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洁癖,他见不得乱。

他儿子闺女的游戏室现在都是规规矩矩的,俩宝贝都知道,屋里弄的乱七八糟,爸爸会吼两嗓子。

宁浔漪脸色涨红,有羞愧、有着急:“伯煊哥,怎么办啊?”叫完叶伯煊,不自觉的眼中含泪,哭了,小声啜泣。

“什么怎么办?到底怎么着了?什么事儿?”

叶伯煊话音儿刚落,童童带着难受的哭声响起,一岁多小孩子哑着嗓子的声音,听起来格外让人心慌。

“爸爸?爸爸!”孩子脸色很差,叫着爸爸还咳嗽了两声,边咳边皱起了整张脸。

“伯煊哥,童童嗓子里有痰。他还不会吐,只会把咳嗽出来的痰再咽回去。”宁浔漪哽咽,在叶伯煊无语的表情中,强忍泪水。

叶伯煊抱起童童。声音不自觉严厉:“你哭有什么用?快着点儿赶紧拿上东西,咱们上医院!”

其实心里有点儿对宁浔漪不满,叫自己来的功夫,你一个当妈的,扛着孩子也能扛到医院了。

手上动作不停。叶伯煊哄着:“童童乖,不哭不哭喔。”实际上他也不懂,他家孩子一岁多的时候,他都没在身边照顾过。

“伯煊、伯煊哥,我送过医院了。医生说得吃药观察。叫你来是因为…”宁浔漪捂着脸扭过了头。

叶伯煊疑惑,抱着童童来回晃悠着,等着宁浔漪继续说。

“童童太可怜了。他那么难受还叫爸爸,我就想…”

宁浔漪忽然坐在沙发上崩溃大哭,童童听到妈妈的哭声,也跟着咳嗽着小声呜呜。

这次宁浔漪也不再避着叶伯煊:

“我就想让你穿上军装。让童童看一眼,就看一眼,哄哄他。他还那么小就没了爸爸,病了想他爸爸…”

叶伯煊抱着孩子,看着顷刻间双肩松懈,两手捂脸塌着腰坐在沙发上哭着的宁浔漪,这一刻心情沉重。

军嫂的坚强,总是要背上许多,这种代价,让听者难过。

叶伯煊尴尬的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他休息日在家,为了和夏天、孩子们保持一致,很少穿军装。

叶伯煊大手摸了摸童童的小脸,用唇碰了碰孩子的脑门试探体温、也是安抚的表示。轻声道:“童童,坚强点儿,啊?”

心里明白孩子根本听不懂,却只能用着大人的方式安慰。

把孩子放在婴儿床里,以防童童会站起来掉出来,叶伯煊沉声道:“你看着点儿。”

再转头时。打开大衣柜,准确无误的找到童浩然的军装。

酷暑天儿,叶伯煊里面半截袖,外面套上了军装,站在了童童的面前,听着孩子略带惊喜的叫道:“爸爸?”

心酸无比…

扫地,墩地,收拾桌子,擦窗台,检查电源,规整厨房里的大米白面。

叶伯煊的后背早已密布一层汗,湿透了自己的衣服,浸染了外面的那身军装。

“医生没说具体办法吗?”叶伯煊边干着手边儿的活,特意在童童面前多晃晃,边打听着。

“就给开了化痰冲剂。我刚才…压力太大了。喝了好几天了,还是不见好。”

“理解。”

叶伯煊刚开始进屋时,确实可以谈得上是烦躁。

日子过成了这样,再加上大热天的烦闷感。

但经过刚刚宁浔漪的那几句话,叶伯煊觉得自己该更有耐心,毕竟童童小,很可怜,这对母女无依无靠。

浔漪曾经是宁爷爷手中的掌中宝,难怪她什么都不会!

那样的家境,婚后仍旧被浩然惯着脾气,她现在能这样,已然坚强。

叶伯煊做着最后一样工作,拿着抹布擦着窗框上的灰尘,脑中仔细回忆着,夏天当时是怎么哄咳嗽的小碗儿。

“我闺女有一阵儿也是。我记得你嫂子常常抱着孩子,给她轻拍着后背,上下左右都给敲个遍,一天十多次的喂水喝,说是什么利于局部炎症消除。不行你试试。”

宁浔漪在童童的咳嗽声和叫爸爸的声音中,抬眼看向叶伯煊柔声道:

“我还是医生呢,有很多地方不如夏、嫂子。看来真该多学习。当时着急带孩子看病,童童在医院又哭又叫的,我和儿科同事也没多打听。”

叶伯煊点点头,看着蔫头耷脑的孩子困了,要睡午觉了,小声嘱咐:

“还有,孩子休息时,你倒出手了,一定要多收拾屋子,尤其是窗台窗框,多擦擦。

到处都是灰尘,小风一吹都吹童童肚子里了。

不会的、想不到的,每天干一遍,自然就会养成习惯。你以前不做这些家务,难免会疏忽。

地面也要多收拾。他现在一岁多,能走能跳,弯腰在地上捡起东西逮住什么塞嘴里,灰儿全吃肚子里,童童容易得病。”

宁浔漪来回晃悠着孩子哄着,闻言,这次脸色红透了:

“知道了,伯煊哥。”说完低下了头,彻底不好意思了。

叶伯煊坐在“焕然一新”的童家沙发上,等待着童童睡着。

这孩子确实对军装很有依赖感,他总是在快要眯瞪着的时候,忽然转过小脑瓜瞅几眼,眼皮要搭上时,再咳嗽两声瞧瞧。

每到这时候,叶伯煊会起身凑到宁浔漪母子的身旁,拍拍宁浔漪怀里的童童,以示安抚,让孩子瞅个清楚,他还在…L

第六三五章 风吹稻花香(一更)

正午时分,夏天的车,开向了那条梦中辗转几次路过的乡间小路。

近了,更近了!

瞧,已经有一群半大小子往车的方向跑了。

看,那面的河边儿,有几个光着屁股的淘气鬼们在玩着水。

夏天笑了,笑颜如花,那是从心底泛起的欢喜。

什么叫落叶归根,她在这一刻懂了。

放羊、种地、抱柴火、烧火炕,曾经做这些时避之不及,现在却觉得那时候的日子,是一种经过,一首旋律。

一会儿进村,记忆中的那个大石头上,一定会围着几个不怕热的老头。

他们依旧会在茂密的大杨树下,乘凉下象棋。

夏天想,那样的场景,一定会和梦中融合。

她从当兵那天开始,凡是梦到家乡的一切,总是遗漏不掉这个。

他们会在下的不对劲时,六七十岁的人了,还会吵嚷几句。

那里面一定有她的爷爷、夏木头。

爷爷见到她时会远远的喊:“甜甜啊?”然后和周围的老头们高声显摆:“我小孙女,我小孙女回家啦!可有出息呢!”

爷爷,这次,甜甜回家了!

几年未归,阔别已久。

在追梦的旅途中,家、夏家,就是牵引一切的开始,是我多累多难、多疲惫时永不放弃的理由。

这次,我带着努力拼回来的成绩,真真正正的回娘家!

“爷爷?爷爷!”

夏天的车头刚拐进村口,夏天酝酿着妥妥的情愫,被夏冬的公鸭嗓门破坏的淋漓尽致。

小毛大笑,笑的眉眼弯弯,夏天僵着脑袋想要回头瞪弟弟。

“狗剩子!二胖子!大壮哥哥!你们也放假了?”

夏冬从车窗支出去半个身子,用力挥舞着月芽的围嘴儿。

什么叫小时候的玩伴儿?

什么是光腚娃娃?

他们彼此了解,他们只住前后院,他们恨不得朝朝暮暮,他们上树掏鸟蛋、下河捞泥鳅。

夏冬在夏天的缓速中。扔了怀中的书包,解开他姐姐给他做的“大少爷牌”蓝格衬衣,他手上用劲使劲一甩,这一刻。甩掉了所有束缚。

京都的一切,他忘在了脑后。

小少年开车门一跃而下,光着膀子疯跑,奔向几十米外的兄弟们。

他边跑边跳跃几下,扯着变声期的嗓子大声喊叫:

“我!夏冬!我冬子回来啦!走。去河里游几圈儿!”

小毛觉得入村的场景有点儿混乱。

先是妹妹带着颤音儿高声呐喊“爷爷”,紧接着弟弟疯了,现在她又被妹妹着急问道:

“他是变声期,不保护嗓子怎么成?!待会儿你提醒我,我得说他几句。”

小毛叹气,她还是先顾好怀里的闺女吧。

那个大石头上,几个老头都站了起来,粗糙的大手遮挡阳光,眯起眼睛遥望。

有反应快的:“开车的!开车的夏老弟家的!”十分肯定的语气。

夏木头听到了,听到了甜甜、冬子的声音。

其实他像是有预感似的。早在夏天还没进村前,他就频频往村口处张望。

现在经其他老头们的提醒,夏老头终于反应过来了。

七五年,夏天新兵期归家,那时的夏老头能跑几步,腰板直流。之后参加她的婚礼,夏老头精神奕奕,眼神好使。

如今一晃眼的功夫,几年的时间过去了。

夏秋、夏天、夏冬三兄妹,求学、工作。步入社会还没觉得咋地呢,他真的老了。

时间就在孙子孙女们追求幸福、奋斗好日子的时候,不知不觉的流逝,带走了夏老头那些为数不多的黑发、老太太仅剩不多的门牙。

“爷爷!”夏天停车。大力甩上车门。

“甜甜?回家了,回家了好。”夏老头一激动,只会不停点头。

他忘记了显摆,忘记像叶伯煊进村时,他要挺直脊梁对所有人招手示意爱面子。

虚荣是给别人看的,激动是留给自己的。

将来。夏老头忘记的事情会那么多、那么多。

小毛抱着孩子站在大杨树下:“各位爷爷,身体咋样啊?”

“嗯那!身体硬实。老鼻子日子没回来了吧?”七嘴八舌的打听。

夏天卸着东西,真丝缎的米白色衬衣已经脏了一块。

老太太围着夏天绕圈圈,干枯的大手抱着沉实的曾孙女,只会不停地问着:

“累了吧?奶给你煮果子水。冬子呢?咋回来不知道回家,真是个野小子!在你那,给你们添乱了吧?”

夏老头把东西往屋里倒动,拎几趟后,站那倒着气儿:

“等会儿,等会儿爷歇歇的,把栅栏拆一块,车开进院儿!”

小毛泡好奶米分,拿着奶瓶接手孩子:“爷爷,您坐那歇着,等月芽吃完的,我帮妹子弄。”

作为儿媳妇、孙媳妇的小毛,照顾完孩子之后,自动自觉的进了外屋塞柴火烧大锅。

“你快放下,放下!听奶奶的,你那衣裳面料怪老好的,咋能干这活?”

老太太看着夏天背起扁担,前后各一桶果子水,心疼的不得了。小孙女瘦巴巴的,咋能扛的动。

“奶奶,衣裳就是给人穿的。我去地里给我爹娘大伯他们送水,一会儿就回来。”

回答完老太太的话,还不忘安排夏老头:

“爷爷,屋里地上有个红花包袱皮儿,您打开,里面都是叶伯煊给您捎的烟,还有我买的大虾糖,您去给刚才那几个爷爷散点儿烟、发几块糖,大家伙当是热闹了。”

夏天用胳膊擦把汗,背起扁担,转头就走。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差点儿踉跄一下,但是在爷奶面前,那必须表现的从容点儿,要不然更是啥都不让她干了。

老太太小步子紧着倒动往屋里跑:“甜甜,你等会儿!奶给你找件破衣服!”

等她再出来时,夏天已经出了夏家大门。

小毛笑眯眯的劝:“奶奶,你就让妹子干点儿啥吧。跟活多活少没关系,她想回趟家能尽尽心。”

“上次你生月芽那次,你娘明明说甜甜胖的都变了型,我当时还高兴呢,胖了好,胖了有福气。这咋又瘦成一小条了呢!”

用扁担挑起两桶水的夏天,穿过了一个又一个她熟悉的篱笆院儿,她笑眯眯的回忆着,这是谁家、那是谁家。

大汗淋漓的她,终于到了大地,她站在地笼沟处翘脚观望,这一片肥沃的黑土地上,到处都是忙碌的景象。L

第六三六章 树高千尺得有根(二更)

一名皮肤被晒到颧骨处有破皮红斑现象的大娘,凑了过来,矮着身子凑到了夏天的面前。

夏天赶紧一呲牙,笑了。

只是眼熟,却叫不出大娘的姓氏了。

“哎呀妈呀!”大娘两手一拍巴掌,多一句都没废话,直起腰板往地里紧着跑了两步:

“老夏家?老夏家的?!夏爱国家的吶?你闺女回来啦!咱村儿状元来大地了!”

夏天囧囧有神,不过谢了大娘,这一嗓子高音儿,她一准儿能找到她爹娘的准确位置了。

苏美丽脑袋上蒙着个破湿布,拿这玩意儿系脑袋上降降温。听到张老三他媳妇扯嗓门喊她,直起了腰。

“他爹?”

夏爱国捶着腰跟着站了起来,眯着眼看田间地头围着的乡亲们。

苏美丽没了话音儿,她眯起眼角处带着很多皱纹的大凤眼。

紧接着,只听她:“哎呀妈呀”一声,捋着地笼沟跑动,腿脚不好的,一般人都不能穿行的那么利索。

“闺女?哎呦!我闺女回来啦!甜甜?娘在这呢!”

跑动的几步,苏美丽脑袋上的湿布条子随风飘落,她边跑边对周围干活的人摆手示意,兴奋的分享她闺女回来了这个消息。

夏天对她周围那些打招呼的村民们,一律男士叫“叔”,女的叫“婶子”,她怕自己叫错姓,被人说是忘本。

她乖乖地站在那里,脚边是两个水筲和扁担:

“嗯那,我回来了。您身体好着吧?是,生的龙凤胎,老大是男孩。嗯那,都会说话了,丫头长的像我,现在胖墩墩的。是,在北大呢。”

夏爱国的身后还跟着脑袋也围着白毛巾的夏文,那形象。尤其刚冒头出来那一刻,跟偷地雷的似的。

最近这段日子,夏文都跑过来帮夏爱国家干活。毕竟自己家怎么着也多受李群发的照顾,活少。不像老叔这。

“大伯父,您慢着点儿!”夏天对远处着急忙慌带小跑的夏大伯招手。

一瓢接一瓢的果子水,把所有的家伙什都掏了出来,夏天挨个分发,亲自递给附近的父老乡亲。

夏大伯满头大汗:“啥时候到的啊?咋回来的?”

夏天嘴边含笑。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也被晒的满脸通红:

“开车。和我嫂子俩,带着冬子和月芽一起,大伯父,喝水,我们也是刚到。”

夏爱国抹了一把汗,抽颗烟歇歇乏,顾不上地里有小虫子,累的他一手拄着土地,席地而坐。

看见他闺女脸上都快要被晒冒油了。夏爱国心疼了:

“甜甜啊,家去吧!等晚上干完活的,你再跟你大伯唠嗑!大哥,你和夏文晚上都搁我家吃饭!”

换成以前,夏大伯心里会不舒服,夏文也会不是滋味,凭啥单扔了他娘说话?可最近这二年,他们慢慢习惯了。

夏大伯也经常在面对郑三彩时,觉得不认识妻子了。这哪是他最初找的娘们!

从村里第一位的妇女位置上下来,这老娘们变了样儿。摔盆摔碗经常说:“就知道吃吃吃!”这已经成了口头语,见了大姑爷还一副谄媚相!

三天两头的干仗,夏大伯吵腻歪了,后来也就随郑三彩了。爱说啥说啥吧。

至于夏文呢,夏文倒是一门心思的过好日子,但总像是和张巧隔着点儿啥,慢慢地没了话题。

刚二十多岁啊,再加上日子艰难,挣一分钱掰八瓣花。张巧的脸上都是苦色,很少出门东家长西家短,洗洗涮涮、唉声叹气。

这爷俩印证了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