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车里的叶伯煊,打开那封早已潮湿的信件。
他忽然胸膛剧烈起伏。
这一刻,他在这个没人能发现他难堪的空间里。又哭又笑了。
男儿泪砸向那“张牙舞爪”的娟秀字迹上。
“要死也等两年后!
在家带孩子!带不明白。去我爹娘手里取育儿手册!”
叶伯煊压抑着胸膛抽动,但他的鼻涕随着眼泪流出,他紧紧地捏住那张信纸。哭中带笑地自言自语道:
“第一句多霸气…非要添上一句,啰嗦!”
附近景物化为一片虚影,叶伯煊的心里却不只是剩下荒芜,吉普车风驰电掣似一道光影。急速行驶在从机场到军区的公路上。
夏爱国看着面前的叶伯煊,他捏紧了拳头。劝着自己情绪要稳定,不能因为闺女的离开、自己的舍不得而迁怒。
但女婿的错,那些糊涂账,如果叶伯煊没个说法。他不想原谅。
叶伯煊就像以往一样、以往那些和夏爱国、苏美丽还住在一个大院子,一起生活的表情一样,看不出喜怒。他表情温和。
“爹。”又不一样。他没有装糊涂,没问夏爱国是什么时间到的。
夏爱国冷眼看着面前高大英俊的姑爷:“哼!”
叶伯煊还是那一派从容的模样。他迈开大步站在院子中,不顾身后老丈人的眼刀子,没去瞧用围裙擦着眼睛的苏美丽。
他终于在小书房里找到了他的儿子和女儿,而此时请假在家的夏秋正手足无措的哄着孩子们。
“爸爸!”哇地一声,小碗儿一直忍着的哭声抑制不住了,之前忍着是因为她好忙,哭的太投入会影响效率。
可在看到叶伯煊那一刻,小碗儿崩溃了。
叶伯煊一把抱起女儿,蹲在席地而坐的闹闹身边,他听着女儿断断续续的讲述:
“好难啊!我一、一天写不完,爸爸,你帮、帮帮碗儿。”
夏秋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闹闹是三岁吗?这孩子那份执拗劲、听不得劝到底是像谁啊?!
夏秋看了一眼叶伯煊,而叶伯煊却满眼里都是闹闹。
“唉!”夏秋摇了摇头,走出了小书房。
屋地中间散落着铅笔盒,各种本子,夏天的钢笔,铅笔、画笔,墨水洒在了本子上也洒在了地面上,闹闹的小手上也都被沾染,可他眼圈儿里晃荡着泪,他早已看不清,却一直没抬头,胳膊有些酸痛。
叶伯煊看着他儿子写的那几个七裂八瓣的犹如鬼画符的笔迹,他轻轻地拍了拍小碗儿的后背,把她放在了地上,小碗儿连声咳嗽着,用手背儿不停地揉着那双酷似夏天的眼睛。
叶伯煊身体前倾靠近了闹闹,身体略显僵硬地凑到了闹闹的面前。
闹闹在感觉到叶伯煊的脸颊贴上他的小脸儿时,他瞬时咧开了嘴,他小小的身子颤抖着、无助地仰头看向棚顶,眼睛里是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流。
他喊道:“妈妈!“
门外的夏爱国受不住了,转身离开。而苏美丽哭出了声,她也想她闺女。
叶伯煊却笑了,其实闹闹小时候,他常常亲儿子的,后来、也不知是哪天开始的…
他就觉得一个男孩子,不该溺爱,被他母亲和夏天给教的,娘们唧唧的,每天拿个手绢擦这擦那,他就开始对他“不好了”,严厉了。
第一次跟孩子脸贴脸后,第二次也就不难了。
叶伯煊的怀里一手一个,席地而坐,他听着孩子们你一句我一句的想妈妈。
闹闹慌乱的拉住叶伯煊的手掌,他认真的问道:“妈妈说把这些字写完,每天一笔,写、写九遍,爸爸,我会一直写一直写,今天就写完!妈妈是不是就回来了?”
小碗儿再次痛哭出声,小脸儿整个儿皱起:
“爸爸,碗儿做不到啊!得两天,不对,得好几天!你让妈妈回来!”
抱着、陪着,叶伯煊在孩子们面前,在夏家人面前,一直面带微笑。
他安慰孩子们,语气上似夏天又似夹杂着他自己的风格:
“妈妈出差,去一个很大很大的城市,那里面有很多好东西,她去给你们买了。但远啊!那就得等些日子。她到时候拿不动,我们去接她,字呢,得一笔一笔…”
叶伯煊横躺在水蓝色的双人被上。
他和夏天的大床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小碗儿和打斜睡着的闹闹。
叶伯煊脑子里放空,只想让自己回忆两句话:
闹闹说:“爸爸,你不行,你总是忘记给我擦香香。”
小碗儿惊呆后大力摇头:“爸爸,碗儿不能只吃面条。”
连孩子们都认为自己既当爹又当妈是在开玩笑!
叶伯煊忽然看向窗外:夏天,你是不是也这样觉得…L
第七四九章 爸爸的狼狈与快乐
都说男人比女人晚成熟。男人要想成熟,得靠日常磨练。
怎么磨?当爸爸是条捷径。
叶伯煊在夏天离开的当天就重新回了那个小家。
他那一天是带着一颗破碎的心送走夏天,心口在四处漏风的状况下,他是又得请假又得调整情绪哄孩子们。
连点儿独处静静的机会都没有,伤感经常被打岔,因为两个孩子午睡都说着梦话,清醒了自然又重复上午的剧情:
“我要妈妈”…爸爸的心是四处漏风,孩子们是气被妈妈抛下,心堵的密不透风。
叶伯煊连回大院儿取材料,都得用车拉着两个小家伙。一步都不敢离开。
不过仔细想想,他倒是挺感谢闹闹和小碗儿的。
没有孩子们在身边,夏天别说给他留字条了,恐怕得把他当路人,关键是他不知道能怎么熬过一腔悲伤。
还好,他们爷仨是个伴儿,患难与共。
如果说这一天时间,他都在哄孩子们的温情中度过的,那么也有三两件尴尬的事儿。
比如中午。
老丈人对他坐在饭桌上等着吃现成饭不满,冲他“哼”了一声,老丈母娘都站起身要去给他拿饭碗了,忽然瞪了他一眼又坐下。
叶伯煊那个心不提也罢,主要是尴尬,还得在一大家子人面前强装淡定,忍着闹闹忽然抬头看他的眼神,自己去厨房取碗筷儿。
至于他闺女…算了,也不提了。
他闺女脸都快埋进了饭盆里,吃东西全心全意,随她妈。闹起来也惊天动地。
另一件就是他母亲来了。
他这一刻懂得了什么叫做跟着“吃挂唠”。
叶伯煊瞧着他母亲在见到夏爱国和苏美丽时,真的是从心底松了口气,松完又得端着笑、忍着哭似的,宋院长说着她平常懒得浪费时间的客套话:
“来了就好、你们来了就好。我这工作…我夏叔和我婶儿一起来了没?他们身体还都挺好的吧?你说…唉!亲家母、亲家,咱们都是当父母的,我…”
“闹闹,小碗儿。奶奶来看你们了。”宋雅萍用着呼吸吐纳的方式调整着表情。她不能在孙子孙女面前掉泪。一对儿小可怜!
父亲给了母亲不用跟任何人赔笑脸的资格。
亲家之间本该平等,母亲现在的表现呢,在进门时看见岳父岳父时。脸色发红不停低着头,又尴尬于不知道该如何起话头。
叶伯煊看着这样的宋雅萍,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三十多年白活,以前贴满墙的奖状不如让父母放心的生活。
这一夜。叶伯煊以为他会疲累于应付两个爱哭的“小恶魔”,然后倒下就睡。却不想他不能闭上眼睛,闭上就会想起那天的大槐树下。
如果…不,没有如果…
直到凌晨,叶伯煊把那张皱巴巴的字条放在了脸上。他才能有所好眠。
夏爱国站在院子里,看着叶伯煊那屋的灯终于灭了,叹了口气。
随后又一个叹气声响起。苏美丽略显惆怅的小声道:
“她爹,亲家母把前因后果都和我说了。没隐瞒。她平日里是个啥样的人,你也清楚!可今儿个,说说还哭了。我以为她得向着伯煊说话或者咋地呢。
我说要揍那死寡妇去,揍完送大狱,她还站我这头说是什么要摧残人的精神,**打完治治就好,风口浪尖扔进去不解气。
唉!她有这天我是真没想到啊,她掉眼泪说要没这些事儿该多好,欢欢喜喜送夏天为国争光,还有夏天居然没告诉她。”
夏爱国当时坐在门口都听见了,所以他冷哼了一声:
“她是现在觉得闹闹和小碗儿可怜哭的,真当舍不得你闺女呢?给两句好话就找不着北!说宁家和叶家当初好出花儿来,能改变啥?
她要对咱闺女好,闺女能不告诉她?那个刘什么的丫头,她咋就知道甜甜走呢!咱闺女心肠好着呢!”
苏美丽摇了摇头,不劝了。
岁数越大越倔,倔去吧!
嘴犟不搭理女婿,那你大半夜不睡觉的看女婿那屋灯干啥?!
叶伯煊本以为他会睡不踏实,他是怎么也没想到,后来睡着了,居然盖着散发夏天味道的被子比安眠药还好使,他以为自己得心神俱乱。这些天属昨晚睡的最好。
他觉得人这种动物挺没心没肺。怎么醒的?小碗儿推醒的。
“爸爸,尿了。”
叶伯煊正在感慨自己的“强大”,迷迷糊糊地坐起来,认真地叠着夏天留给他的字条:“尿就尿吧。”嗯?反应过来了。
“尿哪了?”
小碗儿哗一声,大床的褥子上、红格睡裤上。
从此开启了混乱的一天。
“得洗洗!”
“爸爸,我是先刷牙后洗脸!”
“爸爸,你又给我忘擦香香了!”
叶伯煊觉得上次伺候孩子们距离现在很久了,那说明他们该长大了,怎么还是这么麻烦?原来他怎么不觉得?
心,莫名地抽动了一下。
烦乱的情绪瞬间消散,他拧开瓶盖儿:“自己抠点儿抹。”
苏美丽有点儿生气!这是信不着她?那么忙都一手扯一个,不上班啦?!而夏爱国冷眼旁观。
“部长!”士官站住敬军礼。
叶伯煊点点头。
叶伯煊的直属手下徐参谋也跟着敬礼完,笑的异常灿烂:
“部长,恭喜!嫂子曾经也是咱们军区的?我是今天才知道!你还别说,我脸上都有光。”
“啊,谢谢。”叶伯煊保持淡定的步伐离开。
当铺天盖地的各类报纸、电台以不同形式播送这条新闻时,看到听到“夏天“两字以及报纸上夏天的照片,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内心所想。
宋雅萍此时也正在听恭喜声,她比叶伯煊表现要外露一些:
“嗯,龙凤胎拜托给亲家一家了,是,我儿媳确实很优秀,一直如此。同喜同喜。”
三天略显忙乱的接手工作,好爸爸叶伯煊有点儿把握不住关键点。
或许是满腔父爱给的太用力,也许是爹妈的身份都一个人扛,他爱的有些小心翼翼。
叶伯煊只要每每想起他儿子、闺女拉着他的手说的话、做的事儿是为了啥,他就恨不得把爱都给他们。
“爸爸,等等其他小朋友。”
等谁?十分钟后他明白了,他来早了。
孩子们是想看别的小朋友有妈妈接,然后借机用眼神暗示他,暗示他去找妈妈,似乎是他很有办法很厉害似的。
不能伤害、不能让他们恶性循环的哭,只能宠。
“售货员,把那个花花绿绿的糖给我来二斤。”
小碗儿拍手叫好,闹闹背着小书包瞪叶伯煊:“牙会坏,你自个儿吃吧!”
“那蛋糕呢?”
闹闹点点头:“来个小的吧”。
“售货员,给我来那个,对,最大的那个!”
夏爱国在第二天就不得不把育儿攻略交出去,他对着吃惊的叶伯煊说:“看看第三条!”L
第七五零章 夏天,你并不是全对的
距离夏天离开已经过了半个多月了。
在夏家的所有人心中,“育儿宝典”等同于尚方宝剑悬在每个人的心里,他们已经依赖对照宝典说话了,只是区别在于看谁更有定力而已。
秩序嘛,执行的有点儿难度、有些混乱。
大礼拜天,叶伯煊一手牵着戴花凉帽的小碗儿,另一手也牵着带花凉帽的闹闹,这还是他出门前跟他闺女商量的:
“借给哥哥一个?你妈妈可说了…”小碗立时点头,要相亲相爱嘛,她懂!赶紧拿出奶奶给她新买的另一顶帽子递了过去。闹闹却抿唇不语,花里胡哨的,那是啥玩意啊?!
三人去了公园。
“闹闹?跳下来!勇敢点儿!”
闹闹慌乱地摆着小手,他往下看一眼就肝颤,急中生智道:
“爸爸!妈妈的手册说了,不要站在高处,她和我说过,危险!”
叶伯煊大力甩动鱼竿,喊着他家的小胖妞:“你帮爸爸把桶拎过来!”
小碗儿觉得她都快要晒冒油累死了,任性顶嘴,那娇俏翻白眼的神情跟夏天一模一样:
“妈妈手册说,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
叶伯煊扔了鱼竿:
“得!你个不孝女!你妈是让你们自己做,不是让你们不孝顺你爹我!”
他真的踏下心来和孩子们接触沟通,才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人小鬼大”。
现在全家老少虽然都拿手册执行,可挡不住俩娃会哄人,老丈人和丈母娘明显顶不住了,前两分钟还说着不行。后几分钟就会感慨没妈的孩子好可怜、别管那么严!
至于他…刚开始也那样,现在想板一板他们的毛病却治不住了!
谁说小孩子没心眼?他们欺负大人很有一套!
饭店包厢里,叶伯煊大刀阔斧的往那一坐,都没跟任何人打招呼,他进屋就夹菜,边夹着边吹着热气,还不忘嘱咐道:
“下次请我吃饭换别地儿!天热了。闹闹他们不能吃涮锅子。容易上火。”说完分给俩孩子一人一个碗:
“吃吧,嚼烂了咽!爸和叔叔们说会儿话,别烫着。”又嫌弃的指了指“叔叔们”。“等我们走了再抽烟。掐了。”
就这幅画面,张毅和徐才子看的一愣一愣的。
他们是找叶伯煊说正事,想正事聊完再让他喝多聊聊心里打算的,这…这咋带孩子们来了?
“我那楼施工的时候。你给我盯着点儿!本来我是想找我大舅嫂,但她手里活一个接一个。最近还有点儿瞧不上我,你们懂的。”语气平平,说完就闷头吃,没有觉得丢面子的气愤与不值。
他现在等同于受气的上门女婿。人啊,就怕养成习惯!
这样的叶伯煊,再次让张毅话头停顿了一下。才接话说起了正事儿。
一个小时后,叶伯煊肩膀扛着个兴奋大叫的闹闹。怀里抱个小胖妞,爷仨的身影慢慢走远…
张毅大拇指敲着饭桌:
“这是我们最短的聚会吧?他喝了一杯?不对啊,我家刘芸说夏天爹娘来了啊!他怎么还带孩子?不放心?”
徐才子眯了眯眼睛,叹气道:
“不是不放心,是想把所有的业余时间都给孩子们,带出夏天那一份,得双份!怕孩子们缺钙缺爱!
你说我怎么给他两句呢?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徐才子这个单身汉搞不懂了。
两个人沉默了两分钟后,张毅才说道:
“听说了吗?童家要去外省当一把手去了,那个省穷了点儿!不过这两年童浩然他父亲也算步步高升。我开会时见到过他,满头白发,可比我爹老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