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转身出了刑部。
刑部司务对刑部主事小声对道:“薛大人怎么突然这般好说话了?”谁不知道,刑部尚书薛襄阳办案,但凡能动刑,就绝不多说一个字。
刑部主事瞥了瞥嘴,道:“自打咱们大人亲自审了那位四姑娘,就成这样了。”
司务感叹道:“至今我都忘不了四姑娘那日在牢里是怎么跟大人求情的,那模样,可真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欸,欸,你这表情,难不成……薛大人同她有事?”
眸光一对,刑部主事笑道:“我是听说,薛大人想纳四姑娘为妾,还是正儿八经抬进府的姨娘。”
司务瞪眼睛道:“一个戏子能进薛府,可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可世上就有人不惜福啊,那四姑娘,说什么都不跟咱们大人。”
司务惊讶道:“我看过她的户籍,那等出身,如何配得上咱们大人?薛大人仪表堂堂,手握重权,又是薛家嫡长子,不嫌弃她,还肯走章程纳她,她拿哪门子乔?”
苏淮安提眉看了他们一眼。
四姑娘,那应该是阿菱口中的秋四月,可她不是跟庄生……?
苏淮安默不作声,坐下后,提起笔,对照案卷撰写呈文,落笔的速度令人乍舌,刑部主事眨了眨眼,道:“怀大人难不成把大周律法都背下来了?”
苏淮安慢慢道:“提前看过罢了。”
这话,谁都能听出是谦虚。
主事默默在心里道:怪不得薛大人会把这位从翰林院要过来。
傍晚,薛襄阳回到刑部廨房。
苏淮安将一摞案卷和呈文放到他面前。
薛襄阳随手打开一卷,一怔,又翻外一卷,又是一怔。
他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对比了手中的呈文,抬眸对苏淮安道:“十四份案卷……倒是辛苦你了。”
苏淮安恭敬道:“都是下官该做的。”
薛襄阳向后靠了靠,仰着下颔,手虚虚地搭在唇畔,半眯着眼打量怀荆,越看,越觉得顺眼。
真不愧是我大周的状元郎。
有点东西。
薛襄阳会提拔怀荆,虽说是因为状元这个身份,但主要还是因为眼前这位准驸马容不下苏淮安。
薛襄阳本打算让他做长公主府上的眼睛,但今日看过这些案卷,不由升起几分惜才的心思来。
这等才子,还不如真心拉拢之,日后,他也会念着这份拔擢帮扶之恩,成为薛家的助力。
雪中送炭,可远远比锦上添花要珍贵。
薛襄阳道:“蒙古使团过几日便要进京,此番你随我伴驾而行吧。”
苏淮安双周作辑,低声道:“大人今日提拔之恩,下官没齿难忘。”
薛襄阳一笑,起身,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今早怀大人说去了趟宅务楼,不知去的哪条街?”
苏淮安抿唇道:“昀里长街。”
话音甫落,薛襄阳眉宇一挑。
这是奔着长公主去的?
那岂不是正和他意?
薛襄阳又道:“可是选好了地方?”
怀荆一寒门之子,好不容易才攀上公主,没钱没势,众所周知,根本无需遮掩。
苏淮安叹了一口气,直接道:“下官还得去旁的街上再看看。”
薛襄阳立马听懂了话中深意。
这是囊中羞涩啊。
不过昀里长街的房价,也确实不是这位寒门驸马能受住的。
正所谓莫欺少年穷。
都是男人,薛襄阳顾及着他的自尊,低声道:“我名下有一间宅邸要租,正好在昀里长街上,怀大人可要去看看?”
苏淮安一脸惶恐道:“大人,下官俸禄微薄,实在是……”
薛襄阳做事一向敞亮,他打断了苏淮安的话,“思伯,你我来日方长,客套话就免了。”思伯,是怀荆的表字。
苏淮安郑重其事道:“大人待下官已是不薄,这般恩惠,思伯不敢受之。”
薛襄阳在刑部这么多年,自诩见多识广,什么人都瞧过了,他看着苏淮安眼中装不出的真挚,便知道自己没看错人。
他拍了拍苏淮安的肩膀道:“又不是白让你住,这租金,我自会从你俸禄里扣。”
苏淮安道:“下官……”
薛襄阳道:“怎么,非要同我三推三拒不成?”
苏淮安深呼两口气,深鞠一躬道:“下官不敢。”
薛襄阳展颜道:“走吧。”
——
庭院静谧,墙角栀子香气扑鼻,枝头鸟雀盈盈入耳 ,五六个婢女的簇拥着身着青色曳地纱裙的明媚女子,有人侍茶,有人替她扇扇子。
萧琏妤闭眼靠在芙蓉榻上,乌发间交叠的珠簪漾出烁烁华彩。
忽然,有个名为橙桃的女史慌慌张张地走过来,道:“长公主,不好了。”
萧琏妤闭目蹙眉,“何事?”
橙桃道:“长公主,有人搬到咱们对街来了。”
萧琏妤哼了一声,道:“那不是薛家的宅子?怎么,薛襄阳盯我盯到这来了?”
橙桃道:“不是,是薛大人把宅子租给了旁人……”
萧琏妤坐起身道:“他薛襄阳又不缺钱,租房?他租给谁?”
橙桃含糊道:“是……驸马。”
萧琏妤杏眸一瞪,眉间立即窜出一股怒火,“谁准你喊他驸马!”
橙桃立马改口道:“奴婢知罪,是刑部侍郎怀大人。”
萧琏妤起身,皮笑肉不笑道:“好啊,真是反了他了。”
第76章 月明 三年。
翌日傍晚,薛襄阳同几位刑部主事陆续从昀里长街宅子里走出来。
“恭、恭喜怀大人。”
卢主事面满通红,晃着身子作辑,眼神涣散,一看就是没少喝。
曾主事也连忙对苏淮安拱手道:“下官也恭贺怀大人迁居之喜。”
苏淮安拱手道:“是怀某该多谢各位大人赏光。”
薛襄阳倒是笑了下,道:“思伯,你这酒量倒是不错。”
细雨绵绵,氤氲着一片潮气。
各家的小厮手持油纸伞,牵着马车,走到宅院正面前。
正是互相拜别时,只见一辆马车踩着“得律律”的动静,出现在他们对面。
华贵的马车四周挂着羊角灯,周围跟着十多名侍卫,甫一停下,一声锣响。
得。
这种排场,显然是住在对街的长宁长公主回府了。
刑部几位主事不由回头看了苏淮安一眼。
眼神中含着几分羡慕和揶揄。
这可是天家公主啊。
众人的目光不由汇聚在马车的幔帐上。
然而先从马车里下来的,却是一位身着玄青色长裾的男人,他转身撑起油纸伞,抵在车檐,道:“今日路滑,殿下小心。”
须臾过后,萧琏妤才弯腰下了马车。
她头顶斜插着一支珍珠碧玉步摇,手持六菱纱扇,着一袭赭红曳地如意云烟裙,玲珑多姿,她细眉轻敛,手虚虚地搭在侍卫的手臂上,笑道:“荀郎,我不想你淋雨,你过来些。”
侍卫柔声道:“殿下,这不合规矩。”
萧琏妤抬眸看他,笑道:“我们几时合规矩了?”
这声音不大不小,不轻不重,竖起耳朵,肯定是能听清的。
风一吹,卢主事的酒仿佛都醒了。
这、这是长公主府上的情郎?
苏淮安面不改色地看着对面,指骨泛白,一言未发。
薛府的小厮上前一步,踮脚附在薛襄阳耳畔嘀咕了几句,薛襄阳脸色大变,回头同怀荆道:“思伯,我府中有急事,先走一步了。”
薛襄阳开了头,刑部的数位同僚,眼神一转,也纷纷找理由离开。
不到片刻的功夫,人群车马一哄而散。
苏淮安眼看着眼见长公主府的大门,缓缓阖上,他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敲了敲门,一字一句道:“臣有事求见长公主。”
无人应声。
苏淮安直接推开门。
“嘭”地一声。
见此,府中侍卫纷纷拔刀。
公主还同那侍卫站在一处,她没回头,而是直接将自己头上的珍珠碧玉步摇拆下,缓缓插入侍卫的发冠中,笑的慵懒又肆意,“我就跟你说,这样更好看。”
苏淮安沉着嗓子,一字一句道:“臣有事求见公主。”
萧琏妤站在伞下转身,漫不经心道:“怀大人这是求见吗?这般架势,我还以为刑部要捉拿我归案呢。”
苏淮安道:“臣有话想与殿下说。”
萧琏妤看着他道:“你拿什么身份与我说?”
苏淮安道:“驸马,殿下未来的丈夫。”
丈夫。
萧琏妤忽然嗤笑一声,拿过伞,冒雨走到他面前,仰头道:“按周礼,驸马见公主,要行四拜礼,得了宣召,才能开口,今日便罢了,再有一次,我便向皇兄问你的罪,送客!”
苏淮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轻声道:“殿下为了悔婚,连名声都不顾了?”
这逾距的动作一出,萧琏妤身后的侍卫瞬间从腰间掏出了匕首,压在苏淮安颈侧。
萧琏妤勾着嘴角道:“可我根本不在乎什么名声礼数,我中意谁,就想同谁在一处。”
其实苏淮拿也知道她不在乎,她若在乎,当年也不会去大理寺围追堵截。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又看了看侍卫,低声道:“多久了?”
雨势渐大,伞面噼啪作响。
萧琏妤不紧不慢道:“这三年,他一直陪在我身边。”
三年。
苏淮安失神的瞬间,皓腕从他掌心抽离。
——
薛府。
长公主府邸门前出了热闹,刑部的官吏们都以为薛大人先行离去,是为了给准驸马留几分面子,实则不然,薛府,是真出了事。
夜露深重,薛襄阳肃着一张脸,直奔春华苑。
春华苑,也就是薛家二房,薛二郎薛相瑞的院子。
薛襄阳掀开竹帘,见自己这二弟还在吃饭,气不打一处来,攥着他的衣襟就将人拎了起来,抵在了墙上。
薛相瑞与薛襄阳一母同胞,长得不一样,但八字却只差了半个时辰。
薛相瑞自幼体弱,最怕的就是他这个大哥。
“大哥。”
薛襄阳眼睛冒火,咬牙道:“这些日子,去哪了?”
薛相瑞目光闪躲,顾左右而言他,“哥,你先松手,我喘不过气了……”
薛襄阳厉声道:“我再问你一遍,你去哪了!你送了什么东西上骊山!”
薛相瑞喘气道:“哥,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听我解释,听我解释行吗?”
“说。”
薛相瑞道:“哥!有人拿十二年前的账本威胁我,我若不听之从之,他便要去把账本印刷出来,我也是没有办法!但他说了,只要我把他要的东西运上骊山,那账本就是我的了。”
薛襄阳根本不信这些,冷笑道:“世家手中的账本早就一齐毁了,唯有苏景北那儿留有一本,眼下在苏淮安手里,你难道要告诉我,威胁你的人是苏淮安?”
薛襄阳会相信苏淮安手里有一本,还是因为“苏景北”是买家。
薛相瑞道:“不是苏淮安,但账册是真的,上面有官印。”
薛襄阳蹙眉看着他,“谁找上的你!”
“是四夷馆的蒙古译者。”薛相瑞道:“但我隔日去找,四夷馆又说根本没有这人!我估计他是混进四夷馆来的!”
薛襄阳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薛相瑞道:“哥!你放心,我留了心眼,我不会让那东西变成咱们薛家的把柄,等我拿到账本,我就毁了它,人我都安排……”
“蠢货,你可知道你在作甚!”薛襄阳一拳头打在他脸上,道:“咱们此番是与蒙古邦交!威胁你的却是齐国人,你自己想不出轻重?我费尽心思把你从兵部调到鸿胪寺,就是要你安分,你呢!”
薛相瑞捂着嘴角留下来的血,道:“哥!”
“这些年我拼命查苏淮安为了谁!爹交权退位又是为了谁!你这么做,可想过薛家,可想过三妹!” 薛襄阳满脸痛苦道:“邦交无小事,这回要是出了乱子,为兄保不下你了……”
薛相瑞大声道:“十二年前,你们怨我贩卖军械,辱没薛家名声,可这生意是世家一起做的,当年赚的钱,是不是填补了薛家当年的亏空!是不是给你薛家赚了座吃不空的金山!我今日所为,还不是为了早日把账册拿到手?”
一道身影从薛府闪走。
——
陆则将苏淮安和庄生给的线报整理成呈文,请萧聿过目。
萧聿一目十行,顿了顿道:“澹台易手里真有账册?”
陆则点头道:“澹台易此人诡诈,锦衣卫日夜盯着他的人都不知他与薛家接触过,这消息,还是从薛府听来的,臣只怕他这是将计就计,这骊山之行各怀心思,臣恳请陛下多加派人手吧。”
皇帝、澹台易、世家、蒙古使团,四方各怀心思,还真是没错。
“澹台易明修栈道,我们亦是如此。”萧聿拿出骊山的地图,低声道:“金吾卫在山内,禹州铁骑的两万兵力在山外,连帐设七十五个,东猎场和西猎场各设旌门四所,在骊山的半月间,锦衣卫负责每日排查火种……”
……
此时,距骊山围猎,还有三日。
掌灯时分,萧聿回到景仁宫。
第77章 光阴(捉虫) 他们之间,又隔了十年光……
掌灯时分,萧聿回到景仁宫。
景仁宫正殿灯火通明,窗牖大敞四开,萧聿远远便看着一坨肉趴在她肩膀上,动作十分肆意。
秦婈一向怕热,这才刚入夏,就将乌发高高挽起,露出一截雪肌玉莹的颈来,几缕碎发垂于两鬓,在火光的映照下,更显柔情绰态。
袁嬷嬷小声道:“娘娘,这大皇子眼瞧着又胖了一圈,你这么抱着他,仔细累坏了身子。”
秦婈轻轻拍着他的背脊,眸中笑意,盈盈脉脉:“到不到四岁的小豆丁,能重哪儿去。”
萧韫半梦半醒,许是听到有人想让他们母子分离,圆滚滚的屁股先是在秦婈手里拱了拱,又晃了晃。
秦婈回应着拍了两下,他才停下来。
“大皇子是真喜欢粘着娘娘。”竹兰在一旁感叹道。
秦婈摸着萧韫潮乎乎的身子,回头对竹心道:“竹心。”
“奴婢在。”
秦婈道:“把四屉橱里我新做的小衣拿过来。”
竹心连忙回身,双手托着三件颜色各不同的缎面小衣,走过来道:“娘娘,这呢。”
秦婈将最上面那件鹅黄色里衣拿在手里。
她将萧韫平放于榻,脱他的衣裳时,指腹碰着了他的小身板,萧韫忽然睁开眼,像鱼儿没了水一般地扑腾了两下。
“怎么了?”
萧韫小声道:“阿娘,痒、痒,痒痒……”
痒也不能光着身子啊。
秦婈抿着笑,极快给他穿上了里衣,整理好衣襟,萧韫立马朝秦婈伸手,转眼,又回到了娘亲怀里。
秦婈轻声对袁嬷嬷道:“嬷嬷,这已经入夏了,打明儿起,大皇子那些厚缎子就都收起来吧。”
袁嬷嬷道:“欸,奴婢记下了。”
袁嬷嬷算是宫中老人了,早就听惯了、也见惯了后宫夺子的戏码,秦昭仪如今越来越得宠,她不是不害怕这样年轻貌美的妃子一旦有了自己的骨肉,就会生出私心。
大皇子这样喜欢秦昭仪,等日后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不知该多伤心。
但袁嬷嬷看着娘娘眼中毫不掩饰的疼爱,再一次觉得自己多虑了。
即便与亲生的不一样,但这样的母子情分,与当今圣上和楚太后相比,亦是截然不同的。
此时外面传来一道道问安声——“奴才给皇上请安。”
秦婈同小皇子一起回头去看。
她下意识地把儿子放下,朝他行礼问安,刚一屈膝,他的掌心就托住了她的手肘。
秦婈对上他不由分说的目光,从善如流地起了身,轻声道:“陛下万安。”
萧聿低头去看儿子。
见他脸蛋上还有秦婈衣襟的印记,不由用拇指刮了两下,“朕前些日子给你的字帖,可习过了?”
小皇子点头道:“父皇可要看看?”
萧聿点头,“拿来吧。”
袁嬷嬷朝外面的小太监知会了一声,须臾过后,皇帝手中多了两章字帖。
幼子腕里有限,说是写字,但其实只能说是绘边描形,遑论笔墨横姿。
小皇子眼中困意全无。
“要勤加练习,不可懈怠。”萧聿摸了摸他的头道:“姚太傅的《幼学琼林》讲到哪儿了?”
萧韫道:“地舆。”
……
听着这些,秦婈不由叹口气,心里默道:开口闭口皆是功课,怪不得韫儿看见他背挺的都比平时直。
然而秦婈如何能想到,萧聿幼年时,曾无比期待嘉宣帝能这般看管他的功课,可惜那时,嘉宣帝眼中并无他这个儿子,反而更喜爱能说会道的燕王、成王。
半晌过后,萧韫就被袁嬷嬷拉走了。
竹心抱起案几上大皇字的小衣,躬身退下。
殿内瞬间只剩他们二人。
秦婈忍不住道:“凡事欲速则不达,韫儿年纪尚浅,陛下也别太急了……”
“少成若天性,习惯之为常,正因他年纪尚浅,才该立下规矩。”萧聿认真道:“阿菱,人生百年,立于幼学,他身为皇长子,自然要比旁人刻苦些,才能承其重任。”
对视间,秦婈细眉微蹙。
这人,怎么总给她一种恨不得萧韫一夜就长大的感觉。
萧聿看着她的眼睛,又道:“尚功局和尚衣局不是摆设,韫儿的衣裳,你吩咐下去就行了,做那么多,仔细累着眼睛。”
秦婈道:“臣妾如今年十七,眼力上佳。”
萧聿一怔,须臾,提了下嘴角,轻声道:“由你吧。”
二人盥洗过后,回到榻上,萧聿伸手去够她的腰,手臂一用力,便将她完完全全禁锢在怀中。
她的头发还有些湿,水珠顺着锁骨流向深壑,男人的吻也顺着湿漉一直向下。
再一翻身,她便被他压在身下。
这几天他都如此,就像是和尚还俗,沾了酒肉,上了瘾。
萧聿的五官锋锐,眉眼深邃,鼻挺唇薄,男人生成这副模样,便猜的出这性子该是何等的冷漠,但偏偏,只要挨上她,他这皮囊便化为燎原之火,胸膛滚烫,呼吸滚烫、岩浆滚烫。
秦婈仰头呼吸,指甲缓缓陷入他的肩膀,第二回 了,她眼底都泛出了泪光。
萧聿用手抚着她的小腹,他亲了亲她的眼睛道:“看着我。”
秦婈呜咽地推着他,又被迫睁眼。
速度又缓了,男人哑着嗓子道:“阿菱,把腿放在我腰上。”
四目相对,秦婈忽然觉得,这男人还真是把父子、君臣、夫妻分的清清楚楚,眼下,他哪儿还有半点诲人不倦的样子。
秦婈不从,他便磨她,直到莹莹玉腿交叠,压在了他背脊起伏的腰窝上,才肯松手。
秦婈没了力气,刚阖上眼,那男人又凑到她耳畔。
他清了清嗓子,叹了口气,又清了清嗓子。
欲言又止好半晌,只听秦婈呼吸都浅了,他才开口道:“阿菱,你为何不给我做一件?”以前,朕的里衣,都是你做的。
她动了一下,好似听见了,又好似没听见。
没等到回应,萧聿慢慢阖上了眼。
月升日降,日升月降,时间转瞬即逝。
两日后傍晚。
萧聿同秦婈用完膳,撂下金箸,他低声道:“此番去骊山,尽量避开秦望。”
秦太史官居五品,又掌天文历法和祭祀典籍,属随行官员。
“臣妾知道。”
“与蒙古塞宴,起码三日,后宫嫔妃理应出席,你不能饮酒,记得提前备好水。”
秦婈点头应是。
他又嘱咐了几句后,正起身要回养心殿,秦婈叫住他,转身从四屉橱中拿出件衣裳,放到他手上。
这是一件月白色的曳撒。
萧聿的手掌一僵,看着她道,“你做的?”
秦婈点头。
眼下六宫事务不由她管,太后看她不顺眼也不召见,她在景阳宫的日子实在悠闲,思及嫔妃本分,思及他那句“好好过”,到底还是做了。
萧聿道:“何时做的?”
秦婈道:“前天。”
前天,那她还是听见了。
“臣妾还没合针。”秦婈轻声道:“陛下能否试一下?”
萧聿笑着点头。
只可惜,曳撒他刚搭在身上,秦婈便知这尺寸恰的有些小了。
“有些小了,还需再改改吧……”秦婈缓声道:“等等,臣妾替陛下重新量个肩宽。”
平心而论,萧聿的身形真可称得上是赏心悦目,身姿峻拔,背脊笔直,这么看着,他的肩膀似乎更宽了。
秦婈先用皮尺在他身上比划了一下,又用铅块画了几笔,轻声道:“好了。”
萧聿回头看着她,若无其事道:“辛苦你了。”
窗间过马,已是四年,有些事还是悄然无息的改变了。
比如手中尺寸已不同往昔的曳撒。
比如他身上深浅不一的数道疤痕。
比如她默不作声地用了避子香囊。
再比如,她十七,他二十七,他们又隔了十年的光阴。
第78章 骊山 盯紧她。
五月十八,浩浩汤汤的兵马从紫禁城出发,前往骊山别苑。
部院大臣及内阁大学士等重臣随同前往处理政务,后宫亦是伴驾而行。
不得不说,此番出行一切顺利,多亏了永昌年间的奢靡浪费。因嘉宣帝喜爱围猎,每隔一年就要去一趟别苑,故而沿途修建了无数御道行宫。
这一路上的住宿、休息并不成问题。
锦衣卫带兵走在最前方,往后依次是帝王、太后、后妃、公主的座驾。
晌午,艳阳高照,行军喧喧,后妃的马车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徐淑仪脸色煞白,捂住胸口,干呕了好几回。
贴身女史长枝道:“主子若是身子不舒服,不如叫随行的太医来看看?”
徐淑仪摆了摆手道:“别说后宫嫔妃,就连太后都没叫太医,我叫算怎么回事?”
长枝道:“可主子脸色太差了啊。”
徐淑仪道:“无妨,再有一日就到了,挺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