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还没那意思,章清亭说不出话来,怔怔地望着他。

“你是不是怕太伤人,所以不肯说?你这人,外表似乎挺厉害,其实心地最软了。”赵成材努力笑了笑,看着她的眼睛,“我是真的喜欢你,也真的想和你在一起,但是娘和成栋伤害了你那么多,我之前还想自欺欺人地说那也许不太要紧,反正你还有地,也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还是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可是,伤害就是伤害,一旦造成了,就不可能把它完全抹去,即使伤口长好了,还是会留下疤痕。你要是和我在一起,就得不断的再去面对这个疤痕,我要这么对你,会不会太残忍了?”

赵成材自己摇了摇头,“人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就这么自私的,所以,娘子,我要跟你和离。不是休弃,是和离。这是你应得的,也是我早该给你的,自由。”

“当然,就算是和离了,要是你有什么事,我能帮得上忙的,我也会为你尽力去做的!我不知道我做不做得到,但是我真的会尽全力!这回找官府建新胡同和让他们买套院子的事情我一定想方设法给你办好,再不让薛子安有机会来破坏。明儿就要去衙门了,我还得好好再想想到时怎么跟娄大人说,你先回去休息吧!”

章清亭默然无语,进房了,在窗前,却又忍不住悄悄回头张望。

淡淡的月光洒在赵成材的脸上,是无比的坚毅和执着。他冥思苦想着,眼睛里不时闪过智慧的火花,仍旧是那个平凡的秀才,却似乎有些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章清亭也像是初次认得他一般,费神思量。

到底是哪里不同了?

以前的赵成材跟她就像是同一个屋檐下住着的两个陌生人,然后慢慢彼此靠近。想起自己开店时,遇到麻烦时,大雪天里发脾气时,赵成材一路扶携着她走过,心里不是不念着他的好的,可还是只把他当作了朋友相待。哪怕在知道赵成材对她有了别样心思,章清亭也没过多地往心里去。

可是今天,章清亭觉得自己的心情不一样了。

赵成材方才的通达让人觉得眼前一亮,几乎要为之刮目相看了。

他真的开始变得成熟了,像个真正的男人般稳重可靠了起来。

章清亭不想承认,可她心里清楚,在赵成材对她说出那番话时,她的心,真的动了。

第114章 倒打一耙

新年第一日开工,赵成材特特起了个大早,到衙门里时,来的人可真不少,平日里再怎么懒散的人今天也要表现得勤快一点,不去触这个霉头。

娄知县就住在县衙后头,他仍是准点进来,见屋子里已经是济济一堂,人人精神抖擞,个个喜气洋洋,很是高兴,命随从将准备好的开门红包一封封地发了下去。人人有份,永不落空。有钱收,各人当然也是喜笑颜开。

开门第一天的上午,就在相互拜年,并致以问候中消磨了大半功夫,娄知县正说要带领手下到福兴楼去喝开工酒,却见衙门外头“咚咚咚”,有人奏响了鸣冤鼓。

这是谁家这么不识趣?非挑这时候来告状?

众人皆是面露不渝之色,可既然有告状的,他们衙门就必须受理。

娄知县脸色一沉,“升堂!将告状之人提上公堂!”

他走上大堂正中,赵成材伺候一旁,衙役分列两班,各归其位,很快,告状的苦主进来了。

赵成材抬眼一瞧,心头顿时火起,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孙俊良!头上怪模怪样地扎了一根布条装病,还带了一个状师同行。

他也看到赵成材了,冷哼一声,先跪下行礼。

娄知县开始问话,“下跪何人?所为何事?”

孙俊良示意旁边请来的状师应答。

“回禀大老爷,草民郑明理,乃是名状师。现有乡民孙俊良,状告大舅子赵成材之妻赵张氏,于正月初四无故将其殴打落河,致使身染风寒,又私藏其妻孙赵氏。请大老爷作主,发还其妻,并对赵张氏的恶行予以严惩,并赔偿孙俊良之诊治花销共计银一百两!”

哗!好大口气!不说别的,光这诊费一百两就太过分了!什么风寒能用得到一百两?

赵成材气得面如红枣,我们不去找你麻烦,你还先来倒打一耙,真是恶人先告状!

见娄知县皱眉瞧向自己,他才出来行礼回话,“回禀大人,因妹子初二并未回门,家中担忧,便于初四当日,与娘子一起前去探望。在回家途中,却见妹子意外落河,而孙俊良只是大呼小叫,并未施救,在下与娘子将救了妹子上来,见妹子昏迷不醒,几乎丧命,娘子心疼,便责问孙俊良,妹子因何落水,他却语焉不详,解释不清。我家娘子心中气愤,确实曾打了他两下,可他却是自己失足滚落河中…”

“明明是你老婆把我推下河的!”孙俊良出言驳斥。

娄知县面色一沉,一拍惊堂木,“大胆!本官并未询问,因何随意咆哮公堂?来人,掌嘴二下,小惩大戒!”

这公堂上的打嘴巴子可不是用手,而是有专用的牛皮板子,长约一尺,宽约二寸,那抽下去,可是一下便能叫脸上开花。

孙俊良吓白了脸,“大人冤枉啊!明明就是他老婆推我下河的?”

郑状师急得头上都冒汗了,小声嘱咐,“我的孙少爷!之前不跟你说过了吗?大老爷没问话,这公堂之上是不能随便出声,你再叫,打得更多!”

孙俊良不敢吭声了。

一个衙役上前,拿杀威棒把他的下巴架了起来,旁边一人毫不客气,“啪啪”就是两下,干脆利落地打掉了孙俊良两颗牙!

笑话!上他们衙门里来告他们的师爷娘子,还选在大年初六开门的第一天,这不是吃饱了没事干撑得慌么?没先打他二十杀威棒已经算是客气的了!

孙俊良两边脸颊顿时肿得老高,跟含了两口大包子似的,赵成材看得真是解气!

娄知县这才问道:“赵师爷,你接着说!”

“是!”赵成材又行了礼,方才又道:“这孙俊良滚落河边,只打湿了脚,并未淹没。况且距他家不过三五十步,我家娘子因着急送我们回来诊治,故此没有施救。及至妹子昨日醒来,哭诉这孙俊良与翁姑对她多有虐待,打得遍体鳞伤,惨不忍睹,根本不敢回家,娘子不忍心送妹子回去,便将妹子留在家中调养。还请大人作主,让妹子与孙俊良断绝此桩婚事!”

“这个…”娄知县捋须皱眉,微有难色,出言询问:“孙俊良,你可愿与你妻子赵氏和离?或是写下休书?”

孙俊良连连摇头,嘟囔着道:“小人不愿意!”

这个他们倒是有备而来,郑状师赔笑道:“回禀大老爷,孙俊良说他不愿意!他和妻子成亲不过一月,感情甚好,虽然偶有争执,但绝不像这位赵师爷所说,对妻子有虐待之中。至于她身上有些伤痕,那都是因为在家中和翁姑争执,所受的小小教训,算不得什么大事!”

这也太颠倒黑白了!都打成那样了,怎么可能还是小小教训?赵成材气得脸色发青,紧握了双拳,可娄知县没有发话,他也不好吭声。

娄知县想了一想,改问另一个问题,“孙俊良,那你要赵张氏赔你一百两银子又有何依据?”

“小人有!”孙俊良一拉郑状师。

郑状师却微露尴尬之色,取出一叠药方,他没好意思念,直接两手高捧过头,“这是孙俊良所要服用的药方,请大人明查。”

这个活计该是赵成材干的,他取了药方,送到娄知县面前。娄知县稍加翻看,顿时脸又阴了,“胡闹!你这不过是个风寒,凭什么要吃这么些的人参燕窝鹿茸虫草?”

孙俊良不方便说话,把郑状师往前推,郑状师百般无奈地道:“回禀大人,孙俊良说他体质孱弱,一病之后必需大补一年,所以,所以才…”他自己都心虚得说不下去了。

娄知县不怒反笑,“依他这么说,那若是他这一年当中又得了什么病,还得全算到赵张氏头上么?”

郑状师一声也不敢吭,这孙家父子请了他来,一说这情形,他就当即摇头,说要追回妻子倒是正当合理,可这狮子大开口地漫天要价,不分明讹人么?再糊涂的官也不可能支持。

不过这孙家父子着实难缠得紧,为了讼银,他也只得厚着脸皮说一声了。反正话他说到了,县太爷批不批,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娄知县分明问的就是个反话,偏偏孙俊良还如鸡啄米似的,不断点头。

娄知县脸一沉,把那叠账单往孙俊良头上掷去,“无耻刁民!竟然企图愚弄本官么?你堂堂七尺男儿,怎会随随便便被一个妇人就推下河去?定是你自己不小心失足落河,却诬赖人家。这些药材,多与风寒无关,即便有关,也是你咎由自取!若是再提,本官定然重责不饶!”

孙俊良嘟着嘴不敢吭气了,娄知县转头又问赵成材,“赵师爷,你妹子醒来之后,可有说是自己失足落水的还是被孙俊良推下去的?”

赵成材犹豫了一下,这里能不能扯个谎呢?他想了想,还是道:“妹子是自己失足落水的。”

不是他不敢说谎,而是当时的情形是孙俊良骑驴在前,赵玉兰步行在后,若说是他推的,一来不符合实际,二来若是有旁人看到,被寻出作证,那倒对妹子更加不利。

娄知县一脸惋惜,“既然如此,那本官现就判定,孙赵氏仍归孙氏所有。赵张氏只是好心接小姑回去休养,算不得诱拐。只是孙赵氏现在既然卧病在床,不宜移动,便在她兄嫂处休养也是一样。至于孙俊良,你先回去,待你妻子身体复原,自会回家,你以后也须善待妻子,即便小有过错,训斥几句也就罢了,再不可动手殴打!知道么?”

“是!”孙俊良本想再追问一问,那他什么时候能接赵玉兰回家,却又想着赵玉兰还病着,若是回了家,还得花钱请人伺候,不如就放在赵成材家养好了再带回家干活去,倒还便利。

审判既定,孙俊良肿着个包子脸,得意洋洋地走了。

退堂之后,赵成材急进内室恳求,“大人,我妹子真的不能让她再回去了!那赵家父子三人极是凶残,大人若不信,可差人去我家给妹子验伤,真真是斑斑血泪,触目惊心!若是让她回去,真的会出人命的!”

娄知县微微叹息,“本官如何不知?成材你是个实诚人,本官信你断不会说假话。可这律法之中,并没有说公婆丈夫殴打媳妇的,便可以判他们的婚事了断,这种事…只能说你妹子时运不济,遇人不淑了!”

“真的一点法子都不行了么?”赵成材可真是着急。

娄知县一一跟他剖析道明,“夫妻要分离,一是妻犯七出之条,夫家可以休之。二是夫家犯义绝五条,妻可以自来请判休弃。三是夫妻双方自愿和离,不过那个也麻烦,要双方父母或是兄长见证,把家中财物全都拿来清点分清,立下字据,才可分离。”

赵成材听得心中又添一桩添事,那他和章清亭想要和离,也不是他们俩想办就办得成的。

娄知县接着道:“这夫要休妻容易,妻想脱身却不容易。像你妹子,只要夫家不同意,再不去犯那义绝五条,就是捱再多打骂,也只得认了。”

“那…那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再往火炕里跳?”

娄知县高深莫测地一笑,“也不尽然!”

赵成材深施一礼,“愿闻大人指教!”

第115章 你媳妇最坏

对于如何才能把赵玉兰留在家里,娄知县传授真经,“一个字,拖!”

赵成材想了想,明白了,“您是说就让我妹子借着养伤,就把她留在家里,不再放她回去?”

娄知县点头,“若是你妹子真的下定决心再不回去,就留在娘家装病,老死都不回去,那婆家也没法子!”

赵成材心疼了,“那岂不是耽误了妹子一生?将来再也无法适人?”

娄知县叹息,“这个却没有两全其美之计了,只除非这夫家等不及,要另娶新媳传承香火以正名份,拖不起了就会写下休书放人离去。不过万一他们家卯着劲儿跟你们死磕,那就难办。这世间男人三妻四妾都是常事,至于你妹子,只好在家空守了。”

赵成材这下可真为难了,养活赵玉兰一辈子他是没意见,可若是赵玉兰将来遇着好人,也不许再嫁,那可就太过分了。妹子毕竟才十八啊!成亲到今日才刚刚一个月,一辈子难道就这样白白葬送了?赵成材想想都不甘心。

娄知县又提点了一句,“你们就这么先拖着,日后再慢慢地想法子,这婆家不管他们现在愿不愿意,说不定日后也有为难的时候,你们只要能抓着一个机会或是他们家什么把柄,就有法子了!”

赵成材点头多谢。

这场突如其来的官司就耽误了不少时辰,不好多聊,便一同出去用饭。

娄知县倒是有些诧异他如此沉得住气,绝口不提那五百两银子之事,并不挟此索要回报,心中暗自点头,对他更添一份好感。

新年开工饭,大伙儿都高兴,未免多贪了几杯,下午到衙门不过是应个卯儿。连娄知县也是昏昏欲睡,赵成材自告奋勇地留下来看着,众人便各自散去。

他留在这里可没闲着,把厚厚的北安国律法翻出来逐条仔细查阅着。果真如娄知县所言,若是夫家不同意,妻子是断难离去。

那要怎么才能令孙俊良主动写下休书呢?赵成材一条一条研究着七出之法,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就是与章清亭和离,也非得通过父母不可。张家那边自是没得说的,只要章清亭决定的事情,他们都不会反对,可自己这边,怎么能说服赵王氏同意?赵成材想想都觉得犯愁。

说实话,给章清亭写休书不是不可以,可他实在觉得太委屈她了,七出之条哪一条安在她身上都不合适。

他一时也开始感慨这世间的不公平,凭什么男人想休妻想纳妾都这么容易,而女人呢?就算嫁了个虎狼之辈也只得认命,这还有没有天理?

“小虎哥!小虎哥!”突然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赵成材的思绪。

出来一瞧,竟是杨秀才的小儿子杨玉成!“你怎么来了?”

杨玉成笑道:“小虎哥新年好!我是来请你到我们做客的!”

这连日忙碌,赵成材几乎快忘了要到杨秀才家拜年之事了,此时见他家还主动来邀请,甚觉惭愧,“真是不好意思,家里一直有事走不开,也没去给你爹请安拜年!玉成你先回家,我明日必来!”

杨玉成却上前一把拉住他的手,“现在就去嘛!我家里都准备好了,爹都摆好棋局,等你去下呢!”

他这么一说,赵成材倒真不好推辞了,“那行,你等我交待几句就来!”

他转身进去收拾了东西,上回杨小桃剪的窗花是都贴在衙门里了,可还有那块手绢,他想带去还给她。

跟看门人打了个招呼,赵成材随杨玉成出来,却道:“我还得先回家一趟。”

杨玉成一皱眉,“怎么这么麻烦的?赵大婶知道你要去我们家,她不会说什么的。”

赵大婶?赵成材微微一愣,“你们上我家去了?”

“是啊!”杨玉成快人快语,“我和姐姐先上你们家拜年来着,听说你们搬出来了,为什么要搬出来呢?是你媳妇和赵大婶吵架了么?”

赵成材脸一沉,“小孩子不懂事别乱说话!我得回去,跟我娘子说一声。”

杨玉成嘻嘻笑着,扮了个鬼脸,“小虎哥你怕老婆!”

赵成材听得不爽,又不好跟个小孩子计较,白他一眼,径直往绝味斋而去。

今日赵玉兰好了许多,章清亭正陪着她坐在外屋,一家人围着火盆闲聊,忽见赵成材回来,笑道:“你今儿回来的倒早,衙门里没什么事吧?”

赵成材也不隐瞒,落落大方地道:“恩师请我到他家做客,玉成现在外头等着呢!今晚恐怕要在他家用饭了,我是特意回来说一声的。娘子,你要跟我一起去么?”

这不就是那个杨小桃家?我要去了,恐怕她就吃不下了吧!章清亭微微一笑,“我跟他家又不熟,你一人去就得了!小蝶,把咱们剩的那小坛好酒拿两坛,再把年糕包一提,点心没开封的拿两盒,寻个篮子装了给你姐夫。”

张小蝶应了,自去捆扎,她在店里干惯了,倒是弄得又快又好。很快就把东西包装停当,还把节下学着扎的花鸟放几个上去。

赵成材欣然接过,“小蝶可也真是练出来了,跟你姐姐学得一样心灵手巧。”

张小蝶也笑回,“还是姐夫念过书的人会说话,这明着夸我,其实是夸我姐呢!”

张金宝问道:“嗳!那这个能用四个字来说的么?”

“当然有啊!”张小蝶不假思索地问章清亭,“姐,这叫什么?”

这叫爱屋及乌!可是这话章清亭和赵成材都说不出口。

赵成材想着上午孙俊良之事,想跟章清亭交待几句,便道:“娘子,你出来,我有几句话跟你说!”

张金宝厚着脸皮打趣,“姐夫!什么话不能当着我们的面说?非要跟我姐偷偷说?”

这下可把章清亭的脸都说红了,本想起身出去的,也不动了,反倒嗔了赵成材一眼,“你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呗!搞得神神秘秘的干什么?”

赵成材也有些赧颜,可这话还真不好说,只得搪塞了一句,“那我晚上回来再跟你说。”

此言一出,更是满堂哄笑,连最老实的赵玉兰都忍不住捂着嘴笑。

张金宝更是无所忌惮,“看来真是悄悄话啊!都不能说给我们听的!”

章清亭脸飞红霞,急得汗都快出来了,瞪了弟弟一眼,“金宝你胡说什么?”又冲着赵成材使性子,“你怎么还不快走的?”

屋内早点了灯,暖暖的耀出金黄流溢,又在红红炉火的映衬下,越发显得章清亭娇羞薄怒的模样俏丽可人。赵成材瞧得心中一荡,站在那儿更不知道走了。

章清亭更加生气,都跺上脚了,“你这人是傻了还是怎么回事?”

张小蝶闷笑连连,上前推了赵成材一把,“姐夫你快走吧!再不走,大姐真生气了!”

赵成材这才脸上一红,低头走了。

杨玉成见赵成材一路呵呵笑着,很是好奇,“小虎哥你老笑什么?”

赵成材好不容易才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说了你们小孩子也不懂!”

快到杨家门口时,杨玉成忽然跑到前头喊了一嗓子,“爹!小虎哥来拜年了!”转而又冲赵成材挤了挤眼,小声道:“我爹没给你摆棋局,我是骗你来的!”他得意笑着,冲进屋里去了。

可玉成为什么要骗自己来?他一个小孩子能有多少心眼?赵成材脸上微一变色,已经想出所以然来了。

可既然已经到了恩师家门口,他还是按捺下心中不快,笑着进来,“老师,师母,学生来给你们拜年了!”

杨秀才和杨妻也很热情,“成材呀!快到屋里坐!”

这下倒有些出乎赵成材的意料之外,自从上回没娶成杨小桃,他以为杨家二老多少对他会有些意见,没想到今日看来,却并无芥蒂,杨秀才不是这么心胸宽广的人啊!

赵成材心中疑惑,先放下礼品,又郑重其事地给老师师母拜了年,这才被他们扯上热炕坐着攀谈。

聊了几句,赵成材明白了,为何杨秀才对他这么客气,还是章清亭说的,一入官门,身价百倍呗!

杨秀才老怀宽慰,“听说你现在跟县上不少达官贵人都走得很近,这就对了,这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只有多跟他们在一处,日后才会有出息。”

赵成材自是唯唯诺诺,却听杨秀才忽地话锋一转,“但是,你们家那生意就别再做了!你堂堂一个秀才,娘子居然出去抛头露面,实在是太不像话了!果然是没读过书的人,一点规矩都不懂!我说你母亲让你们关了铺子那是对的,听说你为了这个还跟你母亲闹别扭?这可千万使不得!百善孝为先,那不敬父母之人,就是再有权有势也是会被天下人所耻笑的!”

赵成材听得刺耳,这哪儿跟哪儿呀?正待解释,忽见门帘一掀,杨小桃精心打扮了,很是艳丽地穿着一身大红新衣,端着热茶和糕点进来了。

娇滴滴地跟老杨秀才抱怨,“爹!您看您,这小虎哥刚来,您又训人!小虎哥是那不懂诗书,不明理义的人么?他肯定是一时被人蒙蔽!他是您学生,打小看到大的,您还不了解他的脾性?可不能不问青红皂白地就把错全推到他一人头上!”

赵成材更不舒服了,那你们要把错推到谁头上?

杨秀才一拍炕沿,很是气愤,“我说最坏的,就是你媳妇!”

第116章 我来当家

听老杨秀才无端指责章清亭,评说家中是非长短,赵成材本来心里就很不高兴,只是碍于师生情面,不好反驳,又听这杨秀才指名道姓地指责章清亭,赵成材真是有些生气了。

杨秀才不觉,兀自唠唠叨叨地说下去,“这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行商从贾之事,更是下九流的勾当,莫说你我读书人不应自贬身分,操此贱业,就是一般百姓,宁可种田放牧,也好过在市井之中抛头露面,整日为蝇头小利斤斤计较,染得一身铜臭…”

赵成材听不下去了,打断了杨秀才的长篇大论,“恩师,您可能不了解我们家的情况。一来我家娘子识文断字、知书达理,许多见识还在我之上,断不是无礼之人。二来她行商从事的也是正经生意,还为家里解决了大困难。说句惭愧话,要不是她,咱们家的日子可着实艰难着呢!”

杨秀才抬起眼,诧异地看着他,“成材,你怎么能说出这等有辱斯文的话?这夫为妻纲,你怎么能说出你娘子还在你之上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果然是你母亲说的,自从娶了那个媳妇,你都给她教坏了!成材!你可不能为了区区五斗米而折腰,失了读书人的气节啊!”

赵成材心中一百个不服气!你自己有田收租,啥心不操,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像我们家那么多人,没吃得,没得穿,连温饱尚且勉强,还谈什么上流下流的?行商怎么啦,章清亭行商赚取了全家食有鱼肉、穿有新衣,这就是本事!又不偷又不抢,凭什么看不起?你不铜臭,你有气节,把你家钱粮断掉,你还能说这话,我才佩服你呢!

可杨秀才的话再怎么不中听,他毕竟也是自己的启蒙恩师,怎么样也要留着三分面子的,只得赔笑着道:“圣人有云,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我们这些个寒门小户,能求得三餐温饱便大是不易,实在不能如老师这般高风亮节!惭愧,见笑!”

他这话里的意思很清楚了,这是我们家务事,你要清高你自己去,我们愿意蝇营狗苟,你管不着!

杨秀才还要和他较真,“此言谬矣!成材你这是曲解了圣人之意,岂不闻箪食瓢饮,亦不改其乐乎?”

哼!让你天天吃糠咽谷你受得了吗?我们难道想过点好日子也不成?赵成材真是待不下去了,“老师自有颜回之志,学生受教了!现在天色不早,学生就先…”他想告辞了,懒得听这腐儒掉书袋子!

杨小桃觑着他那神色,抢先把话接了过去,“就先到书屋去,瞧瞧我新画的兰草图,再帮我提副字如何?”

这…不好吧?还没等赵成材拒绝,杨小桃已经如从前一般,上前拉着他的衣袖往外头拖,“爹!借你学生用一下!”

杨秀才生平最宠溺的就是这一双儿女,见女儿一撒娇,他当即就没了脾气,“去吧!这才是读书人该行的风雅之事!成材一会儿提了字拿来我瞧瞧,你进益了没!”

一个未婚女子和成了婚的男子这么拉拉扯扯实在不成体统,即使是在杨家,赵成材也甚觉不妥,只得收了衣袖,放随和些,跟杨小桃进了外头书屋。

杨小桃倒是乖觉,首先就道:“小虎哥,我爹方才有些话说得不中听,你可别往心里去!他也没坏心,只是想劝你上进,怕你误入歧途!”

我能入什么歧途?赵成材心里老大不高兴,面上却不得不虚与委蛇,“那是当然。”

杨小桃自以为自己说话得体,开始导上正题,“我今儿上你们家拜年去了!”

赵成材微微颔首,“多谢惦念!”

“我们之间…还用得着这么客气么?”杨小桃故意忸怩地斜过头,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斜乜着他。

赵成材装作听不懂,杨小桃也不好做得太明显,把话题引开,“伯母病得真是好可怜!”

“是么?”有了牛姨妈之前的心理建设,赵成材也不觉得太意外。还存了七分不信,娘一直身子康泰,恐怕是羞于见人,在家装病。

杨小桃叹了口气,取出手绢假意拭了拭眼角,“偌大个年纪躺在床上,也无人伺候。大过年的,家中也是冷冷清清。”

那都是她自找的!赵成材知道,家中做的腊鱼腊肉不少,张家人走的时候基本上都没拿,怎么也亏待不了他们。

“小虎哥,我有几句话想说给你听,你可不要嫌我多事!”

你都要说了,我能拦得住么?不过赵成材也想知道,娘到底跟杨小桃说了些什么,竟弄得杨秀才如此的黑白颠倒,若真是赵王氏在其中歪曲事实,那他真要生气了。

“这天下只有不是的儿女,可从来都没有不是的父母!赵大婶为了你们,可是操碎了心!若是做媳妇的还跟她置气,那日子可就没法过了!”

杨小桃摆出一副深明大义的模样,接着往下说:“嫂子也太不懂事了!这为人媳妇,当以和顺第一,对上孝敬公婆,对下爱护姑叔。兼之体恤丈夫,做好针线女红、打理家务方是本分。若说想要贴补家计,弄些小本买卖自也可以,但也当将生计交由婆婆料理,为何偏偏要争强好胜,出来抛头露面?实在不是为人子、为人媳妇的本分!”她还叹了口气,“怪不得赵大婶都后悔为你娶了这门媳妇!”

见赵成材不吭声,她似自悔失言,转而正色道:“爹方才说的话虽不中听,但理仍在。你们家那店关了也好!小虎哥你现在在衙门里干得不挺好的?也能养活一家子了!就是不靠那店,日子也是能过的。依我说,你赶紧回家去,给赵大婶赔个不是!难道你真这么忍心就弃老母在家么?以后好好过日子,凡事要认清是非,可莫再给人牵着鼻子走了!”

杨小桃说完了,停了一晌,赵成材才问道:“你说完了?”

见他语气有些异样,杨小桃怔了怔,点了点头。

赵成材微微冷笑,“多谢杨姑娘提醒,不过这些,都是在下的家务事,该怎么处理都是我自己的事情!不劳姑娘费心了!”

他转身就往外走,到门槛处却又想了起来,从袖中取出她送的丝帕,“这是姑娘前次遗失在我那儿的,现完璧归赵!姑娘以后可切莫再如此大意了,若是落入有心人之手,怕是毁了姑娘清誉和在下的名声!”

说完也不待杨小桃来接,便把帕子往旁边桌上一撂,自转身出了门。

杨小桃气得不轻,这是什么意思?敢情自己说了半天,全是表错了情?她今儿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去了赵家,还探听到了婆媳不和之事。以为可以挑拨离间了,却不料竟如鸭背泼水,半点不着痕迹!

赵成材出来便到杨秀才门前深施一礼,“恩师容禀,学生突然想起家中还有要事,就此告辞了!”

“嗳!成材你不吃了饭再走么?”

“多谢恩师盛情,改日再登门造访!”

赵成材急匆匆出了杨家,这才面露不渝之色。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娘怎么能如此跟人说家中事情?真是老糊涂了!家不和,外人才欺,这个道理还是她小时候教给赵成材的,可她现在都在干些什么呀!跟人说三道四,搬弄是非,这不是让外人首先就瞧不起自家么?

赵成材虽然愤怒,但却未失理智,在急行回家的路上,在仍旧凛冽的寒风里,他倒是让头脑冷静了下来,把自从章清亭进门以来,一桩桩,一件件的大事小情想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等到他来到自家门前的时候,已经可以很从容地轻叩了两下门。可那隐忍的不平,却更如火山底下炽热的岩浆般浓烈与纯粹。

当赵老实来开门时,瞧见这样的儿子,着实吃了一惊,赵成材的脸色平静,但眼神却是极其凝重的,让他竟觉得赵成材无形之中高大了不少,隐隐带着一股威严的气势,让人不敢逼视。

“成材…你…你怎么回来了?”

“娘在屋里吧?”

“在!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