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翟远方第一次和叶伯煊产生了分歧,也是第一次用这样的态度表明他的建议。

“吹起床号!出操号!紧急集合号!”

朗声出口,叶伯煊用自己激动的声音拒绝翟远方。

近十年的搭档,一个不屈不挠要继续踏着晨曦前行,另一个深吸一口气,退让了。

翟远方站在士兵们面前、叶伯煊的身后,如果高强度的训练出了什么问题,他和叶伯煊一起承受,一起迷失在默默前行的岁月中。

1月22日,仅离除夕还差五天时间时,叶伯煊开车回了京都。

以往他盼着回家,以往他全身心的思念着夏天、孩子们、父母。

疾驰的车速是在表明着他想回家的脚步有多迫切,可这一次有所不同了。

“我找我父亲。”

机要秘书一脸为难:“shouzhang正在会见。”

三个军官陆续从办公室里走出。叶伯煊敬军礼,对方三人点了点头。

走廊尽头快拐弯的时候,其中一名大校军衔的中年领导回头看了眼叶伯煊,边走边摇了摇头。

“我可以进去吗?”

“对不起,叶团长。shouzhang正在接电话。”

叶伯煊板着一张俊脸,对于机要秘书示意他到小客厅等候视而不见,他挺直着脊背站在叶志清的办公室门前。

叶志清挂了电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对着机要秘书摆了摆手。

他不想在此时见到叶伯煊,但他明白,就他那个倔强的儿子。他要是不召见,恐怕能站在外面站一宿。

“爸,什么时候?”

叶志清低头看着手中的文件,头都没抬的回道: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是!我们团年前年后的作战训练。请领导给予明示!”

叶志清冷笑了一下,端起茶杯润了润喉:

“越级求指导意见!哼!你该知道。这里是总参,我不是在京都军区!”

对于一四二团最近的训练量,叶志清不是没有耳闻的!越是知道的详细,叶志清越觉得儿子不堪大任!

从实战演习过后。叶志清的心里一直焦灼着两种情绪,骄傲与失望并存。

叶伯煊死死地抿了抿唇,嘴角的火泡破了。泡里的黄水和血迹流到了下巴处。

他无知无觉僵硬着站在叶志清的面前,叶志清却皱了皱眉头。

当父亲的妥协了:“既然你来这、是以我儿子的身份。那么你是不是该回家看看了?不看你爷爷、外公和你母亲,是不是该看看你的儿子和女儿、妻子?”

叶伯煊眉宇间的坚毅一览无余:

“爸!我只想知道到底有没有我们团?您已经第三次!第三次回答我等命令!您还有没有其他的说法了?”

叶志清双拳砸向办公桌,飒然站起:

“叶伯煊!你在和谁讲话!我是你的领导,你没有权利得知上面作出的任何决定!我没有义务对你这个团长告知!叫我一声爸,你我就能公私不分了?放肆!”

叶伯煊眼睛红了,他怒吼着,他三十岁了才有人生的第一次叛逆,他不想和父亲讲道理,他心里被必须知道答案冲昏了头脑:

“我就想知道,到底有没有!别拖着!别拖着!”

“没有!”叶志清也被儿子气昏了头。都要时刻准备着!这是军人的宿命。

叶志清用着几秒钟的时间迅速调整好情绪,在叶伯煊失望的眼神中,背过了身。平静的告知道:

“随时听指挥。一四二团在北方,以防各种突发情况。重中之重,作为守备的…”

叶伯煊笑了,笑着截断了叶志清、比他高出很多级别的领导还未说完的话:

“一四二团的战旗,是用先烈们的鲜血染红的,它的前身叫英雄团!

一四二团能打胜仗作风优良,全国出名的精英之团只是守备?守备?!

那叫我们去实战演习干嘛?我们打了漂亮的翻身仗…”

一个文件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向叶伯煊的肩膀。

这次叶志清再也压抑不住情绪了:“好狂啊!你叶伯煊狂啊!好!好!

你代表一四二团请缨?你只是个团长!你代表不了任何人!

叶伯煊,这一次我饶了你,下一次在我的面前说这些狂妄无比的话,我关你禁闭!给我滚出去!小刘?!”

机要秘书早就抹着虚汗溜到了走廊中,把着办公室的门,帮领导站岗放哨。此时听到叶志清叫他,只能硬着头皮出现。

散落的文件夹;摔碎的墨水瓶;不躲不闪的叶伯煊;父子俩用眼神交战的尴尬场面…

“叶团长?请吧!”小刘弯腰示意叶伯煊离开。

叶志清看着倔强的儿子,心里默数着十秒钟,背过了身再次平静命令道:“小刘,送他去禁闭室。”

什么影响?什么怕别人以讹传讹?通通都是扯淡!把叶伯煊这驴脾气捋直了,才是眼下最该做的!狂妄到忘记沉稳俩字,那就该让他清醒清醒!

京都军区得知手下团长被关禁闭的消息;

正在集训中探听一四二团消息的童浩然,也听到了风声;

陪着外公加餐吃着炸酱面的裴兵,听到了外公谈起叶伯煊的“事迹”。

六个小时后,夏天坐在宋雅萍的面前抹着眼泪:

“妈,叶伯煊从小到大都是优等生、优等兵,从来都是佼佼者,他还特爱面子,被我爸关了禁闭…他都宁可不要命了,请缨也请出错了吗?”

宋雅萍怒拍茶几:“夏天!你够了啊!他是当兵第一天吗?让他稍息就得稍息,立正就是立正!别跟我这胡搅蛮缠,我不会出面!”她这张老脸啊,丈夫和儿子都能闹到外面了,有什么事就不能回家说吗?

夏天红肿着眼睛钻到了厨房,叶伯亭叹口气,默默地陪着夏天给哥哥包着饺子。L

第六一三章 心中的明月光(四更)

叶伯煊躺在卧室的床上假寐。

夏天端着热了又热、热了三遍的饺子上了楼。又是酱油又是醋和香油的,放轻脚步推开了卧室门。

“起来吃点儿东西吧?吃完再吃点儿药,感冒了硬挺不好。”

叶伯煊听到夏天的柔声慢语,坐了起来,接筷子,自己捧着托盘。

一口一个,大口大口吃着饺子的叶伯煊,瘦削的脸庞上,不知不觉间有了岁月的痕迹,两眉之间的竖纹更是比以往明显。

夏天刚坐到他的身边,他就停下了夹饺子的动作。

没看夏天,低头看着饺子。

“你是不是很高兴我不用参战?”

“我是不是很胖?”

叶伯煊的喉咙处动了动:

“有些胖。”

夏天低下头摆弄着手指,低声回道:

“有些高兴。”

实话伤人,夫妻之间也在所难免。

叶伯煊长叹一口气,把托盘放在了床头柜上,用着他就知道、不过如此的语气:

“我知道,我还知道妈也和你一样的心理。”

他站起了身,双手搓了搓脸,打开衣柜门拿出便服穿上。

“叶伯煊,战场上枪没长眼睛,甚至越是勇猛向前冲的人,越是…

我有私心,我从不回避!

我没有那么伟大,伟大到听你非要主动去送死、没资格还争取到关禁闭、仍旧坚持不懈还能双手鼓励支持!

如果你是我,你也会很高兴!我们有家,有两个可爱的孩子,上有老下有小…”

卧室门关上了,叶伯煊没有听夏天说完大步离开。

涮羊肉的老字号店的包房里,李志、徐才子、张毅、瘦猴等几位至交好友提前到达等候着。

知道叶伯煊被关禁闭的,基本都在位了,除了正在封闭训练的沈刚。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尤其是叶志清下达的命令。牵一发而动全身。

但他们理解!理解着呢!

酒过三巡后…

张毅说:“我羡慕刚子。他有资格,我要知道啊,我都不会前几个月的时候转业!咱当兵是为了啥?!”

李志摇了摇头:“我比你还早。现在想想当兵的岁月里,我那阵最喜欢说的话就是。不服战场上真刀真枪的练!”

徐才子摇摇晃晃的站起身,那张眼镜下的眼睛早就喝红了,他一把拉起叶伯煊的手掌:

“看看这茧子!知道是干啥的吗?他是当兵的,我们这手啊,哈哈。曾经也摸过枪,现在在握着笔杆子。

人生有几个十多年,十多年中投入满腔热血又只做一件事!难怪伯煊会闹事!”

“嗳?听说了吗?呵呵。有为这事提前转业的,有为这事脑袋别在裤腰上去争取的!

人啊,活着得讲个理想!当怂蛋、当一辈子,今天怂、明天怂,一辈子怂,活一天得了!伯煊,你去不去都在哥们心中是条汉子!”

叶伯煊终于开口说话了,不再是从落座后独自喝着闷酒:

“十年前。我还是一名普通的连长,那时啊!我就对自己说,十年,给我成长的十年,我会带出一批又一批为国为家抛头颅洒热血的手下。他们个顶个是条好儿郎!

为我国领土不容侵犯,为国富民强贡献力量,让那些小瞧我们的人,领教领教我国军魂!

八一字样、军帽上的标志,我们会用生命去诠释。

从那天开始,我就为了理想打拼。从未放弃!那么多岔道口,哈哈,我连瞧都不瞧!

我习惯了训练、摸枪、带兵钻树趟子。

离开家、离开妻子孩子,无法在第一时间送走我奶…

只要我和战士们在一起从不彷徨!

十年后的我终于等来了。身上的伤、手上的茧,只为这一刻!想想心真的发烫!

可该死的,该死的…”

叶伯煊红了眼眶。

没人理解,没人支持他的理想,只差一点!

叶伯煊像个孩子一样委屈,他念念不忘的理想。在他作闹过后更是遥远。

没去过真正的战场,他叶伯煊没去过真正的战场!他最后守备?守备!

“我羡慕沈刚。

声音里有失落,有跌跌撞撞靠蛮力被拒绝后的受伤,他疯狂兴奋愧疚等待,现在全转换成了遗憾。

这里坐着曾经的和现职的军人们,这个夜晚、这个涮羊肉的包房里响起了齐声的演唱。

“越过高山,越过平原,跨过奔腾的黄河长江。

宽广美丽的土地,是我们亲爱的家乡。

英雄的人民站起来了,我们战胜了多少苦难,从今走向繁荣富强。”

那天叶伯煊酒醉后,张毅半背半拽的送叶伯煊回了家。

夏天端着热水毛巾给叶伯煊擦洗了很久,晚上十一点,夏天坐在卫生间的小板凳上,用搓衣板洗着他吐脏的衣裳。

第二天叶伯煊早早离开了。

夏天不知道他是躲着自己、还是躲着父亲。

归团后,叶伯煊会在每天晚上六点半给家里打个电话,用着上火后的破锣嗓子和儿女通通话,会问问夏天这一天都干了什么。

他比曾经任何一个时段打电话都勤快了,可夏天却觉得她和他之间隔着什么。

一九七九年一月二十七日除夕,这个日子对于叶家来讲,有些一样,又有了异样。

叶志清已经很久没回家了。

小碗儿每到吃晚饭时就会问:“爷爷呢?”

闹闹会在夏天还没回答时就插话道:“爷爷忙。”

两位老爷子一个动作,无语加摇头。

如果不是亲戚们最近时不时串门,家里已经好久没什么热闹气儿了。

雅萍因为伯煊,不和志清说话了。

夏天因为自学大二课程,很少弹琴歌唱了。

叶伯亭呢,摒弃了一言不合就瞪眼睛的习惯,不是看书就是发呆,偶尔还站在厨房里和王荷花学点儿做菜手艺。

就连最闹腾人的叶小叔一家,叶伯盈上学懂事儿了,不再撵鸡逗狗了,叶小叔也不话痨,只是常常意味深长看看叶伯亭。

梨树村的夏爱国和苏美丽也怅然若失。

“他爹,没孩子在身边,咱这年过个什么劲儿呢?你说明明我们都又见了一辈儿人了,可过年的人数却更少了!”

“读书的读书、上班的上班,去年秋儿都回来了,小毛生孩子还请了那么长时间的假,他不能老来回折腾。”

“我想冬子了。他过了年刚十三虚岁,你说他会不会想咱俩啦?”

夏爱国抽着姑爷又给托人送来的烟卷,喝了一口姑爷孝敬的白酒:

“闺女说,赶明政策好了,咱俩也去。你别一根肠子八下扯,耽误儿女前程。”L

第六一四章 战旗美如画(一更)

一九七九年元宵节刚过,最高作战指挥部下达命令:

各部队向战区开拔!

3000公里的路程,一队队不惜血染战旗的军人,奔赴前线,英勇挺进。

2月下旬的某一日,京都军区参战部队由川蜀沿川黔铁路开赴西南战区。

无数名战士钻进了闷热的罐头车,每一个人都清楚,血与火、生与死,吉凶未卜、生死难定。

3月中旬,边境爆发自卫还击作战。

炮声隆隆,硝烟弥漫,枪林弹雨…

有的战士哭了。

他们的眼泪夹杂着对至爱亲朋的思念,他们的眼睛里也有对死亡的畏惧。

是什么让他们嘶喊着冲啊,向前向前向前!

是曾经一个战壕的战友被炸飞的场景;

是他们还欠着一顿酒、一盒烟、上战场前还拥抱的那个兄弟倒下的画面;

是挥舞的战旗,在时刻提醒他们对党对人民发过的誓言;

是他们太过善良,背着对方全民皆兵的老太太过河时,被老太太一刀捅死时那滴滴血迹。

将门虎子沈刚被炮火轰地满脸漆黑,他扔了军帽:

“妈的!干死他们!给我上!”

童浩然的左胳膊被炸得不翼而飞。

他扯下自己身上的酒壶,一口闷掉后,眼中含泪大笑着的呼喊心底的声音:

“给我顶上!”

眼泪流满脸庞,还有一句伴随着他飞奔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