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吓得吐了下舌头。她素是伶俐,若是往时早便察觉出了郑婉兮的冷淡与不喜,这就住嘴了,可她现下还沉浸在面见至尊的兴奋里,犹自喃喃:“而且,没想到皇上看着冷冷淡淡的,待皇后娘娘却是这样的体贴,居然还亲自给娘娘披斗篷.....”

“够了!”郑婉兮断然打断了丫头的话,面色一片铁青。

这世上总是有那么多愚蠢的人,只会被表面的假象说迷惑,自以为是——郑婉兮自觉自己才是那个唯一真正看破假象的人:皇帝的心是真正不可打动的铁石,上面绝不会有所谓的情感存在。

哪怕郑婉兮得以重来,为了父亲和郑家,竭尽全力的想要得到对方的心,可她所想的也仅仅只是陪伴在他身侧成为他或不可缺的臂膀,在他心里占住一点位置,以求他对郑家的网开一面而已。

所以,郑婉兮是决不会相信皇帝这样的人会喜欢甚至爱上沈氏这种女人,至于适才替人披斗篷戴帷帽的动作在她想来也不过是皇帝在外人面前的故作掩饰罢了。而且,沈氏终究是将死之人,本就无碍大局......

郑婉兮很快便又想起前世沈氏众说纷纭的死因,心里不由暗暗琢磨:沈氏的死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而这位世人眼里为了皇后摒弃六宫、情深似海的皇帝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呢?

*******

一直等上了马车,沈采采才终于想起来问皇帝一句:“刚刚我当着郑小姐的面说那些事,没什么吧?”其实,她更想问皇帝为什么不拦着她点,不过想了想后还是稍微的换了个更委婉些的说法。

皇帝摇头:“没什么的。”

他想了想,仔细给人解释了一句:“事情到了这一步,哪怕是郑首辅出手也无济于事了。”

沈采采听着他这口吻,心里隐约有了些猜测,追问道:“所以,这会试舞弊案,你早就知道了?”

“差不多可以猜到吧。”皇帝随口道,“我特意点了吏部侍郎何宣为这次的会试主考,这本是可进可退的一步棋——若郑启昌那头妥协收手,一切顺利,何宣攒够了资历,便可顺理成章的接任吏部尚书的位置。若郑启昌不肯服输,那么对他而言,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在会试上面做文章。”

“我看过内阁报上来的会试监考名单,上面根本没有郑党的核心成员,也就是说郑启昌应该已经打定主意要再会试上做些文章。会试能做文章的地方大概也就只有:舞弊、疫病这几样了......对于六部都有人的郑启昌来说,这舞弊反到是最简单的——而且轻轻松松就能把一大批的监考人员直接给拉下台。”

沈采采越听越觉得被这心机屌盯上真是一件可悲的事情:“所以,你就在这等着了?”

皇帝挑了挑眉,不紧不慢的道:“本来,这几年内阁一直没进新人,刘尚德这个次辅也只知道装傻和稀泥,我瞧着这内阁就差没有直接姓郑了。这回正好叫刘尚德吃个教训。他也不是傻子,等回过味来自然会知道郑启昌在里头动了什么手脚,也该明白自己这生死荣辱是寄在谁的身上.......”

雄性在追求雌性的过程中总是免不了炫耀的本能,皇帝满心的筹谋多是不能与人道,对着沈采采时却又是毫不隐瞒。

沈采采听着皇帝这些话,细细的想了一会儿,便已了然:对皇帝来说,这会试舞弊确实只是小事,他这样的棋手,看的是整个棋局。

想到这里,沈采采忽然咬了咬唇,笑出声来:“倒是我大题小做了,白担心了一回。果然,还是你最厉害.......”宝珠似的明眸跟着一转,眼波如秋水般醉人,她丰颊边的梨涡甜蜜出奇,粉嫩的舌尖往上一顶,就连吐出的那三个字仿佛也都沾着蜜,“萧哥哥。”

“你.....”

皇帝闻言面色微变,才开口又忽然突兀的顿住了声。

他本能的克制住自己心中复杂又激动的情绪,把那句几乎脱口而出的“你都想起来了”给咽了下去。很快,他冷静了下来,面上神色不动,心下暗自思忖:差点就被骗过去了——如果她真的全都想起来了,根本不可能是现在这种态度。

她应该是用这个称呼来试探自己,试探自己究竟是不是已经猜到了她失忆的事情。果然,哪怕是看着毫无威胁的小奶猫,一个不小心也是会探爪子挠人的......

皇帝暗自沉了一口气,眉目冷漠,神态从容。他不紧不慢的把话说了下去:“你怎么忽然想起叫我‘萧哥哥’了?”

沈采采仔细的端详着皇帝的神色变化,可对方神色不动,看不出半点变化。她心里虽还有些怀疑,但面上却也只好顺势接了一句:“就是想要叫一叫嘛——我以前不都是这么叫你的吗?”

“萧哥哥?”沈采采颇有些恶趣味的软下声音又叫了一声。

皇帝没理她,冷着脸,抬手捡了一条毯子盖在自己身上——再不盖毯子,他下面的反应就真是遮不住了——他真不想承认:自己就因为这一声酥软娇嫩的“萧哥哥”起了反应。

这可悲的雄性本能!

第19章 暗自炫耀

沈采采全然不知道自己这两声萧哥哥点出了什么火,她见皇帝盖毯子还顺口关心了一句:“很冷吗?”

皇帝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终于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还好。”

虽然口里说着还好,但皇帝的声音冷的几乎能掉出冰渣子。

纵火犯沈采采毫无半点自觉,反倒耸了耸肩膀,在心里腹诽皇帝真是传说中的“喜怒无常”——刚才还一脸平静的说着他坑郑启昌的事情,现在又一副“非诚勿扰”的模样......怪不得人家都说伴君如伴虎呢。

沈采采见皇帝这模样,也没有热脸去贴冷屁股的想法,索性就转头找了本书,侧过身看书去了。

而在她身后,终于压下心头热火的皇帝默默的叹了一口气,心情无比复杂: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听到她这样叫自己了——这几年来,大约也只有在最深的梦里,他才会听到那一声“萧哥哥”......

有时候,他也会对于这毫无指望、如死水一般波澜不起的现况感到疲倦,想要放弃。毕竟,他已是天下之主,万乘之尊,坐拥江山,富有四海,什么样的美人不可得?为什么非要执着于那所谓的“求不得”。

然而......

皇帝伸出手,指尖微蜷,正好能够将沈采采垂落在背后的乌发勾住。指尖碰到的那一缕乌发柔顺温软,只需要轻轻的往里一勾便会温顺的落在了他的掌心里。柔软的发尾蹭着掌心的软肉,微微有些痒,勾动千般的情思。

然而,每当他看见沈采采,那疲倦的心底又会生出真切的希望与爱,从他少年起便已跋涉过万水千山的爱让他忘记疲倦,如阿芙蓉一般的希望又使他无法放弃。

皇帝慢慢的收拢掌心,握紧了那一缕乌发,在那丝丝萦萦的幽香里眯了眯眼睛:或许,这一次他是真的把希望抓到手里了吧?

*****

回到宫里后,沈采采和皇帝这对表面夫妻就直接分道扬镳了——皇帝回头去处理会考考题泄露这件“意外大事”,沈采采则是回凤来殿去吃午膳。

这一回出宫,皇帝和沈采采身边都没带人,只有暗卫和侍卫跟着,就连清墨也都留在了风来殿里,她本还以为皇后和皇帝难得出宫一趟,要好久才回来,结果没想到沈采采居然这么快就回凤来殿了。

不过,因为前头才被沈采采敲打过,清墨现今倒也不怎么敢过问沈采采和皇帝的事情,只恭恭敬敬的领着人上来服侍沈采采换下了这一身出宫才置办的袄裙,然后又轻手轻脚的扶着人在榻边坐下。

另有两个年轻的宫人抬步上前来,一个替沈采采打散发髻,拿了一柄玉篦子由上而下、轻轻的替她梳着那一头如云般的乌发;另一个则是蹲下身替她脱去鞋袜,用自己白嫩的玉手力道轻柔的给沈采采有些酸软的腿脚按摩。

沈采采浑身的疲倦去了一半,长长舒了一口气,紧接着吩咐边上的清墨:“先叫人备膳吧,我这还没用午膳呢。”

清墨心里对帝后二人的这次出游更是好奇了--居然连午膳也没用?不过,她也没敢多问,只恭谨应下。

然而,没等清墨抬步出去,沈采采却好似想起了什么一般,叫住了人——

“等等,”沈采采把背往后靠去,几乎半个身子都靠在了身后那柔软的缎面引枕上,由着蹲在下面的宫人给她做脚部按摩。大约是十分放松的缘故,她的声音听上去轻轻软软的,隐约间还带着一点娇气的鼻音,“陛下也还没用膳,记得叫人多备一份,送去御书房。”

她估计,皇帝这种人要是进入工作状态,没人提醒的话,说不得还真会把午膳的事情给忘了。

清墨忙不迭的躬身应了:“奴婢遵命。”

她暗暗嘀咕:看样子这出去一趟也不是没有一点进展——至少,娘娘都知道关心陛下了。

*******

皇帝确实是把午膳的事情给忘了。

按照他本来的计划,他和沈采采可以在春风楼吃顿午膳,然后两人再出门逛逛。他与沈采采自小一同长大,自然也很是了解对方的喜好,甚至都已经令人准备好了游湖的客船,等两人游船一圈回来,沈采采应该也累了,正好一起回凤来殿吃晚膳........

现在临时赶回来,皇帝只好把预备明天要做的事情拉到今天来做。他把周春海叫上来,吩咐他:“派个人去刘尚书府跑一趟,就说是朕有事要与他商议。”

周春海垂首应下,起身时用眼角余光悄悄的瞥了眼皇帝的神色,琢磨着皇帝的心情:看样子,皇上今天心情不错?

刘尚德正因着会试考题泄露的事情满心忐忑,见着宫里来的天使,哪里敢耽搁,立时便换了朝服,入宫见驾去了。

虽说是皇帝召见,但入宫之后,刘尚德还是需要依礼等在外头,等太监通禀皇帝后方能入内。

守在门边的几个小太监与刘尚德这位次辅倒也算是常见的,很有些交情,见着刘尚德时倒是笑嘻嘻的,忙不迭的给人递了个手炉过去,轻声道:“阁老莫急,陛下今日心情不错.......”

“心情不错?”刘尚德听着这话,心里反倒有些奇怪:这可是皇帝登基以来的第一次科举,现下出了考题泄露之事,皇帝真的心情不错?

不过,刘尚德自来便会做人,心里也明白这些小太监的提点不是免费的。借着接手炉的功夫,他悄悄的把一张银票塞到了对方手里:人家提点是出于“情分”,可这“情分”多半是要用利益来买的......虽说只是几个小太监,可能到御前伺候的也都不是简单角色,这点钱还是该给的。

那小太监悄悄的收了银票,心里也很是满意,态度自然更是殷勤。

刘尚德却依旧恭谨的立在廊下等着。他心里一时想着重拟考题的事情,一时想着礼部侍郎吕四象私泄考题之事,颇有些七上八下的.......

等到周春海从阁中出来的时候,刘尚德的额上已有涔涔的冷汗。

周春海细着声音,叫了一声:“刘大人,陛下请您进去呢。”

刘尚德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天气尚冷,这口气很快便像是白雾一般的散开。他理了理衣冠,正欲随之入殿,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侧头去问周春海:“听说,陛下今日心情不错?”

周春海那老狐狸似的眸子眯了眯,笑着点头:“是呀.......”

刘尚德被周春海那微扬的语声勾得更是忐忑起来。不过,他很快就没有功夫去想这些了,待进了御书房,刘尚德便摒弃了杂念,恭恭敬敬的上前与皇帝行了君臣大礼:“臣刘尚德,见过陛下。”

不一时,他便听到皇帝的声音——

“起来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刘尚德发现:皇帝一贯冷沉的声音听上去居然还带着些微的愉悦。

怀着一肚子的疑惑,刘尚德依礼站起身来,悄悄抬眼去看,瞳孔随即因为吃惊而微微缩了缩:皇帝那本该堆满奏折的御案上居然摆满了饭菜,连玉玺都被挤到了桌角。

似乎是注意到了刘尚德意外又吃惊的目光,皇帝搁下手中的筷子,用一种不经意的口吻解释了一句道:“皇后担心朕来不及用膳,特意吩咐人准备的,朕也不好意思拂了她的好意.......”

虽然语气淡淡,可话语里的炫耀意味显然是掩不住的。

就好像是初春时节,春风过处冒出来的一点绿色——那是坚冰冻土都掩不住的春.色。

第20章 皇后之贤

不过,刘尚德到底久经宦海,立时便反应过来了:皇帝心情好,对他来说自然是好事…

思绪飞转,刘尚德转瞬间便已想好了要如何对答。

只见他微微垂首,就像是个和皇帝关系颇好的近臣,恭谨的姿态中又带着几分自然而然的亲近,真心实意的赞叹道:“此皇后之贤也.......”

说着,他忽然直起身,郑重其事的顿首再拜。

皇帝若有所觉,语声尤显温和:“刘卿此又为何?”

刘尚德一字一句,仿佛是发自肺腑:“臣闻天启兴运,亦不偶然。助兴运,必有贤佐。此天赐贤后于陛下,以全陛下圣德,以致至治。臣敢不贺。”

沈采采随口吩咐人送的一顿饭,经了皇帝的显摆和炫耀、刘尚德的恭维与升华,简直成了后妃之至美,贤后之典范。如果沈采采本人在此,恐怕也要被这谄媚的恭维而羞得面红耳赤,骂一句“好不要脸”。

偏偏,这对厚脸皮的君臣却都半点也不觉肉麻,一个说得认认真真、一个听得浑身舒坦。

皇帝虽然听惯了马屁,但还是很少有人能像刘尚德这样有机会正好拍在了龙臀上,拍得他龙心大悦的。甚至,皇帝还很难得的在心里感叹了一下:怪不得刘尚德四十几便能坐上礼部尚书的位置,入阁为次辅,吕四象那蠢人这都六十多了也只能被压在下面......

他心念一转,想得稍微远了一点:以后皇后要是生了元子,倒是可以让刘尚德带头上书请封太子,想必还能听得好些好词好句。

感叹了一下刘尚德宛若天成的马屁功底,皇帝面上的神色更缓了几分,说起话来的语气也变得温和了许多,甚至还给刘尚德赐了座:“刘卿坐下说话吧。”

刘尚德暗自松了一口气,口上谢恩,小心的在一边坐下。

皇帝一边拿着筷子,漫不经心的捡着跟前那道鱼香肉丝里的肉丝,一边开口进入正题道:“考题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面摆了一桌饭菜的缘故,皇帝说话的语气便好似闲话家常一般。

可刘尚德却很明白要如何摆正自己的姿态:皇帝和你说私事的时候那是他器重你,愿意和你拉一拉家常,你当然也可以配合着拍拍马屁轻松下气氛;但是,当皇帝说到公事,那就不要再人扯私事——否则,他会觉得你这是公私不分、不知轻重。

也正因如此,刘尚德立时便端正了态度,认真禀告:“臣已查实,会试考题确是从礼部泄出。负责拟题的礼部右侍郎吕四象嫌疑最大。”

“吕四象啊......”皇帝手持木筷,挑出一根肉丝,抬了抬眉梢,不紧不慢的道,“朕记得他和首辅是同乡?”

刘尚德自然也知道这个:事实上,朝堂之上,好似永远都笼着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同乡、同年、同族、师生、姻亲.......所以,只要愿意,很多人之间都能扯出各种各样的关系。如果是以前,刘尚德或许还会给首辅辩解几句,只是现下这种情况,哪怕是刘尚德都不得不怀疑这就是郑启昌给这届会试主考官何宣挖的坑——只可惜,这坑的盖子掀的太早,还没来得及坑到何宣,倒是先把刘尚德这个礼部尚书给坑了。

所以,刘尚德也没想着替郑首辅说话,只是沉声应道:“回皇上的话,吕侍郎确是首辅同乡。”

皇帝并没有立刻说话,他把肉丝放到嘴里,咀嚼了两下,慢慢吃了下去。然后,他才扬了扬唇,笑了笑,很轻很淡,没有半点的烟火气却带着一种冷酷的血腥味:“也好,吕卿年纪也大了,等会考之后,正好让他上个告老的折子,回家看看孙子吧。”

刘尚德自然也不想把吕四象这个坑人坑己、吃里扒外的东西留在自己礼部,无有不应:“陛下圣明。”

*******

这会试考题泄露之事,虽然传出去是朝廷丢脸,可皇帝却也没有瞒着捂着的意思——至少,他当着郑婉兮的面和沈采采讨论了这事的时候便已做好了首辅郑启昌会直到此事的准备。正如他与沈采采说得“事情到了这一步,哪怕是郑首辅出手也无济于事了。”

不出皇帝所料,郑婉兮回了郑府之后便立刻去了书房,把今日自己在春风楼遇见帝后的所见所闻都说了一遍。按理,她此时还没见过皇帝,所以郑婉兮也没说自己认出皇帝的事情,只说是自己无意间认出皇后,前去拜见后方才得见皇帝,正巧听了这么一桩事。

郑启昌虽然也从宫里内应那里知道了帝后今日出宫游乐的事情,但他还真没想到女儿居然会正好遇上对方,还旁听了这么一件事。比起一知半解的郑婉兮,郑启昌反倒立刻就反应过来了——皇帝只怕早便猜到他要在会试上动手脚,方才能够一抓一个准!

想到此处,郑启昌脸上的神色便不由得沉了沉。

郑婉兮说完了事情,颇有几分忐忑,轻声接着道:“听陛下的口气,此事乃是礼部侍郎吕四象所为.......”她咬了咬唇,对着郑启昌面沉如水的脸庞,还是大着胆子接口道:“父亲,那吕四象虽是您的同乡,可到底不是个好人,咱们家还是需远着点才好,省得因此而触怒陛下。”

虽说皇帝没提吕四象,但郑婉兮因前世之故也知此事乃是吕四象所为,想着此人因为是父亲同乡的缘故与自家多有往来,方才想起来要拿此事劝一劝父亲,免得因此惹了皇帝厌弃。

郑启昌虽不愿太早叫女儿知道这些事情,可听到这里终于还是冷笑了起来:“触怒陛下?”他声音冷如寒冰,一字一句的道,“你以为皇帝为什么由着你在边上听这些?他这是借你的口来敲打我——”

“哈,”郑启昌冷笑着道,“是我小瞧了他——他这般年纪,有这般城府心机,实是难得!”

郑婉兮先是怔然,随即才反应过来:难道,这会试试题泄露是父亲授意吕四象所为的?所以,父亲才说皇帝这是‘借你的口来敲打我’........

哪怕是重生再来,人也不可能因此而变得全知全能。至少,郑婉兮也是直到此刻才隐约接触到了皇帝与郑启昌之间君臣角力而生出的汹涌暗流。她想起皇帝的手段,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小脸微白,哀声道:“父亲,陛下他,到底是陛下。您又何苦要与他争这些?”

郑启昌自然不会把郑婉兮这些天真话放在心上——权利乃是世上最甘甜的剧毒,哪怕明知这是饮鸩止渴,也依旧有人不愿就此住手。郑启昌亦是凡人,亦是逃不过这毒。

他抬手抚了抚女儿的头颈,随口笑道:“父亲知道分寸的.....”

他心下暗道:确实,皇帝毕竟是皇帝。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皇帝的优势只会越来越大。必须要尽快把女儿送到宫里,现下皇帝膝下尚无子嗣,只要女儿能够诞下皇子.......

郑启昌想的深了,不由得便眯了眯眼睛,苍老浑浊的眼中有凶光一闪而过——那是凶兽捕食前的反应。然而,他与女儿说话时的语调却是出奇的轻柔慈爱:“无论如何,父亲我也要亲眼看着你出嫁才能真正安心啊.....”

他抬手抚着郑婉兮柔软的发顶,仿佛自语一般的喃喃道:“白云庵的师太可是说过了的——你命格至贵,乃九凤命格,堪配天子。”

命格至贵,堪配天子......不知,可能为天子之母?

第21章 海棠春睡

皇帝一面与刘尚德说着话,一面吃着午膳。

待得吃完午膳,他也觉得自己的话说的差不多了,于是便搁下筷子,道:“先这样吧,剩下的你自己处理便是了。”

刘尚德与皇帝说了许多话,也是感觉心下略定,这就告退下去了。

周春海见状,悄悄的朝后使了个眼色,这便有小太监上去把御案上吃剩的饭菜都端下去。而周春海本人则垂首躬身的立在原地,等着皇帝吩咐。

皇帝蹙了蹙眉,不耐的摆摆手。周春海会意,轻手轻脚的领着人下去了,御书房里只剩了皇帝一人。

皇帝独自伏案批阅奏折,直到眼前一小摞的折子差不多都批完了,他才回过神来,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唤了一声:“周春海。”

周春海上前来:“陛下有何吩咐?”

皇帝一时沉吟,抬眼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见窗外晚霞如火。过了片刻,他才道:“摆驾凤来殿。”

周春海恭敬的垂头:“是。”

然而,等皇帝到凤来殿的时候却只见着清墨领着人上前迎驾。皇帝扫了一眼左右没见着沈采采便问了一句:“皇后呢?”

清墨不敢抬头,只小心的禀道:“陛下容禀,娘娘午睡未起,奴婢不敢轻扰。故而只得先领人接驾。”

按理,皇帝驾到皇后是该起身亲迎的,不过清墨也知道皇帝爱重皇后,想必是不会计较这些虚礼的。若是自己不知轻重的把皇后叫了起来,说不得还要得皇帝责骂。

果然,听到这个,皇帝也跟着微微颔首,语气里颇为赞同:“她到底大病初愈,今日出宫一游,确是该累了,不必吵她。”

想了想,他抬手挥退了自己身后跟着的太监与宫人,使清墨等人止步:“你们也不必跟着了,省得吵醒皇后,朕自进去便是了。”

周春海与清墨皆是躬身应是。

皇帝没再理会这些人,径自抬步入了内殿,果真见着侧卧在绣榻上浅眠的沈采采。

她披着一头如云的乌发,身上则盖了一层薄毯,微微蜷缩着身子,看睡姿似乎乖得很,可那脚却正好把毯子蹬开一角,不经意间露出褪了鞋袜的玉足。脚趾白皙圆润,指甲粉嫩如珠贝,看着就像是琢过的冻玉,又仿佛是馋人的奶豆腐,又白又软,恨不得叫人抓起来,咬上一口才好。

皇帝眸光微暗,上前几步,替她拉了拉毯子,恰好盖住了那露在外头的玉足。

此时,他正站在榻上,终于可以好整以暇的垂头去看榻上海棠春睡的美人:大约是看书的时候睡着的,她右手还抓着书页,柔嫩白皙的面颊正好压在书脊上,落下浅浅的一道红痕。

她睡得极香,呼吸绵长,乌鸦鸦的长睫软软搭在玉雪般的肌肤上,就像是柔软轻盈的蝶翼,雪颊生红晕,饱满的红唇微微张着。

皇帝见着她这模样,不由扬了扬唇,低声自语道:“这都能睡着,可真是.....”

他一时间想起了不少少年时的往事,语声未尽,心下却是极软,这便抬起手,轻手轻脚的把那压在沈采采脸颊边的书卷给拿了起来,索性便坐在榻边一边翻书,一边等着美人醒转。

********

沈采采确是能睡,等她醒来的时候,殿上已然掌灯,手臂粗的烛台上明火晃动,将人影拉得长长的。

重重的纱帷后,紫铜香炉里的熏香好似无声无息的水流,在空气中涓涓流动着,干燥又温暖。

沈采采才醒来,尚有几分睡意,一手撑着身子,另一只手则掩在唇边,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然后,她才注意到正坐在绣榻边上的皇帝,忍不住揉了揉眼睛,问道:“陛下什么时候来的?”

她才醒来,声音微微有些沙哑,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好似小奶猫睡梦中迷迷糊糊的哼哼声,那才长好的小嫩抓轻轻挠着人。

皇帝心下生出一种说不出的痒,顺手放下书卷,将她身上那条滑落的毯子又拉了拉,随口道:“才来。”

沈采采“唔”了一声,她还有些茫茫然然的,索性便倚在边上的靠枕上,小声道:“现在什么时候了啊?”

皇帝看着她那懵懵懂懂的样子,实在有些忍不住,伸出手来替她理了理那睡得凌乱的乌发,低声道:“是不早了。这样,朕让人去摆晚膳,先吃一点?”

沈采采对此并无异议,她属于那种比较珍惜生命的人,一日三餐从来也不落下。不过,她现下才睡醒却也是没有什么的胃口,便道:“叫人给我端碗燕窝粥就好了,我不怎么饿。”

皇帝正以指为梳替她理着一头如云的乌发,指尖是柔软的丝发,叫他不由想起那句“宿夕不梳头,丝发披两肩。腕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他不禁代入想象了一下,不知怎的又想起之前周春海从宫外捎带回来的春.宫本上的几个类似姿势,那卷着丝发的指尖都有些发烫了,双腿下意识的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