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白大人出声,阮心颜微微一笑:“这一局,林公子胜出。”
林世风脸上很不好看,心里只有胜之不武这个词。
宋离看了他一眼,难得看林世风如此吃鳖。
虽然心里不舒服,但风度,林世风还是有的,站起身,深深的一辑抬头直视着阮心颜,意味深长道:“承让了,希望下一局阮公子就不要再谦虚承让了。”
接词,比的是灵活,在众多人参与的情况下,完全可以取巧。
接下来不能取巧之题,他希望她能展露出真正的才华。
如果她真有能力,不用投机取巧而能让他输,他才会心服口服。
哗,在坐的人面面相觑,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奄平城将要在下局开始内讧?
还是说,林家对阮家的不服和不满,在今天将要爆发,誓要夺回奄平第一家的声誉?
不少人把目光看向阮旭东,在看到他并没有露出不悦之后,人人眼中都露出兴味和兴奋的光芒,也暂时忘了刚才受到的侮辱。
都拭目以待接下来的——交战!
024文客会宴
唇畔勾起一抹淡笑,阮心颜抬眸看向林世风:“当然。”
应战的话一出,全场陷入一场诡异的安静,人人脸上都能看到激动的神彩,纵使阮家后来居上,但林家百年根基的实力还是存在的,而且在坐的人中不乏认识林世风的人,对他的才识更是有一些了解。
林家少爷扛上阮家少爷的书童,众人不由得又有些惋惜,如果是阮少爷接战,那就真是精彩。
区区一个书童,就算林公子胜了,也似乎有些是胜之不武。
林世风无视在场人惋惜的目光,事实上,此时此刻他的血液是奔流的。
别人不知道,但他知道。
阮才不是区区书童,他是阮南风的女儿,是阮心颜,纵使她只是一介女流,但她是阮南风嫡亲的继承人也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她口出狂言,要延续阮家二十五前的风光,他很想很想看看,她如何延续?
宋离抬头看了一眼伫立在那儿的林世风,又回眸注视了一眼安然坐在椅子上的阮心颜。
唇角若有似无的轻轻扬起,他也很期待!
宋离的面部表情很轻微,纪寻却没有错过。
顺着他的目光落在了阮心颜身上,纪寻的眼中有些审视又有些探究,这人绝不只是一个书童这样简单,否则也不到让宋离和林世风如此…反常!
这其中必有他不了解的内情。
既然目前并不了解发生了什么事,他也只有静观其变。
大厅里面各人各怀心思而使得大厅气氛再次有些凝固。
孙大人看着伫立站在那儿的林公子,再看看坐在椅子上瘦弱的阮才公子,不由得为这气氛感到莫名。
但今天白大人府中的寿宴是由他主持,他自然不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而使得这场文客会终止。
清了清嗓子,道:“下一局,开始。”
林世风微微一笑,目光却并没有从阮心颜身上移开:“冬与春的更迭,气候回暖,但寒意仍旧存在,在下选冬卷,不知道阮公子意下如何?”
阮心颜挑眉,冬?
她想起了《世说新语》上卷《言语之咏雪》一文记载的两句著名的联诗,拿来考考这位林才子,也未尝不可,就不知道古人的思维方式是否都一样?
“白雪纷纷何所以?”
孙大人原本把手中的春卷宗放入托盘中,拿起了冬卷翻开,现在听闻阮心颜的话后,他微怔,抬头看向林世风。
不只他一人,大厅里面所有的人都看向了林世风。
林世风惊讶,但随即低眉沉思,不到片刻后又扬眉朗声道:“风袭白梅飘自零。”
阮心颜淡然,这里的文人以清高气节而傲,林世风这句风袭白梅飘自零,完完全全把他内心深处的清高傲然表达出来。
清高傲然,固然值得褒扬,但当清高到了‘不食人间烟火’的境界,就早已经不是气节了。
古时代封建皇朝社会,怀才不遇,郁郁不得志的状况时有发生,其中不乏大文豪、千古流传的才子诗人。
但他们郁郁不得志而嫉世愤俗,这种经历了,然后无可奈何的心情,后人完全可以理解,甚至为之惋惜其生不逢时的感慨。
.
林世风的先祖追求清高,保持气节,不与朝堂,同流合污,但却也还知道培育文人学子为事来延续文学。
但林世风却连他的先祖都不如,心有不服,却又摆出一副不屑于之的态度,一味的孤芳自赏,这让她很是感叹他这所谓的气节。
“好!”
现场不少文人喝彩。
“白雪与白梅,静动相应,林公子妙。”孙大人细细品味过后,也不由得面露赞赏之情。
林世风看着她面无波澜的神情,微微挑眉:“不知阮公子意下如何?”
“论形肖和意境,林公子的这一句当然算得上精妙,但是论神态,还是有些许的相差,梅,因风而飘,但林公子也说了,那是飘自零,是垂,是坠,与雪的轻盈飘舞就形成些许的相差。”
林世风眼神一肃,缓缓的垂下眼,因为她说的是事实。
看了他一眼,阮心颜曼声吟道:“未若柳絮因风起,不知林公子意下如何?”清灵的声音有如雪的空灵。
林世风猛地扬眼,眼中有微愕。
纪寻一字一字细细深吟,不由得拍案叫绝:“柳絮因风起舞,宛若纷纷白雪空中飘荡,形肖而又神似,再贴切不过的绝好妙喻!阮公子好文采。”
阮心颜微微一笑,不语。
宋离凝视着淡然从容的人,眼中有意料之中,却又有意料之外。
随着纪寻的声音,大厅里面再次陷入了安静。
陆芊芊皱眉,暗暗咬牙,她不相信这是阮心颜的才华。
阮旭东与有荣焉,笑的愉悦。
林世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笑道:“在下受教了。”他的下句固然意境精妙,但却不及她的这一句来的神态精妙。
阮心颜看向杵在那儿面色有些许尴尬的孙大人,示意道:“开卷吧。”
“哦…冬卷第一局,赋诗,以梅咏诗。”
孙大人话音刚落,林世风就出诗了。
“无蝶独妍开,雪中逾静好,清极不知寒,无意惹尘埃。”
“好一个无意惹尘埃,林公子把梅的清高和冷傲描述的淋漓尽致。”一名书生站起身,拱手赞叹。
白大人偷瞄了阮心颜一眼,心里也不由得暗暗赞叹,不愧是林家公子。
阮旭东看向颜儿,心里不由的有些焦急,一旁的八名夫子都在疾笔奋书了,林兄的诗,肯定记录在册,颜儿不知道有没有更好的?
如果说阮旭东焦急,那么陆芊芊则是愉悦的看向没有出声的阮心颜,因为她相信林世风对付虚有声势的阮心颜应该绰绰有余。
纪寻期待的看向阮心颜,就凭她刚才的那句‘末若柳絮因风起’他就相信此人定然不是空口说狂言的人。
“林兄,好才华,在下敬你。”一旁的李公子则是执起酒杯,一仰而尽,笑着支持道。
宋离悠然的品尝着杯中的酒,仿佛根本就不在意场中的气氛。
林世风并不因众人的恭维而面有喜色,反而神情庄重,朝阮心颜一辑,道:“阮公子,请。”
阮心颜暗自摇头,这些人出的题,十之八九,她都猜得到,就连林世风的风格,她现在也都了然在心。
咏梅?
她随便从脑中拎一首出来念念,恐怕对这些人都是打击。
她不否认在场的众人熟读诗书,学富五车,特别是林世风,抛却他骨子里面的清傲不说,他确实算得是个人才。
招入仁途,想必对某人有些帮助。
不过,前提是,她必定要让林世风输的心服口服。
论起读书,谁有她读的多?
中国上下五千年的文化,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是难以超越的经典。
当然,她也属于是借刀杀人。
不过,她向来只求结果,而不会在乎过程。
借刀杀人又何妨?
阮心颜看了一眼伫立在那儿,在一群坐着的人中,显的有些鹤立鸡群的林世风,唇角微勾,道:
“林公子很追究意境,这也让我很是为难。”
如果她真的只是随便咏梅,和他的一语双关、意味深长相比,再美再精妙的词恐怕还是会有些许的逊色。
因为在场的人都讲究在她看来很是不赞同的‘意境’。
哗,随着她的话一出,全场喧哗,一群屏息‘观战’的众人也终于想起了刚才受到的‘侮辱’,也都群起而攻,毫不客气的报仇雪恨。
“就这点本事,也敢口出狂言。”甲书生愤愤不平。
“我还以为阮家的书童有多了不起呢?”柳济中嘲讽。
“也不过如此。”乙书生。
“唉,我们也别奚落这位阮才公子了,毕竟人家只是阮少爷的书童,不知天高地厚罢了。”丙书生。
…
阮旭东急了,附身在她耳边低语:“颜儿…”
阮心颜摆手,示意他不准出声。
两人的举动自然也露入了众人的眼里,众人眼中有些惊愕,而后是了然,再到最后,是鄙视。
原来,这阮家公子口口声声说一诺千金,不参加任何比试,暗地里,却利用自己身边的书童弄虚作假,代他出风头。
也是,就算只是一个书童,但风光还是阮家的。
这阮公子真是好深的心机,为了阮家,竟然用如此下流的招数,简直是有辱文人的气节。
林世风起身朝众人拱手,以手势压下众人的起哄和‘报仇雪恨’后,看向她的目光中并没有嘲讽,反而有些深沉,因为她的话听在他的耳里,是话里有话,是调侃,是——嘲讽!
再则,他并不认为刚才阮旭东是在教她什么!
因为他现在也很肯定,五年前,她才是真正的幕后人。
“阮公子,请!”他再次出声。
阮心颜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在场鄙视的目光,心下冷笑,这些人,读书都读傻了脑子。
她淡淡起身,阮旭东欲动,被她制止:“公子还是坐着这里吧,否则,我赢了,有些目光短浅的人也会自以为是认为我胜之不武,是公子在耳边教导。”
阮旭东这才注意到场中大多数人看向他们的愤怒和鄙视目光,微微一愣,这才想起刚才自己附身在颜儿耳边的低喃。
浓眉微皱,心里不悦,这些人都是一些有眼无珠之人…等一下,他们就会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阮心颜不疾不徐的走向林世风,在离他们桌最近的一个空位上坐了下来。
背对众人,却面向林世风一桌。
025一鸣惊人
朴素的蓝布衣,瘦小的身子,平凡朴实的五官,毫不显眼,乍看第一眼,不会感觉到特别,反而有着让人心中轻视的普通。
但如果细看,会发现,此人朴素平凡,但脸上的肌肤——却似乎白嫩的不像话。
还有,那双眼睛也似乎有一种无法形容的魔力,清绝慑人,清幽深邃,仿佛天地灵气都在她的眼中。
如此自然灵性的眼睛,却扑实无华的面貌。
越看,越让人移不开目光。
因为背对着众人,面对着林世风这一桌,阮心颜此时的样子,只有这角落里这一桌人可以看清楚。
共七个人,却都为之一震。
陈蓉儿心虚的低下头,不敢看向地,就怕自己被认出来。
陆芊芊放在桌下的双手指甲狠狠的掐进了肉里都不自知。
.
刘公子呆愣。
李公子恍惚。
宋离收敛心神,若无其事的避开了那双让人着魔的眼睛。
纪寻有些怔愣,心里滑过一丝奇怪的感觉,但又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感觉?
林世风没心思去注意他们的神色:“还请郡…阮公子赐教!”
阮心颜直视着林世风,微微一笑,淡道:“梅花清幽绝俗,出于众花之上,而梅的坚贞更是文人墨客最为欣赏的,更有甚者以梅花自喻为傲。”
“完花敢向雪中出,一树独先天下春。梅的气节和坚贞不言而喻,如果非要形容的话,‘雪虐风餐愈凛然,花中气节最高坚。’来形容恐怕是最恰适不过了。”
林世风嘴里喃喃自语:“雪虐风餐愈凛然,花中气节最高坚。”
“清极不知寒,无意惹尘埃。淋漓尽致的咏出了梅的清骨和高洁,但是林公子不认为少了一丝坚贞吗?”
林世风倏地睁大眼,定定的注视着她。
“凌寒独自开,不去苦争春。却有着傲冬迎春的赤诚,它不会因为春天的百花怒放、争丽斗妍而改变立场、改变本质,它坚守着它的本质,不争名利虚荣,抵挡了诱惑,不争灿烂繁华,不争是否得到回报,这才是坚贞。”
“林公子似乎忘了任何艰困处境,或冷峻,或炎热,或寒凉,或温暖,花开花落是旦古不变的自然现象,林公子,清极不知寒,无意惹尘埃,难道就没有把自己的失意和兀傲强加与梅?难道就没有强加压力、强加执意在梅的身上?它,本质如此,却被逼要背上清高、清傲、甚至是不屑一顾、孤芳自赏的韵神,林公子,不觉得可惜了吗?”
淡淡的嗓声、淡淡的陈述、淡淡的质问引起大厅一片寂静。
背后的人无法看清楚她此神的面容,却为她一番话而动容沉思。
面对她的人,久久不能回神。
宋离恍惚了,纪寻怔愣了,陈蓉儿呆了,另两名公子也都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