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院子的女人都被方铮这一举动惊呆了。
见过狠的,没见过这么狠的,别人逃避某件事的时候,都是扭头便跑,方大少爷倒好,一咬牙把自己脑袋朝柱子上撞,这得需要多大胆识呀,以方铮平日的为人来说,今日之举,实在是出人意料。
众女呆了一下后,顿时反应过来,都急得不行,纷纷抢上几步,蹲在方铮身前,焦急的唤着,下人们也进来了不少,眼色机灵的,又转身飞快的跑出去请大夫了。
方铮紧紧闭着眼,死咬着腮帮子,像个英勇就义的烈士,他的额头上撞出一个又红又肿的包,脸色苍白如纸,还不停的流着汗,任凭众女怎么唤他,他仍是不醒。
长平眼泪流个不停,深悔自己不该如此逼他,不就多娶个妾吗?方铮房中已收了四五个,再多一个又何妨?自己何必如此计较,累得方铮竟做出撞柱之举,他若有个好歹,自己可怎么办?
嫣然和韩亦真也急坏了,蹲在方铮身前不住的唤他,急得美目中珠泪涟涟。
“夫君!你…你怎么了?我…我错了,我不该逼你…”长平泣不成声。
方铮仍闭着双眼,没有丝毫醒转的迹象。
长平哭到一半,忽然站起身,怒视着韩亦真,道:“是你!都是你!我夫君有家有室之人,若不是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又怎会不顾家中妻儿,甚至情愿一死了之?你…你韩家纵是江南第一世家又如何?我堂堂华朝公主,便收拾不了你韩家么?”
韩亦真擦了擦眼泪,看着这个害得方铮撞柱的女人,素来沉稳冷静的她,此时也发怒了。
“我迷得他神魂颠倒是我的本事,你是方家正室,岂有逼得夫君撞柱自尽的道理?堂堂华朝公主,难道不知何谓夫妻纲常么?夫为妻纲的道理都不懂,你怎么做他的妻子?你若不是这般泼辣善妒,他…他又何至于撞柱自尽?我一不图你方家权势,二不图你方家财富,与他相爱,纯发于本心,无一丝一毫杂质,你们都爱得他,为何我便爱不得了?我韩亦真扪心自问,对他的爱可比你们少一分一毫?”
说到这里,韩亦真的美目投向地上躺着的方铮,见他仍是昏迷不醒的样子,她的心仿佛被人狠狠揪了一把,疼得喘不过气来。
长平语塞,想到平日种种所行,无不强势泼辣,如此说来,莫非真是自己的善妒,逼得这混蛋不惜撞柱么?我…是不是对他太凶了?长平不由悲伤莫名,蹲下身去,轻轻抚着方铮的脸庞,眼泪流得更凶了。
众女围着方铮,各自想着心事,场面一时沉默。
未多时,下人将大夫请来,由于方铮的两位夫人怀有身孕,胖子早就派了两名御医住进了方府,方便随时照看,所以大夫来得倒快。大夫见方铮昏迷不醒,不由吃了一惊,他是宫里的御医,自是认识方铮,一见国公爷竟如此模样,额头上还一片红肿,大夫楞了半晌,吃吃道:“这…这可是有人行刺?”
长平一擦眼泪,怒喝道:“少废话!你是大夫又不是官差,不该你管的事你少管!快来给我看看,若治不醒他,老娘诛你九族!”
大夫吓得一哆嗦,急忙蹲下身开始诊治,抓过方铮的手腕,开始号脉,捋着胡须号了半天,大夫抬头,迎着众女焦急的目光,诧异道:“咦?国公爷的脉象四平八稳,好似…好似…并无不妥啊…”
众女一楞,却见大夫又摇摇头,众女的心又提起老高。
“不对,还是有些不妥…国公爷肾内虚浮,隐有亏损之象…”
长平急道:“这是什么意思?”
大夫咳了咳道:“这倒无妨,房事过多所致,以后莫太频繁便是…”
众女大愕,不约而同望向嫣然,嫣然大羞,俏脸变得通红,似要滴出血来。
长平恼怒的垂头看了看隆起的肚子,然后没好气的白了嫣然一眼,继续道:“那他为何还不醒来?”
大夫苦笑摇头道:“这个…老朽亦不明白,这样吧,老朽用银针刺国公爷的人中穴,应该便会醒来了…”
大夫话音刚落,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方铮身子忽然颤抖了一下,接着便非常识时务的睁开了眼,“悠悠”醒转来了。
众女大喜,一齐凑到方铮面前,悲呼道:“夫君…”
“混蛋…”
方铮睁着眼,“茫然”的看着众女,半晌,他才虚弱的道:“…我怎么没死?”
长平闻言忍不住放声大哭,“夫君,我错了,我不该那样逼你…”
方铮满脸失望的表情,断断续续哀叹道:“为什么不让我死了啊…我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长平闻言,心中内疚羞愧之情,更是无以复加,哭得愈发伤心了。
“不,夫君,你千万不要这么想,你对我们…如此情深,我不该嫉妒…你找别的女子…”
方铮抖抖索索伸出双手,将长平和韩亦真的纤手拉过,然后将它们合在一起,嘴唇嗫嚅几下,如同临终遗言:“你们…要做一对好姐妹…一生相亲相爱…”
失神的目光渐渐移到长平布满泪痕的脸上,方铮朝她虚弱的笑了笑:“宓儿,你是姐姐,要好好照顾妹妹…亦真与我,确实是真心相爱,亦真待我之情,实比天高海深…”
长平此时心中大恸,所谓关心则乱,她竟忘了深究方铮既已醒来,为何还一副命不久矣的口气,只是默默垂泪,拼命的点头。
罗月娘在一旁冷眼旁观,嘴角微微一撇,这情景…好熟悉呀,当初在青龙山上,这该死的混蛋不是也来了这么一出么?如今演技越来越娴熟了。
方铮叹了口气,悠悠道:“我这一生,能娶到你们五位如花似玉的老婆,死也值了,可是…亦真待我情真意切,我怎能弃之不顾?宓儿…”
方铮说着,猛的一吸气,两眼圆睁,仿佛一口喘不上来,快要挂掉的模样,吓得长平不住的抓着他的手,悲声大呼道:“夫君,夫君…”
众女尽皆伤心落泪,连罗月娘的一颗心也悬得高高的,这混蛋,不会是真的吧?这…这也演得太像了。
方铮急促的喘了几口气,双手不停的在半空挥舞,半晌才挣扎似的道:“宓儿…宓儿…”
长平抓着方铮的手,悲声道:“我在这里…”
“宓儿…凑六个吧!”
“啊?”众女大愕。
方铮似乎回光返照般恢复了些许精神:“你看啊…六六大顺,这数字多吉利,我娶六个老婆,便意味着咱们这个幸福的大家庭从此顺顺利利的,此乃天降祥瑞啊…”
六个便叫六六大顺,你怎么不娶十个?十全十美,岂不比六六大顺更吉利?长平气得柳眉一竖,便待发飙,看到方铮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不由芳心一软,哽咽着点了点头。
方铮见长平点头,不由两眼一亮,颇带几分急切的道:“宓儿,这么说,你答应了?小六,小六儿啊…”
“小六儿?”众女又是一阵愕然。
“咳咳,亦真啊,来,见过你的姐姐,以后要对她毕恭毕敬,一家人和和睦睦的,…啊?”
众女之中数韩亦真最是聪明,早在方铮交代“临终遗言”时,她便看出了些许端倪,一直在旁默不作声,强自忍着笑,倒将一张俏脸憋得通红。
听到方铮的话,韩亦真紧紧抿着嘴,向长平盈盈拜下,垂目轻声道:“妹妹亦真,见过姐姐。”
长平擦了擦泪,小鼻子一扬,若有若无的轻哼了哼,却也没再恶语相向。
方铮心中大喜,正欲跳起来大笑,却忽然惊觉时机不对,急忙使劲咳了几声,颤声道:“大夫,大夫呢…”
一旁看了半天戏的御医忍着笑走近,蹲下身道:“国公爷,老朽是宫里的御医…”
方铮又使劲咳了几声,然后一把抓住大夫的手,虚弱无比地道:“大夫…快,快…我觉得我还可以抢救一下…”
众人:“…”
※※※
建武十三年四月,新皇下旨,向民间募军,并下令京城龙武,龙襄两军开赴北方幽州驻扎,民间所募军士亦全部调往幽州,充入龙武军序列,由领兵大将军冯仇刀负责训练,调派。
同时,新皇还下旨,将拱卫京城的神武军四万余人尽数调出京城,派往边境齐州驻扎,而华朝境内南方各州府的地方驻军,则抽调半数开赴西北兴庆府驻扎。
至此,华朝举倾国之兵力,全数布防于突厥边境线上,分西北,东北以及北方三个方向,动用数十万大军,隐隐对突厥实施了三面包围合拢的战势,三军刀出鞘,剑开锋,严密注视着突厥境内默啜可汗与国师默棘连的互搏。
华朝派出的使者与默棘连相见之后,果然不出方铮所料,默棘连马上便答应了华朝的结盟要求,此时正是他进退维谷之时,对外号称为小可汗报杀父之仇,不死不休,绝不妥协投降,可默棘连于王庭黑沙城外一战大大失利,兵败如山倒,待退到幽州东北方的塔山时,默棘连收拢残部,麾下仅余十多万勇士,更失去了大部分的草原牧场和部落,军无粮,马无草,正是内外交困之际。
默棘连知道,这个时候他若降了默啜,他多年在草原部落中积累起来的声望威名会一夜间崩塌殆尽,在突厥人的心中,只有战死的勇士,没有投降的国师,否则他的处境将比现在更艰难,就算再难再苦,默棘连也无法选择投降,更何况他刚立骨禄咄的幼子为可汗,于公于私他都必须咬牙坚持下去。
这个时候华朝使者的到来,无异于久旱逢甘霖,对于华朝使者提出的条件,默棘连几乎不假思索的答应下来了。
就算没人资助,他都必须咬牙与默啜相抗到底,更何况还有个华朝在背后无条件支持他,源源不断给他提供粮草,兵器和军械,纵是明白华朝皇帝其实是想让他充当炮灰,拖住默啜,默棘连也毫不考虑的接受了。
这本是别无选择的事情,默棘连没理由反对,如果他不接受华朝的条件,他的结局仍是失败,而且会败得更快。
于是,华朝与默棘连一拍即合,当月,新皇下旨,紧急从幽州调集了大批的粮草和兵器,运到了塔山默棘连所部。
得到粮草资助的默棘连,经过一番调整和深思熟虑,将余部十万人化整为零,分批段出击,遇强则避,遇弱则攻,在草原上与默啜大军展开了周旋。
这场草原游击战一打便是四个月,双方所损不大,可小规模的作战次数却非常频繁,默啜可汗对此头疼不已。
八月的京城,已是盛夏,烈日照射着大地,京城内如同火炉般灼热。
禁宫的勤政殿内,一群人正围着一张硕大的地图仔细研究着,神情专注,面色严肃。
旁边站着十几名小黄门,使劲摇着手中大团扇,宫女们则络绎不绝的将冰镇酸梅汤往里面端,皇宫地窖所储的冰块随意的散落殿内四周,试图给闷热的大殿增加几分凉气。
方铮毫无讲究的脱掉了官靴,光着脚踩在殿内大红地毯上,他的官袍也变得凌乱不堪,团扇扇出的热风撩起他的官袍下摆,却见里面除了一条性感的亵裤之外,什么都没穿,只露出两条毛茸茸的大腿,分外…刺眼。
“啊——好凉快!”方铮一口喝光碧玉碗中的冰镇酸梅汤,大呼痛快,擦了擦嘴角,指着空碗对一旁愕然的宫女道:“快,给我再来一碗,不,两碗!不,哎,你干脆给我搬一大坛来…”
一旁的兵部尚书魏承德皱眉看着方铮,摇头道:“方大人,这是禁宫大内,皇上御驾在前,你…你这也太不讲究了!”
坐在书案后的胖子笑道:“无妨,此处不是金銮殿上朝,朕宣你们几位爱卿进宫,谈谈对北方战事的看法,随意一些便是,再说了,魏老不也深知方爱卿的为人么?呵呵,他就这副德性,改也改不了的。”
一声“魏老”叫得魏承德感激涕零,感动的朝胖子拱了拱手,又狠狠瞪了方铮一眼,没再言语了。
方铮这几个月过得很是畅快,长平不知为何转了性子,竟轻易答应了韩亦真进门之事,虽然与韩亦真的关系目前仍不算太和睦,但韩亦真进了门,便省去方铮一块大大的心病,从这以后,方铮便整天笑得合不拢嘴。
人家金老笔下的韦爵爷一口气讨了七房如花似玉的老婆,我方爵爷却只讨了六个,说起来,我已算是很纯情了。
不过长平却没轻易放过他,再三向他阐述了“事不过六”的道理,并且在枕头下备了一把锋利的剪刀,扬言若方铮再敢往家中娶一个,后果…很严重,长平威胁他的时候,美目不怀善意的朝他下身打量,方铮觉得裆下凉飕飕的…
方铮仍旧一副懒散模样,笑眯眯的道:“魏大人,您老也别撑着了,这么热的天,您穿着这么厚的官袍,不怕痦出一身痱子么?晚上牡丹楼的依依小姐若见您一身红点儿,怕是芳心不喜,不准您上她的绣床,那多煞风景呀…”
此言一出,满堂轰笑,魏承德却气得胡子直哆嗦,半晌说不出话来。
胖子笑了几声,又觉不妥,急忙收了笑容,面色严肃的盯着书案上的地图,沉声道:“默棘连恐怕撑不了多久了,化整为零之策原是不错的,可这只是一个短期的权宜之策,不能长久用之,默啜若耐性耗尽,必将整合大军,全力向塔山进攻,届时默棘连和小可汗的王帐难保,他们便只好继续向东逃窜,那个时候,我朝幽州便首当其冲,被默啜兵锋所指了…”
魏承德点头道:“皇上说得对,默棘连不能再退了,再退的话,我朝势必要与默啜开战,但此时我们军士训练不足,粮草筹措不够,根本没准备好与突厥人打一场大仗,此时若战,胜算委实不高。”
冯仇刀奉命领龙武军去了幽州驻防,兼负训练新军的重责,京城内只剩少数几员将领,还有兵部的尚书,侍郎等几位官员。
胖子苦恼的盯着地图,叹气道:“默棘连若欲保存实力,想退朕也拦不住他,可我朝现在又打不起这场仗,真真是进退维谷,这可如何是好…”
方铮见殿内众人皆愁眉不展,不由嗤笑道:“这算什么难事,想个法子拖着不就成了,瞧你们一个个愁眉苦脸的,至于么?”
众人愕然相望,胖子两眼一亮,喜道:“方兄…咳,方爱卿可有什么法子拖住默啜?”
方铮笑眯眯的道:“法子多的是,比如说,令兴庆府驻军派出小股兵力,在默啜背后打打秋风,抢他几个小部落,分散他的注意力,或者咱们堂堂正正打出调停的旗号,介入默啜和默棘连之间,义正严词的请他们以天下百姓生灵为计,坐下来谈判,又或者叫默棘连假意投降默啜,派出使者跟他谈投降事宜,谈它一两个月,再以谈判破裂为由,又与他打成一团,打不过了再谈…哎呀,反正这些招儿加起来,足够拖住默啜一年半载的,呵呵,如此一来,不就给咱们争取了极大的时间么?”
众人沉吟一会儿,皆言可行,胖子满面喜色,笑道:“果然还是方兄诡计多端…咳咳,老谋深算,不错,这一年内,咱们不求胜,只求拖延默啜进攻我朝的时间,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方铮想了想,忽然神色严肃道:“哎,你们一定要记着,甭管用什么法子,其过程一定要…”
“省钱是吧?”众人异口同声道,同时鄙夷的白了方铮一眼。
这几个月来,方铮时刻将“省钱”俩字挂在嘴边,令人烦不胜烦,可方铮也着实心疼,当时朝堂上一时热血沸腾,不假思索便掏了三百万两银子,话已出口,后悔已来不及了,唯求朝堂各位大佬在调兵遣将之时,能够秉持“多,快,好,省”的原则,花最少的钱,办最多的事,省得钱花完了又找他要,方家虽是华朝首富,可也经不起这般折腾呀,更何况这笔银子还很有可能肉包子打狗,一去无回,方铮更得攥紧口袋,一个子儿也不能再往外掏了。
众人正在商议之时,忽然殿外一名小黄门飞快奔来,人还没进殿,便高声大呼道:“国公爷,方大人,快,快…”
众人愕然望去,胖子不满的皱眉道:“何事喧哗?没见朕与大臣们商议正事么?又跑又吵,成何体统!”
小黄门这时已跨进了殿门,闻言扑通一声跪下,喘着粗气颤声道:“皇上恕罪,奴才有紧急之事禀报。”
“何事?”
小黄门抬起头,望向方铮道:“国公爷,您府里的下人在西宫门外跪求奴才通禀大人一声,您的夫人,长平公主殿下,她…她刚才腹痛难忍,御医说,怕是要生了!国公爷,您还是赶紧回去看看吧…”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半晌无人出声。
方铮睁大了眼,楞楞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如同石雕泥铸一般,直到他手中端着酸梅汤的玉碗不受控制的跌落在地,发出叮哐一声脆响,众人这才回过神来。
方铮使劲摇了摇头,指着自己的鼻子,呆呆地道:“我…我要生了?”
小黄门满头黑线道:“国公爷,不是您要生了,是您的夫人要生了…”
“这么说…我,我要当爹了?”方铮仍旧楞楞的自语道。
胖子满脸喜色,狠狠拍了一下方铮的肩膀,大喝道:“还发什么愣!赶紧回家去呀!快走快走,我与各位大人随后就来。”
方铮这才像只中了箭的兔子般跳了起来,神色一片狂喜,连脱在殿内的官靴也顾不上穿,光着脚丫子,一闪身便往宫门跑去,边跑边大叫道:“宓儿,等我来了再生!咱一定要生个品质优良,将来祸害无数良家少女的大胖小子——”
第三百六十六章 得子
方铮光着脚丫子刚回到家门口,却见孙管家在台阶下急得不停的转圈,嘴里不知在喃喃自语着什么。
一见方铮急匆匆赶回来,孙管家大喜,赶忙迎上前去,道:“少爷,快!少夫人要生了…”
方铮一阵风儿似的往府里跑去,孙管家气喘吁吁跟在他身后。
方铮此时心情不知该怎么形容,有即为人父的喜悦,还有几分对家庭新成员加入的陌生,现在最担心的,却是长平的身子。
古代医疗技术落后,女人生一回孩子跟过一趟鬼门关似的,长平那小小的身子板儿,能支撑到孩子降生吗?老天是公平的,不会因为长平是尊贵的公主而特意宽待她,在这道鬼门关前,众生都是平等的。
孙管家跟在方铮身后边跑边唠叨:“午膳过后,少夫人便觉得腹内疼痛难忍,叫来御医号脉,御医说可能要生了,婆子们将少夫人搀进了东厢院,可少夫人一躺下又觉得不疼了,只嚷着要喝水,婆子们不敢给她喝太多,没过一会儿,少夫人又开始疼了,如此反复几次…”
方铮直着眼道:“…我怎么觉得这症状跟吃坏了东西要拉肚子似的?孙管家,你确定她是要生了吗?”
孙管家哭笑不得道:“两位御医,还有老爷请来的民间名医都号过脉,都说要生了,这还能有假吗?”
方铮的心不由自主狂跳起来,孩子,打从今日起,自己在这个陌生的时代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骨血,长平将会为他诞下自己的第一个孩子,穿越来到这个时代,总感觉自己像块无根的浮萍,尽管知道自己有家人,有妻子,可这种陌生的时代感却总是存留于脑海,挥之不去。
如今这个孩子的来临,让方铮终于有了一种脚踏在地上的感觉,他明白,从今日起,自己才算是扎扎实实在这个陌生的时代生了根,有了归宿。
方铮有种幸福得想哭的冲动,前世种种,已是前世,如庄周梦蝶,梦醒之后,何必再去想自己是庄周还是蝶?从此自己便踏踏实实做一个古代人,将来史书上所记,方铮者,华朝重臣,爵至忠国公,为国立功无数,子嗣繁多…
这才是自己,不是那个毕业又失业的小青年,不是那个天天挤人才市场,等着拣一份撑不死又饿不死工作的卑微大学生,更不是一个连女朋友都找不到,每天关在家里搓着脚丫子看毛片的可怜虫。
他是方铮,在这个时代落地生根的方铮,他手握重权,高官爵尊,他的一言一行时刻被天下人所关注,他说的每一句话,他的每一个主张,都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全天下的人听到,更重要的是,他有着一个完整和谐的家庭,上有慈爱的父母,下有爱他至深的妻子,如今,他又将添一个身上流淌着他精血的孩子。
这便够了,我原本就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人,跟所有的古代人一样,做官,娶妻,纳妾,繁衍子孙,开枝散叶,最后微笑着在床上寿终正寝。前世种种,于我而言,权当是一场离奇的梦而已。
通往小院东厢房的路上,方铮百感交集,眼睛微微泛了红。
孙管家还在身后一个劲儿地唠叨:“…老朽见少夫人要生了,心想怎么着也该知会少爷一声,这毕竟是咱方家的头等大事,所以老朽冒昧,一时顾不上许多,派了下人飞快赶去西宫门跪求,请宫里的公公赶紧给您送信,这个…耽误了少爷处理国事,老朽实在惶恐不安…”
方铮摆手,心不在焉道:“行了,说这些干嘛…宓儿安顿在东厢房吗?房里几个人?可持有武器?有多少无辜者?…”
“啊?”孙管家两眼发直,你…这是生孩子还是解救人质呢?
“咳,不好意思,我太兴奋了,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稳婆都到了吗?大夫们可在外面做好了应急准备?”
“都准备好了,万无一失,就等少夫人生了…”
说话间,方铮匆匆忙忙跑到了小院,抬眼一看,却见小院内站着不少人,方家二老得了信,早早的赶到院子中站了不知多久,自己的几位老婆也都站在院子中,众人神色喜悦,又夹杂着些许的担忧,见方铮匆忙来到,众人眼睛一亮,纷纷迎上前去。
方铮踮脚朝厢房看了一眼,却见房门被厚厚的帘子挡得严严实实,几名大夫坐在离房门不远处气定神闲的捋着胡子,房门的帘子不时被掀开,丫鬟们和稳婆端着热水,白布,被褥不停的出出进进,场面非常忙乱。
“娘,宓儿开始生了没?”方铮急得额头不停冒汗,搓着手有些不知所措。
方夫人眉头轻蹙,显得有些担忧,闻言摇头道:“午时发作,搀进厢房后疼了一会儿便没事,然后又接着开始疼,反复好几次了,真让人揪着心呐!”
方铮的心也悬了起来,皱眉看着进进出出的丫鬟,婆子,急得不停搓手,有心想为长平做点什么,可却插不上手,有劲儿无处使。
半晌,方铮指着房门厚厚的门帘子道:“来人,把那帘子给我撤了,换个轻便点儿的帘子,大热的天,不怕把人闷死啊!”
话音刚落,方铮后脑勺儿便挨上一记狠狠的锅贴,方铮大怒,回头一看,却见方老爷怒瞪着他,方铮心气不由一泄,蔫了,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
“你糊涂了?撤什么门帘子?孩子还没落地,见不得阳气,撤了门帘子,你想把老夫的孙儿害死吗?”方老爷怒声喝道。
方铮大愕:“这…这是个什么说法?”
方夫人解释道:“女人生孩子这事儿有很多讲究,老人家都说,孩子还没落地之前,便不能算人,这个时候老天正在安排天上的星宿投胎呢,所以生孩子的时候是见不得阳气的,怕冲撞了天庭的忌讳…”
方铮一撇嘴,脱口道:“屁的忌讳…哎呀!爹,我错了,我错了…”
方老爷气得胡子直颤,不知从哪里寻摸了一根棍子,劈头便朝方铮打去,口中还骂道:“孽畜!胡说八道不怕惹来老天的惩罚,口没遮拦不怕给方家惹祸,老夫今日非打死你这孽畜不可!”
老人家都比较迷信,更何况在普遍信奉神灵的古代,方老爷见方铮对神灵如此不敬,不由大发雷霆,顾不得儿媳在里面生孩子,气急败坏的便开始教训起儿子来。
方铮被老爹揍得嗷嗷惨叫,抱头鼠窜,方老爷岂肯放过?手抄木棍,随手捏了个剑决,开始满院子追杀孽子,院中一时鸡飞狗跳,热火朝天。
院子内喧嚣之时,躺在厢房里面生孩子的长平此时也不甘寂寞,忽然间痛呼失声。
高亢的痛呼声令房外焦急等候的众人不由得心腔子抽紧,大伙儿顿时明白,这可能要开始生了。
方铮吓得浑身一抖,一个箭步跨上前,趴到厢房的木窗前,隔着封得严严实实的窗纸,急声大叫道:“宓儿,你感觉怎样?是不是要生了?”
长平像是回应他的话一般,忽又一声高亢痛呼,方铮的心一抽,顿时失了方寸,乱成一团。
漫无目的的原地转了两圈,方铮忽然福至心灵:“哎呀!宓儿,你饿不饿?我给你弄点儿吃的去…”
长平又是一声痛呼,然后仿佛拼命咬着牙的朝窗外的方铮吼道:“你闭嘴!没看到老娘在生孩子吗?你罗嗦个什么劲儿!啊——都是你这混蛋造的孽!”
方铮吓得脖子一缩,又退了回去,嘴里不满的嘟嚷道:“我怎么就造孽了?咱俩那个的时候,你不也舒服得紧嘛…”
听到长平生孩子还吼得如此中气十足,方铮终于稍稍放心,以长平目前的精气神来说,估计生个孩子难不倒她。
众人忙碌的忙碌,等候的等候,丫鬟,婆子端着生孩子的必用物品匆忙进出,长平在厢房内不时传出痛呼声,连带着等候在院子外的人们也焦急不已。
方铮早已急得六神无主,不时抬头望着厢房门口挂着的厚帘子,几次想跺脚冲进去,在长平痛苦生产的时候拉着她的手陪着她,可古人最忌讳男子进产房,据说会让男子沾上晦气,也会给母子带来不幸,方铮怕进去之后给长平造成心理压力,如此一来倒是害了她了。
茫然无措的在厢房外转圈,方铮忽然感觉一双冰凉的手悄悄环上了他的手臂,侧头一看,却是罗月娘,此刻她俏脸煞白,面带悸色的看着厢房,长平每痛叫一声,月娘浑身便一颤,很快她的身子便有些摇晃,抓着方铮手臂的纤手也沁出了汗。
“夫君,生孩子…真的这么痛吗?”罗月娘颤声问道,惯来冷艳的眸子,不知为何蒙上几分惧色,自从怀了孩子后,也许是女人骨子里的母性使然,月娘变得比以前柔弱多了,再也不复当年威风凛凛的青龙山女匪首的模样。
方铮担忧的看着厢房,长平的痛呼声不时令他脸庞一阵抽搐,见罗月娘害怕,方铮搂住了她的肩,又轻轻抚上她隆起的肚子,强自笑道:“没事的,你别怕,其实生孩子不疼,就跟咱们平日上茅房出恭似的,一运气,一使劲儿,就拉出来了,而且感觉很舒爽…宓儿么,呵呵,她向来喜欢夸张…”
为了肚里的孩子,罗月娘强忍住一脚踹死方铮的冲动,翻了个白眼儿,然后自己抚上肚子,半晌,她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咬着牙喃喃道:“罢了,为了青龙山将来有个大当家,痛便痛一次好了…”
方铮恶寒:“…你莫非打算让咱们的孩子坐你的位子,继续干着打家劫舍的伟大事业?”
罗月娘恶狠狠地道:“怎么?不行吗?青龙山的基业是我爹传给我的,当然要一代一代传下去!”
方铮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忽听长平在里面又是一声惨叫,方铮心腔一抽,两腿一软,差点一头栽到地上。
正在众人紧张时,胖子却领着兵部的几位大臣匆忙赶到。
方老爷回头见当今皇上竟然亲自来了,不由一楞,然后马上一曲膝,便待大礼叩拜。
胖子挥了挥手,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方老伯莫多礼,宓儿怎样了?可生了吗?”
方铮在一旁懊恼道:“痛了两个时辰了,还没见动静,哎,女人生孩子是不是都得这么慢呀?”
胖子翻着白眼道:“你问我,我问谁去?你已有了后,我后宫里那些个皇后妃子还没见动静呢。”
这时一名婆子匆忙掀开帘子,惊慌道:“大夫,大夫!不好了,难产!产道开了三指便无法再开了…”
众人闻言大惊,方铮当时只觉脑子一炸,心头似乎被人狠狠割了一刀,痛楚的感觉异常清晰。
趁着众人还在楞神,方铮一跺脚便往产房内冲去,冲到门口,一把将婆子掀到一边,然后便不管不顾的进了厢房。
方老爷最先反应过来,顿时惊喝道:“小畜生!赶紧给老夫出来,不吉利…”
话音落下,方铮却早已进了房,对方老爷的叱喝根本充耳不闻,他现在很惶然,一股巨大的恐惧感包围着他。
难产!怎么会难产?这是什么道理?长平自小练过武,怀了身子更是每日坚持散步走动,如此健康的身子,怎么偏偏碰到难产?
方铮忽然觉得很害怕,长平是他的发妻,他们相识相爱,白头偕老的誓言犹在耳边,如今长平却因生孩子而难产,这等于是一脚踏进了鬼门关。
结发夫妻,若因此而永别,这怎么可以!方铮捏紧了拳头,浑身发颤,强自忍住了心头的恐惧。
厢房内光线很暗,几名神色慌张的丫鬟和婆子见方铮闯进来,不由一楞。
一名婆子刚一张嘴欲劝方铮出去,方铮马上指着她吼道:“你闭嘴!怎么当的稳婆?会不会接生?我老婆若有个三长两短,今儿这屋子里的人全都得死!”
屋子里众人闻言,吓得脸色苍白,身子皆不由自主的一软,扑通跪满了一地。
靠北侧墙壁的绣床上,长平满头大汗,整个床榻都被汗浸得湿透了,她只穿着肚兜儿,两腿高高岔开蜷起,头发凌乱的披散着,面色苍白如纸,平日诱人的樱桃红唇,此时竟也变得干枯欲裂,她静静的躺在床上,仿佛连呻吟都没了力气。
方铮心中一痛,走到床前蹲下身,轻轻的握住她的手,低声唤道:“宓儿,宓儿…”
长平虚弱的扭过头,瞧见方铮,无神的眸子忽然有了几分光彩,大眼眨了几下,泪珠顺着眼角流到发鬓。
“夫君…我,我好没用,生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