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珍摇头,“实不敢打扰相国大人静养,小人这就告退。”
这些天来,权非同的事又有了新进展,据说,权非同白天处理政务,晚则进宫跪于帝殿外,日日如此,惊动太后亲自彻查,竟查出乃是有人陷害顾双城,事后连玉不惜帝尊,亲访权府抚安,权府灯火彻夜,君臣相谈极欢。
后为抚恤权顾二家,太后将顾双城收为义女,留在宫中,为感念太后恩德,顾双城亦立下誓言,自此在宫中侍奉太后。到顾双城被释放,权非同却病倒了。
民间一时炸起议论无数。
有说连玉有心治权非同,却终拗不过权非同之势,被逼放人;有说,此事本便不复杂,魏妃中毒,乃顾双城献的茶点,嫌疑确是最大,后经查证,乃有心人挑衅,要引起帝相之斗,只是这幕后之人到底是谁,便不得而知了,朝中大鳄可是不少。
更有说,这实是连玉之计,他是要像他父皇般重用权非同的,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权非同如今势力已成,他此举正是威慑,给权非同一个警醒,若其受之,他便收之。只因自古君王身边从来需要能人,但决不需要不能为己所驾驭的能人。
素珍更想起白衣当日所言,连玉钟情于顾双城,起承转合间,不过是为阻碍双城即将下嫁权非同之举。一番斗智斗勇,一场雪月风花。
总之,个中种种,百姓能看到的,不过是当权者愿意让你看的,只有结果,不述过程。
会不会有一天,一切政治都能透明于人前,她不知道。
但她想,若她不是冯家遗孤,她是真无所谓,也不去猜测,只要民安居商乐业,谁是成王谁是败寇,何堪足道。功罪论断,春秋自有判数。
权相因劳而“病”,不管是真还是要还“礼”于连玉,她不知道。
她如今身份不过一霍府跑腿,管家客气,她却断不可高攀,当下便告辞了。
回到客栈,冷血一脸疑色,揪住她便问,“你到底在唱哪出?还借花敬佛替人霍侯送人情了?”
素珍心里亦是扑通扑通乱跳,成败便在此一线了,不答反问道:“方才是不是有人跟踪我们?”
40 最后时刻将座位筹送来的人
冷血点头,“来人身手好且慎,我目光一动,他立下便觉察到,只藏在远处,想是连欣的人,我们既要跑路,我就没有打草惊蛇了。”
她撇撇嘴道:“谁说我一定失败了!”
“你忙活了半天,这座位筹还不见踪影,还不按原计划跑路?”
冷血一副懒得理你的鄙视嘴脸,开始打包行李,待将二人的行李都打好,恰小二敲门,递上一封信函,说是劳交李公子。
“这深更半夜的又是谁来信,事情还真越来越邪乎了……”冷血一怔将信打开,尔后僵立半晌,方杀气腾腾的走过来,双手握到素珍肩上,低喝道:“为何会有人将这东西送过来?”
他手上拿着的正是从信里抽出的座位筹!
素珍半悬的心到此刻也终于放下。
冷血极快的将函中余物取出,却是一张千两银票,另有一张小笺,笺上只写着一个“高”字。
“这是姓高的命人送来的?”冷血又惊又讶,盯着她道:“到底怎么一回事?”
眼看冷血要掐上她脖颈了,素珍连忙道:“别别,这就说,方才我不是还不确定吗!”
“快说!”
“说白了就是我跟姓高的耍了个小手段,谁让那王八蛋欺负你了。”
“我什么时候被他欺负了?”冷血微一皱眉,突然目光一深,仿佛明白了什么,嘴角缓缓扬起,“你这小坏蛋,高府一行,你是故意的,因为正常人都不会相信,你突然便成了权非同的门生,高朝义自然也是,当然不会批你座位筹,但事后一想,你明知他不会答应,还提出这般不可能的要求,必有古怪。所以,他派人跟踪了我们,看你到底什么葫芦卖什么药。”
对,方才跟踪他们的但并非连欣的人,而是高朝义。素珍嘻嘻一笑,点点头。
冷血摸摸她的头,去解包袱,“后面事情就好办了。你借霍府的礼将权府管家引出来,这出来迎接的可是堂堂权府管家,跟踪的人以为你果真和权非同有甚毗连,还不赶紧报告高朝义?可惜的是,那人被我一吓,不敢靠前,根本听不清你送的是霍府礼,更不知道你跟权管家有一搭没一搭在说什么。姓高的收到回禀,自会思虑,你确是认识权非同,之所以自己跑一趟问他要座位筹,不过是要引他上当,让他当面拒绝你,继而你便可告诉权非同,说他不卖权非同面子,借此报复他当日换你准考证之事。”
“所以姓高的立刻找吏部尚书盖章,将这要命的东西送过来,并附上银票,意思很明显,让你在权非同之前噤声。此时时辰已不早,权非同又是病中,姓高的自不可能到权府求证,到姓高的知道一切都是你的小诡计的时候,试已经考完。你是过河之鲫,他可是一身麻烦。只是,珍儿,明天你可真有把握拿下会试?”
冷血将包袱肢解完,转看向她,星般的眸子那个光芒熠炯,清俊迷人。
素珍暗叹吾家有男初长成,冷血看她不答,不由得担忧,安抚的摸摸她的头,她方笑道:“有,只是那啥,劳驾你再打包下行李,明天会试以后,我们还是要跑路的。”
“你妹,你不早说。”
“我看你折腾得高兴……”
冷血一听错愕,随即森然地扑将过来,将她扑倒在床.上。
以下省略一千字。
41 风.流
翌日午时,国子监。
这是历代士子文人挥洒风流、指点江山之地。
数十楼舍圈绕成一个大环阙,暗青墙舍沉橘檐瓦,那朴色如水在湖中涟漪般涤荡开来,恭立于数座大牌坊之后,牌坊上书明礼,治学,肃国等字。
那端正方棱的楷书,去势如河江倾泻,收势却拙钝无比,一笔封尽所有铅华锋芒。
诺大环型广场中庭,以汉白玉铺就。玉非石,玉是石。
这里绝无皇宫之奢丽辉煌,却绝不较其逊色,素珍从一处试室缓缓走出,立于广场之中,看着无数官兵守卫,看着无数士子白衣含雪,衣袂飘摇从各大巍峨屋舍大肆奔出,目中光华灼灼,如桃拼李,劲风潮水般粼粼涌向牌坊四周,和侯在牌坊四周的亲朋好友执手热谈。
历代多少朝堂男儿,皆出于此间。
凝着牌坊上早已风干在历史烟尘里的字墨,她眼眶瞬时湿润。
女子考科举,她知道这事有多荒唐,但心里此时却满满是一股汹涌的感情,那种激烈,竟似灭顶之灾,那是一种宛似与……宿命相遇的感觉。
就像你所从事的职业,你要去的一个地方,你遇到的一个人,那种合该遇上的感觉。
她不信命运,从不相信,但她信宿命。宿命就是一种关系,一场遇见。譬如她是她爹爹的女儿,她爱李兆廷,譬如,她如今身在国子监!
这里,仿佛早已注定是她命中的一站。
所以,会试题目,她一挥而就,谈国论治。
她也能笑谈江山,哪怕她只是一名女子。
只是,很快便收起这情绪,悲春悯秋不适合她,且她分明感觉到一道幽深的目光在人群里注视着她。
急急看去,只见一个身着紫袍绶带的男子伫立人海中,竟是多日不见的木三!
她又惊又喜,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是来找她的吗?他到底是什么人?
突然发现,她与他也不过匆匆一面,她却对自己反复问了至少三次,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在这冬日里赠她食物和一丝温暖的人。
他便在前方不远之处,虽微掩于人海,她还是能清楚看到他眼中的神色。
意——味——深——长。
嘴角也稍稍敛住了惯有慵懒与笑意。
等等,他身后站了个人——是高朝义?!
高朝义看她一眼,随之垂下眼皮,神色古怪,似恨恶又似忌惮。
高朝义怎么会和木三一起——她心房霍地一收,紧张起来,伸袖胡乱擦擦眼脸,想过去和木三打声招呼,即便不谢饭食,也要相谢那一场不动声色。这时却又听得有人道:“李兄快看,那可不正是鲁县李公子?不是说他没能拿到座位筹吗,他来此却是……”
她一惊看去,只见这说话的却是宋洋,一众士子也随他看过来,其中有……李兆廷。
她和他们在不同试室考试,先前并未遇着。
此时,李兆廷眸光拢在她身,目中润明,一双唇却是紧紧抿住,划下一抹锐色。
42 暗涌会场,画中之仙
末了,他答宋洋,“宋兄,李公子面背考堂,是从里面走出来的。”
宋洋与余人相顾,惊疑不定,李兆廷的意思很明显——她参加考试了。
李兆廷他生气了吗?
素珍无从稽考。只知道,若他还生气,也是好的。若她在他心里再也引不出一丝涟漪,那才叫人绝望。
这时她明显感觉气氛不对,不敢太分神在他身上——因为考官陆续从她身后楼舍走出,她那天虽看不真切,魏成辉却是隐约认得的,这人五官平淡,眸光深处隐隐带着一股骜色,此时和严鞑走在最前面。若她没看错,二人似大是讶异的朝木三方向看了一眼,随之似乎注意到她,又惊讶的向她看来。
此时,李兆廷和宋洋等向严魏二人见过礼,似乎也注意到了木三,神色也是一凛,向木三方向快步走去。
她心下瞬沉,李兆廷和木三果真是旧识?
木三到底是……便连严魏这两个朝中数一数二的大人物也认识他,且不显架子。
木三朝二人颔首,随之淡淡道:“怀素过来,我有事问你。”
一瞬,她看到李兆廷拧了眉目,她却在木三的招徕中闪了神,愣愣看着又一方从试室走出的熟人——微变了脸色的司岚风。
“李怀素?”
怔仲间,隐约听得一道男音淡淡响起。
这音息陌生中竟有丝奇异的熟悉,似乎就来自她背后那拥挤人群!
谁?
她一震便待转身,眼梢却见李兆廷已没再看她,目光落到更远一些的地方。她不由得生生顿住脚步,目光也追随过去。
“李怀素,你竟敢跟我玩调虎离山?你给我滚过来!”
她吐吐舌,是连欣那丫头,此刻手中扯着一道红绸,正厉然盯着她,眼中那个阴冷怨毒,她也不禁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连欣手上揪着的那话儿正是她昨晚让冷血悄悄悬到店前桃树上的,连欣要白绢,她偏给弄了一红的。
连欣没有阻挠她日常活动,却在客栈暗处伏了人,今早她和冷血天没亮便将店里俩小二叫进房里去,将人敲晕了,易了他们的服装出来,才避过连欣的暗桩,顺利来到国子监。
她正考虑是给这公主顺顺毛还是怎样,却在看到连欣旁边的人时,愣住了。
这个人,她识得。
画中仙。
原来,李兆廷画里的人,并非虚构。
那秀美鹅蛋脸上,一双眼睛仿佛勾勒了波光,唇色薄粉,发上明珠簪轻曳,将一袭湖蓝貂子冬裳映成湖泊水镜。
对方见她盯着自己,微微一笑,向她点头示意。
连欣似乎见着不悦,眼梢瞥了蓝衣女子一眼,她对这女子似有几分轻蔑,又有几分忌惮。
这认知没能让素珍喜悦,她心里突然便惶恐了。
画中那个女子是美人,是个气质女子,她自己却是个……丑八怪……
43 不求成功,只言快意
四下天地,她知道有多少人看着她。
她迅速避开那女子,目光仓皇的落到连欣脸上。连欣两颊沾了些墨迹,想是她那红绸的杰作,她在上面画了个鬼脸,连欣将墨蹭到脸上去了。
“可恶,李怀素,我叫你你听到没有!晁大哥,送她一个窟窿尝尝。”
看连欣气急败坏叫喊,她竟不由得吁了口气,如今她可也是连欣这难看模样?
只不过,连欣在脸上,她在心上。
那日恨不得将这丫头抽一顿,此时竟不觉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指指自己的脸,朝连欣掷过去,道:“一个女孩儿,还是要漂漂亮亮才讨人欢喜。”
待看到连欣错愕的抬手接下帕子,素珍才意识到这死丫头方才说了什么,只听得那厢木三沉声一喝“晁盖住手”,她肩上已是剧烈一疼。
同时,有身影从半空掠下,一抓她颈上衣服,将她从背后剑下卸出,然后用力一扔——
擦!素珍怒:“无情,你拔剑前不能告诉我一声吗,疼死老子了。”
对方面无表情看她一眼,将她扔进一人手上,那人再将她扔到后面人手上,如此接力,直至她被掷到一具马鞍上,落入冷血怀抱。冷血神色难看,朝连欣方向冷冽一盯,旋即策马驰骋出牌坊。
素珍有些艰难的从冷血臂膀空隙看过去,只见无情、铁手和追命和一个锦袍男子战在一起。
方才连欣说晁将军,这送她一剑的人是……权非同的兄弟,兵马大将军晁盖?!
国子监此时已是轰然大乱。
连欣、木三、李兆廷……所有人都被从四周奔过来的官兵身影遮挡起来。
不知是谁下了命令,一队官兵朝她和冷血追来。
冷血一声冷笑,脚尖往马腹狠狠一踢。
驰之一处,只见一辆暗色马车停泊在路边,车上马夫二人,另有一人负手立于马前,看她二人模样,这人笑道:“李怀素,你确定你没去错武举考场?考个八股文也能考成你这鬼样子,还真是本事一桩。”
剑眉凤目,此人竟是逍遥候,霍长安。
原来,那天素珍给霍管家一封书函,便是相约霍长安今日于此。
她知道,今早一旦被连欣的人发现她失踪,可能会循迹寻到国子监。
届时便是大麻烦!
若只有她和冷血,未必逃得开连欣盛怒下的追杀。
她需要霍长安的援助,彻底避离所有人的视线,然后以新身份回来。
从收到白衣的信伊始,她便已明白,无论她考上与否,李怀素的身份都再也要不得。她只是权贵们一场赌局一次消遣,在这京中开罪了公主的李怀素不会有任何立足之地,今日拼尽全力争取考试,只为给自己一个交待,证明给脸欣看,即便是蚁民,力量亦不容小觑。
即便结果仍是输,这过程……她无悔。
44 万人之上
“霍候,你这冷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她瞪霍长安一眼,霍长安也不怒,过来抱她下马,冷血不知犯了什么别扭,手横在她腰上,霍长安颇有所思扫他一下,他方才松手。
马车行走间,车内,素珍歪在冷血肩上,冷血往她伤口撒金创药,霍长安睨着二人,道:“就不能撕了衣服裹伤?”
素珍抢道:“老子的身子只能给老子老婆看。”
霍长安噗一声笑了,“说你.娘,你又敢惹我那表妹,说你是爷们……嗤,就这点伤,眼泪都跑出来了。”
素珍待还嘴,冷血斥道,“你疼就他.妈闭嘴,养精蓄锐,要么直接晕过去。”
“你以为我不想晕,这不是要等无情他们吗?”
素珍嘀咕道,她此时心情便如紧绷在弦上的箭,不说大批官兵,单是晁盖,这三个少年能全身而退吗?
这次多亏他们援手。
史鉴商请她吃饭那天,那三名少年初来乍到,听说六扇门招人,从各自府郡慕名而来。
她去意既定,见几人衣物陈旧,多日来和她一样酒食简陋,昨晚连夜出去将从高朝义处A来的银票兑成银子,夜访三人,给他们留下五百两。
几名少年大是惊讶,问要什么回报,她说只盼你们将来若成了,莫要忘本,善待百姓,便离开。
没想到,今日赴考,几人聪敏,竟驾马悄悄尾随而至。
也亏得无情出手极快,晁盖才没真将她刺出个窟窿来,剑尖只没入皮肉数寸。
饶是如此,她已是痛得想叫,冷血将她拥紧一些,道:“歇一歇,他们来了我叫你。”
不行——素珍摇头,强行打叠精神去逗霍长安,“霍侯,白衣是你什么人?”
霍长安本淡淡打量着她,闻言眸色一深,良久才缓缓回道:“朋友吧。”
“怀素记得,霍侯曾说过,让怀素莫要再撞到你老人家手上,否则有我好看,你如今却为白衣助我,你们……不仅仅是朋友吧?”
“信不信本侯立刻将你扔下马车?”
霍长安神色一沉,眉眼都是寒色。
素珍一直觉得,霍长安这人飒沓磊落,没想到他生起气来甚是吓人,找冷血要支援,冷血骂活该,她吐吐舌,心下却暗道:看吧,还不是给老子给套出来了,老羞成怒,必定不只朋友那么简单。
霍长安从怀里摸出一个瓶子,扔给冷血,“给他一颗,这药有止痛作用。”
“李怀素,这药给你,不为白衣,只为霍某敬你拿到座位筹走进这国子监。这次会试你即使能拿下名次,太后最宠连欣,除非那个人开口,否则只怕谁也不敢让你走上金銮殿。”
“那个人?”
“当今圣上。”
45 冠摘会试是谁人(1)
素珍两眼放光,“霍侯,你能不能——”
“不能。”
“我还没说完——”
“本侯知道你要问什么。”
“亏我当初还不愿意连累你,你——”
“反正本侯绝不可能替你引见皇上,即便让你见了,他也不会要你。”
“为什么?”
“你认为皇上会忤逆他亲.娘?”
素珍默默嚼着药丸,道:“那能不能求您老另外一件事,请你去牢里保释下无情他们几——?”
“个”字还没出口,便听得帘外马儿厉嘶,她一惊,冷血和霍长安对望一眼,霍长安跃到二人前面,帐子一撩,几颗人头钻进来,为首的却正是无情,他肩上血红,皮肉也狰狞的翻了出来,看去比她严重多多。
他脸色极白,劈手将一物掷到她身上,却是一缕打成小结的发,她顿时愣了,“这什么玩意儿?”
铁手是个不多话的,追命连忙认命解释道:“是公主的头发。我们无意非恋战,只待你一脱身就寻机跑路,若非无情非要将那婆娘的头发割下来也不会叫那什么晁将军给伤了,那人的功夫厉害的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