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的甄博文跨马游街的时候,差点没被京城的小娘子们用帕子和鲜花给淹了。

  饶是克制、冷静、镇定的甄博文,在这一天,也不由晕晕乎乎的坐在马上,笑的跟个小傻子似的。

  “姑爷,是姑爷!”

  忽然一个不大的声音传入甄博文耳朵里,他几乎是条件反射朝那声音看去,就看到一个双十年华的妙龄少女正在酒楼的二楼,开着窗户在看他,见他看来,忙羞红了脸,目光却未躲闪,而是轻声低语了一句:“呆子。”

  甄博文只觉心脏一跳,一股难言的痒从他的耳朵钻入他的心里。

  那丫鬟还在激动的大叫:“娘子娘子,姑爷在看这边呢!”

  大雍朝开国三十多年,民风开放,那丫鬟大概本身就是性格跳脱的,激动的把手中簪花往少女手里塞:“快扔啊,扔给姑爷!”

  那少女虽有些羞涩,还是将手中的红色簪花用力往甄博文那里一扔,原本是不到甄博文身边的,哪知道甄博文居然有意识的伸手一捞,簪花落入掌中。

  人群更加沸腾了,气氛之热烈,丝毫不比现代追星的粉丝们差。

  一直到多年后,京城的娘子们还在津津乐道这一届探花郎的风采。

  这都后话,暂且不表。

  而怀安县这边,报喜的人也终于到了,甄博文高中一甲探花!

  整个甄家村的人都轰动了。

  一个家族里能出一个进士,那是对整个家族的好处都是实实在在的,且不说那两千亩地的免税额度,只说族里从此有了靠山,在这怀安县一亩三分地,今后都不敢有人再欺凌甄家村的人。

  甄博文中进士的消息传到甄家后,甄家的人是又高兴,又纠结。

  他们都在暗自担心,要是大哥回来,看到阿娘马上就要嫁人了,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可是他们又管不了,先不说他们长期处于原主甄慕氏淫~威之下,早已习惯了听从甄慕氏的命令和脸色行事,现在阿娘嫁的是县令啊,那是他们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这事情他们管不了,也不敢管,只能等大哥回来,看大哥怎么说了。

  这次跟甄博文一起回来的,还有在京城一同考试的几个淮州举子。

  这次科举考试,总共录取四百多名,各直省都是有名额限制的,比如南直六十个,北直四十五个,广西、云贵十五个,其它各基本都是三十个到四十五个之间不等,甄博文他们所在的苏省就有四十五个,而过去一同考试的举子就更多了,他们有些在会试出来后,自己没中,就提前返乡了,有些学子有就读国子监名额的,就直接留在京城,等待下一科,还有些觉得自己下一科也没有把握的,秉着交好这一期已经考中进士的人心理,留下,同他们一起返乡。

  所以这一次返乡的人数比来的时候要多一些,人多,返乡过程相对也安全一些。

  他们淮州占了三个,其中两个进士,一个同进士。

  进入苏省境内,有些离得近的,或是不在同一方向的,途中有很多人已经离开,还剩下四五十人。

  淮州并不是苏省最远的州府,这四五十人中,有一半还处于离淮州更远的州府。

  席镶本也要留在国子监读书的,但自去年回原籍参加发解试至今,他已经有大半年没有见到席瑞安,这次便和甄博文一起回到淮州。

  同行的举子中,早已听说过岑相大名,况且岑相本就是他们这些寒门弟子的楷模,一方面确实是仰慕岑相,一方面却是想要看看能不能有甄博文那样的好运气,被岑相收为弟子,哪怕不能收为弟子,带在身边教导一二,也能受用无穷。

  是以到了淮州,同行的举子们全都下船了,要去拜访岑相。

  谁知岑相居然不在淮州,他去哪儿了?听州府府衙的衙役们说,知州去了怀安县,参加怀安县县令的婚礼去了。

  席镶一听就呆了。

  卧槽,怀安县县令不是他爹吗?他爹要给他续娶后娘了?

  虽然他早就有了这个心理准备吧,但这都十多年了,都没续娶,怎么这个时候突然要续娶了?

  席镶恍恍惚惚,问衙役,知不知道怀安县县令是和哪家结亲。

  哪知道衙役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来,只知道是怀安县本土的一个寡妇。

  寡妇?他爹居然要娶一个寡妇?

  他爹一定是被哪个小妖精给勾引了啊!

  席镶整个人都不好了。

  甄博文也十分同情他,儿子都到了娶亲的年龄了,老子又要续娶,续娶的还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寡妇?

  在他们这些本土少年的想法里,堂堂县尊,想要结亲,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堂堂正正续娶一个清清白白的好人家的千金,谁敢给他续娶一个寡妇?必然是他自己看中的啊?

  可他一个新妇去世后单身了十几年的鳏夫,好好的怎么会看中一个寡妇?他哪里有机会去接触什么寡妇?

  席镶和甄博文都不由阴谋论了。

  他和席镶,一个是席瑞安的亲儿子,一个是席瑞安的入室弟子,都是极为亲密的关系,对于席镶的心情,他极能理解,还不好说什么,只好拍拍他的肩:“先回怀安县,把情况了解清楚。”

  席镶看了甄博文一眼,默默点头。

  因为这件共同的秘密,也因为甄博文无声的安慰,席镶和甄博文关系越加亲密,和亲兄弟都没差了,堪称知己。

  怀安县县令要娶亲,这些路过的举子们就更不愿轻易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就算不能被岑相收为入室弟子,假如被席县令看中呢?

  甄博文不就是因为被席县令看中,收了做入室弟子,才有机会被岑相带在身边亲自教导的吗?

  就算不能收为弟子,能够喝杯喜酒,混个面熟,今后有什么问题前来请教,也有了名头,况且这船本就是席家的,到怀安县就到头了,后面这些举子们想要再走,要么自己坐船,要么重新租车,是以这些举子们全都下了船。

  等到了怀安县淮河码头,这些早已晕船晕的七荤八素的举子们,就被怀安县繁华的码头给镇住了。

  这真的只是一个县的码头吗?

  到处都是船,有货船,也有商船,站在船身向下看,码头边车水马龙,吆喝做生意的商贩,抗包的力士短工,还有一排排两三层楼的排屋商铺。

  这还不是让他们感到最惊讶的地方,最惊讶的是,码头不知是用何物建成,呈浅灰色,看上去坚固平整又干净。

  等他们下了船,站在码头向里面走,所见之处,更觉震撼。

  首先是脚下的码头,是他们从未见过的一种泥石制成,入目望去,足足有十里多长,全是这样坚固的堤坝,有这样坚固的堤坝,就再也不怕淮河水涨,形成洪灾。

  要知道,淮州虽处在长江流域,气候温暖舒适,非常适合农作物生长,可是每年的淮水上涨,依然是百姓们最为担忧的一件事,因为每隔数年,到了梅雨季节,就非常容易引起洪灾。

  有了这样坚固的长堤,等到洪水涨上来,只要不破堤,百姓的田地就不会被淹,家园就不会被毁。

  下了码头,再往上走十来个阶梯,入眼就是一个非常大椭圆形的广场,广场上的地面也是那浅灰色坚硬泥石铺地,光滑平整。

  广场上十分热闹,什么人都有,有推着车往穿上扛米粮的力士,有推着小车卖在吆喝卖小吃的小贩,什么烤红薯摊、大多数都在卖怀安县本地特产的。

  围绕着这个椭圆形广场所建立的,是一排排两三层楼高的商铺和客栈,什么怀安粉丝,怀安米糖、怀安霜糖、怀安甘拓、怀安大米、怀安花生、怀安玉米、怀安菜油等等,商铺门牌都十分正常,不正常的是商铺门牌的二楼上,拉的长长的横幅,什么‘怀安米糖,甜到忧伤’‘怀安霜糖,初恋的味道。’‘怀安粉丝,吃了还想吃’等等。

  让这些受传统文化教育长大的举子们一个个都看呆了!

  再看三楼,竖着挂着的,都是一些客栈和酒楼。

  比较有名气的,占据最好位置的最显眼的几家:清风楼酒店,张家酒店,田记酒楼。

  然后就是客栈,什么醉仙客栈,迎客来客栈,李家客栈,等等,整整一长条,排了老远。

  两边客栈酒楼中间的路面和广场一个材质,且建造的十分宽敞,井然有序。

  往码头这边来的马车走左边,回怀安县县城的马车、牛车则走右边,旁边还有人力车和人行的道,那些牛车、马车上,堆满了麻袋,通过麻袋掉落一二的东西来看,装的全都是土豆、花生、玉米等农作物。

  还不等他们继续打量,就被早已等在这里好些天,每天都要来此看看的甄二郎和席家的管家们热情围住了。

  他们早已得到朝廷的消息,估摸着他们要到达的时间,每天守在码头。

  一看到甄博文和席镶,先是一喜,之后就面色十分古怪。

  席镶和甄博文对视一眼。

  席府的管家面色古怪,大概是因为席县令要续娶寡妇当新妇,甄二郎面色也这么古怪,甄博文和席瑞安都当甄二郎也听说了此事,顾及到席镶的心情,才这么一副为甄博文考中进士高兴的同时,又这么纠结的欲言又止的神情。

  甄二郎想要说什么,甄博文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我知道,回去再说。”

  甄二郎瞪大了圆溜溜的狗狗眼,“大哥,你都知道了?”

  他又面色古怪地看了席镶一眼,垂下了头。

  甄博文和席镶心中就更觉得,此事和席镶有关了。

  两人默契的对视一眼,看来这个寡妇身份很有问题。

第102章

  因为岑知州现在在席府,甄博文就没有先回家,而是和席镶一起,去席府先拜见岑知州和席瑞安。

  其他学子也跟着一起。

  路上甄二郎、席镶、甄博文三人一辆马车,其他举子的马车和牛车都是在码头临时租的,码头现在每天迎来送往很多商货,停靠的马车和牛车也多,现在四月底了,春耕刚过去,家里的牛都闲着,家里有牛的,就带着牛出来拉拉货,赚点钱,多是没有车厢的普通牛车。

  甄二郎因为以为甄博文已经知道阿娘要和县尊成亲的事,面色放松了不少,心想大哥都不在意了,那他就更不需要想太多了,于是一路都很放松的赶着马车。

  甄博文和席镶面色虽凝重,但知道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默契的想要等看到席瑞安,先弄清状况再说,此时两人都面无表情的看着怀安县的变化。

  甄博文离开怀安县不到半年,怀安县的建设从一年半以前就在做,当时第一件事就是铺路,倒没觉得怎么样,但席镶和路上其他举子们就不同了,全都震惊的看着这一路平整的马路,这条足足有十里长的马路,居然全都如此平整,而且可以同时并排行驶四辆马车,马车在路上也不会拥堵混乱,来去有序。

  穿过码头之后,马路两边则是一望无际的明黄色花的海洋,美不胜收。

  其实这个季节油菜花都已经到了快要凋谢的时候了,可架不住量多啊,远远望去,依然是浓烈明丽的一片金黄,这种大片成群的美丽,和单独一亩地的所造成的视觉效果完全不同。

  这让这些举子们观看油菜花田的同时,不由文思泉涌,甚至想到来年春季,可以打着来怀安县赏花的由头,来拜访席县令。

  席县令可是真正进士出身,当年考中的排行靠在前列,而且怀安县又有县学,也不耽误他们读书。

  有学子不禁好奇:“老汉,现在春耕时节,怎么这两边的田地没有种上稻谷,反而种了这无用的芸苔?”

  驾车的老汉笑呵呵地说:“可不是没用,原本芸苔榨出的油有毒,只能用来绢布,我们老百姓一年到头想沾点油腥,就只能买荤油,现在可不同了,县尊想法子去了芸苔油中的毒,叫人在县城中和下面的各镇上都开了榨油的油坊,将种好的芸薹子送到镇上的油坊中,就可以换来上好的芸苔油,芸苔油烧菜香着呢,你们头没吃过吧?”

  老汉喜洋洋的感慨说:“咱们县尊可是那农神在世,自他来了咱们怀安,咱百姓不仅吃上了大米饭,冬季也不再害怕寒冬,有炕呢,现在连油腥都吃上了。”他爱惜地摸了摸驾车的水牛,“往年如何能想到老汉我还能买上牛?趁着现在农闲不忙,我再攒点钱,来年也可以买写红砖,盖上砖瓦房喽!”

  “红砖?可是路上见到的商铺的砖?”举子们好奇地问。

  “就是那砖,结实着呢,可不比青砖差,价格却只有青砖的十分之一,我们村里好多人家都盖上了砖瓦房啦,老汉若是也能住上这砖瓦房,这辈子死而无憾喽!”驾车的老汉脸上的皱纹舒展着,笑呵呵地说。

  这些举子们全都是苏省人,有些就是淮州的举子,大部分都是周围州府的举子,然他们看到的怀安县,和他们所在的州府县城,却仿佛两个世界一般。

  等到了县城,举子们又震惊了。

  先是高数丈的城墙,进入县城,县城里面的路和外面是一样的,只是宽敞的马路两边一溜排全部都是和怀安码头一样的两三层楼的排屋,一楼都是商铺,卖的也都是怀安特产,还有许许多多的客栈和食肆,且路上十分干净,不像他们所在的县城,路是泥土的不说,各种大小便脏污非常多。

  举子们发现,他们这一路上,每个两里路,就会看到一个矮矮低低的小砖瓦房,开始以为是那户人家,但那房子未免也太小太矮,且每一栋都建的一模一样,两边的门上也写了字画了画,一边写男,一边写女,写男的那头画了个男子图案,写女的那头画了个简笔的女子图案。

  一个举子指着那路边的矮矮小小的砖瓦房,不由问驾车的车夫:“老汉,那是什么?”

  老汉黝黑的老脸上露出舒展的笑容,神情略微有些得意和骄傲地说:“那呀,那是茅房,收集粪肥用的,看到那两个小人没?那穿短褐的是男厕,穿襦裙的为女厕,可不能走错了,不然我们怀安县的衙役可是很严格的,要抓去坐牢的,还要交罚款。”

  听到那一路上看到的小矮房子是茅厕后,这些其它县的举子们都震惊了。

  茅房居然是砖瓦房?还这么多?基本上是每隔两里路必然有个小茅房矗立在马路边。

  经过两年半近三年的治理,此时的怀安县如同脱胎换骨一般,不说家家户户换上了砖瓦房,至少马路两边绝大部分都是砖瓦房。

  一直到了县衙,这些举子们还恍恍惚惚,待看到县衙也是那灰色材质修成的结实建筑,举子们已经麻木了。

  他们就十分好奇,想见到席瑞安,看他是如何在短短数年之间,让怀安县有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此时他们对前岑相和席县令已经不仅仅是单纯的想要接受指点,还有深深的敬仰。

  这么多举子,县衙肯定住不下,席府的管家便先带着他们去县学。

  县学里建了很多校舍,还有一些校舍没有住满,每个校舍里都有大通铺,一张炕上可以住四个人,现在是春季,已经是四月中,天已经不冷,可以让这四五十个举子去校舍赞助,顺便参观一下怀安县的县学。

  这么多举子来参观县学,哪怕不需要县尊亲自交代,县学的院长和教员们都十分重视,亲自前来相迎。

  县学的院长是一个中年中举的老举人,自认进士无望,便当了这县学的院长,教书育人。

  其他教员们只有四位是举人,大多数都是秀才担任,而四位举人老师还不是全天授课,他们只是到了他们要教的课程,过来讲课,剩余时间都是他们自己的,他们还是要继续科考的,只是多年不中,来此赚些生计也提高声望,有些举人还在县衙里任小吏。

  哪怕这些举子一路上已经见识过怀安县的繁华,此时看到怀安县的县学,依然有种震撼之感,尤其是他们之前大多数还都在他们所在的州府州学里读书的举子们,这县学建造的比他们州学还要好。

  先是教舍,他们称之为教学楼,上下两层,长长一排,“这栋楼全都是教学之用吗?”

  “是,这只是县学,还有一座县小学,县尊重视文教,要求所有年满八岁孩童,全部进入县小学就读,可以免费先读三年,不收束脩,只要带一些日常的饭食就够了,现在百姓日子好过了,家里有了余财,也有愿意送孩子继续来读的。”担任教导主任指责的举人语气虽平淡,却藏着掩饰不住的骄傲。

  他没有领着这些刚参加完科举回来的举子们去参观教学楼里面的班级,而是直接领到校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