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端坐在那里,真真像个县尊夫人,气势十足。

  李大娘忽然想起来,眼前这新妇,即使不是县尊夫人,那也是进士之母,是有着朝廷高铭的老封君。

  能教出进士之子的妇人,果然不是一般的妇人。

  母亲出门,家里七个孩子是不用跟着一起去的,甄博文他们依然姓甄。

  慕清吃了几颗汤圆后,让他们都出去,自己用口红化了唇妆,盖上红盖头,等待新郎到来。

  县尊迎娶,又是寡妇再嫁,来到甄家居然无人敢拦,只甄博文将甄慕氏交到席瑞安手中的时候,郑重的说了句:“还望恩师多善待我阿娘。”

  席瑞安同样郑重回答:“定不相负。”

  于是慕清又从头到尾感受了一遍古代的婚礼,一点都不比现代的婚礼轻松,但她却甘之如饴。

  待拜堂的时候,慕清忽然胸中一热,眼泪差点落下来,是感动喜悦的眼泪。

  她何其有幸,两世都能遇到这个男人。

  席瑞安和她一样,在握住她手的那一刻,漂泊无依的心忽然安定下来,如漂泊在海中的小船,终于找到停泊的港湾。

  如果没有她,他在这个世界,与孤魂野鬼何异?

  席瑞安的亲人又都不在身边,拜高堂的时候,所拜之人只有席瑞安的恩师岑知州。

  因是二婚,也没人闹洞房,一切都十分顺利。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两年半,她有太多的顾虑,他一直尊重她,与她分离了将近三年,在将她抱在怀里的那一刻,他的整个人和灵魂,都仿佛安稳踏实了下来,晚上抵死缠绵自不必说。

  这一场婚礼极其热闹,毕竟是受全怀安县爱戴的席县令的婚礼。

  唯独席镶十分别扭。

  他还是有点无法接受,甄博文的阿娘突然变成他阿娘这件事,还有点……近乡情怯。

  他从出生开始就没见过阿娘,也没有阿娘,内心对于母亲的角色其实十分渴望,如果席瑞安娶的是年轻小娘子,他必然不会如此纠结与忐忑,偏偏他爹娶的是好友的阿娘,不论是身份上还是年龄上,都给足了期待和渴望的空间。

  不知甄大娘会如何待他,会和对待博文兄那样吗?

  他和博文兄居然成了兄弟,真是如做梦一般。

  越想越觉得紧张。

  因为不需要敬茶,第二天席瑞安和慕清都起的迟了。

  倒是席镶昨晚上没怎么睡,早上起了个大早,想着要不要去请安呢,结果……

  席镶脸红彤彤的,徘徊在正院门口,红着脸又回去了。

  这一夜席瑞安和慕清睡得十分安稳。

  席瑞安像是回到前世了一般,再也不怕醒来身边空荡荡的,伸手一摸,一室冰冷。

  他永远都无法忘记妻子刚去世的那几天,夜里醒来时无边的寂静与寒冷,就如同他在这个世界醒来后无数的日日夜夜。

  只有不时的看到她,知道她在这里,他内心才有片刻的安稳和平静。

  早上是席瑞安先起床,他习惯性的先伸手摸了摸慕清所在的位置,满手温热,他才安下心来,给她盖好薄被,起身去给她做早餐。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给她做过早餐了。

  然后席镶就发现,他那一辈子都没下过厨房的爹,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屁颠屁颠跑进厨房,赶走了厨娘,自己拿着铜盆和面,在给他那后娘做早餐?

第106章

  席镶觉得自己肯定是看错了,揉了揉眼睛连忙跑进去。

  他爹只是淡定地回头看了他一眼:“起来了?怎么没去早读?”

  席镶看着他爹熟稔的动作,不敢置信:“爹,你在和面?”

  “你阿娘喜欢吃锅贴,天色还早,我给你阿娘做点面条和锅贴。”席瑞安动作极为熟练的和面、揉面、擀面。

  席镶心里酸溜溜的:“什么锅贴?我都没吃过锅贴。”

  席瑞安脸上还带着餍足的喜气,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想吃?” 他看了眼面团,“今天面不够,明天我再多做点。”

  说着不再理他,专心给媳妇儿做早餐。

  席镶:说好的只是娶回来当厨娘呢?

  席镶不愿意走,一直守在这里,席瑞安无奈,最后擀面条的时候,多擀了一碗,还叮嘱他:“我去看看你阿娘醒了没有,醒了就可以下了。”

  席镶:……

  慕清已经起床洗漱完毕,穿着一身正红色新衣,正准备梳头呢,席瑞安走进来,用香胰子洗了手,双手拢起她散在背后的青丝:“我来。”

  慕清对着镜子望着他笑:“你会吗?”

  席瑞安还真不会。

  慕清也不会,她只会这个年代最简单的老妇人发髻,就是全部梳到脑后盘个简单的圆髻。

  席瑞安拿着木梳在她身后折腾半天,也只是盘起来一个简单的发髻。

  慕清给自己修了下眉,将边上杂乱的眉毛修去,给自己上了底妆,涂了日常的口红,只简单的修饰了下,褪去了这时代老年人的衣服,整个人却仿佛脱胎换骨一般,焕然一新。

  此时两人站在一起,再不会有人说,席瑞安娶了一个老妇人了。

  席瑞安见她还要上妆,握了下她的手:“很久没给你做早餐了,给你做了点锅贴和面,我去给你端来。”

  慕清回头朝他灿烂的笑。

  席瑞安心中一热,握着她的手竟有些舍不得放开,只想与她多待一会儿。

  他知道这样的机会今后还有很多,被慕清亲了一下之后,赶紧去厨房,在早已准备好的平底锅中倒入芸苔油,烧热后,放入饺子。

  芸苔油也是近两年才在怀安县流行开,以前芸苔油有毒,这个时代是没有锅贴的。

  再将面条放入锅中,旁边是厨娘早已煨好的鸡汤。

  席镶早已等的迫不及待,看到他爹熟练的动作,心情很是复杂。

  他爹从未给他做过饭,或者说,他还从不知道,他爹居然会厨艺。

  看着他爹动作飞快的切蒜叶的动作就知道,他肯定不是第一次做了。

  心里酸酸的,有点小吃醋。

  平底锅不大,一锅饺子二十个,席瑞安还在饺子热的时候,在上面浇了一层蛋液,锅贴饺子下面金黄,香气扑鼻。

  席镶实在忍不住叫道:“爹,儿也要吃锅贴!”

  席镶将他的面条下好,一起放入锅里,端起他已经捞起的两碗面和一盘饺子:“你自己捞。”

  席镶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自家爹有了新妇忘了儿,走了……

  小白菜,地里黄……

  好在他是个豁达开朗的性子,在他爹走后,连忙拿碗从锅中捞面,放入香浓的鸡汤和蒜叶,端着碗屁颠屁颠跟着他爹到正房去了。

  他步子快,他到的时候,他爹才刚将在使女的帮助下,将两碗面和碗筷摆好,他的后娘正坐在凳子上,单手支着下巴,脸上噙着慵懒的笑,笑盈盈的看着他爹。

  他爹也满含笑意的看着他后娘。

  他站在院门口大喊一声:“爹!”

  席瑞安正在和媳妇儿过二人世界呢,都将近三年没在一起生活了,好不容易抱上了媳妇儿,这便宜儿子还来打扰……

  慕清看到席镶,连忙向他招手:“镶儿过来一起吃。”

  席镶一愣,脸倏地红了,将手中餐盘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有些手足无措,看着慕清脸上慈蔼的笑,他红着脸作揖:“拜见母亲。”

  慕清脸上笑意更深:“好孩子。”

  她吩咐站在一旁的使女:“翠兰,去将我放在箱笼上的衣衫拿过来。”

  名叫翠兰的使女连忙进去,拿了一套衣服并一双鞋子出来。

  慕清笑道:“我也没什么能够送你的,这一身衣服和鞋子皆是我一针一线亲手做制,针线或许不是太好,却是我一番心意。”

  席镶望着针脚细密的衣裳,眼中一热,立刻垂眸掩饰心中情绪:“多谢母亲。”

  在县学的时候,他每次都能看到她怕博文兄饿了冷了,总是不辞辛劳寒冷,来给他送冬衣和吃食。

  他是见过博文兄的衣裳的,针脚细密的都是他妹妹做的,他阿娘的针脚十分粗陋,却看得出,十分用心。

  两年过去,现在这针脚已经练得如此细致了。

  “快坐下吃吧。”慕清笑着招呼他。

  席镶手中的衣衫被使女接过去,自己坐下,吃着他爹给他……后娘,顺带给他做的早餐。

  他看着他爹细心的拿了小碟子,小碟子里放了醋和怀安县近几年刚出来的新型农作物辣椒磨成的酱,夹了个锅贴蘸了酱,夹到她的碗里。

  动作像做过千百遍那样熟稔。

  他甚至有种错觉,眼前的这对新婚夫妇,不是才没见过几次的新妇,而是仿佛和他已经生活过一二十年那样令他熟悉的妻子。

  慕清含笑看了席镶一眼,席瑞安看到这打扰他们夫妻二人吃饭的便宜儿子,夹了个锅贴到席镶碗里,席镶刚才微酸的表情,立刻变得喜笑颜开,美滋滋的吃下他爹给他亲手做的锅贴饺子。

  原来芸苔油还能这么香啊!

  五月天,席镶吃的一头细汗。

  席镶吃完早餐就被席瑞安赶出正院,让他回去读书。

  席镶笑嘻嘻地看了他爹一眼,向慕清行了一礼,带着慕清给他的见面礼回自己院子里去。

  慕清和席瑞安吃完饭,就到了下人们请安的时候。

  两个使女将碗盘收下去,管家和小厮们早已等在院子外面。

  席瑞安牵着慕清的手端坐在到院子里,使女和小厮们陆续进入拜见主母。

  席瑞安生活简单,使女不过两个,还是最近刚买来照顾慕清的,还有几个婆子,打扫卫生和做饭,两个从京城带过来的小厮,还有个管家和门房,都是中年人。

  管家一直想不明白,自家县尊怎么就娶了一个中年老寡妇,那老寡妇几次上门,还因甄博文,老寡妇在席家后面小院住过,是他安排的住处,他见过,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这样一个无财无貌的老寡妇,怎么就让县尊给看上了。

  要说这老寡妇勾引县尊吧,就他接触过几次这老寡妇的为人来看,老寡妇十分端庄,绝不是那会勾引人的狐媚子。

  况且,就老寡妇……呸呸,就夫人那张脸,想勾引县尊也难吧。

  管家带着满腹心思,勾着头,垂头丧气的跟着小厮使女们进入院中,拜见主母。

  昨天慕清都是盖着盖头拜堂的,除了院中伺候的两个使女外,外面这些小厮管家、门房,都还没见过主母呢。

  等他跪下拜完,抬头看向端坐在石凳上,和他家老爷坐在一起的妇人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这真是他之前见过的那老妇人?

  我的天呐,大变活人呐!

  一直到退出去院子,管家还恍恍惚惚,不敢置信。

  等回到家中,他坐在炕上想了一会儿,忽然猛地一拍大腿:“是了!定是这样!老爷慧眼啊!”

  夫人都装扮成那样了,他家老爷都能看出夫人乔装下的美貌来!

  呸呸呸,他才不是说他家老爷爱美色呢!

  管家已经自动脑补了一出,寡妇不易,为了供儿子读书,不得不出来抛头露面,却为了避免麻烦,故意将自己乔装成年老色衰老妇人,没想到还是被他们独具慧眼的老爷看中。

  老爷不愧是他们家老爷啊,如此慧眼,难怪能把怀安县治理的如此繁荣,还白得了一个进士儿子。

  管家不由在心中更加佩服席瑞安了,做事也越发用心。

  席镶出了正院,没有回院中,而是去了岑知州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