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湛似十分欣喜,“皇上能赏,已是万福。草民替部族谢过皇上。”

李兆廷心中大石落,又看向权非同,“权相好眼光,又助朕一臂之力。”

权非同于旁把玩着棋子,闻言笑道:“托皇上洪福罢了。”

三人又相谈一番,倾谈甚欢,李兆廷问桑湛住于何处,稍后送赏过去。随后,权桑离去,李兆廷叫过司岚风,司岚风正要道贺,却听得他道:“你先派人送赏,等夜幕降临,再亲自走一趟,将桑湛再宣进宫来。”

“皇上这是……”司岚风不解。

“此人并非池中物。朕要重用,但并未谈妥之前,不能让权非同知道。”

司岚风登时省悟,“良材可遇不可求,皇上这是有意将这桑湛培养成为另一股势力,以此牵制权魏?”

“不错,三足之势,方为牢固。”天子眸透精光,缓缓说道。

宫中小道上,权非同瞥桑湛一眼。

这人登门拜访的时候,他从他口中得知,当日宿敌鹰炎离开,他知其必定卷土重来,遂买通其身边一名心腹,事后第一时间便得悉献矿消息。

而今日一席,此君不仅心思慎密,且胸.有大才,他唇角略略一勾,道:“我说桑湛,你一身能耐,哪怕贵为一族少主,也不过苟安地方,未免浪费。今日一面,皇上必定招你。可良禽择木而栖。你若愿助本相,

本相将来但成大事,必予你一人之下,你是聪明人,该明白这是李兆廷绝不能做到的。他若用你,不过是为平衡朝势。”

桑湛停住脚步,眉峰轻动,似在思考,又听得对方道:“若你不肯,本相只怕会不高兴,我这人一旦不快,嘴便不严,万一在皇上面前说漏嘴,你似乎对他那淑妃颇有想法,那便不好。”

“桑某不知相爷在说什么,您怕是看错了。”

“看错?你我过来时,那边好戏正好上演,我并未让人通传,是以无人察觉,但我却看的清清楚楚,你与她第一眼的目光,啧啧,那眼神……强烈、嫉妒得好似想把她生吞进腹似的,哪怕你掩饰极好,不过短短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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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我知道,你本就认识她。”

“权相竟然知道我们是旧识?”桑湛“咦”的一声过后,并未大惊失色,而是淡淡笑道:“是,因缘际遇,桑某与她曾在部族有过数面之缘,桑某当时也确是对她生了爱慕之心。但她并不接受。”

他说到此处,压低声音道:“而且,当时我看到她与一名男子过从甚密,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我才知道,那竟是前朝天子。”

“是以我也死了心。当然,说一丝心思都剩不下来,也不可能。只是,方才是吃惊多于恋慕。她的脸……相爷看到的实是桑某的惊色。桑湛也何尝不曾在相爷眼中看到紧张?难道相爷对淑妃也……克”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权非同。

“啧啧,推回到本相身上来了?本相是对她有想法。不过皇帝知道。”权非同哈哈一笑,“前朝那短命鬼皇帝已不在,她和如今的皇上倒是真好,你有所不知,他们两人乃是青梅竹马,你方才也看到,皇上是如何的维护。皇帝也知她对我无意,是以我和她倒才算是真正的……并无什么。”

桑湛微微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本相方才也是玩笑之言,少主回去好好考虑一下。本相等你答复。”权非同话锋一转,不似方才“威逼”,

“好,桑湛必定会好好考虑相爷的话。”桑湛抬头,看的出似在思虑,“只是桑湛来此,本是为部族所行,倒从无想过居庙堂之内。当然,若真留下来,我也希望选择一位明主。我需要时间想一想,还望相爷海涵。”

权非同点点头,笑吟吟的看他离去。

这答案倒在他意料之中,若他立刻答应,他反为觉得这人不妥,别有居心,因他本是为矿事而来。

只是,哪怕他答应还是不答应,有个人,他是不可以肖想的。

倒别怪他将李兆廷祭出。他看上的,自然容不得他人去想。

想到一个人,他自嘲的笑笑。

她倒下得去手!有时他真想不明白她的心思,她主动要求出宫,如今却又要求回来,她这是已下定决心要为连玉报仇了吗?

这时,一人从后转出,“大哥。你有意招这桑湛?他能用吗?”

“若他一开始答应我,还真不能用。你也知他住处,过去看看李兆廷是否借赏赐之机,派人把他再次宣回?”

“是!”

李兆廷离开后,宴席很快也跟着结束。本来,所谓秋宴也不过是晋王妃要给回来的素珍的一个警告。但李兆廷的态度摆在那里,虽不知是否还似从前情浓,这维护之意却是明显。

魏无泪回到宫中,连摔了几件东西,犹不解气,又待再扔,她身旁一中年女子出言相劝,她回望过去,“姑姑,你看,我爹如今虽有势力,但有势力的也不止他一个,皇上又不是软柿子,不会偏爱于我,这皇后他本便喜欢,虽前阵子闹了些矛盾,但如今怀上龙嗣,便又如珠如宝起来了,若让妙音也先我一步,我……”

“如今,连那冯素珍也已回来,本来,我还想将假孕之事借滑胎推到她身上,但她突然出宫,令我和爹爹不得不将事情推回太医那里。”她恨恨在地上跺了几下。

那中年女子反笑了笑,“你是能沉得住气的人,也因此你今日方能比你两个姐妹走得更远。如今更需稳住,笑到最后,才笑得最好,你不也清楚?”

“如今这般也全非坏事。你想,皇后肯定要跟那回来的冯素珍斗,她们斗得两败俱伤,你正好趁此将身子调好,怀上龙嗣。”

“我这不是怀不上吗姑姑!”

“你体寒血虚,要怀上是颇有些不易,但有姑姑替你调理,假以时日一定能行。”中年女子微笑安慰。

“是,无泪听姑姑的。”魏无泪也慢慢冷静下来。

她二人说话不似宫中主子下人,却原来,这女子确非宫中女官,而是魏成辉之妹,当真是魏无泪的姑姑魏霜。

魏霜颇通医理,魏成辉见魏无泪久未成孕,于是便以相陪为由,将这妹妹弄进宫中,给魏无泪调理。

魏无泪既已复静,却见魏霜蹙紧眉头,似在思索着什么,神色颇有些古怪。

“姑姑,怎么了?”

半晌,魏霜缓缓开口道:“我觉得这淑妃好生奇怪。”

L

桑湛出得宫,回到客栈,他的朋友阿奇、还有阿布和阿奴两名仆从立刻迎上。

“主子,事情已办妥。”

桑湛淡淡道:“第一件已办妥,接下来只消静观其变。”

三人一片喜色,让小二传了饭菜,却是颇为简陋的菜式。

谷中人多,若非当中资源丰富,又有人肯大力相助,已然支撑不住,是以,哪怕桑湛出身高贵,也一直坚持从简。

几人站于一旁,候其用膳,倒和一般奴仆不同,似对主从之礼更为严守。

倒是桑湛道:“一起吃罢。”

见他眉峰紧拧,几人相视一眼,阿奴忍不住问道:“主子,可是事情实并不顺利?”

“不,顺利。先等宣赏的人过来再说。”桑湛微微沉声。

用过膳后,他让众人先回隔壁房间,自己等起人来。

期间,他从怀中掏出一物细看。

却是一只木塑。

那是一个少年的模样。双目含黠,嘴角调皮地挑起,似在打量、算计着他。

虽是死物,雕工也不甚好,但眉目却栩栩如生。

他顺着塑像头脸慢慢抚摸而下,目光幽沉,半晌,才把木雕放回怀中。

不久,内监总管梁松到,赐了赏,客客气气,但并未多话。

他也不急,谢过对方,待对方离去,他又等了一会,也出了门。

阿奇几人问他这是要到哪里去,意欲相随,他却不允。

柱香功夫过后,他在街中一处卖锅贴的小摊前停住脚步。

斜对面是一庞大宅院,门匾上书着“六扇门”三字。他正要过去,忽而察觉什么,目光往旁边小巷一掠,但见那里站着两名百姓打扮的男子,眼神如隼。

他再没有过去,只买了些锅贴,便静然离开。

此时,客栈对街的晁晃见无人再来,也悄悄离开。

三个时辰后,夜色渐重,有人敲开了他住处的门。

少顷,他与来人同出客栈,坐上了通往皇城的马车。

小陆子拿着煎好的药,走出厨房。这药娘娘得早晚服用一次。

行走间,却见太医院门前一众医僮正围在一起兴高采烈的吆喝着什么。他探头看去,一不小心撞到一个人身上去。

“你眼睛瞎了吗!”登时一阵宫女的斥声传来。

他一惊,却见托盘撞上的是名女官模样打扮的人,出声的却是她身旁宫女。

他正惶恐,却听得那女官淡淡道:“不碍事,樱哥,走吧。”

“我赢了!”

他松了口气,只觉这女官看着面生,可又似新近在哪里见过,思忖间,又听得一人叫道。

众人咒骂挪动的间隙中,他看清了他前面桌上的东西。

那是些赌具!

他平日无甚嗜好,只好这口,见状忍不住靠了过去。

这些人中有跟他认识的,见他过来,凑手来接,帮他把药盅放到旁边另一只桌上。

凑了一局,他记挂着素珍,暗骂自己该死,也不管输了钱,赶忙到旁边拿药回赶。

药送到的时候,素珍正在屋中作画。

今日回来,她本想立刻通知无情去找桑湛。

她没想到桑湛会突然出现,而他的出现,她很清楚,是为阻止朝廷到部族开矿,否则,慕容军将全部暴露于青天白日之下。桑族也会因私藏叛军而遭大难。

她多想与他见一面,问问连家的情况,却又怕被人发现——这桑湛出现,无疑是打乱了魏成辉的想法,若老狐狸怀恨跟踪,发现二人颇有私交,报于李兆廷,那可会为桑湛带来杀身之祸。

几番思量下,她让陈娇把信送到六扇门,再由无情转交到权非同手上。

后来,桑湛一番言辞,是她万没想到的!

她既激动又忐

忑的向权非同求证桑湛是否已献策成功,同时为桑湛捏一把汗。

傍晚时分,收到权非同的回信,她终松了口气。

桑湛帮了他们,她可以安心做她的事了!

而后,不知为何,她突起了涂鸦的想法。

很快,一个长袍男子跃然于纸上。桂花树下,他腰佩折扇,手持玉笛。

她看着画中人,画中人仿佛也在看着她。

从开始的深情眷恋到目无波澜,就好似今日桑湛一双眼睛,紧接着,变得愤怒、冷漠……

她一惊滑笔,不敢再看,匆匆把药喝了便回床歇息。

她无法守节,连玉恨她!她怎还敢画他!

不知过了多久,她在冷汗淋漓之中昏昏睡去。

夜色深重,一道暗影从轻开的门隙中映到屋中地堂之上。

539

“皇上,需要奴才通传吗?”

背后传来一声轻唤,暗影侧身做了个噤声的姿势,便缓缓推门进,而后合上门。

他目光很快落到桌上,一眼之下,似勾起他的心思,他快步过去,把画像拿起,看到画中男子,他眉头迅速拧紧,眸中透出一丝阴鸷难测之色。但当视线落到男子手中玉笛时,他眉眼舒展开来。

有股什么极快地升至胸腹纸!

想起那只被扔掉的玉笛,还有被自己捏碎了的笛子,他一阵烦躁。她虽惦念连玉,但对他也并非全然无情的……

他当时为何就当着她面把笛子给碾碎了呢?

毕竟,他们青梅竹马那么多年,毕竟,他是她第一个爱上的人,又毕竟,他是她第一个男人,若非他中途“走开”,那会有连玉什么事?

她拿连玉向他“示威”,维护连玉的弟妹,也许,不也想向他要些什么证明?

他把她困在寺中,当时确是怒极,但心里难道就没有一点想法,想她向他求饶?

可是,他似乎先输了……

三个月期满,过去那天,他分明看到她病了,而且,似乎病的不轻。

当时,若她求太医,他会给她。

可她有时也太倔强,他真的恨她,于是他也不说话。

她的脸,却是他万没想到的,那晚骤一看到,他心里好似被狠狠剜了一下,就好似那些火是燎在了自己身上,若他不曾把她身边的人都强行带走,有无情护住,这场火怎么会……

但他跟自己说,不能去管她。

可今日听到母亲设宴,他知,母亲不会善罢甘休,当那个妃嫔对她行动侮.辱,他终究是按捺不住了!

这个人,凭什么敢这般对她?!

他想着,心中益发柔软起来,不禁慢慢走到床边。

榻上,她睡得正熟,可似乎也睡得非常不好。

额头潮湿,双眉紧蹙,不知在梦中看到了什么!

他轻轻坐下,替她把汗拭去,她本能地伸手来抓,袖子滑下,露出一截白嫩的手臂来。他不自禁想起那晚的事情……顿觉心猿意马,待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时,他手已落到她脸蛋上,猛如火烫,一刹他缩手下榻,逃也似地走了出去。

庭院中,陈娇和小陆子诚惶诚恐地看着他一脸讳莫如深的离开。

出得院外,小四小声试探:“主子,你是不是被冯素珍那鬼样子给吓到了?”

他抿唇站着,不置可否。

今日他若在此宿下,就真的输了,从此他还能对她下得一句重话?

该先认输的是她!

梁松低道:“皇上,老奴正要找皇上,这司统领派人来禀,客人已到,正在御书房等着呢。”

他“嗯”了一声,“倒是时候,过去罢。”

正要抬步,小四突道:“主子,你手上的是什么?”

李兆廷一怔,这才发现自己竟把屋中那幅画像也抓了出来。

“把东西放回屋中。”他吩咐小四。

到得御书房,司岚风和一名男子已在等候。

后者正是桑湛。

见他进来,桑湛起身见礼,“桑湛见过皇上。”

“免。”他走到他面前,微微笑问,“权相可曾对你说过什么?”

他出口便是要害,直把人问得猝不及防,桑湛却同样笑道:“权相认为,草民肚中还有些许墨汁,愿招草民当幕僚。”

李兆廷被他的话愉悦到,哈哈笑道:“倒是个谦逊人。那你怎么想?岚风路上也跟你说过朕的意思了罢?”

这话仍旧问得锋利、直截。

“是。”桑湛答;“桑某愿为皇上鞍马。”

“噢?”他偏头,眸光犀利地打量着他,“权相应许的只怕比朕大?桑湛,你这决定却是为何?该不会是明为朕鞍,实为权……眼吧?”

桑湛迎上他的目光,“皇上,桑某忝为小族之主,部族虽小,但也明白君臣之义。哪怕权相事成,也非名正言顺

L。皇上是晋王之后,无论如何,却仍是皇室正统。桑某也无别的理由,仅此而已。”

“但当然,权相愿许桑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桑某斗胆向皇上一说,皇上亦勿怪。”

“好,够爽快!朕就喜欢跟你这样的人谈事。”李兆廷颔首,“桑湛,权非同既许你这些,也必说朕无更丰厚能给,可他也太小看朕了,权力以外,朕再许你一个心愿。你,想要什么?”

桑湛眸中一亮,似对此十分欣然。

李兆廷淡淡看着他,他也有些好奇,这个人会想要什么。

“皇上自登基以来,各项举措大多利民,草民知道皇上并非暴君,是有仁德者,但终究伴君如伴虎,草民自知非善于逢迎之人,是以,皇上既肯恩赐,那草民便再次斗胆,将这心愿换一命。”桑湛缓缓说道。

李兆廷略一沉思,“好,朕答应你。回头赠你一次免死圣旨。”

“谢皇上。”桑湛低头,朗声回应。

李兆廷笑,“朕该赐你一个什么官位好?看去不会太突兀?”

他语气似在自酌,也似在询问对方。

桑湛道:“皇上,草民曾听权相说过,皇上不希望一方势力坐大,草民自认为,能明白皇上如今心中所忧。是以,草民认为,这官位还是先勿赐为好,皇上何不以与草民一见如故为由,将草民留在宫中一段时间?如此既不会打草惊蛇,草民也能及时为皇上排忧,待适当时机皇上再把草民推到朝堂之上,不知皇上以为如何?”

李兆廷眯眸看着他,那是为君者的锐意与煞气,桑湛也不多言,微笑回视。半晌,李兆廷一拍他肩,“好。”

这时,内监给李兆廷传夜宵进来,桑湛提出告辞,李兆廷回到书案前坐下,“桑湛,你也一同用些再走吧。”

“那草民便谢过皇上的美意了。”桑湛也不客套,仍在屋中茶案旁坐下。

夜点是些小炒,另有藕粉圆子、杏仁饼、肉末咸酥和莲子羹,梁松依照李兆廷的吩咐,给桑湛端去好些,给他只留了碟子杏仁饼和一碗莲子羹。

“怎么,东西可还合口味?”李兆廷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