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如歌对她笑了下。

“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走廊安静,他犹豫几秒后,谨慎斟酌说,“可以把我当成一个普通朋友,实在不行,也可以找周闵。”

“好的。”沈意浓颔首答应。程如歌神色无奈。

“嗯。”

“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她指了指不远处电梯,程如歌点点头。

“路上小心。”

“...好。”

回到房间,沈意浓在玄关处弯腰换鞋,拿着手中那个盒子坐到沙发上,发了会呆。

原本紧张忐忑的心情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数不清的失落和难受。

过了今天,他们应该就没有再需要碰面的机会。

一个在云端,一个在地上,她永远只能远远地仰望着他。

原本就应该是这样的。

沈意浓慢慢平静下来,低头看着膝上的礼盒,缓缓伸手,扯开了上面蝴蝶结的缎带。

须臾,她盯着里头的东西目不转睛。

里面是一整套的钻石项链和耳环,剔透闪亮,在灯下发出璀璨刺目的光。项链正中形状精巧的吊坠间,还镶嵌着一颗深蓝色宝石。

沈意浓神色复杂,脑中本能涌进一段记忆。

当初她去慈善晚宴那天,穿着租借来的礼服裙,因为没有合适的配饰,便什么都没戴,脖颈上空荡荡。

没想到这个细节竟然被他注意到了。

沈意浓压下心头异样,拿起上面的那张粉色小纸条。

是不陌生的清峻字体。

“希望你喜欢。”——程如歌。

她抿了抿嘴角,正准备把东西收起来时,在盒子底部,竟然还发现了两张卡片。

今年金花电影节的邀请函。

国内最大含金量第一的电影节,备受瞩目,话题量不断,每年依靠着曝光进入公众视线的明星演员不少,想挤破头去参加的人比比皆是。

而其对邀请函管理尤为严格,没有收到官方邀请基本无缘。

程如歌...是历年的评委。

这是他临别前,最后送给她的机会和补偿。

因为这份离别礼物,沈意浓一下午都心神不宁,就这样慢慢捱到了晚上,剧组群里开始热闹,叫着聚餐饭点到了,还有些去得早的人已经发出现场的小视频和照片。

订的时间是七点,还有十分钟时,她终于开始动作,慢吞吞地挑了件裙子和外套,换好下楼。

人差不多都来齐了,主演在一个包厢,其他工作人员在外头,沈意浓落座,同程如歌隔着两个人的距离。

彼此打着招呼,席间众人各自聊天,服务生一道道上菜。

程如歌和陈平导演是认识多年的朋友,关系似乎不错,两人坐在一起,时不时靠近低语,夜色逐渐加深。

大家都不放过这个轻易见到程如歌的机会,菜吃得差不多了,开始推杯换盏,有大胆的跃跃欲试朝他敬酒。

程如歌靠在座椅上笑了起来,摆摆手,指了指面前杯子。

“我不喝酒。”他唇被茶水浸湿,泛着润泽的红,从容笑着的模样让在场所有异性都忍不住捂了下胸口。

每个人都有年少时光,在那个网络信息不发达的年代,几乎找不到没看过他作品的人。

年轻帝王一身红衣的风华绝代,堪称永生难忘的经典。

往后的种种绝丽,都无法取代那段记忆的独一无二。

他无数人的青春。

是所有的美好和憧憬。

主角没有机会,目标就被放在了其他人身上,男一男二咖位大,大家不敢做得过分,像沈意浓这种有点戏份地位又不高的演员就被灌得很惨,偏生众人又极为热情,不带恶意的,气氛热闹活络得有些令人害怕。

到最后散场,准备离开,沈意浓站起来那一瞬头晕目眩,眼疾手快扶住了桌子才勉强稳住。

她极少有这样的应酬,摸不清自己的酒量,席间觉得神思清醒便没有太拒绝,谁知道到现在站都站不稳。

太阳穴隐隐作痛,脑子里像是一团浆糊,沈意浓难耐地皱眉,慢慢扶着椅子往外走。

“你没事吧?”一旁有人托住她手臂,话音刚落,又传来一声略带不满地询问。

“怎么喝这么多?”程如歌看着那个双眼茫然的人,眉心蹙了蹙。他先前只顾着同陈平聊天,没有注意到她竟然醉成这样。

沈意浓朦朦胧胧中听见了程如歌的声音,她仰起头,费力睁大眼等待模糊光影散去后,那张脸清晰地出现在她面前,黑眸中充满担忧。

好像是梦里的幻觉,沈意浓凝视着他,忘记了反应。

程如歌猜想她醉得彻底,连简单的对话都无法进行,于是干脆让一旁周闵去买解酒药,自己扶着她往外走。

等电梯时,只庆幸自己把聚餐地点定在同一家酒店。

两人走得最晚,电梯里只剩下他们,程如歌手扶着她,身形笔挺,目不斜视望着面板上跳动的数字。

沈意浓还有些呆怔,被酒精侵蚀的身体虚软无力,整个人无意识地靠在他身上,以作支撑。

鼻间有淡淡香,清冽好闻,混杂着若有似无的肌肤温度,很熟悉。

沈意浓贪恋地循着方向,一点点寻过去,最后停留在了他颈间,埋首轻嗅,心满意足地蹭了蹭。

程如歌微不可查的一僵,绷紧心神,垂眸看了她一眼,又飞快离开。

电梯门打开,他神色稍松,揽着她大步往外走去。

门卡轻易的在她口袋找到,程如歌托着她进去,打开灯,刚把人放在沙发上欲去倒水,袖子就被抓住,突如其来的一股大力,令他猝不及防地倒下。

沈意浓扯着他的衣服爬了上来,迷迷瞪瞪地坐在他腿上,痴痴看着他。

暖黄色灯光笼罩着眼前人,同她日思夜想的影子重合在一起,真切得可怕。

沈意浓大脑空白,目光定定注视,忽的,开心地笑了起来。

“如歌,如歌...”

她张开双手搂住他的脖子,仰起脸,连声痴迷轻唤。

程如歌定格在原处。

朝阳自未拉紧的窗帘缝隙透进房间,大床被打上一道明亮金色,空气中漂浮着细微尘埃。

沈意浓困难转醒,眼皮沉重,挣扎许久后才勉强恢复清明。

她在枕头底下摸到手机,一按,上面显示时间为上午十点。

头皮瞬间一炸,沈意浓立刻掀开被子下床,冲进洗手间。

对着镜子刷牙时,脑海隐隐约约涌进来一些记忆片段,不连贯的,模糊不清。

只记得在饭桌上喝醉,被程如歌扶到房间,然后——

被他扶到房间?!

“.........”

只记得这一点就已经叫沈意浓无从招架,懊恼欲死。

草率地收拾完出门,赶往片场的路上她挣扎许久,还是编辑了一条信息发过去。

“我昨天没有做什么吧?好像喝醉了,只记得你送我到房间。”

对话框显示发送成功后,沈意浓内心越发忐忑,一直到抵达片场,和导演道完歉立刻马不停蹄上妆读剧本。

她很快把这件事情抛诸脑后。

拍了一整天的戏,直到夜里,等待卸妆师帮她卸妆时,才拿起手机,看到有新消息。

程如歌:“没有。”

“注意好好休息。”

沈意浓大松一口气,立即敲击键盘回复。

“好的,你也是,昨天谢谢程老师帮忙。”

程老师?

程如歌把手机反过来正面覆在桌上,眼前出现的全是昨天她抱着自己脖子娇婉叫着如歌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普天同庆!!!发八十八个红包!!!

☆、第 9 章

沈意浓当晚又乱七八糟做了些梦。

只觉得梦里她特别累,脑子迟钝,浑身像是被失了咒,疲惫沉重,没有自我办法控制,意识抽离被禁锢的身体外。

她看到自己没有骨头一般抱着程如歌,赖在他怀里,一声声叫唤着他的名字,甚至...

还恬不知耻地亲他。

虽然只是嘴唇浅浅擦过他侧脸,但这种程度已经足以叫沈意浓当场打个地洞钻进去了。

醒来时她满脸错乱,一方面是为自己做这样一个羞耻的梦,另一方面是这个梦又格外真实,仿佛亲身经历过。

她恍恍惚惚下床,立即滚去浴室洗了个凉水澡冷静。

《出山》在一个月后圆满杀青,剧组庆祝过后,各自回归生活工作。

沈意浓当初为了拍这部电影把手里能接到的通告都推了,直接后果就是导致现在没有事情可以做。

好在这部影片的片酬可观,足以支撑她几个月无所事事的生活。

这是这两年来沈意浓的常态,经常是工作半年吃一年,虽然不思进取了一点,但胜在人闲适舒服。

况且比起她那些同学,一同毕业的都还在拿着固定工资朝九晚五时,她已经能在京市付了首付买房,追究起来,算是很不错了。

——每当通告被抢或者被人羞辱时,沈意浓就是这样反复安慰自己的。

回到京市第一天,她难得睡了个好觉,在午后阳光里,把家中卫生都打扫了一遍。

第二天去买菜试着做了下新收藏的食谱,味道不错,卖相也好。

沈意浓左看右看,实在抵挡不了心中的成就感,忍不住摆拍一张更新到朋友圈炫耀。

刚一发出,立即有新动态提示,许绛来得很快。

“又在家抠脚了?”

——每当沈意浓开始更新朋友圈晒厨艺大概就是赋闲在家了。

沈意浓恼羞成怒,恨恨回复他。

“休闲度假!”

对方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略带嘲讽的黄色笑脸。

沈意浓:“.........”

她一把合上了手机。

“嗡——”

机身再次震动,沈意浓不耐地翻开,正准备狠狠怒骂许绛一顿时,却看到了某个意想不到的名字。

她当场定格,宛如一盆冷水浇头而下,剧烈燃烧着的怒火顿时熄得连灰渣都不剩。

程如歌:“很不错。”

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让沈意浓一眨不眨盯着看了许久,直到屏幕自动黑掉。

她缓缓吸气,心头狂喜反复跳动,到最后,在原地兴奋地蹦了起来。

两人是在进组两天的时候加上微信的,除了那次醉酒后续外从来没在上面聊过天,程如歌的朋友圈也简单干净至极,为数不多的几条动态大部分都是随手一拍的照片。

比如茶杯,盆栽,或者午后窗外的一角。

没有配文,只表达了他当下状态,以及透过那张照片,所感受到的心情。

像老干部一样的爱好和作息,全然不像是会玩朋友圈给人评论的样子。

沈意浓已经做好了躺列的准备,没想到,他也会诈尸。

深呼吸又呼吸,慢慢把情绪稳定下来沈意浓才拿着手机谨慎给他回复。

“谢谢。”另外还配了一个可爱的表情。

之后程如歌果然再回复消息,沈意浓先前的激动也彻底消失,只剩下轻松的好心情。

为此,她一口气做了五六道菜,把冰箱里的食材全部挥霍殆尽。

@他是我心底的一首歌:

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会评论我的朋友圈。

激动到原地旋转三百六十度托马斯回旋跳并做了一桌满汉全席。

——今天又是见证历史的一天。

在这个粉丝号为两位数的账号里,有几十上百条的动态,全部都是与一个人有关。

当日记本无法再承载她的心事时,沈意浓所有关于他的情难自禁,都被藏在了这个小小的微博。

这是她羞于启齿的宝藏。

这份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了傍晚,在看到来电显示上的那个名字时消失殆尽。

手机声嗡鸣传来,震得桌面微微发颤,像是竭力催促,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

沈意浓垂下眼,面无表情地划开接听。

听筒被放到耳边,她没来得及说话,里头已经传来人声,淡淡的毫无起伏,却藏着不容置喙地威严,习惯性发号施令。

“我帮你在家附近中学找了个语文老师的工作,你爸托了很多关系求人,过完年就可以去上班,你把那边东西收拾下,赶紧回来。”

沈意浓闭了闭眼,神色阴沉。

“妈,我说了很多遍,我不会回去的,你不用再做这些事情。”

“你以为自己还是个小孩是吧!”里面的人立刻拔高了声音,无数次的模样,脑中极快显现出往日记忆,画面清晰浮在眼前。

“过了今年你就二十四了!不小了!和你差不多年纪的女孩都已经工作稳定结婚生子,只有你!还在外面不务正业整天混日子——”

似是怒不可遏,那人歇了几秒平复情绪后才再次开口,斩钉截铁,丢下一句话。

“你不回来就等着见我和你爸的棺材吧。”

又是这样。

每一次。

所有的一切都必须按照她的规定。

吃什么菜,穿什么衣服,学什么东西...以及,交什么样的朋友。

她就像是被一团线捆绕着,越来越紧,越来越紧,最后窒息。

沈意浓在空寂的客厅中坐了许久,直至天色愈暗,夜晚席卷而来,取代白昼。

她终于动作,抬起放在膝头的手,低头摁着手机,一个字一个字慢慢键入。

“我现在过得很好,你不用再以这种方式威胁我,没有用。”

发出之后,沈意浓再没有继续等待回复的勇气,手心一滑,整个人仰躺在了沙发上。

像回到了那个压抑又沉闷的学生时代。

夏日阳光浓烈,从窗户外毫无遮挡地泛滥进了屋子里,客厅地上全是被撕碎的杂志海报,女人站在一旁,把手里的笔记本狠狠朝她砸过来。

上头的那把锁已经被人暴力撬开。

“如果再让我看到这些与学习无关的东西。”冰冷强忍着怒意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