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弄的实在有些过了,秦婈嗓音有些哑,她刚一开口就咳嗽,他起身给她拿了水,“喝水,慢慢说。”

她颔首饮了一口,忽然目光一变,严肃道:“臣妾抄过许多佛经,也听过许多道讲,总是听人说,人的生老病死,物的生住异灭,冥冥中自有定律,自有因果。”

听她提起这些,萧聿下意识摁住了手上的白玉扳指,随意道:“你想这些做甚?”

“臣妾就是想知道,到底是怎样的因果会让人死而复生……”秦婈轻声道:“此事既然有悖常理,理应……”

“理应什么?阿菱,你这脑袋里整日都在想甚?”萧聿凑过去啄她的唇角,“夜深人静同朕谈佛经?嗯?”

秦婈没心思跟他玩笑,一字一句道:“我是真想知道。”

萧聿一脸无奈地看着她,依旧是玩笑的语气:“你这追根究底的性子真是半点没变,阿菱,你真当那些老和尚、老道士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呢?”

秦婈看着他不以为然的眼神,自觉多说无益,干脆直接道:“陛下可还记得川音寺?”

川音寺,萧聿自然记得,潜邸那些平安符都是她在川音寺给他求的。

“记得。”

“臣妾想去一趟。”

萧聿抬手揉了下眼睛,道:“阿菱,川音寺不在京城,即便是快马,也得三日的行程,你总不能出宫那么久吧。”

秦婈心里也知道,后宫嫔妃不该总往外面跑,三日实在是有些久了,她想了想又道:“那就近……凌云道观行么?”

萧聿拍了拍她的腰,道:“这事,过了这阵子再说,行不行?”

秦婈看着他一脸的困倦,也知道最近事多,便轻声叹口气,“知道了。”

他亲了亲她的眉眼,道:“你是大周皇后,福泽深厚,自然会有些机缘,别多想了。”

第95章 赐婚(捉虫) 什么都不记得了?

从骊山回京,到将延熙元年的旧案广天下而告知,一转眼已是六月末。

暑气裹挟风雨,正如朝堂上浮躁的人心。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延熙元年的这场旧案,无疑是皇帝把手伸向世家的一个开端。

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消息,眼下刑部压着不放的账本、和留着不杀的反贼,令满朝文武的心越悬越高

先帝怠政三十余年,放出的权利如覆水难收,新帝如今尚不足以说大权在握,但这三司,如都察院左都御史徐博维、刑部尚书薛襄阳、大理寺卿郑百垨,眼下已是实打实的皇权派。

权贵世家之间虽有利益纷争,但瓶罄罍耻、唇亡齿寒的道理谁都懂,一旦皇权显出蚕食之象,他们便会和衷共事,共谋出路。

这出路之一,便是天下百姓。

四年前的冤案是平反了,但那六万条人命,依旧是为朝廷而死,即便新帝当年费尽心思补上了那笔抚恤金,但六万条命背后,是数以万计的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些年,他们恨不得将苏家一脉抽筋拔骨,以平心中之恨。

现如今告诉他们仇人是被冤的,心中意难平已是无处宣泄,悲恸与茫然再次涌上心头。

越是动荡的时候,越适合煽动人心,有人借诗暗喻朝廷无能,也有人说齐国兵强马壮,今年之内必会起兵入关。

人心一乱,便无法轻易重审这十二年的旧案。

朝廷总不能在人心惶惶之时昭告天下,大周的朝政早在永昌年间就已经烂到了骨头里。

世家与皇权刚开始博弈,楚太后便将重病的消息的放了出去。

明摆着是想用孝道再压皇帝一头。

楚太后的养育之恩,楚家扶持新帝的从龙之功,这是不争的事实,也皇帝跨不过去的砍。

此事若是放在四年前,新君手中无权,朝中可用的人寥寥无几,最后只能低头折节。

但今朝,已是大有不同。

巳时三刻,刚刚散朝,文武百官安序离开太和殿。

盛公公扶着官帽匆匆走进人群中,高声道:“镇国公留步、薛尚书留步。”

苏淮安和薛襄阳在茫茫人群中一齐回头。

两人异口同声道:“盛公公何事?”

盛公公道:“陛下召您二位去养心殿议事。”

话音甫落,周围大臣就开始纷纷对眼神,低头私语。

“这薛大人何时同镇国公那般好了?”

“还看不出?人家二人你追我赶多年,就是为了演一场大戏给咱们看呐……”

“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当年苏淮安能从刑部大牢里凭空消失,薛大人的行事手段那是出了名的,你见他对谁心慈手软过?”

平日里和薛襄阳交好的几位,比如刑部李郎中,虞寺丞等人,看向薛襄阳的目光更是意味深长。

瞳孔里明晃晃写着——薛大人真是好手段,把我们兄弟几个耍的团团转。

还有楚国公等人,看他更是看叛徒一般。

偏生这时,苏淮安偏头对着薛襄阳笑,“薛大人先请。”

薛襄阳袖中的手不禁握紧。

何为打掉牙往肚子里咽,这就是。

可如今的薛家,哪有回头路。

走到这一步,薛襄阳干脆抬头笑道:“哈哈,镇国公客气。”

二人跟着盛公公朝养心殿走去。

他们并肩而行,薛襄阳咬牙道:“我薛府的宅子,不知镇国公打算何时还回来?”

苏淮安道:“镇国公府当年被薛大人毁的不轻,修葺还需些时日。”

薛襄阳不由提高了些嗓音,道:“我那是秉公办案!镇国公这是公私不分。”

苏淮安又朝他笑,“是是,薛大人说的在理……”

薛襄阳双眸微眯,嘴里漫起了一股血腥味。

他隐隐觉得,宅子许是要不回来了。

盛公公在殿外站好,高升道:“镇国公,薛尚书觐见——”

苏淮安先一步迈入养心殿,薛襄阳紧随其后,行至御前,抬手,作辑,“臣见过陛下。”

萧聿撂下笔,抬眸道:“赐座。”

“谢陛下。”

萧聿握着重刑审出来的账本,垂眸看着大周舆图,径自说道:“十二年前,若想北上与齐倒卖私货,运送大量弓角、铅、铁、绿矾、药材,铠甲、火药,不论从哪条路走,戌州都是必经之路。”

薛襄阳眸色不由一变,“陛下英明。”

十二年前,薛襄阳还不算薛家家主,这些事不能说一清二楚,只能说知道个七八成。

那时的齐国,国力与今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各世家能与齐私下达成贸易,其目的就是牟利,谁也没有通敌叛国的心思,换句话来说,他们只想将白花花的银子绕过国库,揣进自己兜里。

想长期牟利,最忌讳的便是一锥子买卖。

拿铁和药材来说,冶铁之术若是交出去,对方日后便会自行开采铁矿冶铁,同理,药方若是交出去,对方便能自己配药,因此,世家当时共同商议,凡兵器铠甲、只易成品。药材更是磨成粉末状再售。

为了运输方便,当年是有一条兵马道,虽然早就毁的一干二净,但的确经过戌州。

当时的戌州巡抚,乃是楚太后的幺弟,如今的内阁大学士楚卢伟。

萧聿看着薛襄阳道:“十几年前的案子,朕也知道不易查,但当年牵扯人力甚广,不可能毫无踪迹,薛大人暗走一趟戌州吧。”

薛襄阳心如明镜,自古以孝治天下,皇帝要仁孝二字,就不可能亲自动太后,此举,无疑是把薛家推到楚家面前。

薛襄阳屏息作礼,道:“微臣领旨,”

半个时辰后,薛襄阳离开养心殿,萧聿把苏淮安单独留下。

苏淮安心里也知皇帝的难处,道:“陛下这是准备以私运贸易罪重审此案?”

萧聿沉声道:“楚家一边煽动百姓,一边用孝道压朕,眼下人心惶惶,太后笃定朕会大事化小,届时再推出两个楚家旁支当垫背的,这案子便算结了,通敌叛国是死罪、私运贸易也是死罪,朕不能让楚家送命,可也得断了这伸出去的手。”

要动,就得动楚家嫡系,得动当年的涉案者。

苏淮安又道:“陛下让薛大人打这头阵,打算如何处置薛二郎?”

萧聿道:“邢部掌天下刑名,此事他若是不知轻重,那这刑部尚书也得换人做。”

苏淮安道:“陛下英明。”

养心殿烟雾缭绕,说完了国事,苏淮安依旧没动,萧聿看他欲言又止,便道:“还有事?”

苏淮安忽然撩袍、跪地、向龙椅上的帝王行了个一丝不苟的臣礼。

“臣确有一事。”

萧聿眉心一跳,半眯了下眼道:“你直言便是。”

苏淮安道:“微臣倾慕长公主许久,恳请陛下赐婚。”

有些事不提还好,一旦提起,空气中仿佛充斥着尴尬二字。

这未成婚就把公主肚子变大了,还生下两个孩子,换做这天下任何一人,萧聿都不会放过他,独独对上苏淮安,这底气实在是不足。

毕竟,他当年算计人家妹妹,可是半分情面都没留。

晋王萧聿强娶苏家女,逼镇国公府站队这事,朝野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萧聿至今都记得他把阿菱气回娘家,硬着头皮冷着脸去接时,苏淮安看他的表情。

“臣恭送殿下。”苏淮安都是咬着牙说的。

如今风水轮流转,萧聿终于体会了一把,家妹被坑,身为兄长却“无能为力”的滋味。

他看着苏淮安,只道了一句,“你同长宁提过了?”

有些事皇帝不追究、不怪罪,但苏淮安做臣子的却不能敷衍了事,他思忖半晌,还是决定坦诚以告:“四年前臣行事的确不妥,但臣绝无轻视长公主之心,只是当时臣中了药……”

萧聿打断道:“朕知你与长宁两情相悦,并未怪罪于你。”

苏淮安又道:“臣句句属实,绝无虚言。”

属实?

萧聿眉宇微蹙,冷声道:“谁做的?”

苏淮安道:“长公主。”且还不止一次。

萧聿喉结微动,连连咳嗽。

想说的话在嘴里转了一圈,最后干脆提笔蘸墨,决定赐婚了事。

养心殿外的小太监早就被轰走了,只有盛公公一人仰头看着阳光感叹:谁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这陛下和长公主做派可谓是如出一辙啊。

傍晚时分,萧聿从养心殿出来,径直回了景仁宫。

晚霞斜斜洒进来,透过窗牖,铺成了一地菱花。

用过晚膳,萧聿去净室沐浴,秦婈去哄大皇子。

天色还未沉时,他独自在殿内批奏折。

戌时三刻,秦婈推门而入。

晚风拂过,满室烛火摇曳,他坐在矮榻上,手持奏折,回头看她,轻声道:“阿菱,过来。”

秦婈走过去,眼神下意识避开他手中的折子。

四年前,她便是如此。

知道他不喜外戚干政,后宫涉政,他的案几奏疏,她碰都没碰过一次。

若不是大梦一场,她甚至都不知道,他假意宠爱李苑而不肯告诉她,一是为了她,二是不信她。

帝王心存疑忌,她不是不理解,可四年前,她拿他当丈夫啊……

萧聿摊开一张折子放到她手中,认真道:“朝廷近来拿下了不少官员,太常寺卿、光禄寺少卿等位置皆空出来了,你以前掌管后宫,常与他们打交道,心中可有牢靠之人举荐给我?”

秦婈咬了下唇,须臾,才道:“选任官吏是前朝要事,臣妾乃后宫嫔妃,实在不宜干涉此事。”

他目光暗了暗,缓声道:“阿菱,我并非试探你。”

秦婈道:“可是四年了,臣妾确实不记得了。”

萧聿把人拉过来,摁在腿上,环着她的腰,平视她的眼睛,又低声喘息,“什么都不记得了?”

秦婈被他目光刺的向后靠了靠。

他死死捏着她的手腕,疼的她都受不住了,他才开了口:“四年前,并非我不信你,是我恐人心生变,故自行其事,夫妻离心,终是我欠你的。”

第96章 七年 ……

“四年前,并非我不信你,是我恐人心生变,故自行其事,夫妻离心,终是我欠你的。”

话音甫落,秦婈诧异地看向他,好似根本没料到他会说这样的话。

夫妻多年,他们不是没拌过嘴、吵过架,潜邸时他尚且没说过软话,最多就是夜里掐掐她的腰,隔日买盒她爱吃的桂花糕,都已是屈尊降贵,更遑论登基之后。

室内一下变得极其寂静,静得好像只能听得见彼此的呼吸。

秦婈沉默许久,攥了攥拳,到底还是被一股气顶着开了口:

“既恐人心生变,那这回,陛下就不怕人心再变吗?”

男人深邃的双眸晦暗不明,他抬手抚了抚她如瀑的青丝,喉结上下滑动,唤:

“阿菱。”

“曾经我一心谋天下,心中从未有过任何人……不知以诚相待,更不知疼你惜你,忽略你太多,可人非圣贤,那年我也不过弱冠,你总要允许我犯错。”

说罢,他松开手,偏过头,以拳抵唇,重重地咳嗽了几下。

秦婈眼眶不知不觉中浸红,泪意冲了上来,可他剧烈的咳嗽声里,她伸手抚了抚他的背脊,道:“我去给你拿水吧……”

说着就要回身去取水,却被他摁住,他热烫的手掌盖住她隐隐发凉的指尖:

“你别走,听我说完。”

此时夜风入窗,烛火来回摇曳,男人锋利的轮廓开始变得忽明忽暗。

他们距离很近,近得她能清晰地瞧见他眼角隐隐的细纹。她恍然发觉,七年的时光,只在他一人身上留下了影子。

她心脏莫名一紧,像有什么东西猝然凝聚,又被这细纹融软、软碎了。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秦婈不是不清楚,这天下夫妻离心,并非都是一个人的错。

她也有错啊。

“阿菱。”他与她鼻尖对着鼻尖,轻声唤她,神色认真,“朕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嗯?”

那声音传到她耳里,震得她眼中泪珠,刷地滚落下来。

热意在胸口涌动。

男人用唇角接住了这滴泪,又去吻她,秦婈用拳抵住他胸膛,不愿地向外推了推,他却仿佛不为所动,牢牢抱住她,轻吮,又咬。

丹唇娇软,男人的掌心炙热无比,她的推拒渐渐便软,由着他将自己从膝上抱到了榻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好似房里的烛火都燃至了尽头,秦婈的手腕到底垂了下去。

不得不说,有时候这床笫之事好似更能窥探对方的心思,萧聿明显感觉今夜,怀里的人有些不一样了,虽说不比以往热情,但起码捶打都变重了。

无妨,打他,总比憋着强。

他扣着她的十指,轻声在她耳畔道:

“我想要个女儿。”

秦婈含糊地让他快点,他却充耳不闻,依旧来来回回地亲她,慢慢磨她,一下又一下,又轻又浅,根本不是诚心要孩子。

气得她随便找了一块能捏动的肉,张嘴咬了他一口。

这一口可是不轻,能感觉出是牟足了劲。

可这男人的身子跟铜墙铁壁似的,实在不怕咬,他笑着把脖子递到她嘴边上,一语双关地问她:“可是够了?”

一直折腾到了亥时,秦婈累的眼皮都沉了,萧聿把手又放到她腰上,又把话锋转回来道:“阿菱,光禄寺你可有人选?”

秦婈空咽了一下,想了想,才道:“我记得,光禄寺有个叫高盛的,每次递上来的账目都整理的十分清楚,且问过他两次话,此人虽然并非进士出身,但却是可用之人。”

萧聿低头亲了她一口,“知道了。”

秦婈不再看她,抬手虚虚地打了个呵欠道:“我真的困了。”

“歇了吧罢……”

他们呼吸越来越浅,一同阖了眸。

曾几何时,他们也是如今夜这般,明明在一床被褥里,她在他怀里,发丝缠绕在一起,仍觉不够亲密。

夤夜时分,烛光摇曳,帐纱浮动。

他们交颈而卧,她的脚踝压着他的小腿,夜里也不知做了什么梦,偶尔勾一勾,引得男人皱皱眉头,搂住她的腰。拍了又拍。

——

翌日,晨光拨开云雾拂进内殿。

秦婈缓缓抬起眼皮,定睛一看,就见他人还在景仁宫。

秦婈揉了揉眼睛,去看更漏,辰时。

她忍不住蹙眉,巳时,这人不是该听政吗?怎会在这?

秦婈支起身子同他道:“陛下还没用早膳?”

萧聿点头道:“等着同你一起。”

秦婈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这怎么,早晚膳都要一处用了?

盛公公推门而入,道:“陛下,娘娘,早膳备好了。”

萧聿拉过她的手道:“走吧。”

秦婈和萧聿用过了正餐,盛公公又端着托盘走了过来。

他将盘中碗盏放到案几上,躬身笑道:“这燕盏和龟苓膏是光禄寺送来的,尤其这龟苓膏,滋阴润燥,降火除烦,清利湿热,正适合夏末进服,陛下和娘娘尝尝吧。”

说罢,盛公公又在上头洒了一层荔枝蜜。

这龟苓膏确实好吃,入口即化,淡淡的药香里裹着的都是蜂蜜的甜味。

秦婈平时最喜这些甜食,一眨眼的功夫,小半碗就进肚了。

萧聿乜了她一眼,“龟苓膏还是偏凉,吃半碗就得了。”

秦婈看着他手里碗盏,道:“陛下那碗怎么同我的不一样?”

盛公公笑意盈盈解释道:“回禀娘娘,这是滋补的药膳,娘娘您可吃不得。”

秦婈看了一眼盛公公,面上一僵。

心里默默道:这盛公公真是十年如一日,以前就是换着样给皇帝滋补。

盛公公笑笑,躬身退了下去,

萧聿放下手中的金勺,道:“我给你那个內侍的衣裳,你可还留着?”

秦婈点头,“留着,怎么了?”

自打苏家的事结了,秦婈便再没穿过那衣裳去过养心殿。

萧聿抬眸看她,轻声道:“一会儿换上,我带你出宫。”

秦婈楞了一下,又道:“……出宫?今日?”

萧聿侧眸问她,“怎么,不去?”

出宫这两字,对后宫嫔妃来说,怕是比什么珍馐美馔都有诱惑力……

秦婈一本正经道:“去哪?”

萧聿听着她这故作平淡的语气就想笑,“你不是一直想去凌云道观吗?正巧凌云道长远行回来了,我带你去。”

秦婈咬着下唇点了点头,放下手中恋恋不舍的龟苓膏,去换了衣裳。

时间紧迫,当日便要赶回宫里,故而萧聿与秦婈共乘快马去的。

他攥紧缰绳,夹紧马腹,耳边是长风呼啸,眼前是风流云散,沤珠槿艳般的幻象。驶出城门,路过几座寸草不生的荒山,不远处,又是水木明瑟,葱蔚洇润。

一路上秦婈都在暗示他慢点慢点,谁料这男人根本没反应过来,还蹙眉问她,“我记得……你的马术可是极好,这还算快?”

他听不出话中之意,秦婈也不好再说,干脆闭上眼,任君驰骋。

直到出城下马,他见她一双长腿颤颤,在地上蹲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般地揉了下眉心。

他拉过她的手臂,道:“我扶着你。”

秦婈耳朵红红地,甩开了他的手,低声道:“绕了那么多圈,陛下是故意的?”

萧聿摸了下鼻尖道:“阿菱,我也是第一次来。”

秦婈没吭声,她知道,他从不信这些事……

凌云道观坐落于离京最近的龙峡山,位置坐北朝南,主要分为神殿、膳堂、宿舍、园林四个部分。

甫一上石阶,最先瞧见的,便是三楹两间歇山灰瓦的山门。

山门之后,便是神殿——五行殿。

五行殿建筑为重檐尖样式,覆层皆为铜片所致的金鱼鳞瓦,日光洒下来便是一片波光,殿角附近雕刻着阴阳之石,石上皆是藻饰,如日月星云,扇鱼鹿仙等图案,雕刻技术上佳,全部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也是循环相生、长生视久,化羽登仙的寓意。

秦婈走进神殿,道:“陛下,凌云道长人呢?”

五行殿殿内空旷,说话似乎都带着回音。

萧聿道:“你且等等。”

半晌,有灰布衫的小道士走过来道:“贵主久等了,方才道长在午歇,这会儿已经醒来了,贫道给您带路。”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

凌云道长起身道:“贫道见过陛下……贵主。”

萧聿道:“道长无需多礼。”

凌云道长,“陛下今日亲临凌云观,不知是有何事?”

秦婈看着眼前仙风道骨的白胡子道长,咳嗽了一声,斟酌开口道:“佛论因果,道论负承,道长可听过起死回生之事?”

凌云道长笑了一下,道:“这是自然,不知贵主说的起死回生,是指鬼神附体,还是借尸还魂?还是婆罗门讲的灵魂不灭?”

秦婈一时间也不好区分自己是哪一种,便道:“不论哪一种,我都想问问道长,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

凌云道长道:“正所谓天地有道,这世间万物除了善恶因果,还有缘发法一说。”

“不瞒道长,我也算历经了一回鬼门关,道长可能看出我是因何得了这种机缘?”秦婈蹙眉,认真道:“还有,这机缘可有不祥之兆?”

凌云道长看过两张生辰八字,继续道:“贵主无需担心,贵主的八字,乃是凤格,福泽深厚罢了。”

秦婈蹙眉又道:“只是这样?”

凌云道长道:“机缘未到。”

说到这,萧聿看了凌云道长一眼。

第97章 嫂嫂 三个团子。

从凌云道观出来,萧聿垂眸看她,“这疑心算是消了?”

秦婈下意识撇了下嘴角,“还是陛下说的对。”

萧聿嗓音沉沉,“什么?”

秦婈道:“记得陛下前些日子与我说过,这些道士也不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今日一看,果然如此。”

萧聿:“……”

萧聿的身量比她高了许多,他俯视着她的头顶,在她看不到的角度蹙起眉,无奈吁了口气。

她这都什么想法?

东一天西一天也没个规律。

萧聿将马匹牵过来,拉着她的手道:“我扶着你。”

来时怎么让他慢点都不听,风驰电掣,她的魂都要落在京城了,此时忽然体贴不免有假好心之嫌,萧聿用手托着她圆挺的臀,向上抬,“想什么呢?”

秦婈骑上了马:“没想什么。”

萧聿翻身坐到她后面,缠紧缰绳,故意咬她耳朵,低声道:“要是还疼,就告诉我,咱们乘马车回去。”

秦婈顿了顿,低声道:“不必了,那该太晚了……你慢点就行。”

萧聿又啄了啄她粉红的耳朵。

他们驾马而行,速度缓了许多,耳边没有来时的长风呼啸,从寸草不生的荒山原路返回。

已是黄昏,视线的尽头,像是落入了一轮橘色的月,马蹄声渐渐踏过去,踩在暮色上,远方矗立的宫群渐渐现出了清晰的轮廓。

赐婚的圣旨递了下去。

长宁长公主和镇国公这桩婚事,太后默许,礼部自然照章程继续办。

原本萧聿和苏淮安对怀荆这个身份另有打算,结果被骊山的一场大火彻底打乱了阵脚,暴露无遗,朝臣虽然私下里难免会对其啧有烦言,但却不敢明着说甚。

夏末,蝉喘雷干,接连几场暴雨,将枝头最后几朵石榴花簌簌打落,不出半晌,阳和启蛰,一层碎金落在琉璃砖瓦上,又是满目浮翠流丹。

七日后,萧琏妤解了禁足进宫谢恩,萧聿原本打算说她几句,但看着她低眉顺目的模样,还有那两个三岁大的孩子,只摆了摆手,道:“太后称病,慈宁宫那边你就不用去了。”

“多谢皇兄。”

萧琏妤拉着两个孩子走出养心殿,青玉道:“殿下,马车在角门备好了,咱们现在回府?”

公主想了想,道:“先不了,我想去见见昭仪娘娘,从骊山回来后我就被禁足了,还一直未能好好道声谢。”

萧琏妤自幼在宫中长大,对宫内的地形再是熟悉不过,她极快地走到景仁宫门前,给小太监瞧了令牌。

见来人是长公主,小太监道:“奴才这就去禀告娘娘。”

日影下重檐,轻风花满帘。

秦婈听闻是长宁来了,立马放下手中的书卷,起身去迎。

一出门,便看到她身边还站着两个孩子,顿时眼睛一亮,“快过来坐,竹兰,备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