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将士跃下战骑之后,便结成了一个简单的步兵阵,与天都军厮杀在一起。在桑远远润物细无声的支援下,这股看似摇摇欲坠的小力量,始终坚韧地战斗着。
便在幽无命分神的霎那,一支穿云箭带着熊熊焰火,迎面扑至!
此人的箭,他曾硬受过一记。
那日夜潜帝宫,中了姜雁姬一记毒掌,本要离去,人偶却意外发现桑远远落入了邪阵。为了掉头救她,他不慎又挨了姜十三一箭。
如今想来,那一箭倒是吃得颇为值得。
换回个热乎乎香软软的果媳妇。
黑眸中,有笑意一晃而过。他抬起手,抓住了眼前这支能够穿金断石的利箭。
箭尾在嘤嗡震撼,仿佛有生命一般,在他掌中挣扎。
箭尖距离他的眸仁,不过一寸。
第二箭又至!
幽无命倒滑一步,手一反,将捏在掌中的利箭直直掷了出去。
箭尖相撞,双双坠落。
他的身形紧贴着掷出的飞箭,划过几十丈距离,直取姜十三。
姜十三连珠箭迭发,却被幽无命轻易闪过。
等到姜十三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鬼魅一般的男人已贴到了近前,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陡然抓住了火弓。
对方没有出剑,但姜十三此刻的感觉,却比那剑尖擦着咽喉划过时,还要惊心千百倍。
巨弓之上,灵火倒涌而回,带着丝丝麻意,灌入了姜十三的躯体,根本没有半点抵抗的余地!
姜十三意识到自己好像犯了个错误——对方等的,正是他用玉简联络天都!
所以……
对方真的不是东州人!
可惜的是,此刻醒悟已经太迟了。方才逢遭剧变,根本没有静心思考的空间,只依着惯例,寻个空档先将情况上报,好让天都及时作出反应。而对方抓的,也正是这个空子。
姜十三灵台一片清明,仿佛被惊雷灌顶。
再下一刻,冰凉沉重的剑刃,划过他焦黑麻木的咽喉。
姜十三圆睁着一双仍然有雷焰闪烁的眼睛,缓缓倒向后方,摔落地面时,身首分离。
幽无命瞥了眼手中的火弓,轻飘飘一掠,掠到校场旁的高台上,屈着一条腿,懒懒散散地坐在高台边缘,左手握住弓背,右手食指随性地勾起弓弦,眯眼瞄了瞄,‘砰’地一弹。
便见一缕火光直直射向场中,最骁勇的那名天都副将顷刻成了个火人。
“啧,”幽无命自语,“我可真是个天才。”
他慢悠悠爬了起来,姿态极为闲懒,下手却是利落得很,‘嗖嗖嗖’明焰迭发,就如姜十三射杀冥魔一般,将那些棘手的天都高手一个个射成了火柱。
战场一片混乱,谁也不知道这些火焰是从哪儿来的。
天都军拼杀了许久,见眼前这区区五百人的队伍,竟是没有多少减员,心头不由得涌起了不妙的预感。
有人开始逃。
天都的军队养尊处优,地位高,风险低,修炼资源一流。他们极少离开京都,平时只需要负责天都防御事宜,升职空间巨大,算是一等一的好差事。日子久了,队伍中自然会被塞进许多官宦和富贵子弟,这也是人之常情。
这些子弟天赋高,资源好,修为提升得快,在军中地位也高,但实战经验其实极少,心态更是说崩就崩,与幽州这种血海里滚出来的军人,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他们开始四散逃跑。
混乱的战场上,幽无命还得眯着眼睛瞄上一会儿分一分敌我,他们这般逃出人群,倒是成了一个个零散的活靶子,被幽无命悠悠闲闲射成了一堆堆飞灰,只留下了满地被不灭火略微煅了煅的玄甲。
桑远远在箭塔上,亦是使出了全力。
战斗白热化之后,她也不再留手了,一株株太阳花在受伤将士的脚下冒出头来,将浓郁的灵雾精准地渡入他们的身躯。
整场战斗大约持续了半个时辰。
姜十三带来的五千人,全军覆没。
幽州五百将士却是活下来四百余人。望着遍地敌军尸首,每个人都感觉到一阵阵恍惚。
以一敌十这种事,向来只存在于传说之中。当真是不可思议。
一个将士最先反应过来:“若是没有夫人及时的治疗,我已死了七八回了!”
立刻便有人点头道:“不错,我险些被人刺中了眼睛,幸好夫人绊了他一跤。”
“对对对,好几次压力颇大,幸得夫人支援!”
众人连声附合,激动无比。
都没注意到幽无命像一道影子一样,静悄悄就摸到了旁边。
“我说,”他阴恻恻地道,“拿箭射死这些人的,是我。”
“主君!”
众人吓了一跳,脸上露出了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这一战,收获颇丰。
战斗的双方都是灵明境的强者,玄甲也禁不住糟蹋,打坏了许多,众人挑挑捡捡,收拾出了完好玄甲近两千套,灵蕴兵器无数,都绑在了云间兽的身上,压得它们‘欧欧’直叫唤。
然后又将战死的兄弟都带上,开拔回营。
以不到一百的伤亡,歼灭了一支五千人的部队,已是战争史上的奇迹了。失去战友的悲痛都被这场大胜冲淡了许多,每个人都渴望着再来一场这般酣畅淋漓的战斗,虽死无憾。
短命一骑当先,跑到了将士们看不见的地方。
“你都算好了,”桑远远倚着幽无命胸膛,偏过头,有气无力地对他说道,“所以带了五百人。”
幽无命挑起她的下巴看了看,问道:“感觉如何?”
桑远远默默估算片刻:“有些被一击致命,实在没有办法。除去那些意外战死的将士之外,这种程度的战斗下,我的极限大约便是保住四百五十人半个时辰内不减员。”
“小桑果,”幽无命坏笑,“你当真是不够持久!”
桑远远:“……”
他忽然便垂头吻住了她。
极为细密缠绵的那一种,令她心尖颤抖,身体微微战栗。
“回去继续我们的洞房。”他声音沙哑,眸光幽暗。
五百骑回到白州营地时,东方已隐隐有一点发白,篝火宴竟还没有散。
接应的将士匆匆迎上来,帮着这一行人换下了染血的铠甲,收起了战利品,运走了阵亡将士的尸首。
幽无命把火弓用青布包裹了,连同一份《萧仲复仇记》的大结局一道,让人快马加鞭,送往秦州。
“皇甫雄当真会认了这个冤大头?”桑远远好奇地眨着眼睛。
她发现幽无命行事当真像是在悬崖上走钢索一样,许多时候,分明只要对方多问一句、多想一步,己方的计划便会全盘暴露,偏偏他就是把人心拿捏得精准至极,对方偏生就是不会多问那一句、多想那一步。
幽无命笑道:“这样的弓,虽然稀奇,但却不是独一无二。皇甫雄得了《萧仲复仇记》,满心只会把我当好人、当知己。姜雁姬若是以兴师问罪的态度去逼问火弓出处,皇甫雄护短,必定大怒,更要与她针锋相对,绝对不会提到与我有关的半个字。”
桑远远叹息:“幽无命,真幸运你不是桑州的敌人。”
二人回到了简易洞房。
幽无命二话不说,便把她往床榻上面推。一又狭长幽暗的眼睛里冒着绿光,像是饿狠的狼。出发之前那一番彻头彻尾的放肆,让他真正食髓知味,满脑子里都燃着火。
“等等……”闻到淡淡的芙蓉清香,桑远远不由得腿一软,仍然心有余悸,她急道,“梦无忧那抢来的碎镜,先看看!”
幽无命似笑非笑,停下了动作。
他指了指斗室角落的木桌:“你离远些。”
桑远远老实地坐到了角落里,模样倒是有些不以为然:“我现在倒觉得,这碎镜没本事把我扔到异时空去。把我送走的,当是那个导致天衍镜碎成了一百零八块的‘逆乾坤’大术。”
幽无命没理她,径自盘膝上了榻。
碎镜静静躺在他的掌心。
他人瘦,手却很大,手指也长。这枚碎镜握在梦无忧手里的时候看着还挺大,但到了幽无命手中,却是可可怜怜,像一枚小小的扇形贝。
它仍散发着淡淡的七彩光。
幽无命那全力一击,将这来自‘天道’的力量都削弱到了极致,看着有气无力的,好似随时要熄灭。
幽无命眯了眯眼,掌心忽然焚起了青白的雷焰。
炼化!
桑远远睁大了眼睛。
她的本意只是看看这枚比较特殊的碎镜里面会不会发现更多关于‘未来’的秘密,不曾想,幽无命根本不是那种按部就班的保守性格,一上手,便要炼了此物。
碎镜上的七彩光芒开始抵死反抗。
桑远远忍不住搬着座下的木櫈子,向着幽无命的方向靠近了些。
这七彩光会反抗,倒是又出乎了她的预料。
这么看来,‘天道’还挺人性化的。
她心中已隐隐有着预感,敌人,并非什么天道自然,而是掌握了更玄幻力量的一个或者一群人。
真正的天道,应该是万事万物运行的规律,是能够解释一切现象的终极法则。
而不是莫名其妙认个亲儿子亲闺女就无脑袒护的智障玩意。
桑远远有些担心。
虽然幽无命已成功用不灭火炼化过体内的惊雷,但那袭在他身上的落雷,分明只是那股七彩力量的衍生之物,而面前这七彩光,则是幕后这玩意的本源力量。
幽无命唇角渐渐浮起了狞笑。
血泪顺着他的眼角沁出。
桑远远不动声色,在红色的帐顶上挂了一排小脸花,像风扇一样,将均匀细密的灵雾一层层向他罩去。
碎镜上的七彩光芒在幽无命的掌心挣扎扭动,却始终逃不出青白雷焰的禁锢。
继流出血泪之后,幽无命的唇角也开始沁出一股血泉。他的目光又空又狠,时不时便会从桑远远脸上短暂地掠过。
桑远远藏好了担心,只平静地凝视着他。
看起来,炼化过程还要好一阵子。
有人轻轻叩门。
桑远远起身,拉开一道细细的门缝。
是桑州王。
“爹?”桑远远回眸看了看幽无命,然后轻手轻脚拉开门,挤到门外。
桑成荫把一枚玉简递向她:“桑不近有事要与你说。”
不知是不是错觉,桑远远在桑成荫这张严肃的老脸上,看出了一种‘打断那臭小子洞房花烛’的幸灾乐祸感。
她接过玉简。
青光泛起,玉简中传出桑不近的声音:“小妹,云许舟用炸火把冰雾谷对面的冰川给炸了,谷底被填平,晋兰兰的人全被挡在外面,再不会找到任何痕迹。”
桑远远:“……摄政王真是雷霆手段!”
“幽无命送去的药,云许舟已让云许洋服了,说是两日之内,已吐出了一升血蛊,估摸着,半月之内,便能将体内血蛊彻底肃清。”桑不近乐呵呵地说道。
“那可真是太好了。”桑远远道,“如此,哥哥也不必为将来的孩子担心了。”
桑不近大羞:“谁担心这个!”
一旁的桑成荫瞪圆了虎目:“什么孩子?!桑不近你个兔崽子,背着老子偷偷干了什么!”
“啊啊啊啊!”桑不近急眼了,“爹在旁边,你怎么不告诉我!”
桑远远:“……行了行了,你们父子一会儿自己吵去,哥你先听我说,你现在立刻联络云许舟,灵蛊能治之事,千万千万,不要向任何人透露,包括云氏的所有人,只她自己知道即可。”
桑不近明显怔了一怔:“小妹,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也不是,”桑远远道,“只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哥,皇甫氏的表现,实在是有些不像制造这灵蛊的幕后黑手。具体哪里有问题我也说不上来,反正,消息先封锁着,也没必要外传,一切等平定魔祸之后再商量也不迟。”
“好,我这便与她说。”
碎了玉简,桑远远回过头,见桑成荫的眼睛里隐隐有波光一闪。
“爹,你哭什么?”
“谁、谁哭了!”桑成荫吹起了胡须。
她凑上前去,挽住对方的胳膊:“爹是不是觉得闺女长大了,会自己动脑筋了,不需要再担心发愁了?”
“是觉得自己老了。”桑州王闷闷瓮瓮地说道。
“爹宝刀未老!”桑远远道,“等幽无命到了您这个年纪,肯定没有今日的您威风!”
“是嘛!”
“是啊!”
桑成荫心满意足地去了。
桑远远返回简陋的新房,就见幽无命蹲在床榻上,手里抓着一只小脸花,正在撕人家的脸盘子玩。
桑远远:“……”
见到桑远远进来,幽无命很愉快地冲她招了招手。
她走到床榻边坐下,视线一转,没见到那碎镜。
“炼化如何?”
幽无命漫不经心地把一只手抬到她的面前。
便见掌心和五指之上,缓缓燃起了雷焰。颜色却不再是青白色,而是纯黑。
桑远远:“?”
他不是炼化了七彩的‘神力’吗?怎么黑了?!
“中毒了?!”她紧张地抓住他的胳膊。
幽无命手一晃,收掉了焰。
“不喜欢那个颜色。”他云淡风轻地说道。
“还能变色?!”桑远远震惊得真情实感。
“唔,”幽无命沉吟道,“那股力量,超越了五行。”
他把修长的手指放到眼皮底下看了一会儿。
“是我的了。”
桑远远略微一脑补,想象他一出手,便是一片黑焰荡过。
简直是帅到犯规。
再看看自己那些花……
桑远远不禁垂下了脑袋。
“桑果!”他抬起手,揉了揉她的脸蛋,“我看到了一点东西。”
“嗯?”
只见幽无命低下头,很随意地掀了掀身旁的被褥和枕头。
“……哪去了。”
身体一挪,发现那碎镜被他压在了屁股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