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完这些,把晒干的衣裳收回家,折叠好。她就想着去问问梅子,要不要菱角菜。自家的鱼塘里菱角菜实在是太满了,得捞些起来才成,不然鱼儿呼吸的空间都没有了。
她便将大门锁好,院门虚掩着,往梅子家去了。
“梅子!”菊花到了梅子的院门口,先叫了一声。
这三间瓦房的小院,收拾得干干净净,院子也碾得极为平整,墙角边种了桃树、李树,院门外两边都种了竹子,屋侧面也都种了不知名的果树,一条跟菊花家一样的卵石小路笔直地延伸到小清河边,路两旁的插柳已经活过来,发了点新的嫩枝。
菊花心里赞了李长明一声·他也是个心细的男人,才这么几个月,就和梅子一起把这个小家布置的像模像样。
梅子在屋里听到菊花的声音,急忙跑出来·欢喜地问道:“菊花,咋有空来哩?”
菊花见她出来了,才走进院子,对她笑道:“我家鱼塘里菱角菜长得太密了,要捞些起来,你要不要弄些回来掐了做菜吃?”
梅子听了忙点头道:“要,要哩!菱角菜炒了可好吃了。你等会·我拿个筐子装。”
菊花忙道:“不急,我还要来瞧瞧那木耳哩。”
她觉得梅子实在是很好玩,如今一心要把小日子过好,就没有她不感兴趣的东西,凡是能吃能用的,你问她,她总说,要种·要养,要捡,要掐·都没有否定回答。
梅子听了停下脚步,欣喜地对她道:“那槐树上的木耳也发出来了。不过菊花,我家长明可是说了,暂时也就这样了,想种好多怕是不成,还没琢磨透哩。”说着,引她到后院去看木耳。
菊花随着她一起到了后院,微笑对她说道:“能让木耳长出来就不错了。咱不是才头一年琢磨这东西么,往年都是在山上捡,碰见了就有·碰不见就没有;如今晓得种了,就算收很少,好歹能有些指望不是。”
梅子开心地说道:“可不是么。长明哥说了,他要好好地琢磨哩。就这样把木耳晒干捏碎做种,还是你哥想起来的哩,我们都没琢磨出新主意。唉!慢慢来吧!”
菊花点头·见后院的角落里,散放着几棵枯树。除了上回分给他们的橡子树,还有一根手臂粗细的槐树,树身上潮湿、腐朽,长着一簇簇的小木耳;其他几棵则是杨树,也同样长了木耳,不过并不多。
菊花凑近了细看,然后直起身对梅子道:“你有没有觉得,这木耳没有上一回的厚实。”
梅子连连点头道:“咋没觉得哩?早就发现了。长明哥说了,怕是夏天不好长木耳哩,还是春天好一些,不晓得秋天咋样。反正往后咱们春天就多种些,夏天再看吧——要是不好吃,就不种了,一年只种一季。”
菊花点头。勤劳致富不是那么容易的,花多少年摸索是小事,只要能摸索出成果就是最大的成功;要是花多少年还摸索不出来,那才要哭哩。
不过,这木耳就算不能大量生产,好歹能种出来了,这也是个不小的进步,余下的就慢慢地摸索,如何让木耳长得更多更快。
看完了木耳,菊花稍稍打量了一下梅子家的后院,见猪栏、菜园、果树,井井有条,笑着对梅子道:“梅子,瞧你把家里收拾的这样好,比你娘还能干哩。那会儿还说你不会过日子,这不是蛮好的么!”
梅子听了一边得意地笑,一边说道:“哪里好了?跟你家比还差的远哩。菊花,你咋种了那么多菜哩,还都长的好;瞧我这葫芦,就不晓得咋回事,好端端地死了。”
菊花“扑哧”一声笑道:“你急啥?头一年馥己当家过日子,能这样就不错了。我家有我爹娘照管着,能样么?就这样的,我上回还撒了那么些辣椒种,出了怕有上万棵辣椒秧子哩。我娘到处栽,到底还是没栽完,后来叫我扯回家当菜苗炒着吃了。葫芦死了就死了,明年再种呗。你想吃的话就上我家去摘一两个来,我娘就种了两棵葫芦,都来不及吃哩——这东西说长起来就长起来了,要是不摘了吃,很快就老了。只好养老葫芦做水瓢。”
说起这事,梅子也是笑个不停,她也栽了好多哩,瞧那墙根下都是辣椒。不过她是不会嫌多的——ˉ养红辣椒晒干了磨粉多好,腌菜要用的,腌辣椒片儿也是能卖些钱的。
两人说笑着就去了菊花家的鱼塘。
菊花扛了两根竹篙过来,冲着地里的郑长河大叫道:“爹,来帮我捞些菱角菜!”
郑长河跟杨氏同时抬起头来,见菊花扛着竹篙站在塘埂上,想起晌午的时候,闺女说过鱼塘里的菱角菜夫多了,弄得那水都不清了,怕鱼儿不喜,要捞些起来,郑长河便丢下锄头过来帮忙。
捞了两大筐,堆得高高的,鱼塘里的菱角菜总算是松了好些,不过还是把水面遮得严严实实的,因为捞走了一些,剩下的仿佛放开了手脚,全部都舒展开来。
郑长河看了看池塘,对菊花道:“爹先帮你把这担挑回去,你俩在家掐。回头爹再过来捞一担。这塘里的菱角菜还是有些多。”
菊花点点头道:“嗳!那我们先回去了。我去喊小秀也过来掐些,不然我跟梅子掐不完哩,喂猪也可惜。”
梅子急忙道:“咋能喂猪哩?炒了吃多好。今儿掐不完,明儿再掐么。”
菊花见她着急的样子,笑道:“你甭着急,我不拿它喂猪就是了。今儿掐不完,就明儿再掐。这时候的菱角菜刚开花,嫩的很,炒着吃是好。”
梅子这才满意地点头,她还想着要不要叫她婆婆也来掐些回去哩,想想还是算了,跑来跑去的也耽误工夫,还不如自己掐好了送些把她,也省得她为了这点菱角菜耽误了家里的活计。嗯,也送些给她娘,虽然娘把家里安排的井井有条,不需自己操心,不过送些过去也算自己一片孝心么!
郑长河把担子挑到屋侧面的一棵槐树下——这里阴凉,也方便几个娃儿掐菱角菜——转身又去捞了一担送回来。
菊花端了几根小板凳,和梅子、小秀、小翠坐在树荫下掐菱角菜。见郑长河送回了第二担,便问道:“爹,塘里松泛了些吧?”
郑长河笑道:“嗳!这下瞧上去好多了。先前看了我都嫌挤得慌。花儿,爹去忙了,有啥事就叫一声。”
菊花忙答应了,郑长河这才转身又去了地里。
这里几人边干活边说话。
小秀羡慕地对梅子说道:“梅子姐姐,你那鸭子喂的真好,怕是快要下蛋了哩!”
梅子一听说起这个,高兴地点头道:“嗳!这边喂鸭子就是好——宽敞哩。我就要有咸鸭蛋吃了。”
菊花见小秀羡慕的样子,微笑道:“等明年我家要是孵了小鸭子,就送几只你喂。要是不够,梅子的鸭子应该也能孵小鸭了。
梅子点头道:“明年肯定是能孵小鸭了。小秀,你家的猫儿生了小猫了?送一只把我好么?”
小秀抿嘴笑道:“嗳!反正养大些了都是要送人的,不然喂那么些猫,也麻烦。菊花要么?”
菊花正要开口要哩,听了她这话,忙道:“要,我那天在家发现了老鼠哩。真是奇怪了,原先倒不常见,这老鼠也晓得咱日子过好了,才来打秋风?”
梅子几人听了大笑起来。
小秀乐道:“原先你家是老房子,那老鼠藏得可深了,你不容易发现哩。如今刚盖的新房,又是砖墙,那墙角也不容易打通,它想进屋偷吃的,可不就被你发现了。”
菊花听了有道理,叫小秀等小猫断了奶就送过来。
几人说笑着,太阳偏西,不再那么炽烈,白日的炎热就过去了,一阵凉风吹来,带着几丝清爽,树上的蝉儿都歇了声音,不再声嘶力竭地嘶鸣。
梅子叹道:“这边要比村里凉快好些哩。晚上也不热,早上也凉爽。”
小秀和小翠同时点头道:“嗯,我爹也说这边风水好哩,还说往后咱家肯定能发达了。”
这话引得梅子双眼放光,菊花听得暗自好笑。
第二百三十零章稻花香里说丰年
不过,菊花也没反驳,因为风水讲究的其实还是一种自然的和谐。地理环境适合人居住,自然环境符合生态发展循环,那居住在这里的人身心舒泰,就算不能万事如意,遇到坎坷肯定也更容易想开看开。
人们常说某个地方风水不好,剔除迷信的因素外,其实就是说那个地方有些环境因素不妥当,不适合人们选择它的目的要求。
说起这个话题,难免又扯上村里闺女的出嫁问题。梅子觉得自己嫁给李长明真是没嫁错,所以说哩,日子还是要自己好好过,不然嫁给谁都没用哩。
不过,她可没将这话说出来,只是在心里偷偷地乐呵!
小秀轻声道:“金香也定亲了哩,定的是下塘集那边的。”
梅子和菊花听了一愣,急忙问道:“是真的么?李叔咋舍得把她嫁出去哩?”
小翠瞅了姐姐一眼,见她没吱声,便插嘴道:“我爹说,是长雨做生意的时候,先认得了那个男娃,觉得很不错,才回来跟他二叔说的,然后就定下了。”
小秀又轻声道:“听说那家子的爹死了,娘带着个小闺女再嫁了,丢下三个男娃一个女娃在家。不过,他们兄妹都争气的很,老大娶了自个的表妹;老二也没花一两银子就娶了个媳妇,等日子过好了,把妹妹也体面地嫁出去了,就剩下这个小的,还好些人求哩。”
菊花听后,惊讶地“嗳哟”了一声,说道:“这家子我晓得——我听我娘说过哩。”说着,将杨氏前年说的,那家老二的岳母慧眼挑女婿的事告诉了她们。
梅子和小秀姐妹俩听了,不住地赞叹——这样的岳母真的很少见哩,那家子也真有福气,如今又被李家慧眼挑中老三了。
小翠微笑道:“我爹说长雨很是赞那老三哩,这门亲事是长雨先相准的。”
梅子想·老二的岳母和长雨是有眼光的,我也是有眼光的哩——长明哥可是不比旁人差。瞧,当初连娘也说他家不好,如今可不是好了·婆婆都勤快好多哩!
小秀想,挑女婿要有眼光,也不晓得爹娘能帮自己挑个啥样的女婿。忽地,她眼前浮现刘三顺那笑眯眯的圆脸,忍不住脸就红了起来。可是,心里还是忍不住想起爹曾经说过,三顺哥栽秧是最快的·如今又琢磨养鱼,实在是个勤劳肯干的好男娃,刘胖子真是好福气哩!
一时间,几人都静默下来,连菊花也想起骄阳似火的日子里,张槐跟哥哥和爹娘一起挥洒汗水打麦子的情景。
她想,庄稼人找女婿,凭借的是勤劳肯干和诚实·这要是在城市里,只怕恰好会被人舍弃吧。因为要在城里崛起,没有相当灵敏的反应和精准的眼光·那是不成的,纵然不需要八面玲珑,那也是要有些眼色的。
种田人有自己选人的标准,也有自己种田的一套标准。
在水稻抽穗扬花的日子里,郑长河与青木常常查看稻田,比往常更加的精心。因为今年的秧苗可是比往年栽得早,他们也是心里没底,自然要更加用心伺候了。
看着稻子怀苞,看着它抽穗扬花,又看着它渐渐的由青变黄成熟起来·那心里的忐忑不安就慢慢地变成喜悦。这中间,连菊花也经常跟着去看。
说实话,菊花并不太懂这些,她又不是学农的,即便前世出身农村,但一个女孩子·谁会管怎样种田呢?她顶多就知道一个结果,比如今年庄稼好不好之类的。后来,读书越来越忙,就更不可能管这些了。
她喜欢去田间查看,不过是喜欢看那田野里一片绿色罢了,也想重头学习这种植的诀窍。
这廿傍晚,趁着杨氏在家的工夫,她跟着青木一起到秧田看水。
这时节秧田不能少水,但水也不能太深了,等稻子渐渐结实饱满后,那水更要少一些,快要收割之前,就要把水放干了,不然稻子根部软烂,容易倒塌。
青木扛着锄头一边走着,一边跟妹妹细细地说着这些。真是难得,妹妹对种稻子也是很用心的,他当然要认真地跟她说了。
转了一圈,有的田沟给堵上,有的又扒开,为的是调整水田的水量。等调整合适了,才回家。
兄妹俩正转悠着,抬眼见远处的田埂上张槐也正忙碌着,不禁笑了起来。他弯腰的架势,好像也在为秧田放水。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就是近两年吧——这些小辈比老人更加认真地琢磨起种植和养殖来,充分地发挥他们脑子灵活的优势,也不会对父辈的经验不屑一顾,不过更加爱动脑子了。
真要是追根究底起来,这现象还是从郑家开始的。套用一句教科书上的话来说,菊花灌输给家人并不多的一点商品意识,慢慢地打破了乡村传统的小农意识。
张槐忙了半天,乍一回头,才看见远处的青木和菊花。他便扛着锄头朝他们走来。
还未到近前,远远地看着菊花穿淡绿花布衣裳,和青木一起,站在一片青绿的秧田中间,说狸出的和谐。
他不紧不慢地走过来,柔润的目光扫过菊花身上,顿了顿,似乎在问“你咋跑到田畈里来了哩”,又看看郑家的稻田,对青木说道:“看样子今年收成不错,瞧这稻穗抽的多齐整。”
青木欣喜地点头道:“只要把这一季收进仓,心里就踏实了;第二季咱就当试种好了,种不好也不要紧,明年再来么。”
菊花一直瞧着张槐从连绵的绿色田野间走到近前,用温煦的目光注视自己,心里生出淡淡的欢悦,仿若这田野里随风而动的稻禾,轻灵自如、随意舒展!
她听了青木的话暗笑,哥哥以前不过是没有拓展思维罢了,心中只要存了这个念头,咋能种不好哩?晚稻还不是一样的种?就有些差别,凭着老爹几十年的种田经验,想必也能应付得了。
张槐见菊花含笑的样子·微笑不语,心道,菊花妹妹真是越来越出息了,一个女娃儿居然关心起种稻子来。不过·瞧她那样子,好像不是阄着玩,定能提些好想法的。
菊花见两人对着稻子指指点点,议论着秧田的水土、稻穗的饱满等问题,便蹲下身子,细看那秧田里的稻禾。
刚抽穗扬花的稻子,迤是一片墨绿·微风吹来,腾起一道道细浪。稻田里浅浅的一层水,下面长着细小绒绒的一层水草,跟垫子似的——这时候是不方便用耙子推掉它们了——两只小青蛙坐在秧苗下,鼓着眼睛,似乎在搜寻虫子。它们仰头,透过对于它们来说,好似原始森林一般的稻禾·看着上面撒漏的天光。
浅水里游动着一些寸来长的小鱼儿,欢快活泼;还有浑身裹着泥的田螺那泥一丝丝的,是壳上长满了青苔沾上的;也有更加细小的水虫·偶尔也能见到小小的泥鳅和小虾。
菊花满足地叹口气,多么喜人的一副生态环境!
这情景在记忆的深处被勾动出来。
前世小的时候,也是五六月的季节,她掐了好些青绿微微泛白的栀子花骨朵,傍晚的时候,插在秧田里。
第二天一早,就能看到完全盛开的栀子花,一副鲜活嫩艳的模样,散发着素雅的芳香,仿若刚从枝头采下来的。若是放在家里·用器具养着,虽然也开了花,却总觉得缺少一种灵气。老人们说这是少了天露的缘故。
那时候,她就喜欢蹲在秧田边,和小伙伴们把一支支的栀子花骨朵插进有着浅水的秧田。鼻端闻着细细的青苗香气,沁人心脾;若是仔细去闻·好像又闻不见了,只剩下未开的栀子花香味,淡淡的,不及开花后芬芳。以至于长大后,她体味最深的一句词是“稻花香里说丰年”。
那泥土也是软软的,有着细细的水草、活泼欢快的小鱼儿、浑身裹着泥的田螺,青蛙自是不必说——它们是随处可见的。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秧田里不再有这些细细的水草,倒是长些粗壮的草类;小鱼虾更是踪影全无——经常打农药和除草剂的水田,已经不再适合它们生存;青蛙虽然也有,可是她总觉得它们少了些灵气,多了些烦躁。
田沟里,再也不会跟往年一样,随便用一只小筲箕一兜,就能兜些小鱼虾回来蒸了喂猫——那些活泼欢快的小鱼儿,只能在鱼塘里见到了;再后来,鱼塘里的鱼也好像都变了,被养殖的变了模样。
当然,人们也享受到了文明带来的丰厚成果。首先就是稻子的产量提高了许多,可是,好像米饭的香味没那么浓烈了;人们也不用费心地栽秧割稻了——栽秧用抛秧技术,割稻打稻有各种机械相助,拖拉机轰隆隆开进了水田,用耙子推秧草更是成了传说中古老的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