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
火光一闪即逝,照亮了桑远远的容颜。
幽无命手一扬,把他刚才在她车里洗干净的那块染血令牌掷向对方将领。
将领接过银牌一看,急急行礼:“十五将军!”
韩少陵要杀的是那些桑州人,而不是他自己的媳妇,这次行动中,负责劫出桑远远的,正是神出鬼没、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韩十五。
一切与计划分毫不差,将领轻轻舒了口气。接下来,便只需要收割人头了。
幽无命继续用略显低哑的假音说道:“夫人我已带出来了,我与她先行返回。”
“是!”
幽无命冷声下令:“去,杀光那些桑州人。”
“是!”
大军齐齐一呼,跃上云间兽,向着前方冲杀而去。
万蹄奔腾,如风雷般从身旁碾过,只余一片扬尘。
桑远远一动也没动。
“咦?”幽无命斜过身体,用食指挑起她的下巴,惊奇地问道,“你怎么不哭不闹?我方才还想,若你哭叫,我回头便缝上你的嘴巴。”
他的眼神看起来倒是有些失望。
桑远远:“……”这是一个真正的疯子。
她轻声说道:“幽州王言出必行,既答应了救人,那就一定会做到。”
他轻轻眯了下眼睛,声音带着笑:“哦,那我常说要攻下天都,杀死姜雁姬,你觉得……我会做到么?”
姜雁姬这个名字已在云境消失了许多年。
如今提到那个奇女子,人们只会称‘帝君’。
桑远远看着他那双黑而深的眼睛,很认真地回道:“我觉得你现在实力还不够,得再等一等。”
幽无命的眼中难得地浮起了真实的诧异,半晌,他笑了,嘀嘀咕咕地说道:“难怪敢说喜欢我,原来你也病得不轻。好吧,这些人,我都救。原只想随便放跑一个两个的……”
只见他手腕一翻,掌中多了一把小玉珠,在月色下发出莹莹青光。
是传讯用的符玉。
他慢慢合拢五指,便见那些玉珠相互摩擦挤压,发出一声声清脆的玉碎声,像是爆豆子一样。
一簌簌粉末带着青光,顺着他的指缝流淌。
一声声低沉的轰鸣响彻四野。
不必回头都能看见火光冲天。
“这……”
幽无命愉快地笑着,扯了扯缰绳,带她回身望去。
便见那支暗沉大军中,像是开了花一般,云间兽一头接一头被爆上了天,变成一团团燃着橙色光芒的大火球。
黑暗空旷的荒野中,果然是放起了一朵朵烟花。
居临关被惊动了,城楼之上燃起无数火光,远远便能听到城门开启的匝匝声。
幽无命又取出一把玉珠,放到桑远远掌心。
“试试。”他带着几分得意,怂恿她。
一只冰冷的大手裹住她的手背,握住五指,缓缓合上。
青光透出指缝,前方的烟火更加灿烂。
“好玩吧?”他伏在她耳畔,语气轻快,带着浓浓的笑意,好像在炫耀什么玩具一样。
“你到韩都的第一天夜里做的,对吗?”桑远远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
幽无命动作一顿,胸腔轻轻地颤动,“嗯”了一声。
那天,一连串事情令韩少陵焦头烂额,平时冷静理智的王者,在那个夜里彻底放纵了自己,窝在无极殿和梦无忧一夜鏖战,又将亲卫都派到回云殿保护桑远远,防着幽无命当真上门抢人。
真正该盯紧的幽无命,反倒没人管了。
她喃喃道:“在云间兽体内置入爆炸物,然后利用传讯玉简之间的灵蕴感应来引爆。”
这个思路,可以说是很超前了。
他随手抚了下她的头发:“真聪明,我的小桑果。”
桑远远瞳仁收缩。
灵姑只提到过一次这个幼时昵称,当时在场的,只有桑州王派来守护她的那些人。
所以,这些人中有幽无命的人。
既有幽无命的人,想必,也会有韩少陵的人……原来,她是这样暴露的。
这就真不能怪她了。父兄从桑州派过来的人,她根本无从查起,只能无条件地信任。
看来云境十八州的水,比她想象中更要深得多。
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那一天之后,韩少陵再没有和她联络。
“可以告诉我你的人是谁吗?”她偏头看幽无命。
他那双黑暗深邃的眼睛里倒映着一团团火光,像金色的重瞳,更有种别样的绮丽。
“桑三九。”幽无命没有一丝迟疑。
桑远远眼前浮起一张憨厚的脸。
“那韩少陵的人,又是谁?”她的心脏怦怦地跳动起来。
她紧了紧握起的拳头。
“桑四五、桑四六。”
桑远远的心猛地一跳。
这两个人,身份很不一般。灵姑特意给她说过。
桑四五和桑四六其实是桑远远的堂兄。他们的父亲是桑州王的亲弟弟。这位王叔向来不以王族自居,打小便把自己的一对双生子扔进了军营,令人一视同仁,该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
这对双生子争气得很,出类拔萃,年纪轻轻就立下不少功劳,他们拒绝闲职,而是进入了近卫军,做了桑州王的贴身亲卫。
一家子风评极好。
他们怎么会是韩少陵的人?!
“该收取报酬了。”幽无命低低笑道。
五根冰冷的手指,像蛇一般,爬上她的后脑,探入那黑云般的发丛间,控制住了他的猎物。
她被迫仰起了脸,幽无命伴着漫天烟火,扯下面罩,重重吻住了她。
他的唇是冰的,感觉就像被毒蛇亲吻。毒蛇的尖牙磕破了她的唇,铁锈的味道弥漫,让她忽略了毒蛇本身的气味。
他又将一捧玉珠握到了她的掌心,十指交扣辗转,烟火更加绚烂。
半晌,他松开了她,像蛇一般收回了红信,怪异地看着她。
“毫无技巧可言。韩少陵没教过你么。”
桑远远没接话。这种时候出声解释,岂不是更加挑起他的兴趣?
其实他的技术也很烂,自己还咬了自己一下,以为她不知道。
第11章 毒蛇的亲吻
这个吻并没有持续很久。
亲吻结束后,桑远远呆呆地望着远处那片火光。心中在想,这么乱,灵姑他们应该能顺利逃出去。
她的心情麻木中带着一丝纷乱。
无论如何,眼下的情形总好过灵姑她们身死、而自己被韩少陵囚起来,充作禁脔。
身后那个像蛇一样冰冷的男人把脸颊贴在她的颈侧,时不时轻轻嗅一下,双臂环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他懒洋洋地直起身子,一扯缰绳,带着她风驰电掣般掠向西北方向。
桑远远侧过头,从幽无命肩膀上往后望。只见大批的官军举着火炬出关救援,旷野上人仰兽翻,处处燃着明火,阵阵惨号声随着夜风飘出很远。
想来幽无命在里面加了不少奇怪的料。
直到火光消失在地平线下,她才恋恋不舍地转动着僵硬的脖颈,回转过头。
余光从他的脸上掠过。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目光又恢复了懒懒散散的模样,微微蹙起的眉峰和下沉的唇角,都写满了三个字——没意思。
看来他和她一样,对那个吻毫无感觉。
桑远远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
她的手指碰到了腰间的锦囊。还有两枚玉简,得把叛徒的事情告诉桑州王……
“我可以向父王报一声平安吗?”她定了定神,温软地问。
幽无命黑眸低垂,唇角挂着莫测的笑:“当然可以,我也顺便问个好。”
桑远远知道这就是不答应。
如果桑州王知道掳走她的人是幽无命,一定会当场发疯,领兵就往幽州打,哪还顾得上什么叛徒不叛徒。
“算了。”她蔫蔫地垂下眼睛。
就在视线即将跌落到谷底的时候,她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身体小幅度地颤了下,猛地抬眼看他,目中流露出浓浓的期待——
“那……可以请你的人帮忙,让父王提防韩少陵的人吗?”
小金人作证,此刻她的演技一定爆表了。
只要是个正常的男人,一定会感觉到被信任、被依赖,不自觉地和她站在同一阵线……
可惜的是,幽无命一丁点都不正常。
他怪异地看着她,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咧嘴笑起来:“小桑果,我的确不介意暴露桑三九,可问题是,你觉得桑成荫那个憨货会因为桑三九一句话,而怀疑自己的亲弟弟和亲侄儿吗?”
桑远远顿时泄了气:“……不会。”
只能再找机会。
天将明时,云间兽停在了一条小溪旁边。
幽无命取溪水替她净了面,动作温柔,唇角浮着专注的笑。
然后用绸布擦干水珠,取出一小盒黄色的糊状物,用指腹沾了,涂抹在她的脸庞上。
他的手指极灵活,像揉面团那样,在她脸上捏来捏去,时不时身体后仰,眯着眼打量一番,然后继续倒饬。
折腾半天,他把手中的玉盒一扔,拍了拍手,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摁到溪水上方。
晨光洒落在溪水上,像是细碎的金屑。
桑远远看见了一张陌生的脸,相貌平平,下唇还破了个不大不小的口子。
他把她抓起来,三下五除二扒去了她的外裳,从随身包袱里取出一身近侍的衣裳,套在她的身上,然后又把她摁回溪水上方,左左右右地照。
她的心头浮起惊骇:“难道你要带我去……”
幽无命的脸随着水波轻轻摇晃:“很好玩,不是吗。”
他要带她到前线去!
桑远远觉得一点都不好玩,然而抗议无效。
二人继续上路。
天亮之后,桑远远吃惊地发现,幽无命这头云间兽看似平平无奇,其实速度快得惊人。它全力奔跑时,左右两旁的风景都带上了残影。
她的眼中刚浮起一丝讶异,幽无命就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得意地说道:“我把短命捡回来的时候,它被咬得没一块好肉。他们都说它活不过三天。三天啊,呵呵。”
桑远远也不知该吐槽坐骑的名字,还是吐槽那个魔性的‘呵呵’。
他续道:“我说,短命肯定比他们活得久。他们不信。”
桑远远忍不住伸手抚了抚云间兽那身柔顺的白毛,心中泛起一丝欣慰——它顽强地活下来了,还跑得这么快。
幽无命下一句话,却令她的身体再度僵硬。
他轻飘飘地笑道:“那我就把他们都埋在了兽栏下面,当然活不过短命咯。”
桑远远:“……”
她觉得像幽无命这种病人,恐怕连最好的心理医师都束手无策。
幸好他自己的命也不太长。
一路向西行,空气渐渐变得干燥,西边吹来的风中染上了硝烟的味道。地平线渐渐变成黑色,桑远远知道,自己将要看见这个世界的标志性建筑物了。
黑铁长城。
视野尽头已被黑线占据,它像一条诡异的切割线,把黄色的大地和蓝色的天空割开,像是世界的伤痕。
但其实,它是守护云境十八州不受冥魔侵害的钢铁防线。
随着云间兽的不断接近,黑色地平线飞速在眼前隆起。
“第一次看见内长城?这有什么好看。”幽无命道,“我带你上墙,看那些血肉——那还有一点意思。”
桑远远:“……”
她忍不住偏头看了看这个年轻的病人。
他不说话的时候,面容看着有些清冷,像是白中泛着一点青色的美玉。说来也奇,明明眼睛极黑,唇色艳红,却莫名有种清淡出尘的气质。
当然,只要他一做表情,或者开口讲话,仙气就会不翼而飞。
内长城以东,是大片大片的荒原。荒原绵延三百里,三百里外的东面,还有一道最终防线,防线再往东,才会出现正常的城池和住民。
此刻,幽无命正带着她穿过荒原。
运送补给的后勤军像是搬运食物的蚂蚁一样,蜿蜒数百里,将一车车物资从东面运向前线。
“你看,”他轻轻伏在她的耳畔,道,“韩少陵多没用,送往前线的粮草也要被底下贪掉三成。”
隔着大老远,他是开了天眼吗?
桑远远一边腹诽,一边举目望去。这一望,便望出了问题。
蜿蜒的粮车里,确实有近三成莫名有些违和感。在近处一定是看不出来的,但远远望去,它们就像是一整片谷地里藏着两三亩韭菜,醒目得很。
应该是以次充好。
“你们幽州就没有贪官吗?”桑远远问。
幽无命有些遗憾:“确实好一阵没杀过了。出行时,我给了他们许多机会的,谁知一个个都那么胆小。”
桑远远:“……”
三百里路途在短命的四蹄下飞速缩短,很快,二人一兽就到了内长城的一处门楼下。
到了近处,更觉震撼。
沉沉黑铁,仿佛把整块大地都坠得向着西面倾斜。内长城高达三十丈,站在城下,那恐怖的压迫感仿佛可以隔离阳光,空气又冷又重,吸进肺里像铁一般沉沉地坠着。
城门下的小门被拉开,迎幽州王入内。
墙城下的士兵有条不紊地忙碌,顺着开在城壁两旁的甬道,将大量物资运送上墙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