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的,陆辛的摊子做了起来,被CBD高楼大厦包围的弄堂门口,每到深夜,就被小摊贩们布置的香气满街,让人流连忘返。

陆辛的摊子是其中生意比较不错的。

不仅生意不错,心情也不错,王阿姨是个爽利好说话的,她的女儿也很可爱,会给妈妈揉揉肩膀,还会说:

“妈妈我给你唱歌听吧。”

充斥着各种传说和挫败感的“魔都”上海,至少在这个小角落里,对陆辛来说是快乐的。

听听食客的抱怨,听听小女孩儿的歌声,夜晚就在饭菜的香气里过去了。

可就在陆辛开始觉得上海人钱好赚的时候,王阿姨的前夫找了上来。

陆辛这才知道,王阿姨之所以带着女儿在深夜出来赚钱,就是因为白天经常被人骚扰,她的前夫是个在大餐饮集团工作的名厨,他们找上门就是为了让王阿姨把女儿的抚养权让出来。王阿姨是绝对不肯的,当年他们离婚的原因,就是她的前夫家暴,不仅打她,还打孩子。

那些人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站在那儿,谁的生意都没法儿做,王阿姨报了警,警察走了他们还来。

王阿姨是个刚强的性子,不然也不会靠着半夜出摊儿咬牙抚养自己的孩子。那些人拦,她也不惧,只要对方敢动手,她就报警。

终于,王阿姨的前夫忍不住了,终于趁着王阿姨收摊的时候动手抢孩子。

深夜的里弄中一片混乱,陆辛护着王阿姨和她女儿跑,打了人,自己也被打了,肩胛骨骨裂。

确定了她们母女安全,陆辛就离开了上海,回老家养伤去了。

那之后他们一直断断续续有着联系,陆辛一直劝王阿姨带着孩子离开上海,可阿姨舍不得孩子的上海户口。好歹她前夫不敢闹到学校去,她带着孩子换着地方住,总能得几个晚上的安生。

“好了,小馨终于成年了,我也安了心,他抢不走孩子了。”

这是王阿姨给陆辛打的最后一个电话。

过了几天,她的女儿小馨哭着告诉陆辛,王阿姨自杀了。

她早就在漫长的被骚扰、被追逼中被折磨疯了,连孩子考上大学都顾不上了。

陆辛赶到上海,他怀里揣着一把刀在王阿姨他前夫工作的地方蹲了两天,心里盘算着自己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我其实不太想跟你讲这件事。”

看着沈小甜红了眼眶,陆辛无奈地笑了一下,给她的面前放了一块文昌鸡,仿佛是希望这因为细腻柔滑而名满天下的鸡肉能安慰一下自己的女朋友。

陆辛没找到动手的机会,可他看见了那家公司门口贴着的海报,很快就要有一场国际美食大赛在上海举行,这家公司派了名厨参赛,就有王阿姨的那个前夫。

“然后你就去参加比赛了么?”

沈小甜轻声问他。

“是。”陆辛点点头,“我这个野厨子,除了一条命,也就只剩这点儿手艺了。”

陆辛的参赛名额是元老师傅给他的,顶着合意居的名头他一路杀进了前四。

对手就是王阿姨的那个前夫。

“我和你有仇。”

刚铸成的清海刀拿在手里,当着中外评审和直播观众的面,陆辛用刀尖儿指着那个男人。

心里已经把他砍成了文思豆腐。

组委会让陆辛说话注意分寸,他一把脱下了身上的厨师袍,身上穿了个白背心,前后都印着王阿姨的遗像。

此役,陆辛一战成名。

作者有话要说:小甜老师:呜呜呜呜我的课代表太苦了!

☆、炒薄壳

打败了那个家伙, 对陆辛来说是必有之事, 毕竟他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至于夺冠, 他还真没想过, 可是……

“我一想,我来都来了。”

他跟自己女朋友说起来的时候, 笑容竟然有点羞涩。

是啊, 来都来了……沈小甜的思维跟着他的话去转, 渐渐摆脱了刚刚难言的辛酸和难过。

其实拿冠军也并不是一帆风顺的,一个年轻人凭着自己一腔孤勇打乱了多少人的算盘?本来搭建好为那名厨进一步扬名的平台成了让对方公司丢人现眼的现场, 别人又怎么能让他好过呢?

决赛现场, 有人提出来陆辛并不具备参赛资格, 因为他在合意居并没有劳动合同。

这还真是个漏洞。

差一点儿, 陆辛就被逼退场了, 这时,主办方之一的金泰就站了出来。

“金泰的杨老板这人儿还很有意思, 他说参赛资格不重要,重点是他们这个比赛不能让一个心有侠气儿的年轻人倒在最后一步上, 所以,我就成了他们金泰的餐饮总监。”

槟榔花猪骨汤端上来了, 沈小甜主动给陆辛盛了一碗, 野厨子笑着捧着汤, 脸上一点儿阴沉也没有。

“现在想想,我觉得金泰老板还真会做生意,我还可以接着到处跑, 他呢,给我点儿工资,我就得一年四季给金泰家名下的私厨审菜单子,还一审得审十年。”

十年的卖身契!

陆辛对着沈小甜眨眨眼。

沈小甜心里泛起的酸和疼都被他给眨没了,只能说:“喝汤喝汤,后来呢?”

陆辛喝了口汤,接着说:“小馨考上了大学,找了个律师起诉她爹,说他多年来没有尽到抚养义务,挖了一笔钱出来,够她这些年读书的了,我呢,在上海呆了几个月,就又跑了。也就每年回去几次,来回还让金泰给我报销点儿路费,名头儿听着是不错,其实也就那样儿,我还是个野厨子。”

“嗯,野厨子。”

“咔哒”两个人的汤碗轻碰了一下。

算是沈小甜敬她家这个生了副侠肝义胆的野厨子,也是陆辛敬自己流离中不失本心的年少岁月。

陆辛的汤刚进嘴,沈小甜突然又说:“你只有这一个职位么?”

“噗。”

野厨子一歪身子,汤被他喷在了地上。

“也不是……”他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左右两只手各出了一根手指夹住那汤碗,放在了他的身前,一副自己坦白的样子。

沈小甜吃了一口滑腻中透着浓香,浓香里夹着清甜,清甜中含着椰子味儿的椰香鸡油芋头饭,说:

“那你今天打算交代几个?”

“嗯……就先一个?”陆辛说,“其他都是我吃出来的,我舌头好用,人家非要我帮点儿忙,拿个名头留我,我也没干别的,真的。”

沈小甜看起来很勉强地答应了他。

这家店做的最好吃的就是这个椰香鸡油芋头饭,槟榔猪骨汤只能说是不错,抱罗粉就……不过沈小甜也没吃过正宗的抱罗粉,她觉得汤味儿有点鲜甜,和她平常吃的粉很不一样。

来的时候两个人是一前一后来的,离开餐厅是手拉着手走的。

广州被称为花城,一年到头总是有花盛开的,这时候当家的正是粉色的异木棉,走在路边都能看见热闹的花树在人们的头顶灿烂着。

好吧,准确地说是沈小甜的头顶,陆辛还是要避过这些花枝的。

转过一条小巷子,他们有人推着小车卖着一捧一捧的的花,大部分都是常见的菊花、百合,小小的白茉莉和蝴蝶似的姜花,倒是让陆辛这个北方人觉得有些稀罕。

于是他一样买了一束,都给了沈小甜。

“你送我花还一次送两束啊?”

“我觉得都好看,那就都给你呗。”

沈小甜一手还拿着文件袋呢,陆辛抽走了文件袋,把两束花塞在了她的怀里。

“陆辛。”看着陆辛拿着那个文件袋,沈小甜叫了他一声。

“怎么了?”

“我就是觉得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捧着花,沈小甜的笑容很灿烂。

刚刚那一瞬间,沈小甜问自己,如果没有遇到陆辛,现在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呢?

知道自己交往了多年的男朋友从一开始对自己就处心积虑,谎言与背叛贯穿了她自以为的这许多年,她会做什么?

她会愤怒,会郁郁不平,她的脑袋里会装满了自己过去那些被辜负了的付出,甚至会想要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姜宏远下地狱。

世界上再美味的食物也不能让她从这个漩涡中脱身,走在这个街头,她不会看见诸般的美丽。

可她遇见了陆辛。

痛苦的根源被拿开,她拥抱的是花。

茉莉与姜花都是香的,醇、醛、酮、酯构筑着馥郁馨甜,就像现在的她。

“你说,我抱了这么久的花,是不是也香香的?”

酒店房间门口,她问道。

男人微微倾身,深吸了一口气,刚要点头就愣住了。

“是不是很香。”

女孩儿问他。

柔软的触感在嘴唇上一触即分,是甜的,是香的,是惊雷,劈在了陆辛的后脑勺上。

他呆了一下,用力抱住了沈小甜。

“没闻到,没尝出来。”

花束背在身后,沈小甜的脸上带着笑,又轻轻亲了一下。

“真香。”

男人这么说。

下午时分,酒店里的走廊里空荡荡,他的两只手拍在墙壁上,中间围着他带着花香的珍宝。

窗外的阳光进来贴在墙壁上。

嘴唇贴在另一个的嘴唇上。

野厨子的额头贴在他家小甜儿老师的额头上。

“这下我连做梦都能闻着这香。”

看着沈小甜微红的脸颊陆辛笑着,他的呼吸还急促着,嘴总是想再去追着什么。

是带着香气的唇,是他捧在手里心上的花。

“那挺好。”沈小甜的唇角慢慢漾出笑。

陆辛手里的文件袋不知道什么时候滑落到了地上,不过也没人在意了。

……

沈小甜还想再看自己妈妈几次,陆辛自然赞同,他表示赞同的方式是又买了三身能让他卖相更好的新衣服。

并且还是趁机修剪了自己的头发。

看着他这样,沈小甜在一边儿站着,说:“我在想,你到底是在跟我谈恋爱,还是跟我妈谈恋爱。”

这话可严重了,野厨子说:

“你看,我吧,最擅长的就是跟这些吃吃喝喝打交道,其次呢,是我这个人……”他指了指自己的胸脯, “你也说了么,我心肠儿好。这两样我都给你了,那就只剩皮相能表现一下了。”

沈小甜一时间不知道该笑他的脸皮越来越厚,还是该说他的诡辩能力真是越来越强了。

他的这份用心,自然不是白费的,第三次陪沈小甜从医院里出来的时候,田心女士的秘书柳阿姨快步跟了出来。

“那个,陆……陆先生,您要是想让田总喜欢你,你可不能只给自己买新衣服啊,哪有男朋友光给自己打扮的?”

陆辛:……

沈小甜忍不住用两只手捂住自己的脸,生怕笑到失态。

陆辛觉得自己委屈大了。

他不是不肯给沈小甜买衣服,可他那家小甜儿老师总是笑眯眯地说这次来广州的开销都是陆辛出的,她得把账算清了才能再收他的礼物。

这他跟谁说理去?

除了抱着沈小甜默默委屈,也没别的办法了。

当然,抱着抱着,他们就又亲到一起去了。

田心女士对他们一直来看她倒是态度还好,只是偶尔会刺一句:“你怎么还不去拍视频当网红?你守着你妈能干嘛?”

但是沈小甜不理她,她也就不会执意赶人走了。

有一次,她支走了陆辛,对沈小甜说:

“这次这个卖相还不错,男的但凡皮相好一点儿都会有点儿自觉了不起,明天我就把我手下那些模特叫过来,你看看想让谁陪你在广州逛逛,你就选一个,让他知道知道在我这儿卖相可是不值钱的。”

这可算了,课代表的心里可是容易泛酸的,沈小甜说:

“他不是一定要显摆自己长得好,就是怕您眼光高,觉得他配不上我。”

“我是肯定看不上的。”田心女士说,“以前的姜宏远我也没看上,是你非要找他,我也就不管了,反正你自己不吃亏,别人说破嘴皮子也没用。这次也一样,小甜,你可别又一头扎进去……”

这话虽然不好听,还是为了自己好,沈小甜只笑着说:

“我觉得他挺好的。”

除了看田心女士,他们在广州还是一如既往地找吃的。

陆辛对广州不像其他地方混得熟透了,认识的厨子也寥寥,好在广州这个地方想要找好吃的并不难,问问在这儿住了几年的人,谁的心里都藏了三五个可以推荐别人去的好店。

就连柳阿姨都说她之前吃了一家小海鲜很不错,是她当地的朋友带她去的。

沈小甜和陆辛当天晚上就决定去吃那家小海鲜。

那家店也是个排挡,却跟柜子的那个排挡还不一样,一个老旧的洗车场门口挂了个“谭仔海鲜”的招牌,走进去就看见一个挺大的棚子,海鲜都是用普通的塑料盆装着,注氧器激出来的水流了一地,整个地方都像是刚洗完车了一样。

花螺、花甲、大蟹、鲍鱼……皮皮虾在这儿就成了濑尿虾,推荐的做法是椒盐,很像鲶鱼的一种鱼在这儿被叫钳鱼,店家热情建议可以豆豉蒸一下,还有很多海鲜,从小吃海鲜的沈小甜都不太认识。

陆辛要了白灼花螺、豆豉蒸钳鱼、蒜蓉蒸元贝,和炒薄壳。

薄壳的样子有些像是迷你的海虹,炒开了口儿就个个香甜,小小的一点儿,吃起来像是嗑瓜子。

除了这个之外,沈小甜也喜欢吃白灼花螺,钳鱼味道比想象中更入味,元贝也是个大鲜美,蒜末下面一整个贝肉能把嘴里塞得满满当当。

广东的海鲜比起黄渤海的似乎少了那么一丝冷海水里特有的鲜,却真的是个个都甜。

“我想好我这一期视频是什么了。”沈小甜嗑着薄壳跟陆辛说。

“我可以做“甜”。”

作者有话要说:小甜老师:“嘻嘻嘻我也挺甜。”

☆、艇仔粥

海鲜的甜是甜美的甘氨酸, 点心的甜也是甜, 第二天一早, 他们俩又去吃了一顿早茶, 拍了奶黄包、流沙包、核桃包……

两个人对甜点都没有多少执念,一早上全靠吃甜的吃到饱也有点不太能接受, 所以沈小甜又加点了几样点心, 一起带去给了她妈。

路过一家人气不错肠粉店, 她还特意打包了一份艇仔粥。

“我刚来广东的时候,就跟我妈住在深圳, 她就带我去喝艇仔粥, 我觉得她挺爱喝这个的。”

陆辛拎着他们打包的小吃和粥品, 笑着说:“早知道阿姨喜欢喝粥, 我也可以做啊。”

话是这么说, 在广东想要在餐馆里借灶真是比别的地方难多了,陆辛说过, 广东的小吃一是重工二是重料。

重工就是往往要提前制备各种料头,比如鲍汁扒鹅掌的那个鲍汁, 想要做一坛出来就要几天的功夫,那厨房自然就成了个重地, 轻易不会让人进去。

重料就是重材料的新鲜, 比如潮汕火锅, 牛肉从屠宰到入锅,所需时间甚至精确到了分钟,广州最好的猪什粥铺子也是一样, 食材从屠宰场直接到店,也必须新鲜到人们能够用眼看得见,这般讲究下来,他们哪里舍得让辛苦得到的食材被个外人糟践呢?

“也不知道阿姨喜欢吃什么鲁菜,我还真想给她做个家乡风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