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记得自己当初刚跟青儿学女红时,给怀安做了个香囊,不知再做一个送他,是否能引来他的探究?而且,其实每个人的绣活都有不同,怀安自己可能看不出来,但青儿应当能看出来吧?毕竟她可是青儿手把手教出来的。
至于眼瞎加只有左手能不能做好绣活一事,就不在甄兮的考虑范围内了。
不行也得行啊,顶多就是手指多戳两个窟窿罢了。她现在连在看不见的情况下用左手拿筷子吃饭这种事都已开始学着做了,在看不见的情况下做女红一事,照旧也难不住她。
甄兮做女红时没挑时间,怀安有时候来会看到她在做什么,但从未在意。她也想过是不是要提前引起他的注意,又怕他会阻止她做这事,便没太高调,只想着等成品出来后再说,因此,怀安只看得到她在绣东西,却不知她在做什么。
因为看不到,裁剪是个大问题,甄兮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红豆明白,她要做的是个香囊,请她帮自己裁剪好了好几份,之后才一点点摸索着缝。
做第一个的时候,甄兮几乎每一针都要戳伤自己的手,等后来稍微熟练一点,她才能少受一点伤害。
甄兮看不到,便不知道自己做得如何,花了几天时间,最终选了一个她觉得可能是做得最好的。
不过即便是最好的,她随便摸摸便觉得肯定是不堪入目,可她已经尽力了。
甄兮虽然看不到,但怀安的存在感其实很强,这几天他来得并不勤,有时候来了看一眼就走,有时候来都不来。
无聊的日子特别难熬,甄兮几乎是数着手指算日子,很快便发觉自己来了竟然有快半个月了。
除了第一天怀安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弄伤了她的掌心,那之后他就再没有碰到她一下,只是在慢慢消磨她的自我。
她很清楚怀安的意图,他太聪明了,知道怎么拿人的弱点下手。而且他还很有耐心,似乎并不介意为了报仇而多花一点功夫。
每一次短暂的接触,都让甄兮觉得怀安既熟悉又陌生,同时也渐渐对自己的决定多了那么一点不确定。
时间已进入八月,甄兮还记得,怀安的生辰是在中秋。
她作为“兮表姐”时,没能陪他过生辰,如今时间上可以陪他过了,可身份上又不合适了。
香囊做好的这一天,甄兮打算将它给怀安,但不巧的是,一整天她都没见到怀安。
直到天黑下来,她察觉到外头有不一般的动静,这才忙站了起来。
眼睛看不见了的一个好处是,她必须更多地用听觉和触觉等,她如今的听觉已比过去好了很多,可以准确地听出来怀安的脚步声。
她如今已熟悉了自己住的地方,走出门去时,速度比刚来时快了不少。
厢房的门一打开,甄兮便感觉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脸上。
她摸着墙慢慢走过去,感觉到差不多了,便笑着将手中紧握的香囊递了出去。
伸直的手撑着有一会儿,没人说话,她只能感觉到风从耳边吹过时的凉意。
然后,她察觉到手上一痛,捏在手中的香囊竟被人打了出去。而她自己也因那力道没站稳而踉跄着跪坐在地。
“你在做什么?”
瞿怀安冷着脸在甄兮跟前蹲下,看也不看掉落在旁的香囊,只盯着甄兮的脸,半晌后冷漠地笑了起来,“学兮表姐学得很努力呢。可你要弄清楚呀,你只是个赝品。”
甄兮想,要她学“兮表姐”的人是怀安,不让她学的也是他,可见男人心也是很令人难以捉摸的。
可是,他为什么就不能看上一眼呢?说不定只要一眼,他就能发觉不对劲了。
她跟怀安相处了一整年,她知道他的观察能力有多强,只要他能察觉到疑点,那么他得知真相的那一天也就不远了。
没法说话,甄兮只好就着这个姿势摸索那掉落的香囊。
但很快,她就感觉到怀安起了身,一声不吭地走了。
再过了一会儿,她才摸到那个香囊,起身后她孤零零地站着,她知道怀安并不在身旁。
她脑中突然想起刚才怀安那冷漠的语气。
真的,除了音色是一模一样的,他的语气会让她觉得,他就像是换了个人。
甄兮忽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
红豆这时候突然在一旁出声问道:“韩姨娘,可要回去了?”
甄兮点点头,紧紧握住手中的香囊,突然将它递给了她。
红豆表情诧异:“这是,给奴婢的?”
见甄兮点头,她面上一喜,连忙接过后道谢:“多谢韩姨娘,奴婢很喜欢。”
甄兮转身,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往回走去。
香囊从她手里送不出去的话,那么就挂在红豆身上吧,在红豆身上被怀安看到的概率还高些。
甄兮送了这一回香囊之后,便没再碰女红。
她还记得,自己最初想要告诉怀安真相,是因为不希望他因仇恨而毁了自己。可她近两天突然发觉,怀安来的次数,实际上是减少了的。
她在想,他是不是想通了,准备放下仇恨了?
若真如此,她便没必要再跟他说什么了。
她有时候还是会想起死之前听到的怀安对她说的那些话,他若真知道了她的身份……她有种会很麻烦的预感。
但她还未完全决定好,还在观望。
时间过得很快,到了瞿怀安生辰这日。
护国公府里很热闹,甄兮听得分明。然而那些热闹,都与她无关。
今日是怀安的生辰,同样也是中秋,阖家团圆之日,跟她没什么关系。
安静地躺在床上准备入睡时,甄兮忽然想起了自己在现代的日子。
她的父亲家暴她母亲,然而在最初,他们一家三口,其实很幸福。不仅仅是中秋佳节,其余的节日,以及不是节日的那些普通日子,她与父母,过着普通但温馨的日子。
事情是在她高中时起了变化,她父亲开始赌博、酗酒,变成了她不认识的模样。起初因为她要高考,她母亲还瞒着她,到她上了大学,假期回家时,她母亲身上的伤痕开始遮掩不住,她便也知道了真相。
她试过很多办法,包括报警,然而问题都出在一件事上——她母亲并不想跟她父亲分开。
她当然理解她母亲是什么想法。头十几年,她母亲和她父亲很恩爱,是旁人都羡慕的神仙眷侣,连她这个女儿都插不进他们之间。
因此,每次她劝说她母亲离开她父亲时,她母亲只会说:“这只是暂时的,他迟早有一天会变回去的。”
她曾经因想起过去的幸福生活而动摇过,但在一次次的失望后,大学毕业之时她还是决定要带她母亲离开。
只是,在她跟母亲约定好离开的那一天,她母亲临时变卦,她不得不回那个家去找她母亲,然后……便被她那得知她们要走的父亲堵个正着,气疯了的他就着醉意向她们挥起了菜刀。
在父母恩爱之时,甄兮也想过将来要找一个跟她父亲一样好的男人当丈夫。她高中没来得及早恋,大学时却得知了父亲对母亲的家暴,那时候她的三观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曾经那么恩爱的夫妻,都能变成如今这样,爱情这东西,真的可以相信吗?
她大学四年,拒绝了每一个追求她的男人,没有谈过一场恋爱。
因为她的父母,她对爱情极不信任。
因此,怀安说对她是男女之情,她是不信的,在她看来这就是儿戏中的儿戏,只是因为他是怀安,她不会说太难听的话。
她如今只要一想到这事,便很抗拒。
甄兮正烦心着,忽然听到房门被人撞开的声音。
她蓦地坐了起来,侧耳细听,那个熟悉的脚步声比以往沉重一些,正慢慢向她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次应该不会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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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剖白
瞿怀安在护国公府的日子过得异常充实。
孟世坤死后,他便没法再去念书, 但在他认回了表哥之后, 再去找焦先生学习, 对他的表哥来说不过是最简单的事。
除了学习之外, 他同样在习武。
他的表哥是战场上发迹的,身边有很多年少有为又武艺高强的亲兵,他表哥指了两个人出入时保护他。一个叫雷鸣,一个叫彭力, 他们两人都只比他大上两三岁而已,目前他正跟着雷鸣学习射箭, 跟着彭力学习拳脚功夫。他在射箭上有天赋,雷鸣夸过他好几次,然而拳脚功夫上却始终不如意, 他看得出来,彭力夸他只是不想他失望。
好在瞿怀安学拳脚功夫也不过就是一时来了兴致, 见自己实在学不好,便也罢了。如今护国公府连带上他也就三个主子,另外两个主子都因为觉得亏欠他而待他极好,再加上有雷鸣和彭力的保护, 他没有学拳脚功夫的必要。
正因为日子过得充实, 瞿怀安虽说一开始抱着为甄兮报仇的念头,可实际上找韩琇麻烦的时间并不多。
等他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心中顿时升起了愧疚之意。
愧疚得他心脏抽痛。
今日是八月十五,他的生辰, 也是中秋团圆之日。
差一点,兮表姐便能与他一起过这一日了。
就差一点。
瞿怀安与瞿琰、俞桃一道过完中秋,他们为他准备了贵重又满是心意的礼物,他高兴得一整个晚上都在笑。
他也很高兴,他的表哥和舅母都知道韩琇的存在,却纵容他,任由他报仇。
他回来时下意识地先看向厢房,那里住着韩琇。
她如今又瞎又哑,安静得一点儿都不像从前的她,却更像是兮表姐了。除了外貌举止,她连做女红学兮表姐送他香囊都想到了。
他很厌恶,同时又觉得有趣。
他那日让她当兮表姐的替身,她便真的处处学着,他猜她一定是想着如此讨好他,便能让他放过她,乃至于让他对她另眼相待。
那她便继续这么期待着吧。
他也期待看着她由最初的期待,到最终的绝望。这个过程一定是缓慢的,足以让他享受报仇的快乐。
瞿怀安推门而入,守着的丫鬟早被他赶了出去。
其实在进入沁香园的那刻前,他的心情还是很好的,在他表哥和舅母围绕着他打转,为他庆贺的热闹氛围下,他很难不被气氛所感染。
可一进入这个地方,他便想起了他那早逝的母亲,以及同样早逝的兮表姐。
还有,厢房中住着的,害死兮表姐的韩琇。
外头月色正圆,月光洒落,清辉如炼。
屋里,床上有一个坐起的人影,似乎正朝着他的方向。
瞿怀安走得很慢,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进来,他只知道,此刻他心情很不好。明知看到韩琇,他的心情会更糟糕,他依然进来了。
床帐被扯开的一瞬间,瞿怀安看到了正捏着锦被一角,朝他这边“看”过来的韩琇。
她面上不见慌张,似乎知道他是谁,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他的来意。
瞿怀安突然觉得一阵烦躁。
今日正赶上节日,再加上表哥和舅母热情,他其实喝了一两小杯的黄酒。他很克制,不敢多喝,他还记得兮表姐说过,喝酒会变蠢。
因为从没有喝太多,他不知自己酒量如何,只是感觉到之前喝的酒,从胃里一点点上涌,模糊了他的双眼。
他好像看到了兮表姐。
兮表姐几乎从不会惊慌失措,在他不知所措时,她总能帮他想到应对之法,他少有的看到她慌乱到失了神的时候,正是孟世坤欲对她不轨时。
他突然想起来,面前的这个人,自从他将她带来后,似乎也从未显露过慌张。
“我没想到,你竟真能学兮表姐学得那么像,好像你就是她一样。”瞿怀安轻笑着,缓声道。
不是像,就是啊。
甄兮没有任何反应。
“你如今又哑又瞎,真是没意思极了。”瞿怀安叹了口气,“我其实很喜欢兮表姐的笑容,她对我笑的时候,我可以为她做任何事。”
甄兮抿唇不语。
“其实兮表姐死前让我答应她,不要找你报仇。”瞿怀安突兀地笑了一声,“你看,兮表姐就是这样一个善良体贴的人,即便被你伤害,也愿为你说话。可我不是。
“谁伤害了我,我便会永远记在心里,直到我报了仇为止。
“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孟世坤是我杀的,我亲手将他推入心湖,亲眼见着他淹死。”
甄兮心头一跳,孟世坤竟然是怀安杀的!
她想起那时候她对怀安有所怀疑时,是他找到了她,让她以为孟世坤是被孟怀旭失手杀死的。
当她还是怀安的兮表姐时,看到的,总是他美好的一面。她没想到,换了个身份,竟然能亲自见识到,他究竟藏着多少秘密。
她几乎可以肯定,除了这些说出来的,他一定还瞒着她不少事。
甄兮毫无疑问是有些难过的。
原来,怀安连她都不信任,骗了她不少事。
说不定,从最开始,他就在骗她,用这张青涩、欺骗性极强的脸。
心中的天平开始倾斜。
她最初急着要告诉怀安她的真正身份,是害怕复仇这事,会毁了在她眼中善良柔弱的怀安。可若说他从头到尾都在骗她……那么,他没有她想象得那么脆弱,她其实根本没必要让他知道。
他有疼爱他的表哥和舅母,他的心灵又足够强大,根本用不着她的呵护。
“就在片刻之前,我改了主意。”瞿怀安低笑着,他的声音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更偏向于少年,仿佛山间清泉,沁人心脾。
一只手突然伸向甄兮的脖子。
握住,逐渐收紧。
“孟世坤的仇是我亲自报的,见他死得那样快,我并未觉得事后遗憾,”瞿怀安声音轻快,“我想通了,其实我也没必要多做什么,亲手将你杀了,以慰兮表姐在天之灵,想来我也同样不会遗憾。”
甄兮起先没有挣扎,在冰凉的手掐上她脖子时,她只是条件反射地缩了缩罢了。
她听到了怀安的话,突然觉得,就这样死在这里也不错。
她死了,他便会心安,然后重新上路。
好在看顾过他一整年,即便他从头到尾都在骗她,她也无所谓了。至少,是他给了她一段时间的寄托。
胸腔中的氧气逐渐减少,甄兮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糊时,被她亲生父亲亲手杀死的画面,却陡然闯入了她的脑海。
她父亲突然出现,吓了她和母亲一跳,他身上满是酒气,举起菜刀向她砍来,他认为她是要骗走他老婆的坏蛋,这一刻她不是他的女儿,只是个他必须铲除的对象。
她躲闪不了,被砍了一刀,正好砍在她的手臂上,顿时血流如注,然后又是两刀,一刀在胸口,一刀在脖子上,然后她看到她那个柔弱又被吓呆了的母亲突然疯了似的冲过来,挡在她面前,承受了她父亲杀红眼后砍下的又一刀。那一刀直接斩断了母亲的颈动脉,她母亲很快就死了。而她自己又挣扎了几分钟,她看到她的父亲突然醒过神来,抱着她母亲痛哭,她想问他,若还爱她的母亲,又为何要这样对她?可她也已是进气多出气少,慢慢失去了意识……
恍惚间,她察觉到呼吸的困难,颈部的痛意,眼泪应激流下。
其实她也不想死的,她才刚大学毕业,有了一份很不错的工作,足以养活她和她母亲,她们的新生活就在前方。
就差那么一点点呢。
她还是死了,她母亲也死了,至于她父亲如何了,她并不在意。现代没有她眷恋的东西,被亲生父亲杀死的绝望让她根本没有太过强烈的求生欲。
穿书后唯一让她放在心上的怀安,如今也根本不用她再操心……
她只求这回就让她干干净净地死。
然而,喉咙上的力道,最终还是松开了。
甄兮倒在床上,本能地用力吸进冰凉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