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回来的时候心神不定,坐在桌边看着沈故渊发呆。
沈故渊捏着姻缘簿子翻,头也不抬地道:“你想把我看出朵花来?”
“嘿嘿。”傻笑着收回目光,池鱼眨眨眼道:“我是在想啊…师父你这么好看,整天待在府里,是不是有些可惜了?”
睨她一眼,沈故渊道:“有什么想说的,直说。”
池鱼连忙提着裙子蹭到他身边去,乖巧地道:“我听妙言郡主说,永福街开了家很是大气的琴坊,背后东家跟忠亲王有些关系,明儿就有搭台的表演,咱们不如去凑个热闹,捧个场?”
沈故渊放了簿子,沉?地思考起来。
池鱼眼珠子一转,立马践行叶凛城教她的招数,拉着自家师父的袖子就撒娇:“去嘛去嘛,咱们都多久没看过热闹了?”
说实话,这种路数她是不太熟悉的,嗲起来自己身上都起鸡皮疙瘩,忍不住怀疑叶凛城的话的可靠性。
然而,床边这人竟然动容了,点头道:“你想去,那就去。”
不会吧?池鱼瞪大了眼,有点不敢相信。
沈故渊转过头来,扫一眼她这见了鬼的表情,冷笑一声:“你中邪了?”
“啊,没有没有!”连忙摆手,池鱼笑道:“我只是想你一贯不爱热闹,应该不会答应我,没想到…”
撒个娇竟然有这么厉害的功效?
“要是去别的地方,我也不会答应你。”沈故渊白她一眼:“但那个琴坊,我也想去看看。”
刚刚还雀跃的心瞬间就安静了下来,池鱼扁嘴:“不是因为我撒娇撒得好?”
“不是。”嫌弃地抽回手,沈故渊的眼神很是复杂:“你打哪儿学的?”
小脸一垮,池鱼道:“他们都说男人最受不住的就是女人撒娇!”
“要是别的女人,我还有可能受不住。”上下打量她几眼,沈故渊眯眼:“但你的话,还是算了吧。”
太熟悉了,即便她做这么恶心的行为,好像也还能忍。
池鱼却没想到他想的那个意思上,只当这人是嫌弃自个儿,于是气鼓鼓地就提着裙子离开了床边。
她怎么了?啊?也是要胸有胸要腿有腿的女人,怎么就这么不受待见?
月上梢头,沈故渊就寝了。池鱼躺在他身边,一双眼眨巴眨巴地看着他。
沈故渊闭着眼都感受到了她这灼热的视线。忍不住皱眉道:“你老实点。”
再老实下去,可不就要被抛弃了?池鱼努力回忆了一下叶凛城教她的话,清了清嗓子,伸手就去他胸口上画小圈圈,娇声娇气地道:“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师父当真不想做点别的?”
此话一出,沈故渊虎躯一震,睁开眼看着她,活像见了鬼。
池鱼有点尴尬,硬着头皮道:“咱们反正也有过肌肤之亲…”
“宁池鱼。”沈故渊开口打断她:“这件事我一直没能跟你说个明白,今日你既然提了,我就跟你说清楚——你我的肌肤之亲,都是意外,你的处子之身,我会还给你。”
心口一沉,池鱼白了脸抬眼看他。
沈故渊眼里满是认真,略微还带了点不耐烦:“第一次是郑嬷嬷的手段,不怪你也不怪我。第二次…是你故意惹怒我,让我没能控制好戾气,也算我的错,所以我补偿你。”
补偿吗?池鱼怔然地看着他,嘴唇渐渐泛白。
“你这个人…”半晌之后,她低笑垂眸:“是不是总喜欢补偿人?补偿完了这个,还要补偿那个。”
沈故渊抿唇:“我得为自己做错的事负责。”
“是吗?”池鱼道:“可我若是不想要你的补偿,就想跟你有牵扯呢?”
脸色沉了沉,沈故渊道:“我的底细你都清楚,又何必执迷不悟?”
若他是一般人,她纠缠也就罢了。可他是天神,她再纠缠,也只不过落得自己伤心一场。
池鱼低笑,伸手轻轻捏紧他的衣襟,声音极轻地道:“从你帮我复仇开始,我就已经万劫不复了,现在要我悟,我什么也悟不出来,只想缠着你。”
沈故渊眼里染了不悦,就这么看着她。
“你别告诉我,你一点心也没动。”池鱼笑着红了眼:“我不信的,就算你在我身上有目的,就算有很多是意外,但是师父,你对我动过心。”
“胡说八道!”伸手推开她,沈故渊眼里如雪卷荒地,又冷又漠:“我有没有动过心,自己会不知道吗?”
“你就是不知道。”池鱼执拗地往他这边靠:“我看得比你清楚。”
沈故渊僵硬着身子看着她靠近,眼里的雪风刮啊刮,最后化为了一片冰凉的雪地:“情爱里头的女人才是最看不清楚的,你觉得我对你动过心,无非是我待你不同,帮过你护过你。但这些,仅仅是因为我欠了你罢了。”
“不对。”池鱼伸手抱住了他的腰:“你若只是因为欠我。那现在该还的还完了,你就不会还舍不得我。”
“你哪只眼看出我舍不得你了?”
“两只眼睛都看见了!”池鱼鼓嘴,脸颊贴上他的胸膛,认真地道:“不管你怎么说,我只相信我感觉到的。”
沈故渊终于是不耐烦了,扯过被子将她卷起来,扛着就下了床。
“哎哎?”池鱼吓得挣扎起来:“师父,你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打开门,沈故渊很不怜香惜玉地把人往外头一扔,再狠狠把门关上!
清净了。
卷着被子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池鱼委屈巴巴地站起来,哀哀怨怨地跑到门边喊:“师父,外头很冷!”
“回你的屋子去睡!”
“可是。”她道:“我不在,你也会冷啊。”
“无所谓。”
冷冰冰的三个字,带着冰渣子砸在她头上,池鱼悻悻地放下了敲门的手,裹着被子吸了吸鼻涕,又转去了窗口:“师父…”
“啪”地一声,窗户关上了,带着一阵凉风,吹得她在风中摇曳了一下。
池鱼打了个喷嚏,看看自己连鞋也没穿的脚,扁扁嘴,老老实实地去了侧堂。
沈故渊气得个够呛,第二天起来,自个儿缓了半个时辰就出门,压根没打算带上宁池鱼。
然而一掀开车帘,里头的人朝他笑得春暖花开的:“师父早。”
看她一眼,沈故渊没应,转过头,很是柔和地对宛央道:“你先上去。”
宛央战战兢兢地道:“王爷,奴婢还是跟在旁边走吧?”
沈故渊勾唇:“要我扶你上去?”
宛央二话不说就往车上爬,看见池鱼,尴尬地行礼:“郡主。”
“嗯。”看着她。仿佛看见当初的自己,池鱼苦笑,垂了眼没再吭声。
马车就这么安静地行了一路,沈故渊心情好像不错,一双眼不停地往宛央身上瞧,瞧得小姑娘坐立不安,差点想跳马车。
永福街到了,第二个路口就是琴坊,那琴坊铺面极大,包了整三层的楼不说,外头还搭了台,请了专门的琴师在演奏。
池鱼看着,振作了些,朝沈故渊笑道:“师父是不是好久没听过徒儿弹琴了?”
睨她一眼,沈故渊抬脚就往琴坊里走:“现在没空听。”
宛央呆呆地看着池鱼,却听得前头的三王爷道:“宛央跟我上楼,其余人自便。”
“啊,是。”疑惑地看了看三王爷的背影,又看了看池鱼郡主,宛央低头,连忙迈着小碎步跟了上去。
池鱼耸肩,她算是看出来了,昨儿惹得这位爷不高兴了,今儿要甩脸子给她看。不过没关系,他这种态度已经打击不到她了。
转头看了看四周,池鱼左顾右盼地等着,没一会儿,踏霄就来拿了东西给她。
“这是老大吩咐的。”看见她,踏霄不是很高兴,但也老老实实地拱手:“告辞。”
池鱼颔首目送他,然后抱着东西就去找人。
郑嬷嬷是一早就出来了的,此时就在台子旁边等着她,看见她来,便笑着屈膝:“愿姑娘如愿以偿。”
池鱼眼睛亮亮地点头!
沈故渊带着宛央上了二楼。别的地方都没看,径直从一处品茶间外头路过。
里头坐着的人眼尖,连忙就喊了一声:“故渊。”
沈故渊停下步子,很是“惊讶”地看着忠亲王:“您也在?”
“哈哈,这可是巧了。”忠亲王笑着起身,邀他进去:“本王来看热闹,没想到今日这琴坊来的还都是大人物。”
沈故渊在椅子上坐下,扫了一眼他们放在桌上的琴,勾唇道:“您也爱琴?”
忠亲王点头:“这东西妙啊,哪有不爱之理?近来我烦心事多,也就只能在这儿寻得片刻欢喜。”
忠亲王府上姬妾好不容易怀了身子了,却又不小心给掉了。这事儿对忠亲王来说是个大打击,人都苍老了不少。不知为何皇室子嗣这么难得,他现在心灰意冷,已经不盼着能有儿子女儿了,就是膝下孤单,惆怅得很。
沈故渊很是关切地道:“王爷也要保重身体才是。”
“唉。老了,没办法的事情。”忠亲王摇头说着,看了他背后站着的宛央一眼:“这个…是你新收的丫鬟?”
沈故渊叹息一声:“也算不得丫鬟,是个苦命的人,暂时住在我府上。”
“哦?”忠亲王瞧了瞧:“这女娃子也才十六七岁吧?”
“是啊。”沈故渊惆怅地道:“小小年纪就跟亲人走散了,流落在外,没人疼没人爱的,也是可怜。”
忠亲王点头:“是挺可怜的。”
“我想着给她找个能收养的人家。”沈故渊看着他道:“不知皇叔可有什么好人家相荐?用不着大富大贵,能待她好即可。”
忠亲王眼睛亮了亮:“这还用说吗?本王就能收养啊。”
朝中皇亲国戚都在愁怎么才能与这三王爷亲近,收了他的人做义女,自然是个亲近的好法子。而且,他正好是缺人承欢膝下的,这不一拍即合吗?缘分啊!
沈故渊如释重负地勾唇,朝忠亲王拱手:“那就多谢王爷了。”
“客气客气,本王瞧着这女娃子也颇有眼缘。”忠亲王将宛央招过去就问:“你唤什么?”
宛央吓傻了,没想到三王爷竟然要把自己送给忠亲王当义女,结结巴巴地道:“何…何宛央。”
“宛央。”忠亲王琢磨了一下。轻敲了桌子就道:“宛在水中央,好名字,好名字!”
瞧着忠亲王对这个义女好像分外满意,沈故渊勾唇,微微松了口气。
就在这一瞬,窗外有金玉铮然之声越空而来。
下头台子上的琴师好像是换了一个,这琴声不似方才古板,倒像是溪水入了夜光杯,一阵叮咚,满耳水声。起音高而不争,流畅往下,豁然开朗,便是一片极美的梅林。
忠亲王起身就去窗户边看,惊讶地道:“怎么换了琴师了?”
沈故渊慢悠悠地起身,跟过去斜靠着窗边,淡淡地道:“劣徒骄纵,王爷多包涵。”
垂目看去,台子上优雅坐着的,可不就是宁池鱼?
宛央偷偷看了一眼,轻吸了一口气。
池鱼郡主那一身曳地长裙,方才瞧着还担心不好走路,眼下铺在台上倒是柔美极了。抬袖落指于琴,仙气十足。她弹的琴可真好听啊,街上的行人纷纷都停下了步子,往台子这边靠过来了。
不知哪里飞来的梅花花瓣,吹落她的衣裙,台子上的人含笑抬头,往二楼这边看了一眼。
这一眼,眼波潋滟晴方好,眸色空蒙惑人心。
饶是女子,宛央也忍不住红了脸,觉得这池鱼郡主原先活蹦乱跳的还瞧不出来。这会儿安安静静这么一眼,倒是有倾国倾城之感。
然而,旁边看着的沈故渊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宁池鱼朝他笑,他面无表情。宁池鱼朝他抛媚眼,他还是面无表情。宁池鱼一曲弹完台下掌声雷动,他依旧面无表情。
池鱼垮了脸,沮丧地走下台子问郑嬷嬷:“他瞎的啊?”
郑嬷嬷干笑:“姑娘很用心了,老身若是男儿身,也必定为姑娘倾倒。”
“可他没反应。”委屈地扁扁嘴,池鱼低头看了看自己:“不好看吗?”
郑嬷嬷微笑,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就有人围上来朝她拱手:“小生何生亮,敢问姑娘芳名?”
“在下李沛,敢问姑娘芳名?”
“敢问姑娘,可许了人家?”
池鱼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群人,脸上红了红,继而更加委屈。
瞧瞧,这么多人都觉得她不错,那她方才那一曲在沈故渊眼里,为什么连点波澜都惊不起?
关了窗户。沈故渊和忠亲王坐回桌边,将收义女的细节都商量妥当,并且决定好让宛央跟着忠亲王走。
“故渊,池鱼郡主是不是还没许人家?”临走前,忠亲王忍不住道:“你看那静亲王府家的小侯爷如何啊?门当户对的,很是般配呢。”
沈故渊垂眸,手指轻轻捻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之后才道:“这桩婚事,我会去找静亲王谈的。”
明天凌晨见
第53章 你撒谎
旁边低着头的宛央愣了愣,有点错愕地看了他一眼。
沈故渊神色自如,眼里没有半分多余的情绪,一张脸俊朗得不近人情。
怎么会这样呢?宛央想不明白了,郡主说三王爷不喜人闹腾,不喜人在他面前晃,也不喜女人进主屋。可她在仁善王府这几日,分明瞧见郡主经常在他面前闹腾,经常在他面前晃,也经常…在主屋里歇息。她还以为,三王爷对郡主是不一样的,甚至说是有些情愫的。可怎么一转眼,他便要商量她和别人的婚事了?
忠亲王听着这话倒是乐呵,笑着道:“有你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静王爷最近可为小侯爷的婚事操碎了心,如此一来,我倒是能给他传个喜讯去。”
“有劳。”沈故渊颔首。
忠亲王笑眯眯地就带着宛央下楼了,宛央一步三回头,就见三王爷微微转了身子,一双凤眼扫向窗户的方向,脸上无悲无喜。
纳闷地走出琴坊,宛央抬头就看见了池鱼郡主,她避开了人群躲在旁边的小巷子口,很是沮丧地瞅着琴坊,脚尖在地上划啊划的,看起来可爱又可怜。
她突然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想过去跟她说两句话,可碍于前头的忠亲王,宛央还是忍了,乖乖地跟着忠亲王上了马车。
池鱼等啊等,都看见宛央跟着忠亲王走了,也没见着自家师父下楼来,眼瞧着天色都要晚了,池鱼深吸一口气,提起裙子就打算自己上楼去找人。
她的计划是很美好的,准备了花瓣也准备了焦尾琴,将这么久以来一直藏着偷练的琴艺一股脑全抖出来了,为的就是能让沈故渊大吃一惊,顺便看看她这个昔日里不成器的小丫头,如今也是小有所成。
然而,现实残酷得如冬天没有火炉的仁善王府主屋,把她一颗心冷得哇凉哇凉的——别说被惊到了,他连个意外的表情都没有!没有就算了,现在还不下来找她,难不成她要灰溜溜的一个人回王府?
才不要咧,池鱼鼓嘴,抬脚就要跨进琴坊。
“池鱼。”背后有人喊了她一声。
微微一顿,她回头,就见一身青白宽袖雪衫的沈知白站在不远处,有些惊讶地道:“你怎的也在这里?”
捏手屈膝,池鱼道:“我随师父来的。现在也该回去了。”
“三皇叔也在?”沈知白道:“那我便去问个安吧。”
“好。”池鱼笑眯眯地同他一起上楼。
然而,二楼的隔间早就空了,几杯茶都已经凉得沁人,池鱼茫然地左右看了看,抓了个伙计来问:“刚刚在这儿的白发人呢?”
伙计想了想,道:“那位贵人半个时辰前就走了。”
半个时辰前?池鱼傻眼了:“不可能啊,我一直在下头等他,他若是走了,我怎么会没瞧见?”
沈知白脸色沉了沉,问那伙计:“你这儿有后门?”
“自然是有的。”伙计拱手道:“咱们这铺面大,后院也是一起办了的,前后自然都有门。”
沈知白不高兴了,转头看着宁池鱼道:“也就你这么傻,当真一直等着他。”
池鱼错愕地微张着嘴,半晌也没回过神。
这算什么?不想看见她所以宁可从后门绕路走了?沈故渊是傻的吗?任凭他再怎么躲,回去王府里一样要见面啊,她想不明白,把她丢在这里,对他有什么好处?
越是想不明白,心里反倒是越揪得紧,像是落白的爪子爪上来,爪尖儿用力,掐着心口不放了。
“…没事。”缓过神来,池鱼朝沈知白傻笑:“我师父一向事情多,你又不是不知道,可能突然出了什么事,他就先走一步了。小侯爷要问安也就下次再问吧。”
沈知白微蹙了眉头:“我问不问安没什么要紧,倒是你,你与他一起来,他却一个人先走了,这是什么道理?”
挠挠头,池鱼垂着眼眸笑:“兴许是我方才哪里做得不对,他不高兴了。小侯爷你是不知道,方才我可出风头了。在下头台子上弹了一曲,琴艺有师父的三分之一了,他定然觉得脸面上过不去,所以先走了。”
沈知白气笑了:“你还能扯些更有谱的理由吗?”
沉默地想了想,池鱼苦笑摇头:“暂时想不到别的了。”
轻轻叹息一声,沈知白眼眸深深地看着她道:“罢了,他不陪你,我陪你好了。楼下那么多古琴,去挑一把称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