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敏敏立时来了精神。“瑶”?莫不是那起子奴才口中唤的“瑶主子”?

这时候她不方便出门,殿下也绝不会与她说起。要探查此事,只能借他人之手。

“告诉赫连葳蕤,要想寻机会对付慕夕瑶,如今正是时候。若是不想错失良机,赶紧派人去查。”

因了赫连敏敏这句吩咐,不仅六皇子府里有了动静,就连宫里八皇子府也是随之而动。只赫连敏敏不知,也是因了这次私底下传递消息,竟引来宗政霖滔天火气。之后两年里,再未踏足禅若苑半步。

一辆挂着花青色幕帘的寻常马车,缓缓驶离城东大宅。面覆轻纱的女子悄悄将车窗支开一条细缝。自缝隙中回望,身后严乘舟单手持枪,肃然而立。两名府卫身姿笔挺,军容齐整。

慕夕瑶轻轻放下车窗,回身向面色泛白的慕夕婷微微颔首,这才见她长出口气,急着抓了她手臂不住埋怨。

“姐姐,您今日这般出得府门,若是被六殿下得知,妹妹是再不敢登门探望。”

上回就被六殿下吓得手脚都不听使唤。这次被慕夕瑶逼迫,帮着她摆脱严统领看守。如此一来,怕是将六殿下得罪得狠了。

“怕什么,六殿下又不吃人。待会儿你我在巷口道别,之后事情,你无需担忧。若是怕了他,你尽可以躲在皇子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难不成六殿下还能寻到旁人后院里去?”

慕夕瑶有恃无恐,自是没心没肺。慕夕婷却止不住惴惴难安,怕得厉害。只后悔扛不住她逼迫,被说得毫无主见,终是带了人出府。

一旁瞪着眼的蕙兰也是气得小脸涨红。主子竟将墨兰迷晕了去,还大张旗鼓招了她来,说是出府需要人伺候!这会儿被主子威逼跟着出府,回去也不知要如何交代。

“主子您太过胡来。殿下知晓,定然饶您不得。”蕙兰哼哼两声,叠好慕夕瑶大氅放在膝上,偏了脸不理人。

方才严统领盘查时候,吓得她这心啊,扑通扑通直蹦跶。这会儿才渐渐好些,手心也不再使劲儿冒汗。若是被当场抓包,主子自是不怕的,她就指不定要挨多少板子,才算揭过。

“平日胆子不是挺大,都敢跟主子叫板。这会儿带了你出来,怎地还不领情。”慕夕瑶戳戳她脑门儿,要不是墨兰被赵嬷嬷调教得一说理就头头是道,她也不会没得选择,只能挑了这碎嘴丫鬟,勉强带着。

“姐姐,你倒是先给妹妹透个底。这么大动干戈背着殿下出府,是要往哪里去?”上回被宗政霖骂得怕了,这次慕夕婷得了教训,知晓先问清楚行踪,以防六殿下找上门来,也好有个应对。

慕夕瑶哪里不知她心思,暗道经了这许久,六殿下余威犹存,当真厉害。拍拍慕夕婷手背,只当安抚。这孩子莫不是要记了宗政霖黑脸一辈子?

“就随处逛逛,好吃好玩,必在盛京城里那几条热闹巷子。如此可安心了?”

盛京城里吃喝不愁,带着银子,还怕没个去处?

在街口将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的慕夕婷赶紧送走,慕夕瑶才彻底松快起来。要带了慕夕婷一道,今日还出来作甚?就她那性子,还是老老实实待屋里的好。

覆上轻纱,慕夕瑶带着梳着双髻,刻意装扮过的蕙兰,自东顺城街一路穿过四方塘,宽窄巷子,往洒金街行去。

“主子,您千万挑人多地方去,奴婢担心有个万一,一人护不住您。”蕙兰人虽跳脱,脑子却不笨。

“得,去新开的素味斋可好?”聚鲜楼早吃得腻了,听闻素味斋豆腐宴很是不错。

蕙兰勉强点头,算是应了。最后还是不大放心,连忙补充一句,“您得往雅间里去,厅堂里热闹,咱不去凑的好。”就怕没殿下看着,主子爱闹腾的毛病又管不住。

慕夕瑶白眼儿一翻,悔啊!光顾着图方便,竟带了个老妈子出门,啰嗦起来比六殿下还烦人。

主仆二人进了素味斋才发现,这里的雅间竟与别处大不相同。

东家别出心裁,整个二楼用竹篾隔做许多小间。竹篾编织十分细密,并不会因此被旁人窥视了去。墙上挂着斗笠蓑衣,另置有瑶琴香炉供来人消遣。

“这地方不错。”慕夕瑶一眼看中,连连赞赏。在世家云集,尚华贵奢靡的盛京城里,竟有如此清雅之地,今日这趟来得值了。

点了最富盛名的豆腐宴,起身在屋里四处观赏,慕夕瑶对角落里装饰用的水磨不禁多瞧了两眼。

这是要仿照田园风趣不成?素味斋东家倒是很用了心思。

“小二,这里可是每间房都置了瑶琴?就不怕有客人同时奏曲儿,吵得人头疼?”慕夕瑶有些好奇。

“这位姑娘,您有所不知。来素味斋的,多是爱好风雅的文客学子。自是不会随意吵嚷。二楼共十七间雅室,往往有人先起了音,旁人都会自行避让,专注听曲儿。如您所说的情形,自素味斋挂牌算起,还从未有过。”

“原是如此。”慕夕瑶颔首。眼神儿示意蕙兰给了赏钱,叫人退了出去。

“主子,这地方好生有趣儿。”蕙兰见识远远不及慕夕瑶,初见这布置,只觉稀奇。从小在慕府当差,哪里见过真正农家趣味。

“如何?如今方知跟着主子好处多多?”

“别。您跟着殿下一道来,奴婢更欢喜。”

慕夕瑶泄气。这丫头也被宗政霖淫威给吓得,时时不忘提点于她。

待得菜式上齐,蕙兰伺候着给慕夕瑶夹菜。才尝过一口,正要夸夸这味道得宜,却听隔壁雅间丝竹声骤起。

渺渺袅袅,层层迭荡,清音泉泉,好不舒雅。

一曲《云鹭谣》仅仅起了个头,已是让慕夕瑶来了兴致。琴艺非凡,境界深远。如此人这等造诣,在她欣赏过的诸多名曲中,也仅一人所奏曲子能与之比肩。可惜当初那人选的,是萧,而非琴。

这头慕夕瑶闲情逸致,沉浸在琴曲中自得其乐。那边宗政霖已是面沉如墨,凤目中隐隐露了杀机。

“狗胆包天。”若是他再迟一步,淳于瑶怕是活不成了。一脚踹开地上嗷嗷哀嚎之人,宗政霖缓步来到寝塌之前。

看着榻上浑身 ,目光呆滞的女子,宗政霖怒气陡生。

“本殿可曾告诫过你,但凡离开书社,必得让护卫紧紧跟随?”

淳于瑶瑟瑟发抖,身上布满青紫淤痕。尤其胸前,还在隐隐作痛。双手死死扣住身下被单,只默默流泪,呜咽着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宗政霖眼看面前女子被人欺辱得不堪入目,再生着一张与慕夕瑶极为相似的面孔。火气顿时压制不住,抬脚就踹翻了榻前矮几。

“混账东西,给本殿拖出去砍了!”

地上被折断手臂,嘴角尚且淌着血迹之人,见六殿下如此震怒,出口就是取他性命,已是再经受不住,哀叫一声闭过气去。

“殿下,此人乃冠军侯侯府二房长子。殿下三思。”卫甄自在门外听出里间动静,从始至终不敢抬头。床上女子虽与殿下无甚干系,可那张脸…不想死的,还是避着些好。尤其是碰了这事儿,忌讳大到想想都令人心颤!

冠军侯…宗政霖杀气更甚。太后娘家人,宗政晖好大手笔。

“废了他双手,将人带到岳来楼看押。那双狗眼也无需再留。”

六殿下从来不是 之人。触了他底线,手段惯常狠厉偏激。

再看床上淳于瑶目光空茫,竟是连男子面前遮羞都顾不上,显见是生了求死之心。

“若想寻你那亲弟,便收起作死打算。当真想不开,本殿也不吝送你一程。”

淳于瑶本是绝望的脸上,随着宗政霖冰冷话语渐渐起了变化。最后终是泪如雨下,蜷着身子痛哭失声。

卫甄扛着人悄然退下,带门时候,只见得殿下抬手解了披风。经了此事,怕是殿下与太子算是彻底撕破脸皮。依殿下脾气,接下来日子该是清闲不了。

素味斋中,慕夕瑶意犹未尽。只可惜隔壁之人一曲过后再无声息。正收了心思打算好好用饭,却被隔壁两人说话吸引了心神。

“殿下,于音律一道,您已是自成一家,少有人及。能于政务闲暇有此功底,在下敬服。”

“先生谬赞。本殿也只是略得其味。比不得先生所创徽体,于文士中声名远扬,影响颇深。”

徽体?慕夕瑶眼中精光乍现。今日倒是来得正巧,竟在此处遇了熟人。当先出口那人身份,也是了然于心,无需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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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14-01-24 10:29 只看该作者

241 # 展开电梯 .第1卷 第二二九章 偶遇

第1卷 第二二九章 偶遇

肖烨亭竟在此处。不知与陶翁不修边幅相较,“北肖”又是如何风采。

慕夕瑶示意蕙兰莫要出声儿,自个儿竖着耳朵听两人说话,一面不忘津津有味享用吃食。偶尔听隔壁两人说得有趣,便捂了嘴窃窃而笑。如此有失风仪,看得蕙兰止不住叹息。

主子这模样,分明是被殿下纵得没了正形。

“殿下,伍大人如今可过了清河渡口?算来到章台还需大半月功夫。这一趟过去,怕是不容乐观呐。”

“先生所言极是。可惜伍安华走得太过匆忙,许多事情不及交代。”

“恕在下直言。就怕伍大人刚正太过,听不进您劝诫。”

隔间静默良久,传出宗政明一声长叹,“若是此案不成,也只能保他周全。”

慕夕瑶缓缓搁了竹筷,眉宇间带上疑惑。

章台,案子?她是否错过了什么?能让宗政明做如此打算,定然非同小可。

闭了眼睛努力回想,好似有模糊记忆一闪而过,快得她抓不住头绪。能让上一世浑浑噩噩的慕夕瑶留有印象,可见这事情已是闹得人尽皆知。

正烦扰间,目光无意中扫过角落水磨,慕夕瑶身子一震,眸子倏然睁大。

是它!竟是原本该发生在章和十五年年初,震惊大魏的三州捐税一案!而此案初始,便是自章台拉开序幕。整个案件波折不断,期间落马之人不计其数。直到一年后才由元成帝钦点巡察使陈廷玉赶赴柳州,又经大半年明察暗访,终是抽丝剥茧,将一应涉案官员尽数收押,送盛京查办。

九百万两税银贪墨,最终落定却是盛京朝堂近三成官员牵扯其中,停职罚俸。直接涉案之人,俱是午门抄斩,九族流放。明面上此案尘埃落定,只半月后,关内侯突然暴毙,太子太傅王崇焕卸甲归田。明眼人一眼看穿其中猫腻,俱是沉默以对,三缄其口。

只因关内侯乃当今已逝元后,周后娘家兄长,大魏太子嫡亲娘舅。之后元成帝命太子入翰林纂修《魏典》,收回其盛京兵权,这也导致废储之说闹得纷纷扬扬。

如此重大事件,宗政明竟被牵扯其中?慕夕瑶神色凝重,抚额沉思。

除她之外,如今恐怕没人能料到章台一事牵扯竟如此之深。宗政明如今打算,显然此事未引起他足够重视。别说保伍安华无事,就是他自身,也是身陷危局。

上一世宗政晖背后之人设局,本是想强势阻断宗政霖仕途。可惜被那男人看穿,反戈一击逼得宗政晖差点丢了储君位置。而第五佾朝趁势而起,出谋划策,辅佐宗政明渔翁得利。

这一世,宗政晖竟将矛头直接转向宗政明。是顾忌宗政霖底蕴莫测,不敢妄动。还是想尽早铲除与宗政霖多番联手,同样深受元成帝看重的宗政明?

慕夕瑶端起茶盏,眸子微微眯起。透过升腾的雾气,看向角落里安静搁置的一方水磨。

柳州,水磨之乡,汉水明珠。

便是这样的地方,即将掀起滔天巨浪…

宗政明此时万不该被此事拖累。太子虽愚钝,但身后势力不容小觑。除此之外,宗政涵狼子野心,从未停止过一旁窥伺。

宗政霖尚未封王,属地更是没影儿的事。若是宗政明被元成帝弃用,太子与宗政涵必会竭尽全力向宗政霖发难。到时六殿下腹背受敌,不说那男人本事如何,只说日子也不会太过安逸。

一想到没了舒适日子,还要殚精竭虑,慕夕瑶脸色已是阴沉下来。

对付宗政霖就是变相与她过不去。她儿子将来拼爹,还指望着那男人威风凛凛,万人俯首。

如此看来,这事情还得早作打算…

“蕙兰,取琴。”后宅女子不好冒然登门,那便想法子引了人过来。

今日这般主动寻了宗政明透个一星半点儿,也算对得起与慕夕婷之前姐妹情谊。

若是她没料错,宗政霖此时必然也看出此事不妥,应当也放了心神格外留意。可惜宗政霖再是老谋深算,事情没到那地步,也实难看清其中盘结。

与其当面说与他听,引起他猜忌,不如让宗政明打了头阵,使得局面清明,撕了那层伪装。稍后借势而为,相信六殿下绝不会落于人后。

宗政明与肖烨亭正暗自为章台一事费神,便闻左面瑶琴声叮的一声,似乍然响在耳畔。并非大魏传承古曲,亦非文士扬名之作。此曲节奏紧促,铮鸣不绝,似千军万马奔腾而来。场面宏大,兵戈相见,只短短一段,已是听得人热血澎湃,激动非常。

之后曲子骤然转变,与之前 相比,无疑显出低沉悲壮。当最后一个尾音落下,素食斋中一片沉寂,众人似沉浸在金戈铁马的画卷之中,久久无法回神。

“殿下,好曲,好曲啊!”肖烨亭来回踱步,只差拉着宗政明往隔间拜望。“可惜瑶琴不足以彰显此曲精妙,倒是谓为可惜。”

宗政明目中光华闪耀,已是即刻起身,推了门出去。

之前三处颤音,当是不曾听错。以寻常瑶琴奏出此等音符,据他所知,只一人有此偏好,且本事了得。

“故人来访。”宗政明轻叩门扉,负手等候。

目的达成,慕夕瑶展颜而笑。

五殿下,引您过来,妾可是费了好些力气。琵琶曲被改的堪堪入耳,当真是糟蹋了好东西。

“故人登门,不甚欣喜。蕙兰,开门。”

肖烨亭对殿下口中故人十分好奇。如今骤然听闻里间主人出言回复,不禁大为吃惊。

方才杀伐果断,气势恢宏的琴曲,竟是女子所奏?及至抬脚进了里屋,见得一轻纱覆面的女子,端正坐于瑶琴之后,手指轻拢慢捻,似是玩乐,同样的颤音流转指尖。如此方知,奏曲之人,非眼前女子莫属。

“许久不见,殿下安好?”慕夕瑶语带笑意,屈膝见礼。

“自然是好。侧妃无需多礼。”宗政明笑容温和。

“肖先生大名,如雷贯耳。招呼不周,还请自便。”慕夕瑶手臂轻抬,蕙兰立刻给二人上了茶水。

肖烨亭有礼谢过,将慕夕瑶身份听出个大概,也就不便多言,只稍坐片刻,便言说还有要事,不便久留。

待得肖烨亭告辞离去,宗政明言辞间不觉带上随和。

“侧妃怎地一人在此?”

“殿下,您放过这茬可好?妾还想着如何逃了六殿下责罚。”

“如此看来,六弟又该头疼。”

视线停在对座女子鹅黄色面巾之上,宗政明心神微微恍惚。是了,自上回马场一事过后,她是带了伤的。

还好那双露在外面澄澈清亮的眸子未曾改变。话里也听不出丝毫幽怨委屈。想来宗政霖对她不差。

“方才那一曲,是为何故?”

此前多番邀她抚琴,都被慕夕瑶借口挡了回去。如今在外人多口杂,她倒是一反常态大方起来。若说没有因由,宗政明不信。

果然是聪明人。

“却是为了殿下,亦是为了庶妃。”慕夕瑶全无遮掩,说得毫不 。

“蕙兰,门外候着。”这是头一回,慕夕瑶没有顾忌男女大防,将无关之人屏退出去。

宗政明眸子一缩,面上带了慎重。精明如她,若非事关重大,绝不会与他独处一室,落人口实。

“方才那曲,其名,《十面埋伏》。”

好似莫名一句,却让宗政明离了靠背,缓缓坐起。平日温文儒雅不复存在。就这么直直盯着慕夕瑶对视许久,直到真真切切从她眼里读出认真,方才终于确定,慕夕瑶绝非玩笑之言。

蕙兰守在门外心神不宁。被主子赶了出来已有小半时辰。大着胆子将耳朵贴在门上,却查探不出半点动静。

这么着让主子与五殿下独处,蕙兰觉得事情越发不好。殿下昨日可是说过,今日还要往大院儿里去。若是回得晚了,后果不堪设想。

正提心吊胆,浮想联翩,便听主子扬声唤人。转身正好碰上五殿下当先推门而出,蕙兰赶紧行礼避让。

“本殿先行安排车架,侧妃收拾妥当,再下来不迟。”

“不用劳烦殿下,妾自行回了便是。”

“不稳妥。”宗政明说完便向楼梯口行去,也不管慕夕瑶怔愣当场。

哪里不稳妥?您这么送了妾回去,妾更不稳妥!皇家男人果然都是臭脾气,不听人说话的毛病,一脉相承。

慕夕瑶带着蕙兰缓步下楼,眼看下了最后一级台阶便是厅堂,抬首便见一人迎面而来。

晦气!今日不知走的何种运道,竟在此处碰见最令她厌烦之人。好在蒙了面巾,只做不识就好。

回首极快递给蕙兰一个眼色,带着人目不斜视,就这么直直从太子身边越了过去。

正要舒一口气,身后却突然传来蕙兰惊呼之声。慕夕瑶骤然转身,却见太子单手拦了蕙兰去路,一把夺了她手上大氅,凑近鼻端深嗅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