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睿环顾了一圈,什么家宴,他姓陈又不姓霍,在场的却都是霍家人。周阳侯也就罢了,博陵侯真是越看越心烦,他的长子倒是还不错,在易阳任督邮也没什么差错。又一扫眼,末座还有几个脸生的女子,呵,这些应该就是母后选中将来送入他后宫的女人吧。咦,怎么有个长得这么奇怪?
虽然霍明明在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奈何身高是硬伤啊…
陈睿不愧是太后亲子,在看到霍明明的一瞬间顿时联想到了外族女人。博陵侯的后院竟然连番邦女人都有了,呵,还真是…
这就是母后所说的朝廷栋梁?!
当他是瞎的吗!
陈睿心情不佳,简单几句寒暄后,便宣了歌舞。
周阳侯坐在博陵侯身边,眼睛全神贯注的盯着中央的舞姬,笑呵呵将酒杯端至唇边,低声道:“你来的时候遇到永安王了?”
聂冬正夹着一颗花生米,微微点了点头。
“那件事…”
“他应该不知道。”聂冬道,“不过这段日子五哥还是将十六郎关在府里为好。”
周阳侯也是被儿子坑的颇惨的爹啊,苦逼的将杯中酒一口饮尽。
太后有心将要让陈睿和霍家人多多相处,奈何陈睿偏见太深,讨厌一个人的时候连对方的呼吸都是错的。
一场家宴,吃的各怀心思。
“明日朕还有早朝,实在不宜多饮。”陈睿放下了酒杯,“两位舅舅也上了年纪,须得保重身体啊。”
周阳侯是个老实人,换身衣裳蹲在田埂上,抽着旱烟露出一口黄牙对着丰收的稻谷堆傻傻笑着,其实更符合他的画风。 见皇帝下了逐客令,讪讪的搁下了手里的筷子。
太后不可闻的叹了一声,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好好家宴成了这个样子。
聂冬缓缓起身:“多谢圣上体恤。”
陈睿正要吩咐一旁的杨公公送聂冬等人出宫,陈晔突然道:“我送一送五舅和六舅。”
太后欣慰道:“好。天黑路滑,你们小心些。”
霍五娘和霍明明一同出了宫,按照聂冬的意思,等太后宣其他府中小娘子入宫后,在将五娘送来,太后同意了。
陈晔亲自将众人送到了宫门处,认真道:“舅舅远道而来,本该侄子去拜访才是,只是侄子身在宫中,多有不便。改明儿得空了,侄子一定亲自登门。”
“殿下客气了。”聂冬道,“老臣就住在周阳侯府,您什么时候想来,随时都可以。”
霍明明听见他们的对话,心中又一咯噔。
果然,下一刻陈晔便道:“真的?随时都可以?”
“当然。”周阳侯道,“殿下能来老臣府里,求之不得呢!”
陈晔心中雀跃,连面瘫的嘴角都微微扯动了一下。霍明明觉得自己都能听到他的心声了哦耶耶,两位舅舅都搞定了,母后肯定也会同意的!!
霍太后当然同意了。
“你能这么喜欢你舅舅,真是…”霍太后甚至有些喜出望外,“记得带上侍卫,若是玩的晚了不妨就住在你五舅那里,派个人回宫说一声便是。”
“儿臣谨遵懿旨。”激动过后的陈晔又恢复到了死板小大人的模样。
霍太后无奈地揉着额头,两个儿子真是一个都不省心啊。
过了两天,陈晔换上普通贵族公子的装扮,带着十几个侍卫便出发去周阳侯府。自高祖皇帝开始,陈氏皇帝便喜欢微服出访,除了会多带一些侍卫外,与普通贵族子弟并无多少区别,据说先帝还是太子的时候,还曾从一个街头流氓手里救过一个稚童。
陈晔走在大街上,也没什么人认识他。毕竟这是一个没有媒体宣传的时代,哪怕是有电视媒体现代社会,一省长走在本省的大街上估计也没几个人认得出来。
一路奔向了周阳侯府,却得知霍文钟不在府里。虽然看到了另外两柄剑,可他想继续摸摸云扬啊。陈晔有心想听听博陵侯当年是如何杀敌的,是不是和他知道的一样,奈何博陵侯也不再府里。
周阳侯怕他失望,连忙道:“我去传他们回来便是,殿下稍安勿躁。”
“不必了。”陈晔道,“博陵侯去鸿胪寺那边还是许多事要做,不可因我的些许私事而耽搁了。五舅不必担忧,我下次再来便是了。”
周阳侯嘴巴笨,只好拼命点头。
“殿下,咱们现在回宫吗?”一旁的侍卫低声问道。
陈晔看着日头,好不容易出宫一趟,这么早回去太可惜了。向周阳侯打听到霍文钟大致的位置,陈晔起了一丝玩性:“我们去找大表哥!”
霍文钟正陪着霍明明在京城游逛,霍明明看着这古代的市井百态,心道,古代和她现象中的还是有些出入的。是谁说的古代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就刚才,她都看见好几个穿着半袖襦裙的女子言笑晏晏的从她身旁走过了,之前还遇到了一个开着酒肆的老板娘呢。她还看到了好几个外国人,金发碧眼的,周围的人却都见怪不怪了。
“盛世的大唐恐怕就也是这样吧。”霍明明颇为感叹。
她与霍文钟二人走在街头倒也是一景,霍文钟那一米八的个头与她倒是颇为匹配。聂冬在一早得知霍明明叫上霍文钟出去逛街的时候,心里那个酸啊…
两个人又一起跑来跟他请安。
郎才女貌的,聂冬恨不得手撕了霍文钟,眼泪汪汪的望着霍明明跟霍文钟走了,他还要苦逼的去鸿胪寺应付一堆老大爷…
“你找此人找了多久了?”霍文钟对着霍明明手里的画像,“这幅画是怎么画的,竟然如此传神。”
“用炭笔啊。”霍明明道,“我记得大哥是督邮吧,这种画技或许你能用的上。以后衙门捉拿逃犯,挂上这样一幅画,倒是好找。”
霍文钟道:“若你是男子,倒是可以与我一道去府衙,大哥帮你谋个差事。”
“那我还是吃吃喝喝好了。”霍明明笑道,指着路旁的茶楼,“走了一上午了,我请你喝茶。”
二人去了二楼凭栏处的雅座,这里视野开阔,可看到楼下的街景。霍文钟取下佩剑放在一旁,让小二上了一壶好茶又点了七八盘的茶点。
霍明明对那佩剑也颇为好奇,便问道:“这真的是当年侯爷上阵用的吗?”
霍文钟略沉思了一会儿,回道:“当年的云扬已经卷了刃,我照着原来的模子重铸了一柄。”
“我猜也是这样。”霍明明微微品了品茶,“老侯爷当年斩首快两百,哪怕是绝世名剑该断了吧。”
霍文钟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他以他的父亲戎马岁月为荣,那三柄剑是父亲曾经辉煌的象征,可当他不再任职卫将军后,就将两柄送给了周阳侯,剩下的云扬剑,更是直接扔了。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突然一个激动的声音插了进来。
“这位郎君可是霍文钟?”
霍文钟莫名的抬起头:“你是…”
那富家公连忙从旁边一桌走了过来,“在下唐愈,久闻博陵侯大名,没想到今日能在此处遇到霍家大郎,幸会幸会!”
眼神一扫,看到了桌上的佩剑,激动的突然大嚷了一声:“这难道就是博陵侯当年砍下北狄三王子首级的云扬剑?!”
旁边的安少风重重捂脸这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实在是太丢人了!
霍文钟没想到京城里竟然有这么多人知道云扬剑的故事,点头道:“正是。”
唐愈只觉得自己呼吸加重,心跳加快,天啊天啊,他竟然和传说中的名剑这么亲密的接触了!!
不能失态,唐愈,你是当朝御史大夫的儿子,要争气些,你家里的宝剑也是很多的,不能给家里丢脸!做足了心理建设后,唐愈终于再次开口:“我能…摸一下吗?”
第82章 冲突
唐愈那狂热的眼神让霍文钟不禁抖了抖,霍明明觉得他可能是怕如果不给摸的话, 这小伙子说不定会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来。
霍文钟点了点头, 将佩剑递给他:“没想到唐兄这么喜欢云扬剑。”
仿佛对待稀世珍宝一样,唐愈郑重的接过。霍明明真不好意思告诉他, 这柄云扬是个a货, 正版的已经被原主人给扔了…
不过说是a货也有些偏颇,毕竟霍文钟是拿着云扬的铸剑图纸找的原来的工匠完全重新铸的。或许, 这柄云扬剑与原来那一柄之间的关系,正是霍文钟与老侯爷那样吧一柄尚未出鞘,一柄已经饱经风霜。
不知不觉, 唐愈已经从隔壁的桌子与霍文钟坐到一张桌子上。安少风也跟着过来,一脸的歉意:“他平时不这样的, 只是遇到博陵侯的时候…小唐对博陵侯甚是敬仰。”
霍文钟努力稳住神,有些疑惑的望着安少风。安少风立刻道:“差点忘了,在下安少风,京城人士。”
“安…”霍文钟问道,“令尊可是国子监祭酒安大人?”
“正是。”
“那这一位, ”霍文钟顿时了然, “原来唐兄乃御史大夫府中公子, 真是失敬失敬。”
安少风恨不得再次捂脸, 这下彻底把家底子给暴露了。明日乃大朝会,唐伯父见到博陵侯的那场景,真是太美了…
“云扬剑的剑柄处有三朵祥云,剑鞘更是绣有九朵祥云, 剑鞘底端镶刻着是碧玺雕成得虎头。”唐愈嘴里念念有词,那热切的目光仿佛看的不是剑,而是他此生最爱的人。
霍明明实在不太理解为什么剑鞘要做得这么华丽,难道是担心打仗没钱了,可以换粮食么?这么一想,博陵侯还是挺会持家的哦。
安少风极力的想掩盖这场尴尬,又赶紧起了个话题:“这位姑娘…”
“她是我妹妹。”霍文钟道。
霍明明礼貌点点头,并未说话。
于是,场面更尴尬了…
安少风恨不得揍自己一拳,什么话题不好提,偏偏提个女儿家,面对他和唐愈这两个陌生男子,这姑娘没拉脸子下来已经够给面子了。
唐愈总算回了神,一抬头,热切的目光望着霍文钟:“文钟兄,在下一直想见见博陵侯,不知老侯爷何日得空呢?”
“不知唐兄为何想要见家父?”他爹的风评可不太好啊,之前也有像唐愈这么客气的人,但那个人叫陈子怀,博陵府衙的功曹是也。
“如今北疆侵犯吴地,而半月前又传来北狄蠢蠢欲动的消息,唐某只想报效朝廷,上阵杀敌,还望博陵侯为在下引荐一番。”
“唐兄真是…”霍文钟笑了笑,“令尊乃当朝三公,唐兄想要去军营,何必舍近求远。况且家父已经解甲归田,如今不过是一田舍翁罢了。”
“可这几年来唯一主动出击并大败北狄的将领,只有老侯爷啊!”唐愈道,“侯爷真的不打算再次挂帅出阵吗?”
不怪唐愈这么说,博陵侯虽然奔五,但今年也就四十八,蜀汉武将中六十岁的黄忠还可以领军远征,老当益壮这个词就是从他身上演变而来的。武将的职业寿命也是很长的,尤其是有经验的将领。
霍文钟叹道:“家父的事,恕某无法告知。”
谁料身后突然响起一阵狂笑。
此处乃茶楼雅座,座位前后乃是用屏风相隔,隔音效果基本没有。
“这笑话可真好笑。”一男子道,“诶,你们听说了吗,一个连后宅都治不好的人竟然还可以领兵,哈哈哈哈。”
“何人大放厥词!”唐愈啪的一拍桌子,直接冲了过去,偶像被侮辱了,他这个狂热粉的怒火嗖嗖的往上窜。
“哎哟,我说是谁呢。”男子慢悠悠的从屏风后走出来,“小唐啊,今儿怎么不去做你的游侠梦了?哦对了,上个月效仿先帝街头救稚子,结果被一条狗追的,哈哈哈哈…你着屁股好了吗?”
唐愈气笑了:“葛麻子,你不是去赌坊输的连裤子都当了么,看来现在又用府里拿银子了,连喝茶的钱都有了啊。”
“你他娘的再说一遍!”葛业雄的脸色顿时一横,“博陵侯那种货色竟然也值得你这样推崇,哎,也不知道是谁瞎了眼了。”余光一扫,仿佛是刚发现霍文钟一样,立刻作势捂嘴,“瞧我这张嘴,怎么就没个把门的呢,什么实话都往外说!”
唐愈渐渐握紧了拳头。
安少风眼见着场面要闹大,赶紧过来打圆场:“都是来品茶的,动了肝火就不好了。”
“还是小安有眼色啊。”葛业雄道,“不愧是祭酒大人的儿子,就是比起一些人斯文。”
这话说的,安少风也是脸上一白。大家都是贵族子弟,混一个圈子的,当面被人这么踩,泥人也有三分火了。
葛业雄乃大司农葛轩之子,往日就是霸王性格,可现像在这样有恃无恐,的确有些异常。安少风站的稍远,见葛业雄那边坐着好几个高大强壮的汉子,还有一个男子坐在一侧正微微品茶,以前没见过,应该不是京城人士。不过能和葛业雄一起喝茶的,想来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安少风拽一下唐愈:“他是有备而来,你不要冲动!”
唐愈正处于争取家里人支持去军营阶段,听得安少风如是分析了一番,不情不愿的松开了手,正准备走,葛业雄又喊道:“小唐,你要去北军跟哥哥说一声不结了,那什么,你不是一直想跟博陵侯一样当个屯骑将军么,哥哥帮你去跟大将军说一声就是了。但咱们也不能仗势欺人,你啊,先去当个校尉试试,如何?!”
唐愈忍了又忍。
“怎么,校尉瞧不上啊?也是,当朝御史大夫之子跑去当个武夫,的确是…哎,不过你所崇拜的博陵侯,他老人家以前还当个小卒子呢。老侯爷如今都年纪一大把了,你还让他去挂帅,这不是为难人么。要我说啊,既然博陵侯这么精忠报国,他的子女也该为老侯爷分分忧,与其打打杀杀的,不如与北狄结两姓之好,互市通商。这不老侯爷将闺女带来了么,想来老侯爷也是这样打算的。”
“你”唐愈忍无可忍,转身一挥拳头,葛业雄拔出了腰中佩剑:“想动手了?呵,爷爷早就等着你呢!敢骗你爷爷的银子,找死!”
谁料原本怒气冲天的唐愈顿时大笑:“啧啧,堂堂大司农之子,竟然连五百两银子都出不起,哈哈哈哈…”
话音未落,一道剑影劈下。
“小唐”
安少风急的大叫,唐愈还没反应过来,却被一个人用力的拉到了一旁。哐的一声,桌上的茶碗被劈翻在地。
霍明明松开了唐愈的手臂,眼神却注视着葛业雄:“剑口开了刃。”
“哟,小娘子还挺懂的。”葛业雄得意一笑。
霍文钟原本不想将事闹大。他爹进京前便嘱咐过他了,到了京城肯定会有人来找茬,这些人就像是第二个陈功曹或者是那些狂生,看着博陵侯府风评不好,便想借着来突显自己。这种时候,不要理他们便是,免得又被这些人借题发挥些事情出来。
听到葛业雄那样奚落,霍文钟忍的都快出内伤了,可为了大局,他不断告诫自己不能冲动!没想到…
霍文钟有些震惊的看着霍明明,目光扫过她依旧平静的脸庞,渐渐往下。
放在桌上的云扬剑什么时候被她拿了!!
等等,她要做什么?
那是剑鞘。
哐当一声,剑鞘被霍明明随手扔到了一边。
“高祖皇帝曾下令,凡是京城佩剑者,除侍卫外,其他人等不得佩带开刃之物。”霍明明将唐愈从身前拉到了她身后,自己又向前走了几步。
“小娘子连这个都知道。”葛业雄轻轻弹了一下剑身,“小爷乃是啊!!!”话还没说完,尖叫声已经冲破了喉咙。
腹部被霍明明用云扬重重一击,疼的他顿时弯了腰,背部又突然一阵剧痛,霍明明用肘部直接击打的下来。
只是一个眨眼的瞬间,手腕被牢牢握住,被人逆时针的强行转动。
“啊!!”葛业雄的疼的眼珠不住往外瞪,手一松,长剑掉落,被霍明明顺势接住。
不等他揉手腕,又是一声**的叫声,葛业雄不可置信的低下头,霍明明手中的云扬剑重重的戳在他的脚趾头上,而那个肇事者还在不断的向下用力旋转碾压。
葛业雄想要动,可自己那柄开了刃的剑就在霍明明的手里,刃口正对着他。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抓了这个女人!”
几个高大的汉子互相望了一眼,立刻起了身向霍明明走来,霍明明迅速的开了葛业雄,手里的两柄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扔到了地上。
“大哥他们欺负人!!”霍明明对着霍文钟愤怒控诉,“竟然连女流之辈都不放过!我们好好坐在这里喝茶,他们为什么要打翻我们的桌子!你看”
伸手一指,被葛业雄劈翻的茶杯尸体正躺在地上,桌上一片狼藉。
葛业雄猛地抬起头,他刚才听到了什么?大哥?难道这个女人就是霍家五娘?!刚才他说的和亲之事看来都被她听到了。
不过没关系,他要的就是要霍家的人听到,现在倒是省了些麻烦。
一直品茶的男人终于起了身,缓缓走到众人中间:“这位姑娘真是好口才,一张嘴就能颠倒黑白。”
“这茶桌难道不是葛业雄打翻的?”一直沉默的霍文钟终于开了口。
“这茶桌…”
不待那男子说完,霍文钟快速问道:“首先拔剑难道不是葛业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