周侯爷更加生气,送东西的太监一走,又把板子挥起来了,周连平原以为能逃过一劫,没想到他爹揍他的心这么坚决,这下迫不得已,只好把自己这“功劳”的内情给招了。
周侯爷考虑了一下这个儿子的德行,确实不大可能为护主而奋不顾身,这才气平了些,但仍是狠狠骂了他一顿,又禁了他的足,有他的狐朋狗友来找,都叫门房上回说他病了。
不过这回的禁足时间持续不了多久,因为周连平是有职差的人,假期一结束,他就要返回营里去了。
周连平走的是连滚带爬,飞快跑了——家里太危险了,他总觉得周侯爷随时有可能操起板子给他一顿。
周连营走的则是一步三回头,这时霜娘离生产还有一个月左右,他再拖也拖不到那时候,只能再三叮嘱了望山,一听到里头有发动的消息,立刻飞马去报他。时近年根,不会有什么要紧的事,无非是值守而已,他肯定能请到假脱身回来。
回去营里果然无事,连操练都稀松了,唯一一件就是接了来自朝廷的正式封赏,周连平有救主之功,周连营擒住了魁首,两人都各升了一级,周连营的职位还是坐营官,但从虚职变成了实职——这个职位的活动性比较大,他原来的职司主要是替主将传令发讯,离上官近,易于表现,但并不实际掌管领兵事宜,通俗点说,就是手底下没人。
他入军以来和中军提督相处良好,提督那时令他带队上山,原也有给他机会的意思,他运气好,一去就抓到了孙八,毕了全功,遮掩了些中军保护齐王不力险些致他受伤的过错——虽然是齐王自己指挥不当,但假如他真受了伤,震怒的皇帝是不会管这枝节的,怒火只会冲着中军来。因此提督十分高兴,折子上替他报了功不说,军里也分了人马给他。
闲言少叙,时光很快飞逝到了腊月,算着产期将至,周连营心里焦躁,每天都要往营区门前去走好几回,终于有天等来了望山。
他飞奔去请了假,出营上马,一路狂奔,向城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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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娘是半夜里发动的,好在产房等早已备好,她是双胎,安氏尤其重视,提前半个月就把两个经验老到的稳婆直接请来让住在了府里,迎晖院里除了初始的一阵兵荒马乱外,很快进入了状态。安氏那里接到了信,打着灯笼亲自漏夜赶来,有她坐镇,院子里的人心又定了些。
但安氏本人心下却是十分不宁,因她母族那里是有过惨痛先例的,要不是安老太太当年生她一双弟妹时出了差错,靖国公府如何能落到庶支手里?虽然太医再三跟她保证过霜娘的怀相不错,然而她很清楚,女子生产就是道鬼门关,怀相再好也不能保证生产时就一定顺利。
干等到了天亮,产房那里传来的动静渐大,金樱着人去领了早膳来,安氏此时心里油煎也似,连口水都喝不下去,哪还有心情用饭?
看也不看摆开的膳食,指示金樱:“你再去问问,看怎么样了。”
金樱已去过好几次了,答应一声,忙又去了,她这回回来得极快,几乎是一跤拌进来的:“太太,生生了——!”
不用她通知,帘栊一掀,安氏已经听见脆亮的婴儿哭声了,霜娘是头胎,她没想到能这么快,立时喜动颜色,站起来就往外去,一头进了产房。
先出来的是位千金,红通通的小身子洗了澡擦过后包进了早已备好的襁褓里,紧闭着眼睛犹在哇哇大哭,安氏接到手里就舍不得放下了,一边眉开眼笑地抱着她哄,一边目光转到床榻时表情又紧张起来,那里可还有一个呢——
“奶奶用力,快出来了,再加把劲,加把劲就成——”
“好了好了,看见头了,奶奶跟着我的声音来,用力,用力——”
屋里地龙烧得暖和,两个稳婆满头大汗,轮番鼓劲,霜娘开头熬得辛苦,神志都快飘走了,这会儿先出来的女儿在旁边哇哇地哭着,把她的神志又拉了回来,她心里陡然又生出了一股力气,随着稳婆给她的节奏使劲,不知过上多久,似乎没多大功夫,她只觉得整个人忽然轻松了一下——
“出来了,出来了!”
“是个哥儿!”
稳婆们大喜过望,虽然看这府里太太的态度,对姐儿也是十分疼爱,但于她们来说,到底不如男丁圆满,别的管不着,讨喜钱时总是更好伸手不是。
当下一边忙活着给产妇善后,一边好话如潮水般往外直砸,又说奶奶福气好,再没见过双胎生产这么顺的,又说一双婴儿生得健壮可爱。
后出来的这个可能是比姐姐憋的时间长了点,不大满意,稳婆的手还没拍上他的小屁股,他就呜呜哇哇地哭开了,嗓门比着姐姐更为响亮,正好给稳婆们的话捧了场,显示着他的确实健壮。
安氏抱了孙女又抱孙子,一个怀抱简直忙不过来,欢喜得再没别的话,只是连声说“赏”。
这赏不只是赏稳婆,连着一个院子里的丫头们都得着了,里里外外,一片欢声笑语。
霜娘拼着最后的一点力气,要过孩子们来看了一眼,头一歪,就在这嘈杂喜气里安心地睡过去了。
**
霜娘半夜发动,本来就没睡足,再费上许久力气,这一觉睡得是天昏地暗,等醒来的时候,惊讶地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被移回了卧房。
室内昏暗而安静,空落落的肚子第一时间提醒了她,她忙哑着嗓子出声叫道:“金盏,孩子呢?抱来我看看——有什么吃的,再拿点来。”
她补那后一句乃是因前一句话的功夫,她感觉到了肚子的空落不只是因为卸了货,同时也是饿的。
金盏在外间应了声,掀帘进来,一个高高的身影跟在她后面,等金盏点起灯,那身影过来床边,霜娘才惊讶地发现是周连营。
他怀里抱着个大红襁褓,凑过来,小心地把胳膊放低了到她枕畔,满面笑意,道:“你看。”
霜娘侧头,见襁褓里的宝宝被包裹得齐齐整整,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来,肤色比刚出生时淡了一点,但仍是红通通的,两个眼睛像两个小破折号,紧紧闭着。
婴儿刚出生几天都是闭着眼睛的,霜娘分不出他这是睡着了还是醒着,盯着看了一会,见他基本不动,只有小小的嘴巴蠕动过一下,才声音轻轻地道:“他睡着了吗?”
周连营道:“嗯,乖得很,吃饱了马上就睡了。”
霜娘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拨弄了一下襁褓,知道是双胎后,准备的这些物件上就格外都做了记号,她见到侧边上绣的一个小小“壹”字,抿唇笑了:“这是茉姐儿。”
这个名字是霜娘想出来的,但直到周连营上回回家时才最终定下,因为霜娘想出的太多了,她不过怀了两个,名字却想了有百八十个,自己又拿不定主意,看哪个都好,直到能做主的人回来了,才忙忙求助了他。
不过这只是小名,大名还没定,一来大名不着急,拖一拖无妨,二来霜娘也是特意没想,她孕程的大半周连营都在外地,基本没插上手,现在把名字留给他起,好让他对孩子尽一尽心,更把孩子放在心上些,这是霜娘的一点小心思,不足为外人道也。
“还有宁哥儿呢?”
周连营笑道,“那小子胃口大,还在那边喂着,吃好了再抱过来。”
霜娘点点头:“嗯。”
两人说着话,金盏端了碗热气腾腾的鲜肉小馄饨进来了,这就早包好了备上的,滚汤里一下就得,又快,吃起来也比面条之类的方便。
霜娘把一碗吃得干干净净,然后倦意就又上来了,她毕竟刚生产完,体力消耗太大。
这时候宁哥儿也已经抱过来,霜娘勉力撑着眼皮,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眼都睁不开了,还舍不得睡。
周连营替她把被子往上掖了掖:“困了就睡吧,孩子们就放这里陪着你。”
“算了,还是抱走吧,两个呢,我睡着了压着他们就糟了。”霜娘说着,眼睛还是盯着没有移开。
周连营柔声道:“不怕,我不困,在这里看着,等你睡着了,我再把孩子抱走。”
“……好。”
有了这个保证,霜娘闭上眼,心满意足地再度进入了梦乡。
第126章
新生儿的洗三满月都办得极盛大,中间又连着新年,宾客盈门的热闹劲直到二月里才消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