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玲珑淡淡加上一条:“即使起纷争,都不会想到要对方的命,除非是真的被惹恼了,事情没有回旋余地。”
冷双成暗想,玲珑两次说过相同的话,都透露出萧政地位在他心中不可撼动之意。要对付萧政,真需从长计议。
她趁机说了说儒州铁剑山以北,萧政发兵追讨辽使被刺一责。
萧玲珑倦怠地闭上了眼睛,斜靠在榻上说道:“他既发兵,就会惊扰到铁剑门,我的解药可不好采到了。”
冷双成默认道理。随即又说:“世子府全部注意力被牵引过去,难以分出兵力追击我们,随后的行程应是安全的。”
萧玲珑在一抹光照下昏昏入睡,说出的言语却是清晰的。“你为我辛苦多次,还背弃了世子府,偏要装作无事一样来照料我,让我心痛。这次就由我自己出面解决问题吧。”
冷双成忙道:“我既应你承诺,自然一肩力担到底,谈不上辛苦。”
萧玲珑已决定了:“我去找萧政讨要解药,你护送简苍出儒州。若出了纰漏,我还能在暗处帮你一把。”
入睡之前,他先告别。“诸位保重,日后有缘再见。”
第50章 爱恨
午后,萧玲珑迎着阳光走了出去,脚步不缓不急,有似闲庭信步。他的背影越走越远,黑袍上洒满了金碎的光芒,直至融入丛树中再也看不见了,躲在屋檐转角处的简苍才回头轻轻一叹,满眼忧戚,说道:“初一还不知道吧,二公子一回去,就会袭爵做侯爷。到那时,他就真正变成第二个萧政了。”
她解释道,萧政以太后所赐之名“萧飞洬”领兵征战,获取勋爵,有意将家父的爵名落在萧玲珑头上,炮制出一家两候的荣誉。
冷双成微微沉吟,答道:“二公子做王侯,获得尊荣,能逃脱萧政的掌控,不乏是一条上好的归路。”
简苍摇头:“他之所以出逃,就是为了摆脱傀儡命运,如今这么走回去,再见他时,恐怕就不是先前我们识得的萧玲珑了。”
冷双成淡淡道:“我知道,但作为旁者,我也不便插手干预他的决定。”
简苍默叹一声,认同其理。木迦南走过来说:“妹子心慈,只想救人于水火之中,但为兄需点醒你,再见他们萧氏兄弟,要避远些,不可重蹈覆辙。”
简苍的容貌如凋零的花朵,逐渐萎靡了下去,只低头嗯了一声。
木迦南堪堪提醒她一句后,便持重行礼,坐回树下看书,如禅定,清风入怀,不乱衣襟。冷双成听觉话中有话,只微微一笑,适宜地不再接话。
简苍进屋收拾衣装,心绪拥堵难以舒缓,频频皱眉,几近垂泪。
冷双成路过,从窗口递进一束清霍的干花,说道:“送给你。”
简苍站起接过花束,问道:“什么花,很香呢。”
“荆棘花,生于陋处,美而多刺,可抗拒严寒。”
简苍缓缓一笑:“谢谢初一,我会谨记你的赠予,学它努力抗争下去。”
冷双成以话寓意目的已达,转身离去。简苍将花束装入布袋中,塞进了包袱里。她走去院里翻晒药材,不见冷双成身影,询问木迦南,未得结果。
小半个时辰后,冷双成匆匆走进院门,身形虽急,言语倒是温和。“即刻启程,此地不宜久留。”
简苍抓住了手帕,说道:“难道是侯爷寻来了?”
冷双成回道:“我去山顶观望,发觉山外十里处,有烟尘飘荡。以二公子离去的时辰来推算,应是他一显身后,就被侯爷的哨鹰捕捉到了动静,又让饲鹰的军队推算到了来处。为绝后患,我们应马上动身。”
简苍二话不说,进屋挽起大包小包,直直夺门而走。木迦南收起书卷,闲淡跟在后,驾起了马车。冷双成登车之后,默然思索着,黑鹰军为何能在儒州北线以外的地方长驱直入,难道是秋叶布置的防线失守了么?
论及这种可能,她又摇摇头,自行否认了。
简苍关切地问:“初一在担心什么呢?”
冷双成抬头温和一笑:“或许是我想多了,待去了边境,便会知晓结果,简姑娘勿要顾念。”
走到山林前,冷双成吩咐弃了马车,骑马前行,便于隐藏行踪。套车之马只有两匹,木迦南肚占一匹,冷双成扶着简苍共骑。
简苍伸手探了探,没找到落手的地方,轻声问道:“初一,我可抱着你么?”
冷双成回道:“仓促之途,无需顾虑礼节。”
简苍不客气地抱住了冷双成的腰,将整个身子伏在她后背上,缓解了紧张劲头。林道曲折,冷双成不便催动马匹疾行,也免去了简苍的颠簸之苦。简苍在后许久不闻声音,良久才说了一句:“不知为何,我跟着初一,总觉得心里稳妥些。”
冷双成微微一笑,未应声。简苍又说:“初一似乎懂得很多本领……又体贴人……胡语……胡语应该也是懂的吧?”
“简姑娘到底想说什么?”
“我装死出逃那晚,侯爷曾来看过我,对我说了一句话,‘多契米贡才达,乌里塔坡’,我听不懂意思,极担心他要加害于我,就紧闭着眼一动不敢动。后来侯爷被唤走,我才能顺利逃脱——就是不知这句话暗藏什么玄机。”
冷双成眼皮一跳,过后如常说道:“无多大玄机,只是侯爷向你表露殷勤之意。”
简苍半晌没了声音,只推着冷双成的腰,示意她加快骑程,早些逃离辽军的搜捕,连话语终是何意也不再问了。
冷双成却有意要探寻到萧政的隐秘,哪怕是私情,便徐徐说道:“‘即使你是荆棘,我也将你采在手里。’”
简苍闷声问:“什么?”
“侯爷的话意。”
简苍听懂了,摆头不愿听进耳里去,涩声道:“我若为荆棘,便长在他够不着的悬崖峭壁上,让他来采,摔断他手脚,再也不去搭救——”
冷双成暗想,这句恨话,大概就是先生提及过的“覆辙”旧训。她适宜沉默,没再刺探什么。简苍在冷风中咬唇一刻,最终还是向冷双成揭开了往事之痛。
“我的家乡在辽宋境外的北边,终年覆盖积雪,长着厚厚的冰层。在冰原的西南处,有一块回暖地带,族人便搬迁到这里,依山修建了一座巨大的砾石城。我在城里快活长大,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离开它。”
“萧政走过乌干湖,来到城前捕白熊,又饿又冷,一头栽进冰水里去。阿母见他是出家人,唤我一起捞起他,将他拖回了家里。我记得那天下着大雪,他全身上下冻得乌紫紫的,捂了一夜才回过气。醒来后,他饿得手脚无力,还是劈了一车的柴,感谢我家的救命之情。”
“阿母问他怎么走到了冰原上,他说是为了化缘,阿母听了后更加可怜他,就唤他留了下来。他在我家住了半年,时常朝北走,去探查更远的地势。后来我才知道,他想打仗征地,给自己找更多的屯兵地盘,就把辽国四周都走遍了。”
“萧政在三年后带兵攻进了砾石城,杀了族长和抵抗的族兵,将我族上下万余人尽数驱逐去了北边冰原,我们乌尔特族发轫的地方。那一仗,萧政动用了十万兵力和弩车,杀得我族惨败,我至今还记得,族人的血流进乌干湖的情景。我拉着阿母,冒着风雪朝北走,却又被他阻断了下来。随后,我与其他的工匠一起被抓进辽营,供他们奴役。”
“我没有一天不想杀了萧政,趁他来找我的几次,我都要拼尽全力毒害他,挖陷阱、放暗箭、倒水银、藏烙铁……只要是能想到的办法,我全部使出来了,可他只受了两次重伤,又命大活了过来。再朝后,他就开始毒打我,不准我反抗,还不准我逃跑。我有一次被打得昏死过去,醒来时就被安插了一个王妃的名头,身边还有看守的女官。我问女官原因,她回答说是侯爷的意思,为了保护我不被抓出去做官奴,只能与我成婚。”
“做了虚名王妃后,我的境况稍有好转,能在女官的跟随下到处走动,与被抓的工匠们交谈。我在他们的掩护之下,从枯竭的地下河道逃出,回头救援他们时,被萧政发觉,险些又被抓了回去。我仓皇跑走,二公子在营里纵火放马,趁乱也跑了出来。他送我马匹干粮,一路护我安全,可我实在是害怕看到他,哪怕他蒙着脸,我也不敢向他瞧一眼,趁他睡着后就独自离开,去了萧政兵力达不到的地盘。”
“我找到先生,伴他左右,一起想办法,该怎样突破萧政的防线,走回乌族冰原里去。”
“我平时唤他‘侯爷’,是想提醒自己,他再也不是多年前,那个眉眼温和的小僧,对着他时,当真不能顾念半点旧情,一定要记得他现在的身份,他是怎样一个冰冷的人。”
简苍一股脑向冷双成畅述所有,郁心缓解了不少。说到最后,她还在冷双成的衣背擦去了眼泪,颤声说道:“初一,我好恨,那天救了他。”
冷双成细心听清了一切事,不插一句话,知道简苍在哭,也能多少辨析她的泪水意味。“简姑娘心善,善心必得善果,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它其实已经生根发芽了。”顿了顿,冷双成又说:“侯爷从不取你性命,应是念了旧情,你能伤到他,也是他愿意被你伤——这话听着不近人情,实则是在提醒你,若真正斩不断对侯爷的情意,你走到哪里,都不会放心,也不会开心。”
简苍细细咀嚼了一下话意,破涕为笑:“初一说话绕来绕去,险些没让我听明白。不过我已想明白,我与他没有善果,杀不了他,我只能避得远些,不帮他修城造车,助纣为虐。”
冷双成点头。“那就好。”
前面树林里,突然涌入了大量人潮,拉妻挈子,成群结队转移物资。
木迦南在前先打探了一番,再驱马走回冷双成身边,说道:“儒州北线已起战火,百姓担心受牵连,纷纷走避。世子兵力先护着百姓撤退,扎寨在中州地,等待时机再战。”
冷双成一叹:“难得他听了进去,知道先要妥善安置百姓。”至此,她也明白了,搜捕农居的辽国黑鹰军能长驱直入的原因。她回头劝简苍,与木迦南随着百姓先走一步,留她断后。
第51章 问心
简苍一把抱住冷双成的腰部,摇头说:“你孤身一人怎么抵挡整支黑鹰军?我不准你去!”
冷双成失笑:“我只是去探查下他们的动静,不一定会与他们正面冲突。”何况即使起了冲突,她也只想拖住黑鹰军的速度,而并不是争强斗狠,取他们性命。
推究到底,是她心中已逐渐形成一个计划,不能直接触怒萧政,使她逐步投诚的心意显得虚假。
简苍却担忧至极,拖住冷双成不愿放手,连木迦南的婉劝都听不进去。她只知道,一旦落入萧政手里,任谁都不能善全,已经放走了萧玲珑,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冷双成了。
冷双成朝木迦南笑了笑,示意他不必再劝,将竹箱里的小猞猁抱出来,放在简苍怀里。
简苍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过去,坐在马上逗着小猞猁,任由冷双成执起马缰带着她走,涌进了避难的人流之中。
百姓们的队伍朝儒州边境进发,羁押物资赶路,走得缓慢。
冷双成牵马随行,不时抬头观望前方路况,眉色淡倦,默不作声。
木迦南将马匹让给妇孺,与冷双成并肩同行一刻,也不去扰乱她清思。他目光澄澈,沙风草叶喧浮在四周,于他而言,仿似无物,落落走过,身上不沾片尘。
冷双成回头看他一眼,由衷说道:“先生无论处在何种境地,总是这般淡然脱俗。”
“心静,形无役,即能超脱尘世。”
冷双成想了想,问:“我目前思索一事,极难获取成功,行进之中,还会伤及到他人情谊,因此难以安心无忧。”
木迦南微微一笑:“初一接连几日替我们赶车、守护,昼夜不休,如此作践自己的身体,大概就是内心藏有悔恨之情。”
冷双成轻叹:“我虽伤了世子,怀有歉疚意,不过心里难安的倒不是这件事。”
木迦南依然春风一笑:“身不过百年,瞬息而过,再不坚定心意,又怎能释然来去。”他见她面色疏忽掠过渺茫,又以冷父留下的故事提点她:“逆我鸟修行成人形时,拔喙褪羽,鲜血淋漓,方能有重生之命。你若决定去行艰难之事,又不可避免伤害,就需执起往生念,先度己再度人,终能脱俗免忧。”
冷双成默默回味字句,内心变得清明不少,再也不生彷徨意图。她向木迦南躬身行礼,道:“多谢先生指点。”随后将简苍托付给他,与他约定再见面的地点,纵身向后方掠去。
简苍唤止不及,怀里的小猞猁倏的蹿下,尾随而去。
黑鹰军搜查农居、村落无果,进入树林追击,后被赶来护送百姓转移的哨羽堵截。他们担心遭遇到更多世子府军力,忙不迭地撤退出了山麓。
哨羽随后回转,与占据了整座铁剑山的步兵营汇合,四散分布,拉开防线,将山下路径围住。除了留下飞鸟攀援的断壁,确保无人能渗透进去。
断壁背面,是一大片坡地,与周遭雄奇山峰呼应,组成了一个凹字谷。
谷底躺着辽使耶律乐夏的尸体,死不瞑目,脸上仍带笑意。随行侍卫分作两派,发觉昨夜使臣遇刺,一队人先翻过铁剑山抵达萧政军营,向萧政禀告死情。另一队人守护使臣尸体,与前来收尸息事的铁剑山弟子对峙,正值争论不休时,接到刺使消息的世子府大军赶到,占据地势封锁全山,还恭顺请出了几名镇场人物。
当先一人是秋叶,穿世子官服,身形冷峻,面容冷漠如昔,看得侍卫们及铁剑山庄的弟子都不敢怠慢,向他细细禀告了情况。
辽使在回程之中,突然改道入山,当晚从歇息的铁剑山庄溜出来,趁着月色来谷底,天亮后就被巡山的弟子发现了尸体。
秋叶瞥了一眼尸体之旁散落的染血铁剑,不甚为意,抬头环顾四周,向坡地上的兰草丛林走去。铁剑弟子跟上小心说道:“坡上所开之花,名为铁蔚,形似兰草,叶子可入药,两年才开放一次,昨晚恰逢花期头日,大概是月下独绽之姿,吸引了使臣注意,才让他信步走到此地。”
秋叶不置可否,面向铁蔚花束而立,长身凝淡,眉目冰冷有似覆盖霜雪。身后的弟子不再出声,一直等到查验完细致情况的银光走过来禀告,他才知道自己判断有误,也被一大片花草蒙蔽了眼睛。
银光说:“使臣应是与女子有约,才取道铁剑山,在怀里揣了绢帕香囊等赠物,乘月而来,未曾料到被那女子刺死,还将罪名嫁祸在铁剑门身上,在尸体旁抛下一柄铁剑作证据。”
铁剑弟子听闻事由与山庄无关,长吁一口气。
留守的侍卫面有难色。他们深信使臣被宋人子弟所杀,将消息递了出去,引得肃青侯发兵,等于间接导致战火燎原。
秋叶背对一众人而立,只看铁蔚花束灼灼盛放,诸事却已了然于胸,冷声问:“不相信么?”
侍卫们确是不相信,却又不敢明说。
秋叶来山谷,并不是处置辽使被杀一事那么简单,为堵辽人之口,还唤来了两人同行。
程香穿着桃红宫装,外罩短貂绒斗篷,神采飞扬地走进了山谷,身后亦步亦趋跟着面相老实的程掌柜,给她小心打伞遮阳,配合她的步伐而委屈自己,将腰身佝了一截。
程香甩开一道明黄色手札,笑着对侍卫说道:“各位大哥认得本公主吧?贵国太后邀请本公主去一趟上京,谈谈边市茶叶蚕丝的事儿,给本公主盖了一本国玺截印过来,凭证已在手上,做不了假。各位若是还不信,总得听听本公主身后这人的话,他是谁,相信各位都认得。”
程掌柜将手中伞递给铁剑弟子,看他恭敬地取代了自己的差事,给程香遮好了阳光,才走向尸体。他的身形一旦舒展开来,显得高挺,三十多岁的面容上,也不见唯唯诺诺的颜色,而是用广额高眉,拉出辽人所共有的骨相特征。
侍卫们慌忙行礼:“拜见指挥使大人。”再也不见方才的犹疑之色。
程掌柜挥挥手,道:“我早已不是检司指挥使了,担不了你们的礼,把我的话带回给萧政就行。”
侍卫们愈加恭顺,实在料想不到,五年前赫赫有名的殿前都点检司指挥使耶律定入了宋朝,给公主做家奴。在如今的宫廷官册上,仍保留他的一席之地,可见他昔日的辉煌史绩。
耶律定,辽国八部显贵之一,保护皇廷多年,深得太后器重。后来辞官未得批准,他索性追慕宋国使臣聂公子而去,再也不见回转。
但是他的话,再度传到太后耳中时,仍是掷地有声的。
程掌柜查看了尸体被刺伤口,执起铁剑柄,拱手向秋叶背影行礼,说道:“世子可有言训先示之于敝人?”
秋叶骈指轻抚铁蔚花叶,掠去了露珠,冷淡道:“出手方位由后及前,偷行险招,示范给他们看。”
“遵命。”
程掌柜将铁剑倒贴在手臂后,脚下稍稍滑动一步,使了一招“偷星摘月”,将铁剑从后绕出,刺向了对面树身,落下了一个与辽使伤口一模一样的痕迹。
他将树身痕迹削下,交与侍卫,说道:“此种狡招非铁剑弟子所施,需用腕部柔力,走轻巧路子,出自女子之手。你将伤痕带回交与萧政,他自然知道是谁犯的事。”
侍卫怔道:“是谁?”
“鱼鸣北。”
侍卫惊异:“鱼小姐已死,一月之前出殡的,我家大人还曾去灵堂上香。”当日的宋朝都城,有目共睹。
程掌柜不以为然挥挥手道:“我只负责勘验伤痕,至于后面的事情,你们要怎样扯,不由我操心。”他大踏步走回程香身边,持好了伞,再也不多话,又变成了唯唯诺诺的性子,看着老实可欺。
程香对侍卫笑道:“各位还愣着做什么,赶紧下山去侯爷跟前禀告啊,说不定还能邀得一份功,平息山外的战火。”她扬头离去,自始至终不看秋叶一眼。
秋叶站在花前,从不转身,只给在场之人一个岿然不动的背影。
银光问:“公子发现了异常么?”只观花,不出声,还平息了一场争斗。
“一百二十株铁蔚,叶叶有露水。”秋叶开口说道,“可见无人来采。”
铁剑弟子忙应道:“两年前,肃青侯曾用重金购得这批花草,我们忌惮他的兵力,不敢不应。”
秋叶抬头看向山顶,冷冷道:“我全要了,一株都不能剩下。”
弟子立刻回道:“世子平息纷争,是我门贵客,山前花草任意采拿,勿要客气。”他们说到做到,即刻走进花丛中,弯腰割断叶子,全数整理好。
随后,铁剑弟子先行回到山庄布置膳食等杂事,并服从庄主安排,列队前往北山,与幽州火骑一起抵御萧政军力的进攻。他们居高临下万剑齐掷,杀得辽军一时半刻攻不上来。
银光带哨羽撤出谷底,驻守在外围。
铁蔚花叶已除,只留根茎,秋叶站在当地,注视片刻,并不离去。
冷双成坐在山顶巨石之后,控制着气息,耐心等待着下边的动静。
第52章 沦落
山谷花草香郁,遮掩了繁杂气味,阳光融融,落在冷双成肩上,生了一层暖意。她坐在满山的芬芳和煦里,缓缓纾解双腿的疲软感。
世子府封山,既是守护合约地界里的疆域,亦是占用山前花草、山中矿藏。
她来得不是时候,落在世子府人马之后,只能从断崖攀援上来,苦费一番气力。待爬上山顶,却又发现底下站满了人,连解救萧玲珑体弱气虚病的铁蔚,也被秋叶悉数取走。
她靠在石上,广开耳力捕捉谷底的动静,不敢轻举妄动。她曾极快地低头俯瞰一眼,看见秋叶站在绿叶丛中,紫袍灼亮,衣不沾尘,周身落得清冷。无论身后如何浮嚣,他自岿然不动。
他冷漠,不发一语,她就不敢轻易去见他。
谷底逐渐恢复冷清,留给冷双成一道惊雷,令她久久难以平静——鱼鸣北竟然没死。
鱼鸣北中过毒镖,毒素赤川子游走全身,激发出她的垂死之相,替她把过脉的冷双成完全可以肯定,她回天无力。
四夷馆病房外,冷双成曾对银光断言,鱼鸣北必定会毒发身亡。
可鱼鸣北躲过全都城人的耳目,活了下来,只能说明,她手上有解毒药。而赤川子是寒毒中的一剂药,解开了赤川子,寒毒的霸道伤损随之会减少一半。
两百年前后,冷双成深受寒毒之苦,只有她能体会到个中艰辛。
如今出现了解毒之法,怎不让她欣喜。
她想了一遍面见鱼鸣北的点滴细节,四夷馆内、解元亭前、旁人的转述、秋叶的庭辱诘难……方方面面,只要是能了解鱼鸣北的往事,她都细心回想。山清景宁,周遭无一丝嘈杂,她沉浸在回忆中,越发肯定,要想再见鱼鸣北,只能赌一招险情。
盘桓在秋叶身边,待一心爱慕他的鱼鸣北自行显身。
冷双成以背抵石,抓了抓头发,颇有些羞愧。沦落到凭借另一名女子的私情,才能探寻解毒之方,实在是与多年来接受的文华教导相悖。
追踪鱼鸣北,势必又要牵扯到秋叶,这是让她为难的第二件愧事。
刺了秋叶一枪后,她在瀛云镇留下了冒犯贵族之罪名,再面见秋叶,需向他请罪。请罪事小,任他身罚言辱,她都能忍受;若籍着他再去找鱼鸣北,恐怕又会惹他不快,再度落个冒犯罪名。
冷双成左思右想一刻,终究顾及到秋叶的感受,打算悄无声息地遁走。她扶住山石,准备游弋至背后,底下传来银光的禀告声:“火骑并铁剑弟子击退辽军,辽军鸣金收兵,门主请公子移驾庄院。”
“鱼鸣北呢?”冷双成细心辨析秋叶的声音,发觉他清冷如昨,不由得一叹。
“哨羽搜遍全山,不见她踪迹。”
秋叶冷冷道:“她引人来铁蔚花前,怎会轻易放弃此地。”
冷双成听着冷冰冰的语声,内心突感不妙。
秋叶伸手向银光索要弓箭,说得不躁不惊。“此地面山,只有一处死角可藏人。”银光抬头观望青巍巍的断崖,醒悟道:“还是公子看得仔细,我即刻唤哨羽去探一探。”
“不急。”秋叶拉满玄武胎弓,如银月圆盘,扣弦于两指间,对准了山顶巨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