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成栋却不走,大哥方才那一眼,看得他心里毛毛的,有些手足无措,觉得大哥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让他打心底里敬畏起来。

磨蹭了半天,还是嗫嚅着说:“可娘交待了,要你今晚务必回去…”他瞟了章清亭一眼,才低声吐出两个字,“歇下。”

赵成材冷笑,“那你就回去告诉娘,我今晚不回去了,她要是生气,就等着我明早回去负荆请罪吧。”

赵成栋一哽,噎在那儿进退两难。

“怎么?还杵在这儿干什么?莫非娘还交待了你,我若是不回去,就得让你绑着我回去?”

不敢赵成栋灰溜溜地走了。

赵王氏听说大儿子这话,心中虽是气恼,但也无可奈何。此时才意识到,这小妾本就是背着儿子娶的,赵成材要是不待见,她也没有办法呀。

杨小桃异常愤怒,进门这些天,她是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盼着赵成材回来,可是他现在回来了,怎么还不过来?赵王氏不是说他要自己进门的吗?那人呢?人呢。

赵王氏来宽她的心,“肯定是那个媳妇在其中挑拨,但你放心,你既都进了咱们家门,就已经是成材媳妇了,容不得他不认的。他不说了吗?明儿还是要回来的,等他来了,见了面,自然也就好了。你放心,那女人现在还坐月子呢,即使在家,也伺候不得他的。”

杨小桃听得心里这才好过一些,开始着重准备明日的衣裳打扮。

赵成材强按下心头之气打发走了弟弟,先开始料理家务。主要是喜妞的满月酒,章清亭这一气,可是什么都没心思办了。

李鸿文也不好去烦她,就自己估摸着拟了菜单,也准备些必要的请帖,拿给赵成材时就问:“你到底要怎么办?你母亲可跟我交待了,这不止是满月酒,还是你纳妾的喜酒,到底该怎么办?你得给句准话我。”

“这还用得着问么?”赵成材不假思索地道:“我女儿的满月酒,岂容他人插足?不过她人都进了门,该怎么办呢?”

见他烦恼,李鸿文轻笑,“不过是个小妾,有什么好值得烦恼的?你就是不爱,拿出去送人又有何妨?”

“不。”赵成材摆了摆手,“毕竟是我恩师的女儿,送人可不好也罢,我明儿总是要回去的,到时瞧瞧再做定论吧。”

李鸿文凑近了开玩笑,“那你不会瞧了,就动心留下吧?”

赵成材白他一眼,“别惹我,小心我不把小蝶嫁给你了。”

“谁怕你呀。”李鸿文才不在乎,“弟妹都亲自应允我了,我可放心得很,算了,我也不在这里烦你了,你想好了来找我吧,反正学堂也开学了,我成天都在这里。现在可是真累,早上下午全有课,这么多学生,要是以后再来人,连课堂都不够了,还是你好,躲了清静。嗳,你以后还回来教书么?算了,当我没问,万一给你放了官,你就是想回来教书也教不成了。不过那样也好,你带着弟妹和喜妞离开这儿,怕是还能过得清静些。”

可家里的事情解决不好,赵成材就是走到天涯海角也不能心安啊。

第353章 我想要马场

次日一早,赵成材安顿好家里的事情,没有回家,而是先去了一趟赵族长家里。

“你说要分家?”赵族长有些意外,但还不算太惊奇,甚至很快就表示了赞同,“分开也好,你这既然中了举,日后定是要走仕途的,还是早些分了家,各自营生,也免得给人以话柄。”

赵成材却不是因为怕赵成栋的拖累,只是这个弟弟若不放出去单独经历些风雨,怕是他一辈子都长不大,更重要的还是娘,若不给她点厉害瞧瞧,怕是永远都认不清真相。

赵成材想得很明白,混在一个家里和分家自立门户,那是完全两种心态。当人有了自己的小家,自己的私心,那才是真正考验人的本性的时候。他现在几乎就可以毫不犹豫地断定,弟弟对娘的态度肯定会变,而且,绝不是往好的方向。

可他没必要给旁人解释那么多,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只道:“那到时还烦请大伯邀几位族中长辈过来做个见证,上回我提过,要把家里那两亩地捐出来做族产的,到时就一起办了吧。”

赵族长点头,“如此也好,你这刚中了举,也是该表个态,让族人们看看,你就是出息了,也没有忘本的对了,”他话锋一转,忽地问起,“听说你母亲给你纳了个妾?”

赵成材故作讶异,“大伯这是从何处听来?我还不知道哩,刚回来几日,偏媳妇又害着病,光是料理家里的事情都料理不清,都没空回过家。”

赵族长皱眉,“你果真不知?”

赵成材摇头装傻,“果真不知,怕是以讹传讹,也有可能。”

赵族长心中一动,明白赵成材是不想承认这门亲事了,他反倒呵呵笑了起来,“就是就是,对了,上回巧雁给你做的衣裳和鞋都还合身么?”

“挺好的。”赵成材笑得云淡风轻,“正好有一事是关于巧雁的,想和大伯说呢。”

赵族长心头大喜,“你讲。”

“巧雁这么个年纪,生得既好,既工针线又懂诗书,若是配些凡夫俗子实在是太可惜了,这回我在鹿鸣宴上倒认识了好些青年才俊,就不知大伯您有些什么要求,不敢冒昧造次询问。”

“啊?这样啊。”赵族长忽然发觉,眼前这个堂侄,并不是这么好摆布的。

他既然猜出了自己的用心,却一直按兵不动,直到此时才提起这话,那就是说,他对巧雁并没有半点动心。至于从前不说,那是因为还不想和自己撕破脸。现在提起,是想提前断了自己的念头。

赵族长原先就打算着,即便赵成材不提,他也要说到此事了,可此时让赵成材抢了先机,他那些话自然也就说不出口了。

转念一想,就依着赵成材此话也未必不好。且不说以赵成材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容不得赵族长怠慢。就算不能跟他结成姻亲,但若是能靠着他给巧雁另谋一份好亲事,对于他们家而言,是赵成材或是张三李四又有什么区别?

他既然能做族长这个位置,自然也是老于世故的,当下欣然允诺,“那巧雁的婚事,可就全仰仗你这个舅舅了。”

“那是自然。”赵成材不着痕迹解决了一桩麻烦事。

而且以婚事为饵,拉拢到了赵族长,他想,在分家时就应该可以帮着说上话了。现在外患已除,就该解决内忧了。赵成材骑着马,向家中急驰而去。

赵王氏瞧着大儿子的归来,并没有太好的脸色,她觉得自己没错,见面就抱怨了一句,“你还知道回来啊?”

赵成材知道这是娘的老脾气,并不动气,照常地请了安,淡淡地说:“媳妇的眼睛都快瞎了,我可不得请大夫回来调理?娘要怪罪,那我也没法子。”

什么?赵王氏一个激灵转过身来,“你说你媳妇…瞎了?”

赵成材刺了一句,“托您的福,瞎倒没瞎,只是稍远些的东西,都有些看不清了。谁让她这么不知道爱惜身子,坐月子的时候还天天哭呢?唉,这连气带病的,连喜妞的奶也没了。还得玉兰喂,不过也没什么,不过是个丫头片子,连南瓜一根手指头也比不上的。就是没奶,喝米汤也能活,不是么?”

赵王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可真不知道这情况,自从那日从张家赌气出来,就再没上过门了。哪里知道她的任性,竟然造成了如此严重的后果?

可她能认错么?不能一下子冷了场,找不到话题,只得勉强笑着说了句,“成材,你去瞧瞧你媳妇吧。”

赵成材望着娘,似笑非笑,看得赵王氏心里直发毛,“你老看着娘干嘛?娘跟你说,这给你接个妾回来,也是为了你好你…你看小桃啊,长得既漂亮,也有学问,性格模样儿都是知道的,你说是不是?”

赵成材仍是笑,气定神闲地看着娘,赵王氏在这样的目光里,只能死硬着脖子,继续说下去,“成材,你可别光听你媳妇的,她现坐着月子,你身边可不能没个人服侍,这男人嘛,三妻四妾很平常,有什么想不通的?再说了,她虽是生了,毕竟只是个闺女对不对?就是日后再生,这多一个人开枝散叶可比指望她一个人强,你说是不是?你弟弟现在都有了一个,你…”

赵成材摆了摆手,打断了娘的话,“够了够了,娘,您不用再说了,请爹和成栋过来,咱们还是先说说分家的事吧。”

赵老实其实很不赞同赵王氏娶杨小桃进门,可他嘴拙,略略一说,赵王氏就噼里啪啦把他的话给堵了回来,于是这些天,他没事就在后院干活,尽量不到前头来露脸,免得彼此照面了添堵。这会子见到大儿子回来了,很是尴尬,局促地在一旁搓着手,干巴巴地问候着,“成材啊,你回来了。”

赵成材心中叹气,知道这个爹人虽好,但老实无用指望不上,便只问了安,请他坐下。

赵成栋瑟瑟缩缩的也进来了,不是他不想大大方方地走路,实在是柳芳紧跟其后,非要过来凑一脚,他有些拿不准主意,该不该让她掺和进来。

赵成材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瞧弟弟身后那连体婴似的一串,轻轻嗤笑,“哟,到得倒挺齐全的,一家子全都来了?那就坐吧。”

“嗳。”柳芳得了允许,高高兴兴地抱着南瓜坐下,“他大伯…”

赵成材忽地脸一沉,把茶杯往桌上一扔,“没规矩。”

柳芳吓得一哆嗦,赵王氏皱眉瞪着她,“这位子是你坐的吗?你男人还没坐下呢,你倒有脸坐了?”

“我…我这不抱着孩子吗?”柳芳支支吾吾找着借口。

“你还知道是孩子啊。”赵成材不冷不热的讥讽了一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抱的是这个家的天王老子呢。”

柳芳噎得无语,抱着孩子站了起来,退到后面。赵成栋见大哥今日气色非比寻常,赔着笑僵着脸只在椅子上坐下了半边,“哥…你,你说吧。”

赵成材一笑,“听你这口气,看来也是想通了,愿意分家了吧?那好,你是弟弟,由你先说说,要个怎么样的分法。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尽管提出来。我今儿已经跟族长大伯说好了,等咱们商议定了,请他们来做个见证也就是了。所以有话呢,你们今天就只管说,免得日后在外人面前争执起来,那可就大家没脸了。是吧?娘。”

赵王氏扯扯嘴角,勉强应下,心中却着实觉得大儿子今天行止古怪,让她怎么也看不透。

赵成栋吞了口唾沫,润润干涩的喉咙,期期艾艾地开口了,“那个…哥我,我是这么想的…我想啊,想着…”

柳芳急了,背地里捅了他一把,赵成栋眉头一皱,闭上眼睛豁出去了,“我想着就不要胡同了。”

“哦。”赵成材眉毛一挑,心中已经猜出弟弟的所求,暗自冷笑,你还好大的胃口,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问:“你不要胡同?那想要什么?银子?还是地?”

“不,不,是那些。”赵成栋一急,脱口而出,“我想要马场。”

赵成材却似听不懂,故意追问:“马场当然是要分给你的,你怎么不要胡同呢?”

柳芳忍不住插话了,“他大伯,可容我说句话么?”

“你说。”

“我们的意思,是不要胡同和其他的东西,把那部分全折到马场来。”柳芳自以为找到了个好借口,“大伯,您是要做官儿的,哪有那么多的时间去管马场?不如拿了胡同稳收利息,那马场又脏又累的,就交我们经营得了。”

赵成材呵呵一笑,“你们倒替我想得周全,只是你们要了马场,以后住哪儿呢?若是分了家,可不能再留你们在家住了。”

“这个我们知道。”柳芳以为他同意了,赶紧道:“我们已经找好地方了,等分了家我们立即就搬。”

第354章 谁叫你是大哥呢

赵成栋找好房子的事情,却是连赵王氏也不知道的,当下诧异,“你们已经找房子了?我怎么不知道?”

她当然不知道,这几日柳芳已经发动了柳家的叔伯们四处打听,在镇上不远处找好了一处房子。那家虽然房舍破旧些,但地方却足够大。柳芳的如意算盘是等分到了钱,就把那里重新建一套漂亮的大宅,门一关,自己可不就跟那富家太太似的了?

那房东见他们着急要买,又吹嘘要如何如何改造,当然把价钱故意抬得高高的,偏柳家人全不识经济,又以为赵成栋能分到不少家产,满口应承,连订金都付了。

现赵王氏问起,柳芳挤出一脸假笑,“这些小事就不劳婆婆您费神了,日后分了家,我们也是要单独学着过日子的,哪能处处要您操心?您以后,就跟着大哥大嫂他们享清福就是了。”

言下之意,以后我们家的事情,你这老太婆可别想插手进来,所以柳芳才特意找了个离赵家远远的地方,就是不想让她走动得太勤。

赵王氏一哽,这话不是摆明和她划清界限么?亏自己还想替他们照看些个。

赵成材见娘热脸贴了个冷屁股,暗自摇头,却道:“成栋,你们有这样打算当然最好,只是这马场可是咱家和方家共有的,就是要分,无论如何也分不了你们一个。”

“这个我们知道,只要分一半给我们就行了,不过他大伯,这马场当初得来之时,可是咱家出了大力的,怎么着那方家也该让着我们点,马场的伙计我们是一个不要了,全给她家吧,只把那马厩粮食等多分些我们吧。”柳芳似是已经十拿九稳了,在那噼里啪啦算得仔细。

赵成材斜睨着弟弟,“成栋,你也是这么想的?”

“啊…”赵成栋犹豫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太贪心了?

马场可是最赚钱的买卖了,去年还是五十多匹马,今年下了小驹,就有七十多匹了,明年再下,就是一百多了。这可是子子孙孙无穷尽矣,比胡同那利息可高多了,自己一下子全都要来,大哥他们可就什么都没有了。这说起来还是他们辛辛苦苦弄来的,自己一下要个干净,会不会太过分了?

可分家是大事柳芳说得对,他们别的时候都能不争,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不能不心狠一点。大哥日后是要做官的,要不要马场无所谓。再说了,要不是他闹着要分家,自己至于如此么?还是先顾着自己吧于是赵成栋最终肯定地“嗯”了一声。

赵成材瞧着弟弟,幽幽地叹了口气,却是点了点头,“行吧,你们的意思我也明白了,就是要马场,其他的一概不要对吧?那我…”

“他大伯。”柳芳想起一事,自己又不好开口,使劲捅了赵成栋一把,指了指东厢的房子。赵成栋会意,红着脸开口了,“大哥,那个…”

“有话就直说吧,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赵成材有点烦弟弟这不干不脆的态度了。

赵成栋终于说出口了,“那…那东屋的家具,娘本答应了给我的…”

哈,赵成材忍不住嗤笑出声来,心里却是又感慨又失望。这个弟弟,要了马场,居然连这一点小便宜都不放过。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看着赵王氏,“娘,您说该怎么办。”

赵王氏看看大儿子,又看看小儿子,一时委实难以抉择。

要按她的真实想法,这小儿子要了马场就太过分了,现在居然还来争这么一点东西,也太算计了,可是,这大儿子不是出息了么?日后还要当官的,小儿子却是除了这个马场,什么都没有了。

如此一想,赵王氏心里的天平就倾斜了,“成材,你是大哥,就吃点亏吧,成栋那亲事,也是你原本答应的,他们要是搬了家,就再补一套家具给他吧。”

“哦。”赵成材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问:“娘,您对分家之事还什么要说的没?”

赵王氏思来想去,确实有些对不住这大儿子,他一手一脚弄来的马场这就算白送给弟弟了。可毕竟也是亲兄弟,好死了赵成栋,也没便宜外人啊。

“成材,成栋不像你有本事,让他守着个马场也好。你说呢?你毕竟也就这么一个亲弟弟,就让着些吧。”

“那就是说,娘您也同意了?马场里咱们家的那一份全归成栋?”

赵王氏叹了口气,“谁叫你是大哥呢?就这样吧,成材你就别跟你弟弟争了。”

赵成材暗自咬牙,心里直发酸。娘,您怎么能偏心到如此地步?那马场不仅是我的,还有娘子,娘子一家人在里面花费的无数心血,就您这轻飘飘的一句“不争”便让我拱手相让,我这大哥当得可真是好大方啊。

“我不同意。”谁都没料到,此刻赵老实站了起来,颇为激动地道:“没这个分法的,那马场还能生小马呢?胡同能生小胡同吗?这么分,成材他们可太吃亏了。”

“这…”赵成栋急了,这好端端的,哥都没反对,爹跑出来闹什么?

柳芳口齿可快,当下就低着头闷闷地道:“婆婆都同意了的。”

赵王氏也恼,“你瞎掺和什么?”

赵老实一急,那话更说不清楚了,“我才不是…不是,是这事,不是…”

“爹。”赵成材缓缓地站起身来,“您不用说了。”

他转过身望着赵王氏和弟弟一家子,“虽说你们都商议好了,但因为此事还涉及到方家,我还得回去先跟明珠妹子打个招呼,得她同意了才作数。你们也别着急,就这两天必有个准话回来,你们就安心等着吧。”

赵成材抬脚就往外走,明明肩头未负一物,两腿却似灌了铅似的有千斤重,每一步都格外的费力气。

眼看他跨出了门槛,赵王氏看着东厢门口打扮得跟花朵似的杨小桃蓦地想了起来,“那个成材,你这不,不去陪陪你媳妇么?”

赵成材回头一笑,“我这就是回家陪媳妇啊。”

“不是那个,是这个。”赵王氏急急地追了出来。

“这个既是您中意的,就留着您自个儿慢慢看吧。”赵成材转头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走得越发快了。

这啥意思啊?赵王氏听得个云里雾里。杨小桃离得远没听清,只见赵成材走了,想来不是什么好话。顿时小脸一黑,扭头进屋了。啪地把桌上的茶杯往地下重重一砸,什么态度。

想想不甘心,转身往外冲,要去寻人理论,却不妨赵王氏听到动静,心下不安,到底是她弄进来的人,赔笑着进来解释,“小桃,你听我说,是这样的。才说了分家的事情,成材赶着回家商议去了。”

分家可是大事,杨小桃这才坐下,细听她分讲。

赵成材回家的时候,章清亭刚刚午睡,她这个月子可消瘦多了,孕期养圆的下巴尖得只剩一点点。那眉头蹙着,就是梦中也不能舒展。赵成材心下难受,伸指温柔地替娘子抚平那拧在一起的疙瘩。

冷不丁床边的小喜妞并未睡熟,见爹回来,好奇地睁开眼睛,叫得咿呀有声。

赵成材怕吵着媳妇,把女儿抱了起来,到了外面书房拍哄着,“乖宝宝,睡觉觉啰,娘亲累了,不许吵着她,知道么?”

小丫头睁着乌溜溜的眼珠子瞧着他,似是听懂了爹的话,肥肥短短的小胖手挥舞着,在他脸上无关痛痒地挠了几下,小脑袋贴在他的胸口磨蹭着,没几下,就渐渐合拢了眼皮,进入香甜的梦乡。

赵成材整颗心都要被稚气可爱的小女儿融化了,根本舍不得撒手,把妞儿就抱在自己怀里安睡着,喃喃低语,“小妞儿,爹怎么会这么疼你呢?你个小坏蛋,和你母亲一道把爹的心都挖去了,可是现在有人要欺负你母亲和你,你说爹怎么舍得?”

章清亭真的是疲倦之极,这个月子在赵成材走了之后,一直没有好好休息过。直到他回来,才算是松了口气,直睡到天交黄昏才醒。

抬眼一看,自嘲地笑了,“我怎么一觉睡到这时候了?”

“醒了?”赵成材一直待在隔壁,笑吟吟抱着女儿进来,“正好要吃晚饭了,我去给你端上来。”

“你在下头吃了再上来吧。”章清亭也心疼他,“免得等我吃了,你的都凉了。”

“那我要是先吃的,你的不一样凉了?我是男人没什么,你这身子还虚弱着呢,得先吃饭才是,你看着妞儿会子,我很快就端上来。”

不一时,赵成材和小玉端着饭菜上来,先伺候着章清亭吃了,自己才吃。

饭后妞儿也醒了,让小玉送下去给玉兰喂奶,赵成材和媳妇商议起正事,“我想给妞儿请个奶娘,老指望玉兰也不是法子,她还要带阿慈,也着实太费精神了。已经托人说去了,估计这一两日就得。”

章清亭点头,“很是应该。我早也说了,只是没那个精神去弄,对了,你今天回家了吧?”

你到底想怎么办呢?总得告诉她,一起商议商议才是,可赵成材已经另有打算了。

第355章 推人进虎口

赵成材知娘子那意思,却先只提到,“我今儿不仅回了家,还去了趟族长那里。巧雁的婚事大伯今儿跟我说了,以后要我帮着张罗的,你可别再瞎操心了。”

章清亭暗自松了口气,也不去追究这其中秀才到底有些什么花巧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要集中精神对付杨小桃和赵王氏。

“那你回去,婆婆怎么说?”

“这个正要跟你商议呢。”赵成材把赵成栋的想法一说,章清亭当即冷笑,“亏他也好意思说得出口,他倒是何德何能要这马场?光是那块地,我现拿出去就值大几千两银子,他凭什么一口就要吃进一半去?还有那些房舍全是新盖的,又值几百两银子。光是这些,胡同里能分给他的,可换不出这么多东西来。”

赵成材正色问:“那若是分家,你是怎么想的?打算分成栋些什么?”

“就按你上回说的,胡同里的铺子我可以分他四套,但是那马场他一根草皮也拿不去,哼,就那铺子,我说句实话,就是给玉兰、玉莲,我都不乐意给他,咱们不是还有两亩地么?我可以把手上的现银,还有马匹多分些给他,让他自己养去,但那马场,他想都不要想。”

章清亭做事也不是不公道,她心里也清楚,甭说谁的功劳大小,只因为赵成栋摊上了他们这对兄嫂,又是婚后挣起的家业,就不得不便宜他,可占便宜也得有个限度,不能予取予求,那就太过分了。

赵成材点了点头,却是一笑,“你也别动气,他想他的,这还得咱们说了才算对了,既然决定分家,家里的账应该都理清了吧?能给我看看么?”

“当然可以。”章清亭指着梳妆台,“你去拿了钥匙,就锁在那只箱子里。那账本虽是对外的,可钱上我却没有藏太多私,只是跟方家约定的四六之数不在其中,那个详尽的在明珠手上,你要看尽可以找她。”

赵成材过去拿了账本,“我看看这个就行了,等着把妞儿的满月酒办了,咱们就来分家。行么?”

“当然行,只这个家到底怎么分?你母亲摆明了偏袒着你弟弟,那她到时要是不同意,可又有得扯皮。”

“不会的。”赵成材转过头来笑得笃定,“你想留住的东西,我一定全替你保住。”

章清亭忽然觉得今天的赵成材很有些古怪,“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的?”赵成材笑容真诚,却不欲多谈,“你呀,就别操太多心了,好好歇着,先把这个月子过了才是。到时妞儿的满月酒上,你要是还这副憔悴样儿出去见人,那乡亲们可真得说我虐待你呢。”

见他转身要走,章清亭到底忍不住,问了起来,“你还没跟我说,她怎么办呢。”

赵成材转过头来,眼中笑意盈盈,“什么她怎么办?”

“你别给我装糊涂。”

赵成材笑意更深,“我是着实什么都不知道啊?你让我办什么?”

瞧他这表情,章清亭蓦地明白过来,心中一喜,“你是说…”

赵成材作个噤声的手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章清亭想了一想,撅起小嘴,嘴角却有忍不住的笑意,“那你到时要让我亲自出一口气才行。”

赵成材文绉绉作了一个揖,“娘子吩咐,敢不听命?”

他转身走了,章清亭在屋子里笑眯了眼,像只得意的小狐狸。却不知秀才出了门,却是幽幽叹了口气。

次日,书院里。

李鸿文听完赵成材的话,皱着眉头,半晌不语,“成材,你这是兵行险着,搞不好就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赵成材苦笑,“若不如此,绝不能彻底解决问题,要不我将来迟早也得赔了夫人又折兵,倒不如壮士断腕,趁着这个节骨眼上把事情解决了,免得日后越积越深,那才是泥足深陷,悔之晚矣,我可是拿你当亲兄弟,这事你要不帮我,我可真就一点没辙了,难道你忍心见死不救?”

“我一个小秀才还能救你个大举人?此事要是东窗事发,我不被人拿着乱刀砍死才怪。”

“不会的,时间一长,他们总能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就帮我这一回吧。”

李鸿文被他缠得无法,狠狠一跺脚,“得,我豁出去了,不过成材,你可记好了,此事可全是你逼着我干的,要是将来大伙儿全怨我,你可得出来为我洗涮清白才是。”

“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我是那过河拆桥的人么?你就放心大胆地干吧,此事解决好了,日后可少不了你的好处。”

“你这是把我往虎口里推呢,我还敢想你的好处?”李鸿文嗤之以鼻,却总算是应承了下来,仍是有些不甘心地抱怨着,“你说我这么一个心地善良,性格淳朴,为人师表,端方有礼的人,怎么就生生就被你逼着去干那小人行径?”

不过李老师最后还是一挑大拇哥,“你这招釜底抽薪,真是高明。”

生活暂时保持着平静,一如暴风雨来临之前。

赵成材当真抽了几天工夫,好好研究了家里的生意经。他现在中了举,衙门里自然另有补助,那书院里仍是挂名院长,只是不用去干活,专心备考便是。扎兰堡几十年里难得出一个举人,有他在书院做镇,更加激发了乡亲们送孩子上学的热情,这个院长就是他要推辞,恐怕也是不易的了。

喜妞的满月之前,恰好晏博文也扶着孙俊良的灵柩归来,赵成材心中又多一份底气,只除了李鸿文,谁都不知秀才心里打着什么主意。

九月十六,晚秋的好天气。

赵成材一早起来,就抱着小喜妞在院子里玩儿。看着蓝莹莹的天上,已经有大雁往南飞的迁徙,极是惊喜。指给她看,“妞儿快看,是大雁大雁到了冬天,要到南方去过冬了,告诉你个小秘密,那南方有你母亲的另一个老家呢。”

小喜妞不明所以地盯着她爹,吐了两个口水泡泡。

章清亭乐不可支,上前想接过女儿,“你傻不傻的?她才那么点小,懂得什么?她奶也吃了,让她先睡一会儿吧,到午时再起来出去好见人。”

她这几天着实没操什么心,有赵成材在,心头也没那么郁闷了,气色也养好了些,脸上渐渐开始泛出血色了,可赵成材瞧着仍觉得心疼,“你快歇着吧,我抱妞儿睡就行了。”

章清亭嗔道:“我都跟你说了多少回了,别老成天这么抱着她,都把孩子宠坏了,现在放在床上都不肯好生睡觉,非要人抱着睡不可。”

赵成材把宝贝女儿搂得越发紧了,“我不累,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我不宠她宠谁去?是不是呀,妞儿?”

满月的小丫头已经有了一些细微的表情,粉红的小嘴微微扬起,似是在附和她爹的意见。

赵成材瞧得心里比吃了蜜还甜,一连亲了女儿好几口,“我家妞儿真聪明。”

章清亭看得直摇头,“你爱抱就抱去吧,我下去招呼招呼,不能总让姨妈忙着,只是爹和小蝶回来不了,下回你抽个空陪我们去永和镇瞧瞧他们吧。嗳,你听到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赵成材低下了头,拍哄着女儿睡觉。

章清亭看着他这表情,又是欢喜又有些吃醋,小声抱怨着走了,“成天心里就你的宝贝闺女。”

等她出了门,赵成材才抬起眼来,眼睛里竟有了几分潮意。再低下头,恋恋不舍地亲着小喜妞,低声嘱咐,“妞儿,爹要是离开你几天,你可千万别把爹忘记了,知道么?要是忘记了,爹会好伤心的,回头打你的小屁屁哦。”

啊呜?小喜妞小小的脑袋瓜里消化不了太复杂的信息,打一个大大的哈欠,闻着她爹身上熟悉的味道,抽抽小鼻子,蹭蹭小脑袋,睡她的大头觉去了。

只余赵大举人,一颗心晃晃悠悠,落不到实地。万事今晚见分晓,娘子我做这些可全是为了你好,你回头可千万别真生我的气。

因赵成材着意要给女儿办个风风光光的满月酒,新胡同那条街上是张灯结彩,大红毡毯铺了整整一条街,全都摆上了流水席。

在胡同这边的福兴楼分店,也给赵成材包下,招待贵宾,就连县太爷也亲自过来捧场了。看在举人的面子上,本地的富绅大家,几乎是悉数到场,极是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