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瑞吃了一惊:“这么突然?”
“嗯, 他让我转告你们,时间来不及,他也不想让大家看他哭哭啼啼舍不得的样子, 便不来告别了。”韦兴贤叹道:“他说,有缘大家会再见的。”
王瑞挑挑眉,笑道:“说不定咱们全都考中了进士,不就有缘再见了么。”
韦兴贤愣怔,喃道:“你说得有道理,高中就好,高中就好了!我不吃饭了,你们自己去吧。”仿佛开了窍一般的,竟然直接起身回到自己桌前温书。
等韦兴贤回到自己位置上,王瑞跟何云一低笑道:“不知他自己意识到了没有,他喜欢罗惠卿。”
何云一微微摇头:“他怎么会不知道,昨晚上他们都睡过了。”
王瑞错愕,而令他更吃惊的是,何云一又告诉他一个秘密:“罗惠卿是他的同父异母兄弟…我刚才还纳闷他怎么了呢,原来根源在这里。”
王瑞捂住嘴巴,压低声音,不可思议的道:“罗惠卿?跟韦兴贤是兄弟?韦知县的子女难道不止沈魏娘?”
何云一笃定的道:“不会错的,命中注定有这样的报应。所以,父母要积德,否则真的会祸及子孙。”
王瑞发现自己消化不了这个惊天秘密,如鲠在喉,梗咽了半晌,还是道:“这什么破事啊,我、我接受不了!韦知县太恶心人了,凭什么他的孽债,要子女来还?”
何云一道:“子女不还,谁来还?祖上积德,子女可以享用,同理,祖上做损,子女也要受拖累。你骂韦知县也没用,事情已经发生了。”
王瑞在心里恨不得把韦知县骂掉几层皮:“韦兴贤太可怜了,他会不会横死?”
“那倒不至于,但是死后在阎罗殿,他如果能用福德抵偿罪孽,下辈子就要转投畜生道了。”
“这不公平,他又不知道其中的厉害!”王瑞气哼哼的道:“狗屁的规则,谁作孽就该自己偿,韦知县年轻时乱来,就该得病暴亡。”
虽然这么诅咒朋友的父亲过分,但考虑到韦知县的作为拖累了自己的朋友,他就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了。
何云一撑着下巴,淡定的道:“不公平,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现在就这样一套规矩,没办法。能做的就是让韦兴贤多做善事罢。”
“如何做善事?修桥补路?”王瑞看着韦兴贤用功的背影,悲哀的叹道:“他还想努力读书去京城见罗惠卿呢,这可怎么办?”
这个节骨眼肯定是不能跳出来告诉他,你铸下大错,下辈子畜生道预备。
韦兴贤人还不得疯了。
何云一道:“如果他能考上进士,成为造福一方的父母官,积攒下的阴德可不是一般的多。只不过为官多数贪婪凶恶,反而会作孽有损德行,下辈子不落好,就看韦兴贤自己的了。”
“他有蟾…有金榜题名的命吗?”王瑞本想说蟾宫折桂来着,但他现在对这个两栖动物恶心透了,提都不想提。
“有,就是不太明显,得靠他自己再加把劲儿。”何云一偏偏头:“我反倒很感兴趣罗惠卿,按照道理,他的出身,他所作的行当,他跟韦兴贤的事情,方方面面都说明他就是个苦命人。怎么会突然被太监带进京城了呢?时来运转?”
王瑞哼笑道:“你这就不对吧,本朝开国皇帝,就是乞丐出身,按照道理他也是苦命人,可他却做了皇帝。”
“你看他的画像,就知道他奇人奇相,注定不平凡,而且这种人上千年才出一个。这个罗惠卿,我可以肯定他就是个苦命之人,不带福相。”
“不管怎么说,如果他真能进宫伺候皇帝,进而改变命运,那真是太好了。”王瑞自喃,看着韦兴贤的背影,有些头疼:“这段孽缘可怎么办啊。”
现在可不能戳穿,韦兴贤浑身干劲的在读书,怎么着也得让他考上进士再说。
这时候,就听门口有人喊了一嗓子:“王瑞,有人找。”
王瑞应了声,到门口一看是霍桓,他把他拉到僻静处,小声道:“王大哥,青瑗就没让你给我带东西么?”
昨天一天都没给他,熬了一晚上,终于挺不住了,主动来问。
王瑞一拍脑门:“你看我这记性,有的,有的,你等等。”转身回屋内取出来荷包跟那封信:“你收好。”
霍桓宝贝的揣进袖中,又和王瑞寒暄了几句,才往他所在的上舍走去了。
与顾彦波擦身而过,两人不友好的互相望了眼,才继续走自己的路。
而这时马萧跟霍柯姗姗来迟,昨晚上睡得不踏实,霍柯打着哈欠跟王瑞打招呼:“我的弟弟来朝你要东西了么?”见王瑞点头,一并进了教室。
很快,霍柯跟马萧发现韦兴贤变了,点灯熬油的用功,天不亮就起来温书,差不多就要头悬梁锥刺股了。
两人也明白,私底下暗说,肯定是罗惠卿离开了,给刺激的。
霍柯便感慨:“像我这种人,谁来刺激刺激我,让我也上进上进,唉。”
没想到,转天,刺激就到了。
他去解手,就听旁边隔间的人对隔壁道:“听说内舍乙班来的那几个新生员都喜欢那个,嘿嘿,之前韦兴贤就跟罗惠卿不清不楚的。现在他们中那个叫王瑞的又把上舍的霍桓给拖下水了,前几天,有人看到他们在互送荷包跟情书呢。嘻嘻。”
霍柯虽然脾气不如韦兴贤,但这会听了也被“刺激”得手抖。
“王瑞不是跟那个叫什么何云一的好么?在藏香楼,他俩还不顾旁人的亲吻来着。”
“诶呀,他们这帮人乱着呢,谁跟谁也不是一对,就乱来。对了,那个…霍桓他哥…不也跟那个姓马的出双入对么。”
霍柯不仅手抖了,浑身都抖。
四处找了下,发现两把铁锹,分别往他们两个隔间的门上一撑,将门板抵住,然后一溜烟的跑回课堂,对还在温书的韦兴贤将刚才的谣言说了。
而王瑞跟何云一不在课堂内,去外面游逛了,所以找碎嘴子算账这件事,就韦兴贤霍柯跟马萧三个人杀了过去。
韦兴贤现在提都不提罗惠卿,得知有人嚼他俩的舌头根子,气得一路挽袖子,到了地方,将铁锹一撤,开门将里面的人抓出来,照准肚子打了几拳,收拾完了推给霍柯跟马萧抓住。
然后如法炮制,将另一个人也抓了出来,给了几拳,就着衣领恶狠狠的道:“知道我是谁吗?”
挨打的人竟然摇头。
“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就散播关于我的谣言?”
“我、我也是听来的,昨天在饭堂听顾彦波他讲的。”
韦兴贤把他往地上一撇:“下不为例,再让我听见闲言碎语,我就算被退学回家,也得打烂你的脑袋!”
韦兴贤一看就是属于脾气不好,言出必行那种“恶人”,吓得这两个文弱书生不敢多言语,只一味的点头。
从厕所出来,韦兴贤满世界找顾彦波准备给他厉害尝尝,反正如今罗惠卿也不在了,也不怕他欺负罗惠卿来威胁他。
顾彦波消息还算灵通,韦兴贤带人四处打听他的时候就猜到大事不好,跟先生请了假,夹了书袋,先逃离了书院。
但走到半路,还不等到家,忽然觉得舌尖抵着牙关生疼,牙关一松,舌头便吐了出去。
他头一低,就见红森森的舌头垂在下颚处,足有原本的两个长,他慌忙扯起来塞回嘴里,紧咬牙关,死死捂着嘴巴。
怎么回事?自己的舌头竟然变长了?
——
车队行在崎岖的山路上,行在车队周遭的壮汉们严密监视着两边悬崖的动向,严阵以待。
回京城的路,唯有这一段不好走,过了这一段,剩下的都是官路了。
刘公公很满意自己这趟行程,也不知为什么,他有种预感,皇上一定会喜欢这个罗惠卿。
他从小照顾皇帝,早将皇帝的喜怒哀乐当做了自己的喜怒哀乐,为皇帝寻到了美人,他心里既敞亮又乐呵。
他撩开车帘,向后看了看装载罗惠卿的那辆车,吩咐左右:“他有什么需要,都要满足,不可待满,知道么?”
就在这护卫要答应的瞬间,就听身后突然有人大喊:“有刺客!”
这护卫忙拔出佩刀,挡在马车周围,而这时,两边山崖上掉落下来雨点一般的石块,一时间人仰马翻。
“纳命来,狗阉!”一女子的厉声自空中传来。
刘公公只觉得车顶一沉,接着一把利刃已经刺穿车顶,戳了下来,不偏不倚,正中他脖子。
待利刃拔出,他也捂着脖子,栽倒了车壁上。
汩汩流出的鲜血,很快阴湿了前襟,一片猩红。
“公公——”护卫们惊声喊叫,朝那女刺客砍去。
车顶上的女子却身轻如燕,一飞身便越到了另一辆马车上:“这里面怕也是狗阉!”将还沾着鲜血的剑刃刺进了车顶。
就在这一刻,她猛地看到不远处的树枝上站着一个黑衣人。
是朝廷的人吗?念头闪动的同时,便有尖锐的东西已经刺入了她肋下,她惨叫一声,自知不是对手,飞身攀上附近的树枝,几经跳跃,逃离了此地。
“刺客逃走了!”护卫们声嘶力竭的惊叫:“追——”
树林里飘出黄色的烟气,这些要追逐女刺客的护卫,双腿发软,追了几步后,便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
罗惠卿在车厢内,吸入烟气差一些,这会保留着意识,迷蒙间,他看到一个黑衣人拉开了车门。
这个人,他看着很是面熟…这不就是当初不求回报,给他赎身,帮他脱籍的恩公么…
他怎么在这里,为什么…
罗惠卿眼皮沉重,很快,视线模糊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他再醒来,既没有黑衣人,也没有刺客,刘公公脖子上只有一点擦伤,甚至不需要包扎。
“一定是皇上身边的法师们救了咱家。”刘公公看着满衣襟未干的鲜血得意的笑道。
这些就是证据,证明他刚才的确受了重伤,但这会人未死,便是法师们显灵。
虽然朝中的大臣们反对皇帝与番僧术士们混在一起,但他却不认为这有害处,这些法师中确实有法力高强的人存在的。
想到这里,对保护自己不利的护卫们,刘公公便没有好脸色了,骂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行车,通知沿途的官府缉拿刚才那个刺客?!”
“是!”
车队滚滚前行,向着京城的方向。
——
顾彦波有一个郊外的书斋,他怕韦兴贤追到他家去找麻烦,便来到了这里。
而且他这个舌头,也不适合回家。
找个镜子立在桌上,将书童推出去后,自个偷偷摸摸的照着镜子,才一张嘴,舌头就又吐了出来。
他用指头衡量了下,的确变长了,他这是变成“长舌夫”了?
说韦兴贤的坏话被老天爷惩罚了么?不应该啊,他又不是第一次说。
难道是王瑞?还是那个叫何云一的?肯定跟他有关系,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怪怪的。
要不是他跟细皮嫩肉的王瑞相好,自己也不会看不顺眼编排他们了。
自己这长舌头,一说话就要掉出来,可怎么办啊,若是缩不回去,这日子没法活了。
就在纠结的时候,他听到砰的一声,像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他探头从后窗一瞅,一个女子扶着院墙颤颤巍巍的往邻居的屋内走了。
看她的侧脸,极是秀丽风雅。
顾彦波心思萌动,赶紧铺开纸笔,将这心动的一刻画了下来,
他惯会画画,虽然文章一般,不能入上舍,但他很自信,若论画技,整个上舍的学生没一个比得上他的。
才停笔,就听书童在外面报:“白公子来了。”
“让他进来——”这一说话,舌头又吐了出来,在白十三郎进来前,塞了回去。
白十三郎住在附近,知道这附近有个会作画的书生,便主动上门拜访,一来二去就熟悉了起来。
今日,他和表哥黄九郎散心归来路过这里,表哥先走了,他便进来坐坐。
他进屋后,见顾彦波又画了一幅新画,走上前见是一个秀丽的女子,笑着点评道:“很美貌的女子,但表情却很可怕。”
顾彦波这人对白十三郎就没存好心,听他这么说,笑道:“确实,表情远不如你温柔。”
这一张嘴,舌头就吐了出来,白十三郎就见对方的长舌头在嘴边画圈,既好笑又恐怖。
顾彦波也发现了,忙将舌头塞回了嘴里,羞赧的捂着嘴巴,背过了身子去。
白十三郎笑着拍他的肩膀:“你这舌头怎么了?给我看看。”
顾彦波转过身子,用袖子遮着嘴巴道:“有人故意整蛊我!”
“看来整你的人也会些法术。”白十三郎不忍心看朋友受罪,说着取出一把小刀:“我帮你割掉一部分就好了,恰好我也会一些法术,保证你不疼,也不流很多的血。”
顾彦波忙摇头,想拒绝,但一想到自己这个样子下去又不是办法:“你保证不疼?”
白十三郎便在他舌头上先划了一下:“疼么。”
顾彦波果然觉得不疼:“真不疼。”
白十三郎笑道:“我还能骗你不成。”说完,手起刀落,将多余的舌头割掉了,接着指尖一抹,止了血。
顾彦波动了动舌头,喜道:“好了,真的好了!”
白十三郎温笑道:“所以就说嘛,你不用担心。”
顾彦波趁机揩油,装作欢喜庆祝的故意抱了他一下:“谢谢你!”
白十三郎略一吃惊,但觉得对方是喜极而致,尴尬的挣开对方的束缚:“我就是来转转,也该走了。”说完,便离开了。
顾彦波见他离开,失望的啧了啧嘴。
这个白十三郎既然会些法术,说不定是狐狸。
以前就听说过这附近闹狐狸闹的厉害,说不定他也是其中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