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娘微微垂着头,眼底浮现一丝笑意,心想,你不对她强取豪夺,她便立马就好了。

叫曼娘生病,也正是韵娘的计谋,不过,曼娘病倒是真病。大冬天里,冷冷的一盆水往身上泼,怎能不病?只是,要想谋事,既下了决心,不花点代价怎行?这一步步,都是在她的掌控之中的,若是没有猜错,怕是不久,皇后就得宣自己入宫了。

待太子走后,只剩下韵娘主仆,沁香问韵娘:“小姐,您小的时候不是跟奴婢说过,以后嫁夫君,不求富贵,只求一心人就够了吗?可为何,如今又愿意替二小姐入宫呢?”

韵娘没有答话,只是想到小的时候,在她发烧病危的时候,没日没夜守在自己身边的人是母亲苏氏。没有苏氏便没有她的今日,她打小也是读圣贤书的,知道知恩图报这个理。

只是,选了这条路,怕是以后再不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第三十五章

冬至过后,天气骤然冷了许多,京城里一片白雪皑皑。大街上摆地摊的人少了,倒是那些个狗肉铺子羊肉铺子,生意更加红火。不论是世族子弟,还是进京赶考的寒门学子,都会三五成群的,叫盘羊肉,烫壶酒,暖暖身子去。

将军府中,苏氏微微侧着身子躺在榻上,手轻轻抚着自己小腹,时不时抬眼瞧瞧挨着坐在自己左右的两个女儿,眼里尽是甜蜜的笑意。

曼娘正在专心致志地给自己绣嫁妆,她跟张笙的婚事已经定下了,定在来年的三月二十八,也就是殿试之后。张笙远在杭州的父母得了儿子的书信,此番正在赶往京城的路上。云府的人探得消息,不仅是张父张母来了,他那大哥二哥大嫂二嫂一大家子,全都跟着过来了。

云盎自己花了银子,在离将军府不远的朱雀街,买了一两进两出的院子,打算给嫡长女做嫁妆。

那张家虽往上数几代都是读书人,可近百年来,天下太乱,他家那点薄弱的家底早花光了,此番见幺儿在京城有出息了,可不得拖家带口,全部出动往京城赶。

张家大郎二郎原是在杭州有官职的,此番竟是辞了官,到京城来谋求发展。一大家子都到京城来,住哪儿?他们自是打算厚着脸皮,蹭着云家的房子住。

苏氏已有三个多月的身孕,因着前两次小产的缘故,这一次,上到云老太太,下到丫鬟婆子,都十分小心。婉娘更是特意恳求了薛神医来给娘把脉,薛神医隔着帐子把着丝线搭脉,然后肯定地说一定是儿子,又开了独门秘制的养胎方子,递给了苏妈妈。

云老太太高兴得不得了,不但免了长媳的晨昏定省,而且自己三天两头往长房这边跑,想陪着这个媳妇说说话解解闷。云老太太年纪大了,最怕寂寞,因此是个话痨,她一来,苏氏必定就休息不好。最后还是婉娘一直缠着祖母说话,才不叫她搅了母亲。

后来云老太太来了几次,也觉得腻了,又自己找自己的乐子去。她最近在跟左右邻居家的老太太玩纸牌,输了不少银子,玩不过人家竟然琢磨着作弊,被当场捉了两次,后来人家老太太嫌弃她没牌品,不带她玩了,她便自己呆在家里,跟几个大丫鬟一起玩。

自从苏氏被查出有了身孕后,云老太太便启用了云氏新定家规的第七条,妻室有孕,丈夫不得歇在姨娘处,且姨娘不得踏入正室院子半步,否则,杖二十。这一条,她是模仿着那些世族大家的家规学来的,人都有上进心,虽然她起步晚,可从此刻学起也不迟,云家会越来越好的。

云老太太的野心不大,只希望在自己有生之年,她俩儿子能给她挣个“云老太君”的名号。那么,她也就死而无憾了。她可羡慕左邻右舍的老太太了,好似都是个什么正一品诰命夫人,她也想要一个。

婉娘抚在母亲身边看《孙子兵法》,忽然觉得一阵寒风吹来,她立即挪动身子,替母亲挡住寒风。

原是小丫鬟凝珠撩开了门帘带来的寒气,春梅立即走过去将门帘又拉得严实,皱着眉头训斥道:“你是怎么办事的,难道不知道咱们太太怀了身孕,受不得寒么?”从她手上将暖炉夺过,“做事总是毛毛躁躁的,雪珠虽只比你长一岁,可行事比你稳妥得多。”

春梅将暖炉塞到苏氏手中,又替苏氏拉了拉盖在身上的毛毯,轻声问道:“太太可觉得有什么不适?要不奴婢去请大夫来瞧瞧?”

苏氏觉得真是小题大做了,朝着春梅摆摆手,又抬眼瞧凝珠,这个小丫头也可怜,双颊冻得红得发紫,都快烂了,一双小手正不安地揪着衣角,那手,也肿得跟萝卜似的。

婉娘自正烧着的炭火堆里扒出了两个红薯,红薯烤得正好,她用粗布裹着,递给凝珠:“你拿着先暖暖手,然后将雪珠也叫进来,我们一起吃了。外面天气太冷了,你以后不必跟着那些婆子做粗活。”凝珠雪珠是春梅在管,她们该做什么,得春梅说了算,即便婉娘是主子,但春梅是有资历的大丫鬟,不能驳了她面子,“春梅姐姐说你是对的,你去给她道个歉,看她愿不愿意将你调到屋里做事。”

凝珠伸出红肿的手,有些犹豫地接过婉娘手上烤得热气腾腾的红薯,然后低着头说:“奴婢谢过三小姐怜爱。”又向春梅低头认错,“姐姐责骂得对,凝珠知道错了,以后一定学着雪珠姐姐,不会再犯错。”

春梅自从当了大丫鬟后,对府上的小丫鬟管得很严,见着谁做的不好就想骂几句,渐渐地有些失了人心。此番见三小姐给了台阶下,便就顺着往下爬,原谅了凝珠,并也将凝珠跟雪珠调到屋里做事。

苏氏很满意小女儿的做法,心里也舒服得很,连着喝了两大碗乌骨鸡汤。

婉娘额头上还缠着布,跟薛神医约好了,今天要去九王府拆了布。

额头上的疤痕能不能完全好,今日拆了这布,便就知道了。

九王府的马车已经候在了云府门外,家丁婆子一层层传着话,传到婉娘这边时,已是过了一炷香之间。

婉娘披了件雪白的狐皮袄子,带着浮月,有些期待也有些紧张地出了门。

九王像往常几次一样,早就着人在门前候着了,家丁也早就认识了婉娘。此番见婉娘来了,一个跑着先去禀报九王,另一个哈着腰向婉娘行礼。这些跑腿的可有眼力劲了,他们见九王对这个云府小姐好,自然猜得出,怕这位云小姐就是将来王府的女主人。

而且这云府的长小姐,现下已是做了太子的昭训,云将军便是未来的国丈,更是不敢怠慢。

九王的房间里,方定伺候着主子喝了药,然后按照薛神医之前的说法,给九王按摩腿上的几个穴位。

薛神医则盘腿坐在榻上,跟另外一个明眸皓齿的红衣少女对弈,红衣少女名叫杨明萝,是镇南王之女,镇南王世子杨彧胞妹。镇南王是当今文皇帝叔父的儿子,当初也是跟着二圣一起打的天下,后天下刚安定没两年,便被调去西南,驻守边境。

原是以为跟西夏国的这场战争会很快结束,谁知,这南蛮子不好对付,一打便是八年。好不易八年后,这西夏国老皇帝臣服了,原以为终于可以战捷回京了,嘿,去他奶奶的,竟是被骗了。

镇南王听说那唐国公李烈战胜百越后回京可威风了,竟是让二圣亲自出城去迎接,他想,自己跟他斗了半辈子了,这次也绝不能输给他,便准备将锣鼓战鼓一路自西夏敲回京城。谁知,才敲一半,那老不死的西夏国王竟是违约了,害得他只能灰溜溜钻回京城躲在自家宅子里,再没面子见人。

想想就恨啊,李烈那老不死的,运气怎生就那么好。自己这么一直躲在家里也不是办法,眼瞧着就要过年了,总不能过年都不上朝吧?

杨明萝跟她爹一样是个好面子的,此番也是恨死李家了,来了王府不到一个时辰,已是将李家骂了上百遍。

薛神医见这明萝郡主竟又耍赖悔棋,伸手往棋盘上一打:“没意思没意思,不玩了,我还是等着那个小丫头过来玩吧。”气得胡子直颤,“人家年纪虽比你小,棋品可比你好得太多!”

杨明萝是在九王府见过婉娘几次的,觉得那个妹妹长得晶莹剔透,圆圆润润的,可好看了。而且每次来,总是安安静静地坐在王叔身边念书给他听,自己跟她下棋毁了棋她从来不点破,可比眼前这老家伙好得多了。

“嘁~老头子,你以为我愿意陪你玩啊!”说着两脚一蹬鞋子,便跳下了炕,跳到九王身边,“王叔王叔,呆会儿婉儿妹妹是不是就要过来了?”

九王一边摩挲着自己的埙,一边笑答道:“她呆会儿来是要让薛神医治额头上的伤的,拆了布后还得给我念书,可没功夫跟你瞎胡闹。”他淡淡笑着,眼睛却是如星子一般亮亮的。

杨明萝觉得没意思,打着哈欠说:“总之我不管,我呆会儿就是得让她陪我下棋。”

九王笑着摇了摇头,又听到了那微微有些沉的步子,欣喜道:“她来了。”

婉娘跟在王府丫鬟后面进了屋子,脱了狐皮袄子,然后被杨明萝给热情地抱住。婉娘嘻嘻笑道:“明萝姐姐也在这里啊,我带了好吃的东西过来了。”说着自浮月手里接过一袋生红薯,“将这个丢在碳盆里烤了吃,可好吃了。”

杨明萝相信婉娘,打开袋子,跟着浮月一起将红薯丢到碳盆里。

薛神医净了手,用布擦干后,便替婉娘拆额头上的布。

白布一层层绕开,最后不负众望,露出的是婉娘光亮洁白的额头。

浮月见自家小姐终于没留疤了,开心死了,赶紧抱着铜镜过来给婉娘瞧。

九王没听到声音,心里担心婉娘,转头问了方定。方定跟他说婉娘额头上一点疤痕都没留下,好得很,而且觉得这云小姐好似也变漂亮了。

额头上没留疤,她就不必要李夙尧负责,不必嫁给他了。婉娘跟九王都想到了这一处,心里也都隐隐有些开心。婉娘已经九岁多了,又是早慧,她心里清楚明白得很,也知道自己愿意嫁个什么样的人。

而此时,李夙尧猛地推门而入,凑着鼻子使劲嗅:“什么味这么香?我打外面就闻到了。”鼻子很灵,很快就凑到了碳盆边,眼睛一亮,“哇啊,烤红薯?”说着不客气,伸手就往黑黑的碳盆里拨拉,“中午才吃六碗饭,可饿死我了。”

杨明萝本就跟他老李家老死不相往来,此番见他竟然公开挑衅,抢自己红薯?摩拳擦掌,蹦达着过去,就准备揪着他头打。

第三十六章

只是这李夙尧是谁?他可是李烈的儿子,打小便是跟着父亲在军营里长大的,若是杨明萝这点招数他都不能轻易躲过的话,将来还怎么带兵打仗?还怎么灭了那西夏国,生擒那国王和王妃?

李夙尧一手抓一只烤红薯,轻易躲过了杨明萝的明袭,却被滚热的红薯烫得嗷嗷直叫。待反应过来,立即将红薯丢进碳盆里,双手掌心中生茧的地方已被烫得红了一片。

可怜他堂堂国公世子爷,出身高贵,又是长得相貌堂堂丰神俊朗的,竟会为了吃的丢这种人。

他肤色虽不比其他世族子弟白皙,但浅浅的麦色更是彰显了他将门之子的身份,身着一袭玄色的华丽袍子,更衬得他气质出众威武不凡。小小年纪,在京城里,已是跟太子九王谢昭他们几个齐名的美男子,偏偏性子过于冲动,有时候太不稳重了些,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

婉娘心里暗叹,若是以后跟这样没有共同语言的男子一起生活的话,三言不合,怕是要被气死的。摸了摸额头,好在自己额上的伤疤好了,父亲那所谓的理由也不再成立。

而唐国公府呢?怕也是巴不得趁早甩掉自己这包袱呢。

杨明萝见李夙尧这副熊样,插腰笑得牙齿打颤,只道这是报应!活该!

王府的丫鬟立即打来了一盆凉水,李夙尧觉得实在丢人,闷着头虎着脸,将双手浸在水盆里,然后转头去瞧婉娘。

婉娘看得出这李世子跟明萝郡主似是有些恩怨,原是不打算插嘴的,但见李世子看自己了,若自己不说些什么,怕是他能跳起来跟自己急。

想了想,便道:“那红薯是刚刚丢进去的,还要再过一会儿才能熟,火候不到不好吃。世子您烫伤了手,刚好薛神医也在,不若叫神医给您瞧瞧吧。您以后是持刀握枪的人,伤了手可是件大事情。”

李夙尧心里莫名一暖,肉丸子总算知道关心自己了,他唇角微弯,笑道:“这点伤算得了什么,还不必劳烦薛神医。”边说边蹙眉头,心想这水可真够寒的,觉得差不多了,将手拿出来,用干布擦了擦,扭头继续看着婉娘,“想我以前跟我爹在军营里练兵的时候,百十来个士兵充作敌人围剿我一个,我手握着枪都磨出血了,那个时候可比这疼得多了,我一声都没吭!”

婉娘她爹云盎,虽说是靠着给皇家铸造兵器发家的,但云盎本人却也是武学之才,武艺颇高,跟那唐国公,怕是有得一比。当然,他云盎若是不懂得武艺的话,二圣也不会封他骠骑将军的职位。

一国之将,将来必是要带兵上阵杀敌,替杨家一统天下的。

云盎打小就有抱负有目标,对于几个女儿的要求也严格,不仅请了先生教她们琴棋书画,甚至还给她们专门请了教骑射的先生。只是婉娘身子胖,难免行动有些笨拙,骑射学得很不好。

但婉娘那个时候为了讨爹开心,还是下了苦功的,手拽着缰绳,也是磨了一手的血泡。有痛默默忍着,回去还不敢叫娘瞧见,只敢偷偷抹泪。此番听得李夙尧说军营里的事情,难免有些好奇有些向往也有些感怀,眼睛亮了一亮。

大兴王朝的贵女地位很高,不比男子差,世族之女个个会点骑射功夫。

杨明萝看着婉娘神色,拍胸脯道:“婉妹妹若是喜欢,我以后带你去我家军营,我家的马可都是一顶一的好!”边说边跳着过去,将她拉得站了起来,戳戳她的肉脸,捏捏她的肉手臂,嘻嘻笑道,“只是,怕是你得再瘦一点才能够骑上马哦,身子胖了,难免行动不灵活。”

见她说婉娘的不好,李夙尧不高兴了,黑着脸训斥:“胖点怎么了?我看胖点就挺好看的!”冷眼睇着杨明萝,若她不是女人,他早一巴掌抽过去揍她了,“也不瞧瞧自己长得什么样,尖嘴猴腮的,一脸克夫相!”

“嘿,臭小子敢骂我!”她自认一枝花美得很,哪能吃了瘪还不还手,跳着过去就要打,“吃我一拳!”

方定木着脸,蹙着眉,不动声色地站到了两人间,声音冷冷的,下逐客令:“我家主子喜静,听不得吵闹。世子爷跟郡主若是没有旁的事情,还是请回吧,太妃娘娘临进宫时可是交代了,九王府除了云三小姐,其他客人,都不欢迎。”

方定话闭,婢女夕茹便推门而入,向九王行了一礼后方道:“太妃娘娘回府了,称着有些累,便不来九王这里了,只叫奴婢来请云三小姐去太妃房中叙话。”瞅着李夙尧跟杨明萝,没有表情,“太妃娘娘还说了,天色不早了,李世子跟明萝郡主还是先请回吧。”

李夙尧是瞅准了今日婉娘会来王府,他才来的,此番被下逐客令,心里暗暗不爽,但还得厚着脸皮道:“我再呆一会儿,等着太妃娘娘问完了云小姐话,我就护送云小姐回府去。”

夕茹继续低着头说:“太妃娘娘交代了,今晚要留着云小姐在府上宿一夜,有体己的话想说。所以就不劳世子您了,爷您还是请回吧。”

杨明萝识趣,捏了捏婉娘肉脸:“你呆在这边陪着太妃说话吧,我先回府了。姐姐答应你的不会食言,以后记得来镇南王府找我玩,我教你骑马射箭。”然后一个纵越,便自凳子上跳下来,见李夙尧还杵在那边,扬声道,“好狗不挡道。”猛地推了他一下,麻溜就跑了。

李夙尧紧紧抿着薄唇,眸色渐深,心内怒火乱喷,但他却没有发泄的对象,只得向着九王道别:“九王叔好好安养,侄儿过些时日再来瞧您。”瞧了婉娘一眼,依旧一脸不高兴,“云三小姐额头伤疤能痊愈,也亏得九王叔了,侄儿在此谢过九王叔。”说罢甩了甩袖子,转身走了。

薛神医看了场热闹的好戏,此时却跳了过来,不满道:“这丫头变漂亮了,明明就是我的功劳,嘿,一个两个的,怎么都不知道谢我?”

九王怎会听不出,李夙尧那番话,明着是谢他,暗着,却是在提醒他。

提醒他婉娘跟李家的关系,李云两家是有婚约的,虽然李夫人现在还未同意,虽然也还没有三媒六聘没有婚书,但皇后娘娘亲自搀和的婚事,是不会不成的。只要李夫人松了口,便是皆大欢喜了。

九王眸子亮亮的,里面有些轻轻浅浅的光泽,对着薛神医温和笑道:“那我替三小姐谢过薛神医了。”双手转动着轮椅,瞧着婉娘的方向,“你跟着夕茹去吧,母妃喜欢你,你陪着她说说话解解闷。”

婉娘很开心,虽然九王瞧不见,她还是向着他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好好陪着太妃的。”又看向薛神医,摸着额头笑道,“谢谢薛神医,我呆会儿回来再陪您下棋。”

婉娘走后,薛神医会心一笑:“真是一个讨喜的姑娘,我真庆幸当初自己没有将她拒之门外,会哄我开心。”

李夙尧臭着一张脸,回府就到处找他娘,夏嬷嬷跟他说,四小姐带着表小姐回府探望老太太,夫人也去给老太太请安了,此时正呆在老太太处呢。

李老太太郑氏,是皇帝亲封的正一品夫人,为人很公正严明,行事颇有当年李老爷子的风范。李府的儿孙们,没有一个是不敬重她不害怕她的,可偏偏她独宠着嫡孙夙尧,没道理地宠。

听得婢女说夙尧孙儿来了,她心里一喜,也顾不得女儿媳妇跟外孙女了,两眼一闭,便仰头躺在了床榻上,哼哼着这也疼那也疼,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大丫鬟紫菊懂老太太的心思,瞅准着世子过来了,摸出丝帕擦眼泪:“老太太您这是怎么了?什么?您想小世子了?”默默垂泪叹息,“奴婢不是跟您说了么,世子爷可忙了,天天地往军营里跑,他可是要去干大事了,来年还要带兵去攻打那西夏国呢。”

李老太太胸口直起伏,伸出手指,颤颤巍巍的:“眼瞧着我这半截身子都入了土了,可惜我这个死老太婆福薄,死前没能够瞧见我那嫡亲的曾孙子出世。”将手往胸口一捶,“我死了不要紧啊,可到了底下怎么对得起李家列祖列宗,怎么对得起死老头子啊!”

独孤氏就坐在婆婆郑氏跟前,知道婆婆的心思,一边劝慰一边朝儿子使眼色:“夙尧,你还杵着做什么,你看你做的好事,将老太太气成这样!”

李夙尧莫名其妙,怎么几天不见,祖母竟是病成这样了?

他心里本就存着气,此番刚好有个机会叫他发怒一翻,立即气沉丹田,指着满满一屋子的丫鬟婆子吼:“养你们有什么用?你们是怎么伺候主子的?老太太都病成这样了也不知道请大夫去?你!”指着丫鬟红绸,“去,将京城里最好的大夫都给爷请来!”

老太太一听请大夫,立即爬坐了起来:“好了好了,我这身体没病,可好着呢。”为了证明自己好,不停抬胳膊晃手臂,见孙儿黑着一张脸瞅自己,老太太顿了一下,然后双手交握,捂住胸口,“得的都是心病,这心病还得心药医啊,夙尧,只要你平日多来瞧瞧祖母,再给祖母添个大胖曾孙子,有了这味药,祖母包准药到病除。”

李夙尧方想起正事,长腿一迈,一屁股坐在老太太身边:“孙儿就是为了这事来的,不过,这事得老太太您说话做主。”

李老太太一听这傻小子开窍了,开心得要死,若不是碍着有人在,她恨不得蹦起来。

“可是瞧中了哪家姑娘?”紧紧握住孙儿的手,“你说出来,不论是谁,祖母都给你做主成了这门亲事!”

窦华兰瞧了表弟一眼,见他竟然当着自己面说这事,羞得脸一片绯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李夙尧瞧了自己母亲一眼,脖子一梗:“我想现在就跟云三小姐将婚事定了,再迟些,她怕是要被别人拐跑了。孙儿这一出门打仗,还不知道何时何日回得来呢,等再过几年她长大了,还不得给旁家聘走!”

第三十七章

“这事我坚决不能同意!夙尧,你趁早死了这条心,想都别想!”独孤氏一口回绝,瞧了窦夫人李氏一眼,眼珠子一转,也握住李老太太的手说,“娘,四妹带着兰娘过来探望您,一则是实在想念您。这二嘛,可也是有件大喜事要跟您老人家说的。”说着招了招手,将窦华兰也拉到老太太跟前,“眼瞅着这表姐弟俩都到了适婚年龄,我跟四妹打算喜上加喜,趁着夙尧还未出征之前,赶紧将亲事给定下来。”

老太太着实不知道,她姑嫂两个还背着自己打着这番主意呢,有些不高兴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们怎么自己做主,都不跟我说?”说着耍起了小孩子脾气,气鼓鼓地往后一退,只将嫡亲的孙儿搂住,“还是夙尧好,知道凡事跟祖母商量,不像她们一个两个的,我这还没死呢,都已经将我当作死人了。”

李夙尧立即说:“祖母,您说什么呢。您老人家一定长命百岁,以后还得喝我儿的满月酒跟娶媳妇酒呢。只要祖母您说服了我娘,先跟云家定了这门亲,等孙儿打完仗回来就娶她,以后就在家给您生曾孙子,哪儿都不去。”

老太太两眼冒光,觉得日子实在太美好,简直前方一片光明,儿孙满堂,承欢膝下,她怕是做梦也得笑醒。

那边窦夫人吃了个瘪,面子上挂不住,起身道别:“既然夙尧已是有心仪女子,不再愿意娶我们兰娘,大嫂,我看也就算了,这强扭的瓜不甜。”说着走了一步,将女儿拉到自己身边,尽量让自己不生气,努力挤出一个笑,撂狠话气死他们,“我们兰娘,可是京城第一贵女,现如今的风头,可是盖过大嫂您当初呢。我家兰娘又没被李世子毁了容貌,不似那云府似的,女儿没人要了,巴巴地将女儿往你们李府塞,想娶我女儿的贵子,可多了去了!”

窦夫人话说得带刺儿,独孤氏怎会听不出,趁老太太没注意,狠狠瞪了儿子好几眼。她就想不明白了,那云家的闺女长得又胖又丑,额头上还磕了一大块疤,跟这兰娘简直没法比,这夙尧是脑袋被驴踢了还是眼睛被箭戳了,怎这般不会看人?眼光可比他爹当年差得远了。

他爹虽然大老粗一个,可眼光就是高,手段还狠,不然自己这当年京城一枝花,追求的人可多了去了,怎会嫁给李烈?

英明神武的李将军,绝代风华的独孤氏,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个没眼光没出息的蠢儿子来!

窦华兰一张俏脸红红的,细密的贝齿紧紧咬着红唇,心里非常郁闷。

当初听舅妈说舅舅在杭州时给表弟定了云府三千金时,自己心里还暗暗担心过,可生辰时见了云三小姐容貌后,便一点没放在心上。那云三小姐的姐姐长得倒是不错,水灵灵的,可云三小姐自己,长得确实很抱歉。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打小就是被人捧在手里含在嘴里长大的,要什么有什么,此番竟然输给了一个丑女,真真是想不明白。

另外,最最重要的是,那云家是什么门第?脚踩牛粪的低等门户,自己跟她们家比,简直跌份儿。又不是没人愿意娶自己!

“娘,别在这儿丢人了,我们还是走吧!”说着屈身朝老太太跟独孤氏勉强行一礼道,“外孙女改日再来瞧祖母您,今儿先回去了,您老保重身体。”

这窦夫人虽也是李老太太亲生的,可李老太太生她时难产,差点没死掉,因此,打小母女俩就不合。再说,兰娘姓窦又不姓李,跟嫡亲孙儿宝贝夙尧是没法比的。

李老太太此番一门心思扑在那云家姑娘身上,朝着窦华兰母女挥手道:“去吧去吧,刚好我也有点事情要忙,就不留你们了。”然后瞟了媳妇独孤氏一眼,怕她三言两语就将那准孙媳妇说跑了,依旧下逐客令,“你也去忙吧,让夙尧留下来陪我。”咳了一声,挪了下屁股,坐正身子,“这四丫头想将兰娘嫁回娘家,虽是喜上加喜的好事,可是夙尧不同意,那我也就不同意。”

窦夫人气得跺脚:“娘,您可别搞混了,不是我家兰娘想嫁入你们李家,是嫂子硬要我家兰娘嫁过来!夙尧在您心里是个宝,可我还真真瞧不上眼呢,若不是碍着嫂子的面子,夙尧这女婿,我是考虑都不会考虑的!”撂完话,心里好受点了,拉着女儿就走,绝不回头。

眼瞧着好好一个媳妇没了,还将李窦两家关系搞砸了,独孤氏气得伸手就狠狠在儿子手臂上掐了一把:“臭小子,你这是存心想气死为娘!我跟你说,想娶云府那寒门女,除非从娘尸体上踏过去,否则,谈都别谈。”跳下炕,追着出去。

依着李夙尧的脾气,刚刚有人敢那样指桑骂槐地骂他跟诋毁婉娘,若是搁往常,他早就凶回去了,可刚刚一声没吭,闷着头任骂,是因为他确实觉得对不住华兰表姐。

小的时候不懂事,觉得将来娶妻一定要娶表姐那样的,那样才有面子。

可现在想想,漂亮的女孩子也就那么回事。再说了,看得久了,肉丸子肉肉的水水嫩嫩的,也挺好看,她姐姐妹妹们长得也都好看,肉丸子以后瘦了绝对是个大美女。

李老太太搂着孙儿脖子,笑道:“别生你娘的气,她也是为了你好,说的那些都是气话。你的婚事,祖母给你做主,你想娶谁就娶谁,这事,我说了算,其他人谁说的都不算。”捏捏孙子手臂,戳戳他的脸,“给祖母说说,怎么就瞧上人家姑娘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紫菊插嘴:“就是皇上今年亲封的骠骑将军的嫡幼女,今年春时,国公爷去杭州给刘家老太太贺寿时定下的亲事。”

“什么?”老太太一惊一乍,气呼呼的,“怎么连你都知道的事情,我却是一点不知道?真是没王法了,我这还没死呢,一个两个有事都瞒着我!”扭头看孙子,黑着脸问,“你爹又去军营了?呆会儿你去叫他回来,这么大的事情都瞒着我,非得叫他吃顿板子不可!”

李夙尧平日吃他爹板子吃多了,此番特别乐意见他爹吃祖母的板子,笑哈哈道:“行,孙儿再陪您一会儿,然后就去军营找爹去。”

老太太眼珠子直转,然后似是想到什么,叫来四大婢女中的黄衫跟彩衣:“去,你们两个去云府,将我那未来孙媳妇请过来,老太太我想瞧瞧。”

李夙尧立即伸手将黄衫跟彩衣拦住,对老太太说:“现在怕是不行,云三小姐此时在九王府呢,秦太妃怕还得留她在九王府宿一夜。”

“怎么回事?”老太太心里有些醋意,“我孙媳妇,秦太妃留着做什么?”

李夙尧见终是绕到正题上了,立即说:“怕是太妃娘娘也是瞧中了云三小姐,想说给九王叔做媳妇呢,他们母女那点小心思,孙儿可是瞧的真真儿的。”

李老太太气得往地上一跳,双手插腰,来回直蹦达:“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我孙媳妇,那是我孙媳妇!我的!”

紫菊立即来拉她:“老太太,您怎么自己跳下床了?”斜着眼睛瞟李夙尧,小声提示老太太,“世子爷在这呢,您不是还在装病嘛?”

老太太中气很足,气运丹田一声吼:“我这孙媳妇都要被人抢走了,我还装什么病?你们站一边去,别管我。”顿了顿,又问孙子,“秦太妃出的杨家九小子,不是个瞎的瘫的吗?怎么,你还能输给他不成?”

李夙尧生气,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那肉丸子也是个瞎的。”见老太太愣愣地瞧着自己,咳了咳,“秦太妃这些日子,三天两头进宫,八成是往刘太后那里跑,太后老人家若是一道懿旨赐婚,孙儿可就没法子了。”

李老太太气得暴跳,前一刻装病时还在床榻上气喘吁吁的好似不行了似的,此时有人叫嚣到她门前来示威了,还装什么病,此刻在房间地板上健步如飞。

说起这李老太太郑氏,也是个传奇人物,曾是叱咤一方的巾帼英雄。

三四十年前,天下大乱,几个世族大家轮着当皇帝玩,中原百姓日子苦不堪言。大天朝四周蛮夷见中原内乱,便争相来侵,在天朝边境烧杀掳虐,占了一座又一座城池。

当时是宇文氏建立的西魏王朝,魏天子便令唐国公李仲带兵收复失地,郑氏打小练武,自然也是跟着丈夫一同出征,甚至并肩携手,一起上阵杀敌。郑氏熟读兵法,打仗讲策略,当时的唐国公英勇睿智,夫妻两个没用几个月,便将那突厥军打得夹着尾巴往家逃,再不敢在天朝土地放肆。

这四十年来,突厥一直安守本分,老老实实过日子。

后来天下依旧乱了二三十年,可不管谁做皇帝,李家一直都是为臣者忠的形象,替皇家四处征讨。老子死了儿子上,李仲英勇牺牲后,便将爵位传给儿子李烈,于是李烈继续替他爹替他李家列祖列宗完成使命。

直到十年前,杨家建立大兴王朝,天下才算安定。

天下安稳后,郑氏便将外事全权交给儿子处理,府内的一切都交给长媳独孤氏打理,自己乐于安享晚年去。

可她忙了一辈子操了一辈子心,也叱咤风云了一辈子风光了一辈子,还真是闲不住。便没事装病玩,将儿子媳妇孙儿孙女骗来陪自己说说话。可今天,她忽然觉得,又有一场硬战要打了。

竟然敢抢自己孙媳妇!

李老太太站在屋子正中间,突然右手握拳往天上一戳:“紫菊红绸留守家中,等国公爷回府了,将他留在我这边,我回来有话要问。黄衫彩衣,你们两个随我进宫找刘太后讨说法去!”

第三十八章 (倒V)

见祖母带着黄衫彩衣两大婢女气势汹汹往皇宫去后,李夙尧也起身,先回了自己房间,准备先去换身铠甲,然后去李家军军营里找他爹去。

刚回到自己院子,守在门口的大丫鬟墨烟便含羞带娇地笑着迎了过来,见世子爷似乎边走边自己动手在解外袍,她快走几步,跑到李夙尧跟前,“爷,瞧您疾步匆匆的,这是要换身衣服出门吗,”看了主子一眼,脸上羞红了一片,一边手上动作不停,一边低头继续说,“刚刚奴婢听说了,说是四小姐带着表小姐回府探望老太太去了,后来夫人也跟了过去。爷,是不是,您跟表小姐的婚事,成了?”

李夙尧现在心思都在旁的事情上,没空搭理墨烟,墨烟抬眸瞧了主子一眼,见他一直抿着薄唇一言不发,倒也识趣,撇了撇嘴,再不敢多言一句。

屋子里面烤着碳火,暖轰轰的,李夙尧将外袍脱了后又脱了中衫,最后身上只着了件玄色镶金边的里衣。里衣领口的带子松了,微微敞着,露出里面浅浅麦色的坚实胸膛。

李夙尧虽还差着两个月才满十四,但打小便是在军营里长大的,身形十分修长挺拔,又有军人的威武之姿,若是端端站在那里不言语,还真是不少少女春闺梦里情郎的形象。

他喜穿黑色的衣服,脾气暴躁,不懂得克制自己的情绪,经常生气了便冷着一张脸。好在他这张脸长得十分英俊,即便是冷着,也是相当有魅力相当入眼的。墨烟瞧着小主子越发好看的面孔,越发挺拔的身材,还有这若有似无的温热气息不断喷在自己面孔上,带着熟悉男子的气息,她心里一阵悸动。

墨烟今年已经十六了,什么j□j房事的,她比碧池那几个后来的小丫鬟懂得多。再说她也知道,小世子等过完年就要随国公爷出征了,而夫人打算在世子出征前给世子娶个夫人回来。

娶世子夫人前,必是得有一个房里的丫头先给了爷的,教教他那些房里的事,省得洞房花烛夜的时候不知道如何行事闹笑话。墨烟打小便跟着世子爷,又是夫人所看重信赖的,这世子爷的第一个女人必然是她。

夫人也说过,等她给了世子后,若是能够诞下一个孩子,无论男女,她都能被提做姨娘。姨娘虽是妾氏,是半个奴婢,可在这偌大的国公府里,还是能够指挥着一群奴才婢女们为你办事的。

再者,小世子这等姿容,即便跟着他只做个奴婢,她也是愿意的。

此番想着,身子软软的,一个没站稳,就黏黏地半倒在李夙尧怀里。

李夙尧哪知墨烟的想法,他正赶时间去办正事呢,伸手将墨烟扶稳了,冷冷睇了她一眼,然后将她挥开,自己麻溜就换上了一身玄色铠甲。

墨烟撇了撇嘴,也暗怪自己刚刚轻浮了些,此番赶紧没话找话说:“爷,您穿成这样,是要去军营里吗?”说着有些讨好的,小跑着过去,准备将他的长枪给拿过来,谁知长枪实在太沉,没有搬得动,反而掉在了地上。

李夙尧几步过去便捡了起来,然后站在屋子里随手挥舞一翻,闷声道:“你还是拿你的绣花针去吧,行军打仗,可是男人的事情。”然后一脚将门踢开,风一样跑到马厩里牵了一匹马,一个纵跃跳上马,一会儿就没了影。

墨烟呆呆站在房里,好长时间才回过神来,伸出纤长的手指捂住胸口,可即便是这样,她的心还是狂跳不止。

李夙尧策马奔腾,只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到了李家训练军队的校场。他到的时候,他爹正站在校场中间训练着士兵,旁边还站着一位年纪约摸三十出头的中年男子,男子身姿挺拔威武,看着颇为眼熟。

待得李夙尧跳下马后往近处一瞧,才瞧得出,原是肉丸子她爹骠骑将军,他未来老丈人。

李夙尧心里啧啧直叹,没想到这云盎穿了身铠甲后,还真是像一位驰骋沙场多年的将军。这么一比,简直都快将自己爹的气势给比下去了。

李家军一个个眼尖得很,见少主子来了,齐声喊道:“属下见过少将军!”

李夙尧笑,露出一口整齐白亮的牙齿,挥手慰问:“兄弟们辛苦了!”

李家军继续异口同声:“不辛苦,为百姓谋祉,为苍生谋福!”

李烈刚好有事找儿子商谈,此番见儿子过来了,招手道:“夙尧,你过来,爹刚好有事找你说。”然后一个纵越,便跳到了高处,冲着数千士兵喊道,“本帅不在,你们继续练习,不许偷懒!若为本帅发现有人妄图浑水摸鱼,绝对军法处置,严惩不贷!”

李烈不仅有唐国公的爵位,当初授命攻打百越国时,二圣还封了他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职位,天下兵马任其调动。只是后来,李烈得胜归朝后,不揽权,识趣得很,主动又将帅印归还给了二圣。

李家为将多年,一直忠心耿耿,为国为民,但从未想过谋权。因此,除了外戚那层关系,这也是二圣倚重李家的又一个原因。

进了房间,李夙尧看着云盎,咧嘴直笑,笑得云盎心里直打颤,有点摸不着头脑。李烈瞧了儿子一眼,觉得他对云盎太不尊重了,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拍在了儿子后脑勺上。

“见了你未来老丈人,怎么不知道见礼?臭小子,越发没规矩了!”李烈现在心疼臭小子了,那一巴掌看起来狠,其实没用多少力气。

李夙尧被他爹打得多了,现在觉得就跟挠痒痒一样,一点不疼。他听了父亲的话,立即双手交握,屈身向着云盎见礼:“晚辈见过云将军。”

云盎赶紧伸手,稳稳当当将李夙尧扶住:“世子爷礼重了,我云某一介武夫,哪经得起世子这般大礼,快些起来。”

李烈对臭小子现在的举止很满意,笑着拍了拍云盎肩膀:“等臭小子将来娶了婉娘那丫头,你就将他当儿子使唤,不听话就动手打。臭小子皮厚着呢,不觉得疼。”

云盎过完年都三十三了,生了五个女儿,可一个儿子没有,此番见唐国公父子这般,着实有些羡慕感伤。好在苏氏现下怀了身孕,若真是能如薛神医说的那般,是个儿子就好了。

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除了建功立业扬名立万以外,便就是希望能有个儿子。然后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这样,也算是对得起他爹他云家列祖列宗了。

云盎抱起双手,朝着李烈一拱:“若是我云盎能得了世子爷这般的佳婿,开心都来不及了,怎会舍得动手打呢。”他说的倒是真的,他若是有儿子,绝对不会动手打他的。

李烈伸手一揽,搂住儿子的肩:“你今天不是说要去九王府不来军营了吗,怎么这个时辰又巴巴跑了过来?”见儿子脸忽然黑了几分,一直抿着唇不言语,知道他肯定是有话找自己单独说,便不再提及这个话题,又道,“今天宫里的赵公公到军营来给爹传了二圣口谕,说是三日之后,让你率领一千李家军,那镇南王世子带领一千镇南王府军队,你们真刀实枪打一仗。”

李夙尧一听有仗打,脸上登时乌云转晴,喜道:“可是真的?在哪儿打?一千将士随便挑吗?爹您上不上?”

李烈轻轻拍了儿子头一下,难得笑容慈祥:“爹老了,以后咱们李家的重担就落到你头上了。二圣的意思,该是觉得那镇南王世子在边境呆了七八年,熟悉西夏国的作战手法,你们赤膊上阵打一场,该也是探探你的底。爹会随着二圣一起坐在看台上观看,看看你跟镇南王世子的作战手法,说不定还能悟出些什么。到时候不但有爹,云将军,崔将军,高将军,宇文将军等,那么多人都在,你可得给爹争口气。”

李夙尧将背后长枪一甩,兴奋道:“我恨不得现在就去打一场,兵书看得再多,也只是纸上谈兵,不如真刀实枪来得过瘾。”

云盎望了望外面天色,然后抱拳道:“时候不早,那云某先行告辞。”

李夙尧抢声道:“骠骑将军好走,改日晚辈亲自登门造访,探望将军去。”他想探望的是云家小姐。

云盎觉得这李世子对自己的态度好得多了,心里隐隐开心,这样一来的话,婉娘跟他的亲事,该是不成问题了。他看了李烈一眼,对李夙尧道:“弊府随时欢迎世子爷。”

云盎走后,李夙尧问他爹:“云将军来咱们校场做什么?”

李烈走到桌案前,看着案上的沙盘,良久方道:“听说西夏国训练出一批铁甲军,为父找云将军过来商讨商讨,看看能不能造出御敌的铠甲跟兵器。”伸手往沙盘上拨了拨,转头问儿子,“现在就我们父子俩,你来找爹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吧?”

李夙尧好心提醒他爹:“孩儿刚刚自祖母那里过来,祖母让孩儿来叫您回去的,让您回去后去找她,她有话跟您说。”

别看李烈现在这般耀武扬威的,他可怕他娘了,眼瞅着臭小子特地来找自己,心里有些打鼓,弱弱地问:“你祖母,可有说什么事?臭小子,给你爹先吱个声。”为了涨点气势,挺了挺胸。

李夙尧说:“祖母怪您没有将孩儿跟云家小姐的事情告诉她,她现在已经气冲冲地杀进宫里去了,还说,回来赏您一顿板子。”越说声音越小,眼睛一直瞟着他爹,觉得不对劲了,立即掉头撒开蹄子就跑。

他爹脱了铁靴,立即在后面追:“臭小子,竟然敢在老太太面前告你爹的状,我看你皮又痒了!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