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铎负手而立,站在那皇觉寺外,看着那巍峨而古老的寺院,好半响后才踱步走进去。

当他的两脚踏上佛门的第一块用以铺地的红砖时,他不由地想着,在他遥远的前世里,曾经傲视天地,也曾经屠杀了不知道佛门子弟吧。

那个行径,一如某一世他一怒之下烧了一座山,毁了一座尼姑庵般。

从那个老活佛一见到他就颇为惊惧的事情来看,曾经的他或许曾经令三界头疼不已,因为他是世间剑之主,统领天下之利器。

可就是这样的自己,那些人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将自己的原身封禁在了上古山下的神庙里,逼着自己的元神不得不流落于世间,辗转投胎。

其实答案仿佛是呼之欲出的吧。

他们用来降克他的宝器,就是阿砚。

或许阿砚已经想明白了这件事,所以她沉默了,不再对自己提起,却反而问自己一些刁钻的问题。

如今的他已经无法明白,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现在的他却知道的分明。

假如阿砚是佛门投掷出的至宝,特意用来降服他的,那么他认栽。

只要这群人肯让阿砚安安分分地陪他一辈子,肯让阿砚怀上他的孩儿为他诞下血脉,那么他可以让步。

他会给他们足够的诚意。

当这么想着的时候,皇觉寺新上任的方丈大师已经前来迎接他了。

老活佛的死看起来并没有怎么影响到这位新方丈大师的情绪,他含笑拜过了萧铎,又请萧铎进了佛殿,陪着一起说话。

萧铎望着佛殿中那些高大慈爱的佛像,看来看去,不知道怎么看出了狰狞的味道。

他知道这些人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这些人,不过他打算暂时妥协下。

于是他笑了下,挑眉问方丈大师:“这皇觉寺上一次修缮是什么时候?”

方丈大师恭敬地道:“回皇上的话,距今已三百二十年。”

萧铎点头,淡声道:“皇觉寺乃是我朝皇家寺院,庇护着我大夏王朝国泰民安,保佑我大夏国子民风调雨顺,如今年年久失修,实在是不该。皇觉寺中坐化的老活佛,更是得道高僧,实在该受世间万人敬仰。”

一时回首,吩咐旁边的大太监道:“传令下去,从国库中拨银三十万两,兴修皇觉寺,并为老活佛重塑金身。”

大太监恭敬地道:“是。”

方丈大师听得此言,顿时受宠若惊:“多谢皇上!”

谁都知道,这位皇上打从当皇子时就是个怪性子,他不信神佛不信命的,狂放不羁杀人如麻,这样的人物,大年初一能例行公事过来拜拜就知足了,还指望捐银子来修缮寺院并要为老活佛重塑金身?

这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这位新上任的方丈大师实在是忐忑又惊喜。

萧铎淡扫了方丈大师一眼,看他眉眼间遮掩不住的快意,提醒道:“方丈大师可要记得我朝修缮皇觉寺为老活佛重塑金身的功德啊。”

方丈大师连连点头:“那是,那是,皇觉寺上下,定当为陛下祈福三日,感念陛下之恩德。”

萧铎颔首。

这就对了,也让这老秃驴的顶头上司知道,自己可是对他抛出了橄榄枝,以后少给他整什么幺蛾子。

眯眸间,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便下令道:“再命人抄写大悲咒并金刚经等一百零八部,由诸位高僧加持开光后,送到朕的皇后宫中,保佑朕的皇子平安顺遂地降临人世。”

皇上的吩咐,方丈大师自然是连连称是,当即照办了。

而待到萧铎走后,方丈大师闭着眼睛想了半响,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怪不得老活佛明明早已经功德圆满,却迟迟不肯归去西方极乐之地,却原来,只为了咱家寺院一百多年都没修缮了,想着了了这桩心愿啊!”

老活佛就是老活佛,临走还想着这些徒子徒孙们。

阿砚此时正在宫中逍遥自在地养胎,享受着当皇后的美好生活。自从她怀孕后,整个人仿佛懈怠了,松了一口气似的,膳食也不想料理了,佛经也不想念了,就想每天躺在那里吃吃喝喝养肚子。

可是这一日,忽然一个晴天霹雳打下来,她颇为疑惑地望着这一卷卷围绕着自己的佛经,拧眉问夏侯皎月:“这是做什么?”

“皇后,这些金刚经大悲咒都是皇觉寺送过来的。”夏侯皎月也是颇为无奈,她纵然伺候萧铎多年,也想不明白这位天子到底是怎么想的了!

“送来?做什么?”阿砚茫然不解。

他不是最讨厌她念经了吗?怎么如今却命人特特地送来?

“皇上如今正亲自在皇觉寺烧香拜佛,他还吩咐说,这些佛经,都要交给皇后娘娘,并让皇后娘娘每天早中晚按照三顿来念一遍。”

早中晚,三遍?每天都念?

阿砚顿时感到眼前一黑。

这……哪跟哪啊?!

第137章 我就喜欢听你念佛经

阿砚其实一点不想念经了。在她怀了身孕后,她就从骨子里生出一种懈怠,一点不想继续念那些她曾经耳熟能详的佛经。甚至于她念几句,总觉得小腹那里不太舒服,仿佛肚子里那个刚刚落地发芽的宝宝也开始抗议念经这件事了。

不过萧铎却用手握着她的肩膀,抿着唇,严肃地望着她道:“阿砚,你知道我最喜欢什么吗?”

阿砚摇头,她觉得他好像最喜欢她了,不过她也明白,此时此刻的他要听得必然不是这个答案,所以她只好茫然无知状。

萧铎挑了挑眉,一本正经地道:“我最喜欢你念佛经的时候了。”

这句话还真是没有假,她最喜欢她一边念着佛经一边被自己弄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了。那句句佛经几乎都是气喘吁吁地不成句。

想到这里,他眸中颜色转深,不动声色地凝视着她,一脸真诚地说着假话。

“你念佛经时候的样子,我最喜欢了。所以我希望,你以后每天都给我念念佛经,可以吗?”

阿砚此时心中是万般的不情愿,轻轻皱了下眉,试探着说:“我可以不念吗?”

萧铎摇头,不容置疑:“你必须念。”

阿砚心里不高兴了,他对她已经很少用这种霸道而固执的语气说话了。若是以前也就罢了,可是如今被宠惯了,他乍这么说话,她心里就不舒服。

“那我就不想念呢?”阿砚低哼一声。

“你不念,我就去找女尼姑来念。”萧铎严肃地这么说。

“女尼姑?”阿砚顿时瞪大了眼睛。

“对,要年纪小的,要长得水灵的。”

“你——”阿砚真没想到他竟然说出这么恶劣的话,心中真是又委屈又无语,她怔怔看了他半响后,却没从他的眼眸中发现任何开玩笑的意思。那双狭长俊美的眼眸中是前所未有的冷静,彰示着他此时的不容置疑。

这样的他硬得犹如一块石头,冰冷遥远。

她眼里一下子湿润了,双唇也哆嗦起来,手中一个使力,抓住了旁边的枕头,拿起来狠狠地扔过去。

“你……你太过分了!”她这才刚怀上胎儿,未曾满三个月,顾大夫才说要好生调养安胎才行,他就这么对她?!

若是以前,她才不在乎呢,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了母亲的缘故,她竟然变得比以前脆弱和伤风悲月,看到外面片落叶都觉得心里哀伤。本以为他回来后要好生和他诉说一番,谁知道却听到这样的言语?

阿砚心中涌起一股股酸楚,眼泪便哗啦啦地落下来,悲愤地指控着他道:“你,你这个混账!你害了我七辈子,如今不害我的命,却来故意伤我的心!”

她这么一哭,萧铎也有些绷不住了,叹了口气,上前将她揽住。

阿砚犹自生气,用拳头捶打他的胸膛。

可是打来打去,只觉得吃亏的还是自己,他胸膛硬得很,越打自己的拳头越是疼,他反倒是纹丝不动啊。

阿砚也就不打了,委屈地去捏他的耳朵。

萧铎面容犹如刀斧雕刻的名玉,俊美无暇,狭长的眼眸清冷魅惑,此时的他身穿帝王袍,尊贵不凡,气势凛冽,寻常人等不要说去碰他,就是看一眼都会胆寒不已。

不过阿砚却是不怕的,他再是举世无双的宝玉,是杀伐果断的煞星,她现在也恨不得将他压在那里揍一顿。

萧铎挑了挑眉,看着踮起脚尖要来捏自己耳朵的阿砚,无奈地道:“你身孕未满三个月,行事总是要小心些。”

他好像记得听御医说过,这种踮起脚尖举起手来的行径,最容易伤了腹中胎儿,许多妇人都是这么一拉扯,就导致了小产。

阿砚听他提起孩子,越发悲愤交加,哭泣道:“你还记得我肚子里有你的骨肉?这才几天,你就要去尼姑庵里找年轻水灵的小尼姑了!”

萧铎叹了口气,将她抱起来,托住她的后面,以使得她的手不必抻着便能恰好够到自己。

“我刚才给你开个玩笑而已。”他只好解释说。

其实他不过是想让她没事多念念佛经而已。

阿砚被他托起来的角度真是恰恰好,她可以毫不费力就揪住他的耳朵拽一拽。

不过当她拽住他的耳朵时,看着如此尊贵清冷的男子,就那么抿着唇一动不动地任凭自己以这种小孩子般的方式来欺凌,顿时又有些没趣了。

她委屈地望着他,哼道:“你赶紧去找你的小尼姑吧,可千万别耽搁了!”

萧铎看她那嘟着嘴的小样子,眸中泛起些许无奈的笑意,他挑了挑眉,将她抱紧了,俯首亲了亲她的脸颊,在她耳边低声道:“我的小尼姑不就是你吗?”

声音清澈低凉,却又充满了禁欲般的魅惑之感。

阿砚咬了咬唇,低哼道:“你这人,谁知道心里想着什么!”

现在到底不同于以前了,万一哪天他真得对小尼姑有了兴致,还不知道怎么胡来呢。

萧铎看她那个样子,就知道她要胡思乱想了,当下抬起手来摸了摸她的头,软下声音,低声哄道:“其实我只是想听你念念佛经,小尼姑什么的不过是逗你玩。乖,以后每天照着三顿给我念佛经听,好不好?”

阿砚别过脸去,故意道:“还是找别人念去吧?”

萧铎凑到她耳边,低声到:“可我就想听你念。”

“哼,这得我好好考虑下,到底要不要给你念!”

阿砚故意拿乔了下。

待到萧铎上朝去了,阿砚目送那修长挺拔的背影步态从容地离开,越发觉得这个人从头到尾都散发着尊贵的气息。

这果然就是当了七八辈子帝王的人啊。

阿砚眼珠一转,连忙叫来了夏侯皎月。

“你说当了皇上的人,这心思是不是就会变?”阿砚开门见山。

夏侯皎月低头细想了一番措辞,最后还是道:“皇后娘娘,并不是说当了皇上的人心思就会变,而是说一旦当了皇上,总是有许多身不由己。”

当九皇子的时候可以为所欲为,当湛王殿下的时候亦可以肆无忌惮,可是若当了皇上,总是要为天下万民做个表率,总是要为自己的江山社稷求个稳固,所以到了这个时候,必然不能像以前那般随心所欲。

“这么说来,他必然是要在后宫置办许多妃嫔了?”阿砚拧眉,细细地想着这件事。

他可能不但要招纳许多妃嫔,甚至还可能招来许多女和尚给他念经解闷。

阿砚的这个问话,夏侯皎月觉得自己没办法回答,所以她低着头,什么都没说。

这是皇上和皇后之间的事,并没有她可以插口的余地。

阿砚其实也明白,这不是夏侯皎月能回答自己的了。

她略一沉吟,便命夏侯皎月将下个月即将进宫的那批女子名单给供了上来。

这些人都是要进宫的,进宫干什么,虽然现在没明说,可是阿砚知道,这必然是要给萧铎当妃子的话。

现在自己怀孕了,不要说给他暖床,就是念个佛经都觉得力不从心了。他是当皇上的人,岂会让自己委屈了?便是如今还顾念着自己宠爱着自己,难保说时候一长就开始变心了。

阿砚一时又命夏侯皎月找来了宫中手记,翻了翻,里面记载了大夏国的历代皇后。这一翻之下,不由得惊了下。

大夏国的皇后,竟然没有一个寿终正寝的,不是被废黜,就是暴死。

譬如萧铎的母亲吧,那就是病死的。

阿砚默了片刻,想起了自己曾经回忆起的那些关于前世的种种,最后不由得叹了口气。

“难道说这就是我欠他的?这辈子,终究还是要为他赔了这条命?”

她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那里虽然还没有任何动静,可是她却能隐约感觉到小小的人儿已经和自己休息相关了。

“他今日忽然提起什么小尼姑,又让我念经,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呢。”轻轻叹了口气,她低声对腹中的胎儿道:“若是他对我有半分不好,我自己委屈了也就罢了,却总不能连累你。不管以前的那个身在佛门的那个前世我,曾经发下怎么样的誓言,可是我如今有了你,却只想好好地活下去。”

她摸着腹中胎儿半响,恍惚中就想起那一世她也曾经怀孕过的。

默了半响,叹了好长一口气,她终究是走到了那堆佛经前。

“罢了,他喜欢听我念,那我就念给他听吧。”

第138章

从那天之后,阿砚每天都要给萧铎念佛经,还真真是照着一日三餐地那么念。开始的时候她念完后,只是有些心烦罢了,到了后来,随着腹中胎儿逐渐地长成了小蝌蚪,她越来越不喜欢念佛经了。

或许是她不喜欢,而是肚子里的孩子不喜欢吧?

也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个混世魔王,竟然从娘胎里就打心眼反感着念经这种事。

可是抬眼看着旁边萧铎一脸的肃穆,仿佛正专注地沉浸在刚才的佛经中,她也是无可奈何。

最近这些日子也不知道怎么了,他每日忙碌操劳,偶尔间过来听她念经,听完之后便沉着脸离开,看样子很不高兴。

这样的他,太过莫名,她一时也没法撒娇抗议为自己腹中的孩儿争取个清静。

没办法,只好摸着自己依旧平坦的肚皮,柔声哄着它道:“宝宝你也不要不高兴,这可不是我非要念,是你爹爹他非要让我念的。你如果实在不喜欢听,等你出来后,去踢你爹爹吧,可不能再踢我了。”

萧铎哪里能听不到她的话,闻言挑眉望着她道:“皇子还在肚子里,你怎么知道他不喜欢?”

阿砚听到这个,忍不住鄙视地扫了他一眼:“你当然是不懂了,你每天忙得见不到人影,也就念经的时候才会出现了,当然不知道我的小皇子如今有了什么能耐!”

“什么能耐?”不就是肚子里的一块肉么,生都没生出来呢,萧铎并没细想,不过还是这么问道。

阿砚摇头,眸中都是对萧铎的鄙夷以及对腹中胎儿的得意:“你自然是不懂的,我如今也怀孕四个多月了,这小娃儿也长大了,三不五时在我肚子里踢腾呢。”

萧铎拧眉,颇有些疑惑地走上前,试探着伸手摸了摸阿砚的肚子。

可是他却毫无感觉。

“他还这么小,哪里知道喜不喜欢听佛经,再说了,我的儿子,一定是喜欢听的。”嘴里这么说,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想,他的儿子,一定是像自己。

可是自己怎么会喜欢听呢?

他不想告诉阿砚的是,每一次听她念完,他恨不得将她压在那里,堵住她那喋喋不休念着佛经的小嘴儿,什么佛门灵物,合该应该是他身下之物,任他予取予夺才是。

可是他不能,他也不敢,于是他只好起身离开,跑出去冲个冷水澡,压抑下想拿出剑来将这一切全都杀尽的煞气。

阿砚睨他一眼,正要将他教训一番,可是就在这个时候,肚子里的那位也不知道怎么了,竟然狠狠地动了下子,害得她一个激灵,浑身仿佛被电到了一般,整个人呆在那里。

她自己其实也是有些莫名,要知道她也是曾怀过身子的,知道怀胎的头几个月便是感觉到胎动,也不过是轻微的罢了。

按理说肚子里的那小人儿现在没多少斤两,根本不可能翻出什么风浪的!谁曾想,人家在肚子里翻个跟头,愣是仿佛七八个月的娃儿那般刚猛有力。

萧铎原本并没在意,此时见阿砚忽然间皱着眉头,两只手捂着肚子,仿佛颇为艰难地僵在那里一动不动,忙伸手扶住她,清冷的眸子里有了担忧之色:“这是怎么了?”

阿砚痛苦地拧着眉,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宝宝……宝宝在动……”

萧铎微惊,一只有力的大手半扶住她,另一只手已经试探着放到了她的肚子上。

这里平坦柔软,曾经是多少个夜里他贴身亲热过的地方,不过此时在这方寸之地处,在这细腻幼滑的肚皮下,已经藏了个小东西。

那是他在湿热而狂猛的夜晚,在她一声紧似一声的诵佛声中,注入她体内的血脉。

那是他和她的孩子。

这孩子还和他一样,其实打心底厌恶着诵经的声音。

萧铎胸臆间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意,有种不知道该安放何处的感动在心头徘徊。

其实之前的他也是颇为欢迎这个孩子的到来,可是于他而言,这个孩子只是意味着他和阿砚更多的血脉羁绊而已。

他想着,那样的话,谁也无法将她和他分开了。

可是如今,当他将大手放在了她其实依旧平坦的小腹时,他却仿佛感觉那里蕴藏着的一种强大而熟悉的力量。

那是他的子嗣,他的血脉传承。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大手所触碰到的那平坦柔软的小腹忽然有了些许震荡。那是一种常人无法感知的震动,可是他却能轻易地察觉到了。

清冷狭长的眸子陡然间射向了阿砚,里面是显而易见的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