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玲珑缓缓地阖上眸子,又缓缓地睁开,眸光无疑是复杂的:“这是姚老太君的寿宴,你是不是应该先进门给她老人家道一声贺?”
姚大夫人按住胸口靠在蕙姐儿的身上,几乎要背过气去,湲姐儿来他们家不是一回两回了,她从未见过湲姐儿这么大动干戈,偏姚成被调往知州巡察,得三年后才回,诸葛汐也不在,谁又真敢冲她发火?
蕙姐儿探出手揉着姚大夫人的背,看了看剑拔弩张的水玲珑与湲姐儿,轻轻地道:“祖母,我们退下吧。”
她们母女俩说话,吵架或笑谈,其他人都是插不上嘴,也最好别插嘴的。
姚大夫人明白蕙姐儿的意思,想着水玲珑是有分寸之人,况且湲姐儿今日本就是来找水玲珑的,自己在这儿反而不利于她们母女俩解决问题,是以,姚大夫人拉着蕙姐儿悄悄地离开了二进门。
她们刚走了几步,便见着一道伟岸的身影跨过门槛,奔向了差点儿暴走的湲姐儿,姚大夫人适才松了口气:“放心了放心了,走,回我院子。”
“是。”蕙姐儿慢慢地撤回落在那人身上的眸光,含蓄一笑,扶着姚大夫人走向了小路深处。许久,风中隐约飘出姚大夫人几句喟叹,“唉!虽说是看着长大的,但就怕知人知面不知心,这门亲事呀,我心里直打鼓…”
风大,吹得水玲珑衣袂翩飞,沙沙作响,水玲珑拢了拢衣袖,听得对面湲姐儿冷冷地哽咽道:“我今天是来找你的,不是来贺寿的!你去不去给个话就好,我没功夫浪费在和你的谈判上!”
一旁的柳绿吞了吞口水,这是母女吗?怎么像一对仇家?不,确切地说是郡主仇视太妃,仿佛太妃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一样。柳绿叹了叹,郡主早产,生下来时才两斤六两,所有人都觉得郡主活不了,是太妃不日不夜地精心呵护,也不知掉了多少头发,长了多久黑眼圈才让郡主终于像正常孩子那般有了健康的身体。可这些,郡主都不记得了…
水玲珑捏着衣袖,云淡风轻地道:“哀家不可私自离开,若郡主有事找哀家商议,可等宴会结束与哀家一并入宫。”
湲姐儿的眼眶都红了,她很想道出事件的真相,可眼神瞟了瞟现场,又生生压下话头,只道:“想请太妃娘娘过府一叙罢了,顺便,把二王爷的丹药呈给太妃娘娘。”
咬重了“丹药”二字,若水玲珑还听不明白湲姐儿影射的含义就太说不过去了,但水玲珑握了握拳,语气如常道:“哀家先替二王爷谢过镇北王了,但哀家实在不便前往府中拿药,就请郡主和诸葛世子将药送进后宫吧!”
“你…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你…”湲姐儿的泪水夺眶而出,这个狠心的女人,抛弃他们父子三人那么多年就算了,为何还要让父王这么辛苦?
眼看着湲姐儿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闻讯赶来的弘哥儿急速拉住了她的手:“好了妹妹,跟我回府,那么多人看着,别闹了。”
宾客众多,不乏有人躲在远处旁观。
水玲珑静静地看着湲姐儿与弘哥儿。
湲姐儿仰头,将泪意逼回眼底,尔后望向水玲珑,颤声道:“我问你最后一遍,你当真不与我回府一趟?”
不远处,有两道暗影悄然靠近,却又在假山后停住,驻足不前。水玲珑的眸光动了动,淡淡地道:“你回吧,哀家去不了。”
湲姐儿的身形一晃,仿佛绝望了一般,整个人都软得无法站立,弘哥儿大惊,忙将她抱入怀中:“妹妹!”
湲姐儿盯着水玲珑,目光凛凛地道:“我不信你听不懂我的意思,你既然绝情到了这个地步,那么也别怪我翻脸无情,从此不再与你有任何关系!”
水玲珑的眉心一跳,眼底有极强的哀凉和落寞一闪而过,但她依旧不言不语、不怒不急。
弘哥儿暗叫不好,冲水玲珑摇了摇头,似在劝她别往心里去。
弘哥儿强行将湲姐儿拽走后,姚府再次恢复宁静,偷看的宾客们纷纷从小道溜走,各种窃窃私语不绝于耳,大抵是水玲珑抛夫弃子贪图荣华,湲姐儿心有不忿与之决裂云云。
姚老太君拍了怕荀奕的手:“孩子,随我回屋,老身有话要说。”
不多时,柳绿去倾竹院禀报荀奕:“皇上,太妃娘娘不舒服,已经先行回宫了,您与老太君难得一聚,可多与老太君聊聊。”
姚老太君望着柳绿离开的方向,徐徐叹了口气:“湲郡主是怎么了?居然把太妃娘娘气成这个样子?”
荀奕沉着脸不说话。
姚老太君暗暗摇头,水玲珑这号人物,简直颠覆了她对女性和历史的认知,桑玥厉害吧,一代传奇女帝,可与水玲珑相比,其传奇色彩远远不足。水玲珑以卑微的庶女身份嫁给诸葛钰,诞下一儿一女,后又与诸葛钰和离,成为先帝的宠妃,生下体弱多病的二王爷,二王爷究竟是谁的孩子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皇家的遮蔽手段已经没人再去谈论,若非今日她故意道出真相,便是连荀奕都会一直认为二王爷是先帝的孩子。史记比较客观得记录了水玲珑的功过,百姓们却不像文官那般理智,上至深闺名媛,下至平头百姓,谁不是在骂这位不贞洁的阴毒太妃?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是,那些人是嫉妒,嫉妒水玲珑的好命,嫉妒她拥有世上最优秀的三名男子的心,更嫉妒不论任何阴谋阳谋都无法把她拉下马的运气,可那些真的是运气吗?姚老太君揉了揉太阳穴,对付此女,必须剑走偏锋啊。
“皇上,恕老身直言,湲郡主今日来得蹊跷。”
荀奕掀开眼皮子,冷冷地道:“她不就是想见她娘吗?不就是想把她娘从朕的身边夺走吗?有什么好蹊跷的?”
姚老太君闻言,心咯噔一下,听皇上的口气,似乎没有立刻与水玲珑反目成仇的意思,被水玲珑伤得满心疼痛了还是舍不得,这…真是冤孽呀!
姚老太君越发坚定了除掉水玲珑的决心:“皇上,您不怎么与湲郡主打交道,不了解她的为人,她和太妃娘娘一样,堪称女中诸葛,她的智慧和隐忍绝非寻常女子可比,但今天,她如此失态得大闹姚府,甚至不惜讲出与太妃决裂的话,老身以为,王府…怕是出了大事!”
荀奕眉梢一挑!
姚老太君趁热打铁:“皇上何不派人暗中瞧瞧?”
荀奕想了想:“朕有些累,去厢房歇息。”
没提派不派人去查,但姚老太君看着他快速离去的背影,微微勾起了唇角。
房妈妈送走荀奕后踅步而回,福着身子问:“老太君,皇上这是不怀疑王府有事?”
姚老太君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拨弄着茶叶,淡道:“自古帝王多疑,比起他父皇,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荀奕是一定会派人去查的,派谁?既然是查王府,自然不可能动用诸葛钰留给他的人。那么,他只能用凌霄了。
“老太君,您笑什么?”房妈妈撤掉不新鲜的水果,换了一盘暖房里养的凤梨。
姚老太君牙口不好,偏爱吃这种酸酸甜甜的东西,姚老太君放下茶盏,拿起一片凤梨,意味深长地道:“我在笑,皇上派人夜谈王府,或许是探访秘辛,又或许是捉奸在床,谁又说得准?”
她可不信水玲珑是回宫了,水玲珑故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拒绝湲姐儿的请求,无非是想混淆视听,其实,水玲珑早就在回宫的半路金蝉脱壳溜去了王府吧!
这下,可就有好戏看了。
诚如姚老太君所料的那样,水玲珑并未回宫,马车在城里兜了个圈,下来一位身着粉红色丫鬟服饰的女子,尔后她上了另一辆马车,直奔镇北王府。
水玲珑选的是僻静小路,避开众人的视线,轻轻松松地潜入了墨荷院,这是她和他大婚后住了两年的院子,她怎会不熟悉?
推开卧房的门,一股淡淡的药香扑鼻而来,水玲珑不大懂药材,却也闻出了三七的味道,这是有人受了内伤。
水玲珑打了帘子进屋,就看见诸葛钰虚弱地躺在床上,气息微弱,面色苍白,就连柔亮的发丝都失了往日光泽。水玲珑按住唇,却还是“唔”的一声哭了起来。
似是感受到身边有非比寻常的动静,诸葛钰慢悠悠地睁眼,未开口先猛烈地咳嗽了一阵,鲜血顺着嘴角流出,瞬间染红了宝蓝色的锦被。水玲珑快步行至床前,拿出帕子擦起了他的唇角:“你怎么吐血了?你前几天还好好的,现在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诸葛钰握住她的手,沙哑着嗓音,语速很慢地说道:“你傻不傻?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处境吗?怎么可以来王府?这要被人发现,你性命难保。”
水玲珑抽泣道:“我很小心的,没人发现。快别说我了,你又是怎么回事?和谁打架了吗?”
诸葛钰轻笑,虚弱得几乎无法睁眼,却努力睁眼,睁眼看着她:“这多年了,敢情我在你心里一点儿也没变啊。”
水玲珑俯身,将头靠在他胸膛,哽咽道:“你为什么就是不回答我?你到底怎么了?你再不说,我这就去把胡大夫叫来!”
言罢,作势起身,诸葛钰大臂揽住她肩膀,不让她离开自己怀抱:“别走,让我抱抱你。”
隐约带了一种哀求的语气,就像一个孤苦伶仃的孩子在挽留自己唯一的亲人一般,水玲珑无法不动容,她脱了鞋子,拉开锦被一滑而入,枕着他臂弯,舒适地闭上了眼睛:“是不是炼丹受了内伤?”
诸葛钰却不回答,而是开始吻她,先是浅尝,只用唇瓣摩擦着她的,后又似不满足,舌尖细细勾勒完她唇形,便撬开她贝齿,与她缠绵地深吻了起来。
水玲珑觉着浑身燥热,不满足于这样的亲昵,想要更多,于是她抬手扯开他亵衣的丝带,麻利地褪去他衣衫,露出他精壮结实的身躯。
诸葛钰一个翻身将水玲珑压在身下,被子里,一件件衣物被抛出,水玲珑搂紧了他脖子,他却不愿水玲珑受凉似的,将她手臂塞回了被子…他动情地吻着她,从唇瓣到脸颊,再到软软的耳垂。
“诸葛钰…”水玲珑微喘着感受他的疼爱,谁料,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诸葛钰身躯一震,再次吐出大量鲜血,尔后两眼一闭,趴在了水玲珑身上,水玲珑失声大叫,“诸葛钰!诸葛钰你怎么了?你醒醒啊!诸葛钰…诸葛钰…诸葛钰…”
屋顶上一道暗影闪过,施展轻功飞向了姚家。
此人,正是凌霄。
凌霄回到姚府的厢房,荀奕掀了被子坐起身,神色严肃地道:“怎么样?查到了什么?”
凌霄将看到的事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太妃娘娘在半路换了马车,假扮成王府的丫鬟混入王府,太妃娘娘轻车熟路地进了墨荷院,那里是太妃娘娘嫁给先帝前与诸葛钰居住的院子。”
听到这里,“咔”的一声,荀奕捏碎了手里的核桃:“继、续、说!”
凌霄面无表情地道:“诸葛钰受伤了,很严重,吐了血,应该是炼丹所致。太妃娘娘问他怎么受伤的,他不回答,却抱着太妃娘娘不让其离开,太妃娘娘脱了鞋子上床,二人开始做很亲密的举止。但没过多久,诸葛钰突然喷出一口鲜血,昏迷了过去。”
然后,他跟着回来复命了。
荀奕一掌拂落了桌上的茶具,胸口剧烈起伏,似乎恨不得某些人与这茶具一般摔得粉碎:“你做得好,退下,朕要沐浴。”
荀奕一生气就爱把自己窝在浴桶里,这个习惯凌霄见怪不怪了。
凌霄行了一礼,跃窗而出,须臾,多公公打来热水,屋内传出阵阵水声。
凌霄的唇角勾了勾,飞身没入无边的夜色之中。
却不知,他前脚刚走,后脚荀奕便穿着夜行人跟上了他。
马车内,水玲珑靠在软枕上,细细消化着得到的信息。
在墨荷院,借着被子的遮掩,诸葛钰一边与她缠绵,一边用手在她身上写:“菩提子有问题。”
她用手指在他胸膛写下:“假的?”
“不是,有毒,慢性毒药,能使人产生依赖,如果开心真的服用了这种菩提子炼制的丹药,只怕一辈子都要遭人控制。最可怕的是,这种毒根本验不出来,我是找小狗试吃了才知道。”
“你…你不会是拿我的多多做实验的吧?”
“…”
“你个混蛋!”
…
“太妃娘娘,到了。”柳绿挑开帘子,望了一眼庄严肃穆的宫门,对闭着眼沉思的水玲珑说道。
水玲珑按了按眉心:“皇上回了没?”
柳绿探出脑袋,问向皇宫的侍卫,今儿赶巧,守城的御林军副统领,姓雷:“皇上回了吗?”
雷侍卫并不知道车里坐的是水玲珑,日暮时分,太妃的马车就已经进入皇宫了,雷侍卫看向年过三十却风韵犹存的柳绿,眸光颤了颤,却一本正经道:“还没。”
柳绿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吩咐马车驶入了后宫。
水玲珑握着手里的药瓶,身边是打着盹儿的多多,她扶额一叹:“去二王爷的寝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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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是亲妈,真滴真滴是亲妈。
【番外09】圆满,幸福的彼岸
金碧辉煌的宫殿内,荀焕斜靠在太师椅上,神色慵懒,烛火打在他脸上,反射出一圈不健康的莹白光晕。他听见了脚步声,“嗯”了一下,是升调,似在询问来者是谁。
水玲珑轻轻地走到他面前,微笑地看着他:“吃饭了没?”
荀焕的眼皮子动了动,却是没抬起来:“没。”
一旁的宫女吓得呼啦啦跪了一地。
水玲珑摆手,众人退下。水玲珑望了一眼桌上尚且冒着热气的饭菜,柔声道:“怎么不吃呢?”
“懒得吃。”
水玲珑端起碗筷,舀了一勺子燕窝粥放到他唇边:“母妃喂你吃。”
荀焕慢悠悠地吃了粥,小半碗后便吃不了了,也不知是没胃口还是没力气。水玲珑命人端来洗漱用具,替他洗漱了一番,当擦完他脚上的水滴时,他已经完全陷入了沉睡。
水玲珑看着他越来越虚弱的样子,死死地揪紧了帕子。水,一滴一滴落在裙裾上,她的泪水也一滴一滴砸在裙裾上。
日子于她,总是那么艰难,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想得而得不到,她希望儿女安好,偏姐儿与开心都那么羸弱;她期盼夫妻圆满,但她和诸葛钰“天各一方”,就连她最疼爱的女儿,都指着她的鼻子与她断绝关系…
她不想怨天尤人的,可她越来越感觉自己逼近了某种极限,她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就好像她走到了人生的尽头,已经能望见开彼岸花开在黄泉,明艳艳的,朝她招着手…
她俯身,抱住儿子的胳膊,想要克制却依旧忍不住潸然泪下:“开心,娘撑不下去了,快要撑不下去了怎么办…”
荀奕站在光影处,默默地注视着水玲珑的动静,听着她那些绝望的话,心一抽一抽地痛。
水玲珑偶一抬眸,看见了荀奕,她忙擦了泪,轻笑着道:“奕儿来了呀,吃饭了没?”
荀奕面色如常地在床沿上挨着水玲珑坐下,不知是不是感受离别在即,他未回答,人先躺在了水玲珑腿上。
水玲珑宠溺地笑,探出手摸着他白皙如玉的脸庞:“母妃叫人传膳。”
荀奕“嗯”了一声,闭着眼没再说话,但看得出他很享受水玲珑的抚触,水玲珑看了看床内侧的小开心,再看向枕在自己腿上的荀奕,觉得这俩人也没什么不同,至少她心里不会更偏爱谁。
她不禁低头,亲了亲他鬓角。
荀奕的浓眉微微一颤,没睁开眼,柔声问道:“开心的病情怎么样了?”
水玲珑的笑容淡了几分:“不容乐观,越来越没力气,连吃饭都懒得动,我喂他也只吃小半碗,还是吃粥,米饭的话他根本办法嚼。”
荀奕本是侧躺在水玲珑腿上,背对着水玲珑,听了水玲珑的话想要翻身,却只挪了一下又不动了:“药呢?菩提子给了王叔,他炼出护心丹了吧?”
水玲珑按了按眉心,压下满腹苦涩,摇头说道:“那些菩提子有问题,必须拿到新的、无毒的菩提子才行。”
荀奕诧异地眨了眨眼,尔后不忿地道:“居然是动过手脚的!这些人胆子真大!”
水玲珑轻拍着他脊背,示意他息怒,并跳过这一茬,问道:“姚家有什么动静?”
荀奕的喉头滑动了一下,说道:“老太君挑拨离间,暗示我派人夜探王府,我让凌霄去了,凌霄向我复完命,又紧接着去禀报了老太君。真是可恶!我当她有多好心呢,送个暗卫给我,哼!却原来是在我身旁安了一个眼线。”
这算是当着水玲珑的面承认了姚家送人一事。
水玲珑没说什么,上次在熄族诸葛钰就发现荀奕身边有不明高人,曾经怀疑过出自姚家之手,只是没证实。当然,荀奕肯向她坦白,她还是非常高兴的。
荀奕察觉到了水玲珑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轻松,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很快又笑容一收,冷声道:“我不明白,她到底为什么看我不顺眼?”
水玲珑摸着他脸颊的手就是一顿,不解地问道:“看你不顺眼?这话从何说起?”
在她看来,姚老太君之所以大费周章地对付她,无非是怕她权势滔天,会威胁到荀奕的帝位,加上诸葛钰十多年未娶妻纳妾,旁人或许不明缘由,姚老太君作为诸葛汐的婆家祖母,定是知晓个中细节的。姚老太君是怕她联合诸葛钰,兴许再联合冷家,那样,姚、荀两家未必敌得过,所以,姚老太君会不遗余力地铲除她。她讨厌姚老太君腹情有可原,荀奕为何也这般?
荀奕翻了个身,面对着她,将脸紧贴着她柔软的腹部,一边呼吸独属于她的幽香,一边似叹非叹道:“动我最在意的人,不是看我不顺眼吗?”
水玲珑哑然,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沉默了半响,荀奕避而不谈水玲珑与诸葛钰暧昧一事,仿佛凌霄压根儿就没禀报,亦或是他浑然不在意,又或者,他在等水玲珑主动向他解释。但水玲珑什么都没说,即便看到了他眼底不经意间闪过的落寞。
最后,还是荀奕打破了这种诡异的沉寂,和她在一起,自己总是主动退让的一方:“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如何拿到菩提子?”
问这话时,他的声音夹在了明显的颤抖,似在害怕失去什么!
水玲珑淡淡地牵了牵唇角:“菩提子是梅夫人种出来的,想要拿到它,梅清儿是关键。”
梅清儿?荀奕握了握拳,眼底浮现起变幻莫测的暗涌,却若无其事地笑道:“哦,她是我的妃子,我肯定能搞定她的,母妃你就把心揣回肚子里吧!等拿到菩提子救完开心,我就下旨放你和二弟出宫,不对,准许你们一家五口回喀什庆。”
水玲珑的眉心微微一蹙,被他这么大方的“计划”给怔住了,但很快水玲珑又会过了意,这孩子,是在试探她呢!她与姚老太君的那番话终究是在他心里烙下阴影了,他拒绝顺应姚老太君的挑拨,一方面是出于对她的信任和感情,而另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其实是他不愿意任人摆布,姚老太君如果轻言细语地直接道出心中所想,而非用计离间,或许,他还能听进去一、二,偏他骨子里尤为叛逆,她又先姚老太君一步给他打了预防针,试问,他又怎么可能跳进对方的阵营?
但这个年轻的帝王到底是多疑的。
水玲珑阖上眸子,心中微微发痛,却浅浅笑道:“儿子在京城,我又怎么舍得远赴喀什庆,留他一人面对朝堂江山的腥风血雨?”
荀奕先是一愣,尔后眼眶一红,抱紧了她腰肢:“母妃!”
水玲珑落下泪来,滚烫的泪砸在他脸上,烙铁般滚烫:“爱你的心,和爱另外三个的心是一样的。不离开皇宫,不单单是为了菩提子,也是为了你。”
荀奕含泪点头。
夜深人静,承欢殿却灯火通明。
被饿了三天三夜才放出来庄姨娘与朵儿狼吞虎咽地吃着桌上的饭菜,梅清儿瞠目结舌地看着她们,时不时出声提醒:“那个…姨娘,二姐,你们慢点儿吃,不够的话我叫御膳房的人再做一些,但话又说回来,饿得太久,貌似不能猛吃,会生病的,你…你们真的悠着点儿。”
朵儿耳根子软,当即便放下了筷子。
庄姨娘老油条一根,又怎会被一十三岁的女娃娃劝住?庄姨娘扯了一个鸡腿往嘴里送,哪怕做着看似粗鲁的动作,可给人的感觉依旧是优雅的。梅清儿看着这样的庄姨娘,莫名地心神恍惚,总觉得姨娘不像一个无父无母的平头百姓,到似簪缨家族所出的大家闺秀,其通身都散发着一种不俗的气度。
梅清儿看着庄姨娘越啃越凶,不由地急了:“姨娘,您别吃了,会撑坏肚子的!”
庄姨娘吞咽完嘴里的鸡肉,淡淡一笑,含了一丝不难察觉的嘲弄:“谁知道下一顿在哪里?”
梅清儿一噎,略有些尴尬:“姨娘,你别这么说,但凡我有好日子过,都不会忘记你和二姐的。这一次是我疏忽了,我不知道你们两个碰到了皇上,我今后…”
话未说完,胳膊一麻,像被虫子给蛰了一下,梅清儿扭头,就见丹橘朝她挤眉弄眼外加摇头。梅清儿咬了咬唇,想说的话梗在了喉头,娘亲告诫过她,在外边一定要听丹橘的话。
庄姨娘不着痕迹地瞪了瞪丹橘,小蹄子怪机灵的,有她在,梅清儿便不怎么搭理自己,哼!总有一日会叫她好看!
丹橘无视庄姨娘的怒火,待到庄姨娘吃得差不多,丹橘般赶紧催促庄姨娘与朵儿回了自己房间。
她们一走,梅清儿就板起了脸:“丹橘,她们是我姨娘和妹妹,你要对她们客气点儿!”
丹橘不卑不亢道:“小主,奴婢可没看到什么姨娘妹妹,奴婢只看到主子——您,下人,便是她们与奴婢。当初入宫是庄姨娘自己求来的,这奴才身份也是她自己求来的,既然做了奴才,就别再摆主子的谱儿!”
梅清儿皱眉,一屁股坐在了贵妃榻上:“丹橘你和从前不一样了。”
丹橘认真地道:“环境变了,奴婢就跟着变了。要知道,在这余孽深宫,是人适应环境,绝非环境适应人。”
梅清儿似懂非懂,胡乱应了一声:“嗯,我知道了。”
丹橘皱了皱眉,一本正经地道:“不,您不知道。您至今都没认清自己的身份,更没看清周围的形式,您把这宫里当成了熄族的大宅子,想干什么干什么,现在是没人与您争宠,您才乐得逍遥自在,倘若您不居安思危,等皇上选秀,宫里来了新人,小主你作为皇上的第一个妃子,立刻会成为众女群起而攻之的对象!”
梅清儿的脑门儿一凉,撅嘴否认:“我武功那么好,听说大周女子都柔柔弱弱,可不经打了。”
丹橘翻了个白眼,差点儿晕死过去,看来指望小主自己开窍是不可能了。她刚收到讯号,皇上和水玲珑或许已经察觉到菩提子有问题了,如果他们前来索要无毒的菩提子,就必须答应夫人的条件…
丹橘看着无忧无虑的梅清儿,眼神闪了闪,将话头憋进肚子,恭恭敬敬地服侍梅清儿睡下了。
约莫一刻钟后,荀奕一脸肃然地走入了承欢殿。梅清儿睡得安稳,丹橘听到太监的通传,并未立刻唤醒梅清儿见驾,而是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把香料,投在了熏炉里,随即,她只身前往殿外迎驾。
“奴婢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荀奕淡淡地睨着她:“你家小主呢?”
丹橘低垂着眉眼,微扬着唇角说道:“回皇上的话,小主这两日精神不济,适才燃了安神香,奴婢唤不醒她。”
荀奕抿了抿嫣红的唇,欲转身离去。丹橘抬头,斗胆叫住了他:“我家夫人说了,皇上若有任何请求,可以与奴婢提。”
荀奕挪了半步的脚又收了回来,冷沉的眸光落在丹橘身上,丹橘瞬间感觉泰山压顶,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弯下了身躯,对方明明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少年,还小自己几岁呢,自己居然被他的气场给死死地压住了!
荀奕潋滟的眸子里浮现起丝丝晦暗难辨的意味:“朕要菩提子,无毒的。”
夫人真是料事如神!
丹橘小小地窃喜了一把,却不敢有所表露,只故作镇定地道:“不管皇上信不信,我家夫人都无意伤害您,夫人给的菩提子有问题,那也是为了控制二王爷,只要控制了二王爷,便等于控制了太妃娘娘与镇北王,先前的菩提子虽说有依赖性,却并不致命。现在,奴婢再问您一遍,您确定要放弃这么个掌控一切的机会吗?”
这个条件真的非常诱人,荀奕要的无非是水玲珑一辈子呆在他身边,控制了小开心,的确能够达成他的夙愿…
荀奕勾了勾唇角,妖冶一笑:“那,你们希望朕答应你们什么?”不管他选择控制开心,还是医好开心,都需要梅夫人手里的东西,梅夫人一定是还想从他这里得到更多,这才没有在梅清儿入宫时把他所需的东西一并交出来。
丹橘暗暗称赞,好敏锐的头脑!但她不敢看这位少年天子的俊美容貌,怕看了就被蛊惑,她曾偷偷地从远处睥睨过两眼,事后整整恍惚了两天。她垂下眸子,道:“让小主怀上龙嗣。”
荀奕挑了挑眉。
丹橘再道:“在其他宫妃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