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小姐,你知道-言而无信-在这里是能够被定罪的吗?”周黎轩抱着胳膊说。
“什么意思?”子柚皱眉。
“你不告而别。你答应过我这一次你不会。”
“我给你留了字条。”
“哦,我想起来了。你还留了一张支票。”周黎轩认真地从裤袋里取出那张纸,朝她扬扬,“你这算是对我的技术的认可吗?”
子柚咬牙道:“你明知那是我留下的房费。”
周黎轩按着额头说:“我真没往这方面想,只吓出一身汗,因为在那家饭店卖淫有可能被起诉坐牢。”
子柚磨着牙不说话,已然忘记早就想好的一旦重逢该用什么态度对待他。
周黎轩又向前一步,试着握住她的手,被子柚迅速避开:“周黎轩,这世上没有谁非谁不可。你既然已经得到过我,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呢?”子柚吐字一向轻软,但她将“周黎轩“三个字说得非常清晰。
“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是你。”周黎轩说:“我更想知道,你既然不愿与我在一起,又为什么想从我这里偷走一个孩子?”
子柚极力克制也没掩饰住自己被拆穿的尴尬,她脸上流露出气恼的神色。
“这位女士,我只是失忆,又没变傻,你先盯着孩子,又就着我的话顺水推舟的时候,你的心思就已经很明了……拜托,别用这副表情看我。”
子柚腾地站起来:“很高兴又见到你。再见。”
周黎轩挡住她的去路:“以前我就讲过的,我不介意被利用。但是,你确定,只一夜你就能得偿所愿吗?如果没有的话,你不觉得太吃亏吗?”
“周黎轩,你是来兴师问罪的吗?那天晚上你有损失吗?”她说完后觉得有些失言,他会有很多话来堵她,比如,他当然有“损失“。
但周黎轩只沉静地看着她,直到将她看得心慌意乱才开口:“陈子柚,那一夜对你而言,除了利用,确实没有别的意义吧?”
他们说着话,船已经倒转了方向,原先藏在他身后的阳光照耀着他们俩,光线射入子柚的眼睛,令她睁不开眼。她闭了闭眼说:“我一向说话算话的。你希望得到我,那我便给你一夜,但也仅此而已。”
“说话算话?”周黎轩侧头看了看身后的海,他沐浴在阳光下,海风吹着他的头发与衬衣,他的唇角浮起一个奇异的微笑:“那你讲过的每一句话,都会一并履行是吗?”
子柚的脸色有一点发白,在她还没忆起自己曾信口开河又讲过什么话的时候,只听甲板上爆发一阵惊呼。太阳高升,不少人已经早起,在甲板上散步。
子柚也看到了那些人惊呼的原因。天空上突然出现了两架直升机,正向海面撒落数以万计的玫瑰花瓣。方圆几十米的范围内,红色的花瓣纷纷扬扬自天而降,如一场瑰丽的雨,在花瓣雨落英缤纷的同时,海面上千百只海鸥翩翩起舞。一时间,这一方天地犹如一场华丽的盛典,口哨声与欢呼声,以及海鸥的鸣叫声,此起彼伏。
“你曾经说,等到天上下红雨的时候,就考虑嫁给我,还记得吧?”
子柚受惊过度,张张嘴,找了半天才找回呼吸和声音:“你抄袭言情小说!”
周黎轩说:“冤枉,这明明是我想了一天一夜才想出来,其实如果可以选择,我更喜欢白色的花瓣。”
“这么幼稚又没品的游戏,你不觉得丢脸吗?”
“再丢脸也好过长久的遗憾。人这一生这么短暂,不该全被遗憾填满,你觉得呢?”
子柚沉默无语。
这场花瓣雨下了很久也不见停歇,不知他究竟摧残了多少枝玫瑰。花瓣飘飘洒洒落入海面,落到他们的头上,身上和脚边。
“我从来没这样坚信过一件事,如果错过你,会是我一生最大的遗憾。”他在飘落的花瓣雨中问:“嫁给我?”
不用子柚回答,甲板上越来越多的看戏的人们已经用了各国语言整齐划一地喊:“答应他!答应他!”
子柚低着头:“周黎轩,我不爱你。”
“我不在乎。”
“我对你并不好。我不会成为一个好妻子。”
“你会成为一个好母亲,我孩子的母亲。”
“你本可以找比我好十倍百倍的女人。”
“对我而言,这种人不可能存在。”
漫天的花瓣还在纷纷飘落,如同眼泪。子柚哭起来:“周黎轩,你什么会找上我?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他伸手替她抹去眼泪:“你不讲道理。那天我只是想到楼下找点东西吃,你就那样跌跌撞撞地突然出现了。是你自己跑到我面前的。”
子柚哭得越发地厉害。周黎轩把她拥进怀里,轻轻拍着,像哄小孩子一样。
那天早晨,这艘豪华客轮上早起的乘客们都有幸看到了这样诡异而精彩的一幕,直到多年后还津津乐道。漫天的花瓣雨,哭得像孩子一样的女主角。她看起来很像是因过分感动而哭,可是当男主角为她戴上戒指时,她那副表情却绝望得犹如被套上了断头索。但是她没有挣扎,也没有拒绝,当男主角将她抱回船舱时,她顺从地搂住他的脖子。
其实,当时在周黎轩怀中,被他套上戒指的陈子柚只讲了一句话:“周黎轩,我觉得累。”
周黎轩低声说:“有我在。”
正文 27-尾声
两周后,周黎轩刚在办公室坐下,新助理就敲门进入:“上午好,周先生,旅途一定很愉快吧?”
他拿一支笔,在那张纸上三下五除二地划掉,最后只剩了几个电话,他一一拨回去。
他的主治医生兼朋友在电话那头大笑:“我听说,你前几天做了一件十分浪漫也十分丢脸的事情?而且,据说你是半夜三更地空降到那船上去的?我的天,这完全不像你能做得出来的事,你得回来检查一下,你的大脑看起来恢复得不太好!”
“连你都知道了?有那么轰动吗?”
医生继续大笑:“可不是?我还听说,人家政府给了你大大的黄牌警告。”
“还有一张巨额的罚单。”周黎轩说。
“不过,一定很值吧?你不会做亏本生意的。”医生见周黎轩不响应,继续问:“你最近头痛还经常发作吗?”
“没,还好。”
“你相信了吧?我跟你讲过的,只要你别总是去纠结往事,你的头就没事,让过去都见鬼去,开始新生吧,伙计。”
另一个电话是丽卡打来的,告诉他,她已经有了新工作,并且马上就要嫁人。
“恭喜你,丽卡。”
“我听说你也结婚了,效率真高。看起来那个女人也没多难搞。”
“你需要什么样的结婚礼物?”
“不用了,周老夫人给我的补贴很丰厚,你们一家人都很慷慨,包括你很讨厌的周想恩先生……你们也很擅长把人玩弄于股掌之上,无论谁都会被你们交叉利用。你们是不折不扣的一家人。”
“丽卡,你以后如果需要帮助,记得找我吧。”
“周黎轩,我不需要你的原谅,也不会祝福你。我绝对不会祝你们幸福,她只是在利用你,她只是把你当做替身而已。你真可怜,你丢掉全天下爱你的女人,偏偏找不爱你的那一个。”
“谢谢你,丽卡。”
丽卡大力地挂掉电话。
周黎轩揉了揉眉头,又拨了几个电话,最后从计算机里收到又一个加密的文件,他输入密码,里面是几段模糊不清的音频,但是不难听出是谁的声音。
“其实我不恨他。……可是人这一世,再长夜不过百年……在这样有限的生命里,我希望我以后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意义的。……我可以原谅,但绝不代表我能够遗忘。”
“他是间接害死我父母与外公的人,他毁掉我的整个世界,无论他做了多少事,这个事实永远改变不了。……有一种生活里最起码的东西……只有他永远给不了……如果跟他在一起,我会夜夜噩梦……我绝不会这样对不起自己。”
周黎轩戴着耳机,将这两段录音反反复复地听了很多遍后,将它们彻底删除。
他把最后一个电话拨给他的祖母:“您赢了。”
“-赢了-是什么意思?你会放过你二叔,不再试图让他走投无路?你会乖乖地继承家业,不再想着另立门户?还有,你当真把我当成你的亲祖母,而不是你的敌人?”
“一切都如您所愿。”他的声音有点消沉。
“小伙子,别装了。你也没输不是?什么时候把我的孙媳带回来给我看?”
“您又不是没见过。”
“那怎么能一样?我上回见她时,她还是外人。如今我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调教她了。”
周黎轩忙碌了一整天,接近傍晚时他收到一个快递函件,上面标注着务必他本人亲启的字样。他打开函件,令他讶然的是,里面还有两份函件,自遥远的地方发过来,信封上标注着一家特别机构的名字,收件人都是“陈子柚女士“。两份函件外观一模一样,只是封口处有不同的颜色。函件运送途中的所有印章一应俱全,最后一个章是今天上午,地址是他的家。
从理论上说,这两份东西早就该到陈子柚的手中了。
函件里还有一张字条,上面只有一个电话号码。他思量了片刻,照着那个号码把电话拨过去。
“我是周黎轩,我收到了你寄的东西。我不明白它们为什么到了了我这里。”
电话那头的人停顿了很久:“那是两份基因检测结果。周先生,贴红色标签的那份,结果是完全相同的。贴绿色卷标的那份,则显示有25%的基因排列不同。”他顿了顿又说:“您一定了解这表明了什么。同卵双胞胎,即使刚出生时基因排列是完全相同的,也会随着年纪的增长与生活环境的不同,产生差异,成年的双胞胎,不可能有一样的基因。”
周黎轩很久都不说话。电话那头又讲:“不过,这份东西,是陈小姐……我是指周夫人,是她一个多月前提供的,中途出了一点意外,所以现在才有了结果。也许她现在已经不太关注这个结果了。”
“她从哪儿弄到的?有人曾经……”
“是的,有好几组人,试着找到江离城先生的指纹,头发,或者血液,他们都没有成功,但是陈……周夫人找得到,先生,您不问问我是谁吗?”
“你帮过我很多次忙,那些连最贵的征信社都找不到的东西,提供者就是你吧?”
电话那头良久无声。稍后,那人的声音变得有一点奇怪,像在压抑着什么:“以后您不会再需要我做什么,我想这是我能为您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无论怎样,我希望您有一次自己选择的机会,祝您好运,先生,再见。”
在那人挂电话之前,周黎轩低声地说了一句:“谢谢你,江流。”江流那两个字,他吐得有一点生硬。
电话那端传来重重的一声哽咽与几声抽泣,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低低地说了句:“再见,江先生。”随后周黎轩的手机里变成一片忙音。
周黎轩独自站在河边看夕阳落山,晚霞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映得很长,远处的司机踟蹰了很久,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周先生,夫人问您晚上是否回家吃饭。”
“她怎么没给我拨电话?”
“您的手机没电了。”
这顿饭是陈子柚自己做的,极简单的四菜一汤外加小米粥,厨房被折磨得好像刚开过宴会。
子柚说:“你可以先吃胃药再吃饭。”
周黎轩每样菜都尝了一口:“还好。”
“多谢。”
他问:“今天是什么节日吗?怎么会突然这样贤慧?
“我正在等一份东西。我有件事情跟你说,你先吃饭吧。”她见周黎轩吃得勉强,无奈地说:“我已经很尽力了,我弄了半个下午。你若是在不喜欢,我去给你做一碗泡面吧,我做泡面的技术还不错。”
周黎轩把她做的每一样菜都吃到见底,又亲自洗干净了碗。他们的中年女管家有一点惶恐不安,整晚检讨自己是否太失职。
晚餐后,周黎轩回到书房看一份文件,从窗口看到陈子柚坐在院子的秋千架下百无聊赖地晃来晃去。
他有些心事重重,管家为他送茶时,他错当成笔筒,顺手将一只笔丢了进去。管家尴尬地笑笑:“夫人今天心情很不错,应该没什么事情的。”
“啊?”
“夫人今天去了医院。您应该是在为夫人担心吧?”
晚上九点,陈子柚与周黎轩在书房会合,他们俩各自有自己的自由空间,通常晚上直到九点以后才会聚在一起。
“我给你看一样东西。”子柚递给他一个大的信封,信口未封。
“是吗?这儿也有东西给你。”他的声音有一点哑,递给她一份写着她名字的函件。
子柚看清信封上的字,脸色霎时白了:“它怎么会在你这里?”
“碰巧送到我这里,大概想让我转给你吧。”
子柚的脸色更白几分,挣扎了很久后,费力地说:“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知道。”他淡淡地说,“而且我可以向你起誓,这是准确无误的那一份。”他将信封缓缓地推进子柚面前。
之前很轻松的气氛突然变得凝重而紧张,两个人的呼吸与心跳都清晰可闻,没有人注视对方的眼睛。
他们站了很久,子柚终于缓缓地拿起那个信封,将封条慢慢地撕开,封条粘得很结实,她的动作很慢,非常慢,好像那封信她永远也撕不开一样。之于周黎轩而言,这就如同一场凌迟酷刑。他递给她一把裁纸刀,手有一点抖。
子柚的手顿了顿,没去接那把刀。她慢慢走到周黎轩身前,伸手在他身上摸了摸,这几天她才知道他有一个小小的习惯,他因为嗓子的原因不再吸烟,但是他的口袋里总是装着打火机,不一定放在哪个口嗲,特别无聊的时候,他会玩那个打火机。
她从他的胸口慢慢摸到裤袋,就像一场挑逗。最后她终于找到了。腾地一下,火苗窜起,子柚将那封始终没有成功打开封口的信,凑到火苗上,看着它一点点地燃烧。火光闪动间,那封信迅速化成了灰烬,轻轻一抖,落了一地。
他们二人对视着,眼神都有些复杂难言。
“听说你今天去医院了,不舒服吗?”
“你不看看我给你的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