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楚铭垂眸在她身上打量了一番:“看起来恢复得还算不错。”
刚才告别唐阳焱后,他独自一人在空落的林荫间站了许久,这才重新回到了这边的别院。
外面隐约的凉风仿佛在他身边渡了一层浅浅的变,使得指尖从郑茹兰的发间抚过时,似乎也带上了一丝独特的凉意。
这让她莫名产生了一种有些异样的感觉。
郑茹兰本想说些什么,但是看着跟前那依旧没有过多情绪的脸上,迟疑了片刻后,温顺地点了点头:“嗯,谢大人关心,我没什么事了。”
魏楚铭在她这样的称呼下沉默片刻,摆了摆手。
等屋里的人退了干净,才开口道:“你知道应该叫我什么。”
郑茹兰:“……魏公子。”
魏楚铭的嘴角终于微微地浮起了几分,走到桌前随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放在手中把玩了两下:“说起来我也算是救了你一命,如今醒了,就没什么要同我说的吗?”
郑茹兰哽了一下:“你想怎样?”
救命之恩是不假,她也不是那种知恩不报的人。
但是,又怎么会有人这样紧赶着讨报答的?
魏楚铭侧眸看了她一眼,笑意更浓:“有句话叫‘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如今这样的救命之恩该如何报答,是否该好好想想?”
郑茹兰感觉自己服气地一塌糊涂,看着那明显意有所图的样子,干脆直白地问道:“魏公子想要我如何报答就直说吧,只要在可承受的范围之内,我必定做到。”
魏楚铭转了转手中的杯子,似乎确实很认真地做了番思考:“这么大的恩情,我觉得,大概,以身相许可报。”
郑茹兰心头骤然跳了一下:“啊?”
这个男人刚刚说了什么?什么以身相许?
魏楚铭抬眸看了过去:“怎么,很难?”
郑茹兰终于有些回过神来,这一瞬四目相对,整个人却依旧感到有些晕乎。
第一反应就是,这人莫不是逗她逗上了瘾?
毕竟刚刚落水苏醒,此时此刻全身上下也没什么力气,她也着实没有精力去跟这位朝中权贵玩逗趣的游戏。
于是,几乎未经什么思考,话便已经从嘴边落出:“难是不难,能够嫁给魏公子不知道是盛京中多少女子的期许。但是,婚姻大事还是应该由父母做主,此时说‘以身相许’这种话未免有些不负责任,还是,换一个报恩的办法吧。”
魏楚铭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虽然语调不明,倒也干脆:“也对,那就换个方式。”
听他这样说,郑茹兰终于稍稍松了口气。
果是玩笑。
她正想着应该如何将这个话题引开,只感到眼前的光线一暗,只见有个身影忽然靠近到了跟前。
魏楚铭转眼间就已经轻描淡写地在床头坐了下来。
郑茹兰甚至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见他毫无预兆地逼近到了跟前,感到肩上微微一重,他已经沿着床头轻轻地靠在了她的身上。
如果说郑茹兰刚才还没太多的感觉,这时候肩膀上一重,心跳骤然快了几分。
下意识地,就是想要伸手推开:“你这是干嘛……”
“安静点。”魏楚铭非但没有动作,反倒往身上又加了几分重量,躺得更加彻底了,“不是要报恩吗?让我靠会。”
还是这样没什么语调的声音,甚至不带一丝的情绪。
但不知为何,郑茹兰感到当中,又好像透着不太真切的疲惫。
她推搡的动作下意识地停顿在了那里。
抬头看去,此时的魏楚铭并没有看她,而是将视线一瞬不瞬地投向了窗外。
明明是阳光灿烂的好天气,但这一瞬,这样的侧颜的神色却仿佛将他们一下子拉开了甚远。
一如那雾霭未散的远山,上面笼罩着一层皑皑的薄雪。
郑茹兰直觉在魏楚铭身上或许发生了什么。
她想到了前几日首辅府上的多夜未归,以及今日宫廷宴上的姗姗来迟。
下意识地,有些想要询问的强烈冲动,但最后,她还是选择默默地收回了双手,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任由这个男人靠着肩膀,安静地,将视线也投向了窗外的天穹。
一时间,寂静无声。
谁都未有言语。
直到许久之后,外头传来了小心翼翼的敲门声:“大人,宁将军找您。”
外头传话的人嗓子有些发紧,脸上也早已渗出了隐约的冷汗。
然而,他并没有迎来想象中被打扰的盛怒。
不多会,只听魏楚铭的声音传来:“知道了。”
郑茹兰眼见魏楚铭站起身来,视线忍不住地跟着他一直追到了门口。
魏楚铭觉察到这样的注视,回头看去,似笑非笑:“怎么,舍不得我?”
郑茹兰见他又恢复了平日那叫人看不透的样子,抿了抿唇角,嘀咕道:“你不是让我想报恩的事吗?”
魏楚铭:“你刚才已经报了。”
郑茹兰微微一愣。
这人,居然真的只是让他靠一靠,就这样轻易放过她了?这可不太像他的作风啊!
似乎读懂了她心中的想法,魏楚铭伸出手指点了点,示意她躺下:“如果觉得不够的话,那就从现在开始好好吃药,调理好身子,就当是最好的报答了。”
说完便走了出去。
眼见房门关上,郑茹兰的整张脸顿时沉了下来。
就知道没这么简单!行,就想看她吃药是吧?她,吃!
……
魏楚铭走进房间的时候,宁容正站在窗口赏花,闻声转过头去,在来人身上上下地打量了一番:“来得倒快。我还以为有佳人相伴,你要将我晾上许久呢。”
魏楚铭:“说教的话就不用了,我自己心里清楚。”
宁容对于他之前那鲁莽救人的举动着实不敢苟同,勾了勾嘴角,语调讥诮:“哦?心里清楚?我还以为,为了你的茹兰妹妹,你已经彻底昏了头呢?”
魏楚铭难得没有反驳,而是语调平静地说道:“皇上既然想要逼我,就算应付过了这次,依旧还会有下次。倒不如直接遂了他的意,也落个干脆。”
“所以皇上那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果然是因为你俩已经坦白了?”宁容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收敛了起来,“那你现在的意思是?”
魏楚铭:“他要虎符,过几天,你替我送进宫去。”
宁容沉默片刻:“那你呢?”
魏楚铭:“近几日朝中也没什么大事,正好告个假,在家里好好休息休息。”
宁容见他这淡然的模样,手中的折扇隐隐地摇了两下:“倒是我过分担心了,看样子你早就已经想好了。”
魏楚铭淡声道:“倒也不是,也才刚刚想好。”
宁容侧眸看了他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其实不怪小皇帝,你这种万事处变不惊的样子,有时候连我也觉甚是讨厌。”
魏楚铭不置可否:“多谢夸奖。”
“我才不是夸你。”宁容在他这样的态度下不由失笑,忽然将话题一转,“说起来,今日这英雄救美的事可已经传开了。接下去你倒是准备告假休养了,你们家的郑三姑娘又准备如何安置?”
“我们家的郑三姑娘?”魏楚铭琢磨片刻,似乎对这样的称呼感到颇为满意,脸上终于也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落水之事可大可小,为了让她可以安心休养,也方便太医诊治,我准备带她回府上住上些时日。反正,之前住的西厢也还空在那里。”
这样安排很大一部分原因,很显然也是为了防备唐阳焱再从郑茹兰身上做文章。
等到虎符交出,朝廷之上自然避免不了一番血雨腥风,皇上与这位首辅大人之间的交锋并没结束,相反的,或许这才刚刚开始。
可即使知道原因,听完魏楚铭这番面不改色的说辞,宁容还是感到叹为观止:“趁火打劫地如此理所当然,果真,不愧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不开心,当然需要媳妇亲亲抱抱才能好~
第 38 章
魏楚铭要将郑茹兰带回府去, 到底还是想起了等在外头的郑家众人。
郑鸿儒早就已经急得有些晕了头, 就连本在执行公务的萧欲也被惊动了, 与纪阳成一同前来探看情况。
这时候一群人围在院子外头, 因为拦截的侍卫而不得入内, 只能强行让自己保持冷静。
魏楚铭的出现打破了这样的僵局,周围顿时齐刷刷地跪了一片:“首辅大人。”
郑鸿儒第一眼看去,只觉得来人的模样有些眼熟,冷不丁听到这样的称呼,身子一抖就要行礼,就被牢牢地扶住了:“郑学士无需多礼。”
魏楚铭同郑鸿儒客套,其他人显然是避免不了的,当即恭敬地弯了弯身。
萧欲低下头时可以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那淡漠的视线, 这时候知道了对方的身份,之前的很多事情顿时也了然了起来。
他的嘴角不由无奈地勾起几分,微不可识地摇了摇头。
或许是感慨,亦可能是自嘲。
魏楚铭显然依旧不太待见他,只是一眼,很快便将视线收了回去。
让众人起身后,话是对郑鸿儒说的:“太医们已经为郑三姑娘进行了诊治,没有什么大碍, 郑学士无需太过担心。只是,还需要用药调理上几日,我准备派人将她接回我府中休养几日,等一切妥当了, 自会将她安然送回府上。”
这样的说辞不管怎么听都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旁边的郑子晋与郑初柔不由地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
一模一样的套路,居然又准备再来一次?他们可是好不容易才将郑茹兰给接出来的,怎么又要送回去了?
郑鸿儒并不知道前段时日郑茹兰离家后的真实去向,此时听魏楚铭这么一说倒未多想,只觉有些惶恐:“太医的药方直接交给我们便是,怎好如此麻烦大人!”
“近几日,郑三姑娘可能会随时需要调整用药,叫太医总往外跑总是不便。到底是我亲自救上来的人,自然是要见她完全无碍才可放心,就不要推辞了。”魏楚铭有条不紊地说着,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背,“郑学士,莫不是不放心将郑三姑娘交予我照看?”
“怎,怎会。”郑鸿儒见魏楚铭这样温厚淡然的态度,心里只道这位年轻首辅远没有传闻中那样的狠辣暴戾,在这般循循善诱的话语下,到底还是点了点头,“那我们家茹兰,就麻烦大人了。”
“怎会麻烦。”魏楚铭淡淡一笑,“等郑三姑娘养好了身子,我再与她一同上郑府拜访。”
郑鸿儒感到有些受宠若惊,忙道:“不敢,不敢!大人出手相助已深感荣幸,怎敢再劳您大驾。”
魏楚铭:“郑学士无需客套,日后,还请多多关照才是。”
眼见这两人在面前相互客套,其他人只是一片诡异的沉默。
郑初柔倒是有意想要阻拦,但是魏楚铭对待父亲的态度着实有些过好,以至于还没来得及开口,郑鸿儒就已经一脸信任地点下了头,毫无察觉自己已经将女儿给送了出去,拦都拦不住。
看着男人毫无破绽的笑容,她不由朝着庭院里看了一眼,幽幽地叹了口气,却是不忍朝萧欲那边看去了。
这几日,郑茹兰与萧欲相处得颇为和睦,她的心里也是欣喜。
但另一方面,身为姐姐,她多少可以感觉到自家妹妹可能连自己都还未觉察的心思。
若是真的可以与心上人情投意合也就罢了,只是她着实不知,与魏楚铭这样一个心思缜密的男人扯上关系,对郑茹兰而言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呢?
……
郑茹兰从行宫被带回首辅府上,已经是傍晚时分。
魏楚铭对她的说辞同郑鸿儒的那套如出一辙,但是她毕竟与这个男人接触久了,也变得没那么好骗了。
眼见下人们忙忙碌碌地整理着,她独自一人搬了条椅子坐在门口,终于等到了魏楚铭的到来。
没等对方开口,郑茹兰已经先一步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将他拉到了无人的角落,压低了声音问道:“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
魏楚铭垂眸看了一眼她那恢复了不少神采的脸色,勾了勾嘴角:“能出什么事?”
郑茹兰盯着他仔细地看了许久,回想起当时在行宫别院那显然有些异样的神态,狐疑地拧起了眉心:“没出事,你为何要将我带回这里?”
魏楚铭:“缘由我已经同你说过了。”
郑茹兰没说话,一脸“我信了你才有鬼”的表情。
奈何她还是低估了魏楚铭那厚脸皮的程度,即使被这样审视般的视线盯着,依旧面色未改分毫,还颇有兴致地赏起了景来。
清秋恰好差人送了新的被褥进来,一抬头看到那一高一矮站在庭院中的两个人影,眼底不由闪过一抹笑意。
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收回那颇为八卦的视线。
这时候已经夕阳渐落,庭院中也有了一种黄昏独特的美。
郑茹兰见从魏楚铭的口中套不出话来,眸底的神色转了转,正想打其他主意,便听头顶上淡淡地传来了一句:“别动。”
她下意识地顿住了动作,将视线稍稍地往上移了片刻,只见魏楚铭毫无预兆地忽然靠近了过来。
郑茹兰的呼吸蓦然停滞,便见魏楚铭就这样停在了咫尺的位置,语调带笑:“头上拈了片叶子而已,需要这么紧张?”
这样低低的声音有些许微哑,触感几乎是擦着头顶上的发丝拂过。
郑茹兰看清楚了那指尖上拾起的落叶,但在这样调侃的语调下到底还是忍不住地羞红了脸,略有些恼怒地轻轻推了一把:“捡叶子就捡叶子,要靠这么近做什么!”
虽然她低下了头,魏楚铭还是瞥见了耳根处那可疑的红晕,轻笑出声:“好像是这个道理。”
郑茹兰感觉自己莫名遭到了调戏,而这个老淫贼居然还毫无悔意地在这里嘲笑他,顿觉怒从心中起:“有什么好笑的!”
头顶上的笑声居然真的安静了下来。
郑茹兰只以为魏楚铭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刚想继续说教上几句,结果一抬头,所有的话语顿时只剩下意识的关切:“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魏楚铭还是平日里冷静的语调:“没什么。”
此时的他除了收敛起的笑容之外,看起来似乎确实没什么异常,但是郑茹兰依旧一眼就留意到了那分明有些苍白的脸色。
连额间也已经片刻漫上了一层薄汗。
她的视线往下移去,留意到了魏楚铭捂在上腹部位的右手,脑海中莫名灵光一闪:“是不是胃不舒服?”
魏楚铭当初刚刚协助唐阳焱登基时,朝中可以说是一团乱麻,他没日没夜地处理政事军务,接连几日不眠不休都是常有的事,早就搞坏了自己的胃。后来局势稳定下来之后,稳定了作息,才算通过膳食慢慢调理了过来,倒是已经许久没有犯病了。
然而,前几日他一直被唐阳焱扣在行宫中,虽然有人专门照顾,但是因为心中有事,胃口不佳下也便没有多少进食,只是有一顿没一顿地随便吃了几口。随后又为了救郑茹兰跳入了那寒冷的湖水中,再加上陆陆续续的在外头吹了不少冷风,这样内外刺激共同一作用,本就脆弱的胃终于彻底地发作了起来。
其实对魏楚铭而言,胃痛这种小毛病确实并没有太放心上,虽然此时阵阵痛觉从体内涌上时不可避免地勾起了冷汗,但是稍微忍上一忍,也就像以前那样过去了。
所以他在听到郑茹兰的问话后,第一反应依旧是下意识地说想“没事”。
可一抬头,就对上了那眉心紧拧的模样,这般认真,就像是想要彻底将他看透一般。
魏楚铭在那漆黑的眸子注视下,不由恍了一瞬神,嘴角因为钻疼抿紧了几分,到了嘴边的话却是阴差阳错地换成了:“嗯,疼死了。”
郑茹兰正一脸认真地想要揭穿他,没想到这人居然这样轻易地就承认了,反倒愣了:“有这么疼吗?”
她的印象里魏楚铭向来是个非常隐忍的人,现在居然连他都说疼死了,那得疼到什么样的程度啊!
郑茹兰听到魏楚铭又坦然无比地应了一声,眼见他的身子隐约晃了晃,当即冲过去牢牢地扶住了他。
这样毫不犹豫的举动,让魏楚铭眼底闪过了一抹异样的情绪。
明明是这样娇小的身躯,却在这一刻,却企图成为他全部的支持。
魏楚铭眼底渐渐化出一抹温柔,就这样顺着郑茹兰的动作,半挂在了那纤瘦的肩膀上。
两人的身躯隔着薄薄的衣衫贴在一处,只需微微俯身,青丝抚过鼻间,便可闻到那若有若无的淡淡发香。
郑茹兰被他弄得有些生痒,忍不住轻轻地推了一把:“别靠那么近啊……”
魏楚铭发白的脸上不由勾起了一抹极淡的笑容,配合地稍稍站直了些,眼眸垂落,就这样由她搀着,一步步朝屋里走去。
忙碌的下人们留意到了这边的情况想要上来帮忙,便见魏楚铭忽然抬头看了一眼。
在这样的眼神下,所有人纷纷识趣地移开了视线,将迈开的步子又收了回去。
郑茹兰平时脑子还挺灵光,这时候心中紧张下居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只是忍不住地暗暗腹诽:这人好沉!
从庭院到屋里短短的一段路,因为魏楚铭“痛得没了什么力气”,使得他们每一步都走得很是缓慢。
郑茹兰好不容易才将魏楚铭扶回房中坐下,来不及喘息,便着急地询问道:“清秋姑姑,之前那位太医还在吗?”
魏楚铭一只手捂着胃部,一只手缓缓地支着自己的侧颜,欣赏着她这样着急担心的样子。
疼是疼,但忽然觉得,心情甚是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撒娇男人最好命?(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