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梓夜忽然便觉得有些难受。
“怎么了?”他又问了一遍。
她伸手指了指前方的海滩,但见温镜没懂,于是转着轮椅往前行了几步。
“做什么?”他追过来按住她的手。
她仰首打道。
我们过去吧。
他眸露诧异,“你…”
而她不再说什么,转着轮椅又要往前,温镜心中奇怪,却跟了上去推她往前。
他挑了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这个角落不会有太多的人,温镜停下来,绕到她身前去握住她的手。
“怎么了?怎么突然想要过来?”
她沉默着垂头看向双脚,轮椅下海水漫过,离的如此近尹梓夜似乎也闻到了海水的味道。海边风有些大,她的长发被吹得飞起,她深深地呼吸一口气,看向他的眼睛。
你想不想知道那件事?
温镜一怔,立刻便明白过来,他回身看了眼茫茫无际的海洋,低声温柔:“梓夜…”
他的话又一次被她打断,尹梓夜微微倾身用手封住他的嘴,平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后,抬手打道。
其实事情很简单,那天是司扬的生日,我陪他在礁石上放烟花,当时烟花没有响,他就去看看怎么回事,我等了一会儿也没见反应,所以就凑了过去,那个礁石有点小,他正好起身手挥到了我身上,礁石上有水让我一下打滑。
所以当时她不受控制地从礁石上摔下去,那块礁石很高,下面有不少的碎石子,其中有些尖利的割伤了她的喉咙,而声带和膝韧带也是这样受伤。
那晚夜色很好,但她的眼中却一片血红,那些从自己身上流下来的血慢慢浸染石头,黑色被染成红色,她意识模糊,唯能听见救护车的声音缓缓靠近。
思及此,她眉目更淡,继续打道。
阿镜,我不害怕海滩,我只是…害怕那些痛又来一遍。
她不想再体会一次,那样撕心裂肺的疼,好似整个人都被硬生生撕裂一般。
温镜沉默了很久。
他很早就知道她的伤是从礁石上摔下所致,但从不知道真正的情况,他忽然想起了当时的司扬,难怪一脸歉疚,见到她总会很是难过。
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牵起她的手留下一吻,他什么话也没说,却让尹梓夜感觉到温暖。
两人在原地逗留了会儿,温镜便推她去稍远一些的沙滩上玩,澳大利亚并没有雪,因此他今天打算和她一起堆沙人。
和她一起直接坐在沙滩上,温镜看了会儿让她的坐姿变了一个,以防坐久了之后腿麻。借着远处偶尔会过来一次的海水,温镜将手下的沙子慢慢捏实,和她一起堆沙人。
尹梓夜也是第一次接触沙人,她按着温镜的手法做,将沙子捏实。一开始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犹豫了很久之后倒是灵光一闪。
她用了很久的时间才堆起来一个沙人,就像雪人一样,尹梓夜让温镜随手捡了两根树枝来当它的手。
“做的还挺好看,”温镜赞赏道:“和雪人很像。”
哪知尹梓夜摇了摇头,温镜奇道:“不是雪人?”
她点头。
“那是什么?”
你。她纤手一指。
温镜惊愕,复用不同的眼光去看那个沙人,嗯,和他…真像!
他摸了摸鼻子,哭笑不得。
海水偶尔会蔓延过来,温镜害怕沙人被冲掉,于是拿出手机,“来,我们和雪…小温镜合张照。”
她配合地靠过来。
相机声响起,温镜收起手机,看了眼画面上定格的照片。
两人离的很近,一侧便是她亲手堆的沙人,她靠着他,笑容灿烂。
他看着照片,默默移动手指,设置为主屏幕壁纸。
回到酒店的时候正好是晚上,众人聚在一起吃饭,尹梓夜这些天胃口一直不太好,因此吃了一点便不想再动手。
“饱了?”温镜凑过来。
她点点头,放下筷子。
“不再吃一点?你吃的太少了。”
她摇头。
温镜无奈,正好他也吃完自己的,便将她吃剩的拿过来一起解决掉。
她安静地坐在一旁等他,但见他吃完后,嘴角留下了一些汤渍,她看了会儿,不假思索地伸手去碰他嘴角。
轻轻抹去,而后用餐巾纸擦干净。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他微怔,看向她的眼内眸色变深。
温镜本打算带她直接回屋,但今日是圣诞节,同事们说什么也不肯让两人这么早离开,于是他和尹梓夜被带入了酒店的负一层,这里正举办着圣诞节party。
音乐并不吵闹,桌子上放着许许多多的酒或饮料供人免费喝,温镜坐在尹梓夜身旁,挑了杯甜果汁给她。
慢柔的音乐响起,是适合跳舞的时机。同事们自发地一对一对在舞池内跳舞,剩下的便是温镜易妍和尹梓夜三人。
尹梓夜无法跳舞,于是便有同事自作主张,让温镜和易妍一起去。尹梓夜看着温镜一直拒绝,而易妍尴尬地在一旁,心中本想说的“没关系,你去吧”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垂下眼睫,心中该死的在意。
“真的不用了,”温镜微笑拒绝,他回身看了眼她,“要不你们玩吧,她最近胃口不好,我带她上去早点休息。”
同事们只好走开,温镜呼了口气,推着她快步进了电梯。门合上后,易妍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好不容易摆脱同事们回到了房间,他给她做完理疗之后,坐在她身边握住了她的手。
她侧目看他。
你…为什么不和易妍去跳舞?
他伸臂抱起她,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墨眸十分认真地看着她,尹梓夜听得他一字一字说道:“我只和女朋友跳舞。”
不过简单的八个字,却让她眼眶干涩,她靠过去偎进他怀中,嘴角扬起。
“我的那些同事,大部分都是单身,他们任何一个都可以和易妍跳舞,但是我不行,”他郑重其事地说,宽厚的手一下下拍着她的背,“我有女朋友,怎么可以和别的女人跳舞,对吗?”
“而我呢,就只和女朋友跳舞,”他忽然抱起她放在一旁,站起身弯下腰朝她伸出手,“所以现在,是我和你的时间。”
“所以宝贝,”他看着她,瞳眸温柔,“愿不愿意给我这个荣幸,请你跳舞?”
她仰着首,面前便是他的手掌,尹梓夜想,这是她从未听过的情话,虽简单含蓄,却打动她心。
当纤细的手与他的大手交握,他弯下腰拦腰抱起她,一如不久之前在家附近公园的鹅卵石地上的姿势,她踩在他的脚背上,而他托着她的身体承载她身体大部分的重量,让她不会太过累。
没有伴奏,没有音乐,就在酒店客房的大厅内,他拥着她慢慢跳舞,他往后退她便往前进,她往后他便前进一步。
偶尔绕个圈,从始至终她都在他怀中,没有一刻离开,当舞慢慢停下的时候,也不知是谁先吻上谁,一瞬间便如干柴烈火一般,浓烈到无法分开。
在这样的深吻中,温镜不免分心想到,她是他的,永远都是。
这是在澳大利亚的最后一晚,温镜在床上等她洗完澡后,便陪着她一起看平板上下好的电影。夜色慢慢深了下来,她靠在他的肩颈处,不知不觉间竟合眼睡着。
温镜关掉平板放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平,他靠的极近,她的睡颜一向极是安静,温镜欺身靠近,在她薄红的唇上轻柔慢吻。
半晌,他轻手轻脚地起身,掖好被子。
“晚安,宝贝。”
第二天众人起了个大早去坐飞机,在候机厅里,温镜靠着神色有些困倦。
怎么了?
她看过来,问道。
“没事。”温镜摆了摆手,从包中拿出刚买的矿泉水拧开,“口渴吗?”
她伸手接过。
简短的假期这么快就结束,诸多同事还有些意犹未尽,易妍和几个人聊着天,余光偷偷地看向温镜。
他正在喝她喝过的水,易妍瞟了一眼,心中叹息。
等了一会儿便是登机时间,温镜依旧是在尹梓夜旁边,“看电影吗?”
她侧目,看他神色困顿,便摇摇头。
休息吧,你很累。
“嗯!”他嗯了声,向空姐要了一块毯子,盖在两人身上,他伸手搂过她,低低在她耳边问:“陪我睡一会儿?”
她点点头,主动偎进他怀中。
他喜笑颜开,在她嘴角啄了下后合上双眼。
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很快就过去,温镜下了飞机之后才打开手机,在澳大利亚的几天他都是关着机,因此什么电话信息都收不到。
才开机,就听见短信的铃声不断响着,温镜蹙起眉,入目的又是刚跳出来的几十个未接电话,他点开最新的短信。
就在几分钟前发来。
短短三个字在手机上显示,温镜心中一紧。
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意外来的措手不及
眉缓缓皱起,温镜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几个字,一条一条点击未查看的短信,心中那些不好的预感像龙卷风一般越扩越大,他紧紧攥着手机。
尹梓夜在一旁,看见温镜出神,她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角,在他看过来的时候手指抬起。
怎么了?
温镜低头看她,她的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关心,他余光看见一旁同事们同样沉着的脸色,看来大家也是接到了短信。
“没事,”他微微弯着腰,轻轻一笑,“我先送你回家,一会儿要去康复中心一趟。”
尹梓夜点头,还是不放心地问道。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走吧,我们先回家。”温镜对她的问题避而不谈,他朝着其他同事做了个手势,率先推着她离开。
回家的路上并不是很堵,尹梓夜坐在副驾一眼不眨地看他,他正专注开车,但眉眼间显然是有心事,她抿抿唇,轻轻地低下了头。
等到了家后,温镜和她在门口,他摸摸她的头,唇角笑容温暖。
“好了,我先走了,在家照顾好自己。”
她点头,情不自禁地拉住他的手,细白的手指一点点扣进去。
“乖,”温镜笑,手指慢慢抽出,尽管他很想留在家里陪她,但现在显然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我走了。”
她咬唇,目送他走出门,进了电梯。
砰,门被关上。
偌大的客厅里瞬间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尹梓夜垂着眸,静静地看着搁在膝盖上的手,她沉默了良久,才转着轮椅往里走。
他很快会回来,要等他。
尹梓夜原以为会很快见到他,却没想到这一别后,再见却是四年的跨度。
温镜到了康复中心后,聪明地从隐蔽的侧门进入,果然此事已经闹大,诸多电视记者堵在门口,还有病患的家属在门口哭闹,若不是保安一直拦着,恐怕此时会乱成一团。
立刻便召集所有员工开会,留在康复中心的员工很快就解释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起因是之前在康复中心做过假肢的一个病患,他近期出了一场重大车祸,到现在还在医院里昏迷着。
结果家属便认为是康复中心的假肢做的不够好,是因为假肢有问题,才导致病患出了这场车祸。温氏康复中心在S市极有名气,此事一爆出来,立刻就有记者抢着来采访,可惜现在全被堵在门口。
“怎么可能是假肢的问题?”一个员工愤愤不平地说:“分明是想要讹诈咱们康复中心的钱。”
“就是!”其他员工立刻便附和,温镜揉了揉抽疼的太阳穴,低声问。
“查过出事路段的监控了吗?”
若是有监控做证明,这件事就能很简单地解决。
可惜,员工摇了摇头,“那个病患出事的地方是在乡下,那里并没有路段监控,附近人烟稀少,也没有什么目击证人。”
这下可真是说都说不清,没有了监控,等于一切都无法解释。
“现在病患情况如何?”
“还在昏迷,情况并不是很乐观。”
温镜点点头,此时会议室外有人敲门,坐在门口的易妍顺手打开。
“老板,”是前台的小姐,她喘着气面色焦急,“那个病患的家属在楼下一直叫嚣着不肯走,说是一定要讨个说法,而且他们说还要将康复中心告上法院,让我们等着法院的传票。”
此言一出,会议室里立刻便有人开始小声讨论起来,温镜沉着脸并未说话,只是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前台小姐离开。
“这件事继续调查,任何人都不要和下面的家属去闹…”
顿了半晌,温镜一条一条吩咐下去,员工点头表示清楚地知道。
“好了,散会。”
员工陆陆续续地起身离开,很快会议室里只剩下了温镜和易妍两人,他沉默地坐着,易妍咬着唇缓缓靠近他。
“温镜,”她在他身边坐下,轻声叹了口气,“不会有事的,我们康复中心做假肢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一个出过问题,这一次一定也不会是的,只不过…只不过凑巧没有监控作证而已。”
她缓缓说着,“我相信你的温镜,一定不会是假肢的问题。”
易妍曾看过他给病患做假肢的模样,每一处的数据都精细测量,按着病患的需要做出最适合他们的假肢,每一个在康复中心做过假肢的人都说很好,一定不会是假肢的问题。
况且…易妍偷偷看他。
那是温镜啊,那是她…喜欢的温镜啊!她怎么会不相信他。
气氛一直缄默,半晌后温镜微弯唇角,“嗯,继续去忙吧。”
“好!”易妍看他一眼,起身离开。
这会儿会议室里只剩下他一人,温镜从口袋中拿出手机,沉默地点开短信界面,给尹梓夜发短信。
最近可能会很忙,要照顾好自己。
他点击发送,没一会儿后收到了一个好字,想到她现在可能正握着手机一脸失落,他便轻声叹气。
调查依然在继续,自从回了康复中心后温镜便一直没再回过家,尹梓夜收到短信后本以为最多三天就能再见到他,却没想到整整一周她都是一个人度过。
打电话关机,发短信不回。
尹梓夜本来还能告诉自己要镇定,可是她现在正开着电视,电视上播报了温氏康复中心最近的事,她一眼不眨地看着,忽然便关了电视往外去。
这时有电话进来,尹梓夜连来电显示都未看,直接便接起。
“梓夜,”电话那头传来司扬焦急的声音,他喘息着说:“你没事吧?”
她听着,手指微屈敲了敲示意她在听。
司扬说:“你不要担心,一定不会有事的,我现在马上来你家,你在家等我好不好?”
他说的很快,就怕她一个不听直接跑去康复中心,现在那里被记者和家属包围,他不敢想象她要是去了会怎么样。
她沉默着不说话。
“听话,我现在马上过来,在家里等我,知道了吗?”他话刚说完,手机就因没电而自动关了机,尹梓夜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声响,默默将手机放进口袋中。
拿了钥匙和钱,她固执地转着轮椅出去。
方才新闻上播放的事情还在脑子里不断地回放,尹梓夜紧紧抿着唇,电梯开了之后立刻往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