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楼下时,他最爱的是别人家的小狗,每次看见了就吼吼地挥着小拳头要舅奶奶抱着他去追。方存正送了一只小哈士奇来的时候,他更是兴奋,坐在小推车里蹬着小腿要摸摸。
秦昊不乐意到极点,“家里有孩子,养什么狗?他安得什么心?送只玩具的就行了,那哈士奇一对红眼,和狼似的。”
“打过防疫针了,哈士奇温驯着呢,对家人可没脾气,怎么玩都行。我舅说养几天放店子里看店。”
抬了她舅出来,他惯例的不敢多出声。
时至七月,济城热浪滚滚,树头蝉鸣不绝。
月中时才开始下雨,带来少许清凉。十七日的晚上下了一夜的雨,到十八的中午又开始洒雨点。舅妈和舅舅买了东西回来,舅妈拍着肩头不迭埋怨,“这不下就热得流油,一下就不停。河里的水都涨起来了。”
到了三四点的时候,气象台发布黄色暴雨警告,电视新闻播报说是五十年一遇的暴雨。店里电话接连响起取消晚上的订座,陈婉舅妈无奈,“这一下,连生意也不用做了。”
“在守守。”舅舅说。
陈婉望望天,“舅,不如你送舅妈和豆丁先回去。我看这样子今晚上也没什么生意了,过路的更不用说。我把帐算算,顺便守到五六点看看,实在雨不停就当今天休息算了。”
他们走后,她带着服务生收拾收拾厨房,又把包房里的卫生全部打扫了一遍,雨势却越来越大。看样子只能少做一天生意了,她站在天井里,喂过鱼食后望向灰黑的天,先放了服务员下班。
店里恢复寂静,她象平常一样,关好包间门窗,锁实了厨房里的干鲍鱼翅。享受这难得的清静,她沏了壶新茶,打算好好算算这个月的帐。方坐下来,就看见门前黑影一闪。
“你吓死我!”她对着半身湿淋淋的秦昊喊。
“怎么就你一个?人呢?”他眉间掩不住的焦躁。
“我舅舅他们带着豆丁先回去了,我算算帐。”惊恐过后,她又重新坐下。
“这时候算哪门子帐?河里水全涨满了。”
陈婉循着他的视线望向门口照壁角落,“漫到这里来了。”丢了手中纸笔,就慌慌的往外跑。
“你包呢?”秦昊在后面喊。
“这时候你管我的包,帮我找东西把水堵上啊,快漫进来了。”
秦昊大步走过她身边,淋着雨站在大门正朝街面,转身的时候脸色难看到极点,“回去拿你的包。”
陈婉想看看外面什么情况,却被他吼了一声:“听见没有?”
说话间,水已经掩至脚面,她抿着嘴进去拿袋子、关厨房门时,他紧随在身后,“我去关电闸,你动作快点。”
她被他凝重的语气骇住,顾不上问他怎么知道电闸的位置,锁好门拉上防盗网走到门口更是被唬了一跳。河水透过车道旁的石护墙的空隙里淹进来,整个朱雀街全泡在水里,无数人从他们身边奔走而过。
大雨滂沱,黑灰的天幕偶有闪电划空而过。
“朱雀街地势太低。别打伞了,打伞也没用。”他伸手过来,湿漉漉的紧紧握着她的,“我车就停在巷口,过去看看,打不着火就糟了。”
一路沿街而下,河水已经淹到脚脖子,到了巷口时,涨上膝盖。两人远眺水里的车,面面相觑。“算了,走路吧。”
陈婉嗯了一声,捏紧他的手。
“别怕,我在呢。”
“我没怕,我是想,好在让舅舅先抱了豆丁回去了。不行,我要问问豆丁怎么样,是不是回去了,如果再感冒发烧的话……”陈婉掏出手机,一连拨了几个都是忙音,更加焦灼。
他抚慰地捏捏掌中她纤细的手指,另一只手抹去满面雨水,“大概都忙着在打电话。我们往前走到中山路就行了,那边地势高,去了那里再打。”
这条他穿梭了无数回的路,已变成河道,触目所及只有黄浊的泥水。雨越大,水涨得越高越来越湍急,中间几次陈婉差些被脚下的杂物绊倒,每回他用力拖住她半身时,她抬头都能望进他黑黝黝的眼睛里去。
“谢谢。”她的声音在雨中雷声里悄无声息地消失掉。
并不像秦昊所说,往前走水就小点,水已经齐大腿深,满目是洪流,车辆抛锚,又被水流卷起漂浮,身边和他们一样只知道往高处走的人有几个被急流冲倒,间或有垃圾箱撞来,引起惊恐声一片。
“全部人拖着手,抱成一团往前走。”耳边的声音振聋发聩,陈婉抬眼,是她的男人扯着嗓门大喊,脖子上青筋暴起。
他一声喊毕,所有人自发地向中间靠拢,牵手的,拖腰的,缓缓聚拢成一团。
其中一个在雨里喊,“去到广场那里就差不多了,那里有个表演用的高台。”
其他人应声相和,此时已届傍晚七点,天黑压压的,四周黑压压的,行至十字路口时,几条洪流冲击下更是凶猛。他们拖着手堵在中间,捞起几个冲下来的人。有个人影横躺着于远处飘过,陈婉冷得直打哆嗦,往秦昊身上贴去。他手臂死死地揽着她的腰,似乎想把她揉进身体里,“别看那个。”
她恍惚地点点头。
行到人民广场才发现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在水里举步维艰地泡了一个多小时,几乎脱力。她被他举上高台时,见他不上来,她扯住他衣袖,嘶着嗓子在雨里喊:“你呢?昊,上来。”
他在她情急欲狂的眼里看见自己,万分渴切揽住她的脸死命亲吻她直到雨歇尽,“你往里头站,我就在旁边,能捞几个是几个。听话,我等会就回来。”
她望着他的背影,怔怔说:“记着回来。”脸上早分不出是雨是泪。
乌鸦鸦的人头攒动却只闻雨声惊雷,所有人都在惊变中静默,以一种听天命的坚忍对抗。
陈婉站在原处,目注着秦昊离开的方向眼睛瞬也不瞬。初时尚看见他的影子在往高台上拉人,后来竟是再寻找不到。
他重新出现在她眼中时,她以为已经过去了一辈子。大概又在水里泡了几个小时,他在她脚下瘫坐下去。陈婉蹲下来,徒劳地用手抹他的脸。他抬起头,向她绽露一个最开怀的笑,“像是救了不少个,忘记数数了。”
这一刻,这一刻,这一刻……她用力抱住他。
“傻笑什么?”
“你傻笑什么?”他胳膊紧箍着她。
“我说,我们是不是错过太多了?”
“……”
“昊,你说,我们还能不能重新开始?”
“你觉得呢?”他问得小心翼翼。
她想想,然后郑重地点头。
他像是被哽住,好一会才又问:“真能重新开始?”
她再次郑重地点头。
“真可以?”他双手托住她的脸,似乎想望进她心灵深处。
“就,就当做我们今天才认识的好不好,以前的我们都忘掉。”他的伤害他的蛮横他的不信任,在他巨细靡遗的爱面前,被滂沱的暴雨冲淡、洗刷掉她曾经以为眼泪也洗刷不了的深深埋藏的委屈,当所有的倾泻散尽,最后流淌从容的,只有时间只有他的爱。
“真的?”他紧紧锁住她的脸,不放过一丝变幻的情绪。她眼中盈泪,边笑边点头。岁月沉香,记忆里那个尖刻泼辣的女子消失淡化,她的笑容平静浑然。
“当我们初见初相逢。”
他缓缓扬起嘴角,象多年前在朱雀巷初逢时那般坏笑,“那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姓秦,单字昊。妞,你叫什么?”
“不待你这样的!重新来也是无赖相!”
“那好,再来。我姓秦,单字昊。你呢?你叫什么?”
“我叫陈婉。你傻笑什么?”
“没。”他胸膛震动,揽住她好一会才止住哑着嗓子说:“猫儿,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爱你?”
她在他怀里战栗,强抑着哽咽摇头说:“没有。”
“现在说不晚是不是?”
“不晚,永远不晚。”她静静流泪,“虽然我等了好久。”
雨歇尽,星月沉湮。
——完结
PS:黑色三小时,2007年。此文故事终于2005年,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作者有话要说:
《沉香》到这里以灰常狗血的形式完结了,番外会有,会另外开,不V,但是也不确定更新时间。接下来的休整会想到好玩的事情的话就来一段。
番外一
“这样不行。”秦昊半坐在床头,烦躁地抓脑袋,一头乱发。
“怎么了?几点了还不睡?”陈婉迷迷糊糊地翻个身。
他重新侧躺下,手掌抚在她腰间,不受控地游移着,一路向上直到托住她的丰软。她比以往丰满了许多,揉捏着,耳边聆听着她不满意的哼哼,他当下情动。
“别闹了,几点了?”
“还早。”他贴紧她,蹭蹭她的翘臀,对着她的耳心说。
她睁开惺忪的眼睛,“别闹了,豆丁在旁边。”说完拨开他的手,闭上眼往床侧移了移。
手掌凌于半空,他看一眼小床上酣睡的豆丁,抓狂地抓抓脑袋,一下子躺倒回去。
一声委屈的呜咽,秦昊再次坐起来,对上哈士奇的红眼。
原来他把哈士奇蹬下床了。
互相瞪着足足有十分钟,倔强的哈士奇抵受不住他杀狗的眼神,别开脸,委委屈屈地在床前地毯上伏低身子,耷拉着脑袋。
秦昊这才躺回去,背对着陈婉。
滴答滴答,秋雨方歇,露台滴水观音的叶子上的水珠有序地滑落石板,听得他更加烦躁。他转过身子,动作很轻微地把陈婉揽回怀抱。
脚边嗖一声,哈士奇纵身跳回床上,根本不敢抬眼看他,鬼鬼祟祟地在角落找了个位置蜷缩起来。
秦昊对它做了个“你大爷的”的口型,无奈地阖上眼。
陈婉手上托着豆丁,一手拿木勺搅了搅锅里的粥。“不是说今天有事,要早点起来吗?”年中的一场暴雨,巩香居的损失不小,她那时才知道朱雀商投代管的竟然是他的物业。如今,朱雀巷正式招租在即,他已经是连续几晚夜深才回家了。
秦昊在豆丁脸上嘬了一口,“儿子。”
小家伙喊了声“怕怕。”舞着手上的小勺子给他看。
“嗯嗯,好武器。十米外取人首级,杀人于无形。”
陈婉啼笑皆非,“说什么?别教坏豆丁。”说着摸摸他的脸,“怎么了?一早上没精打采的。”
他凑过脸往她唇上亲去,一触碰到她的柔软便衔住不放,轻挑慢咬,脑袋上挨了豆丁一记也浑然不觉。
陈婉回过气时,已是红晕染腮,乜他一眼说:“给豆丁看见了,一大早的发狂。去,准备吃早餐。”
坐在餐桌边时,他重复昨晚的话:“猫儿,这样不行。豆丁不能和我们睡一间房,还有,那只狗,”他往阳台方向摆下脑袋,“得把它送人。我从不知道狗也会打呼噜说梦话磨牙的,我天天晚上没一刻钟安生觉。”
“他们都习惯了,豆丁一直和我睡,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停下来,豆丁不依不饶地抓她的手,还要喂,“妈妈,饭饭,饭饭。”阳台上的哈士奇已经吃完了盆里的狗粮,慢悠悠溜达进来,蹲在她脚
“或者请个人,或者把对面那套房子买下来,请你舅舅舅妈搬来住,顺便帮忙照看豆丁,或者全部搬去朱雀巷我奶奶家老屋去。不行就三口搬回我爸妈家。”
“从结婚时就为这问题争个没完。我第一百次申明,我是坚决不回你父母家同住的。”
“我是不乐意家里有外人晃来晃去,碍眼。其实就在金盛另外买套房子好,舅舅舅妈就住对面,或者楼上楼下,也方便照看。”
“我舅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当卖闺女换房子呢。”
“不可理喻。”
他起床就心情糟糕,这四个字语气不太好听,说完了气氛顿时僵下来。
“那后天豆丁生日你自己和我舅说,说通了是你本事。”
秦昊想想她舅那张脸,立刻发悚,没有再说话。的
“豆丁,自己擦嘴。”陈婉喂完饭,抽了纸巾在豆丁前。小家伙以前会捡起来擦擦小嘴巴的,今天却不捡,躬着身子把脸埋上去蹭了蹭。然后抬头朝爸爸妈妈咕咕笑,眼睛里全是狡黠得意的光。
陈婉和秦昊忍不住相视一笑,方才沉闷的气氛消失贻尽。陈婉刮了豆丁的小鼻子一下,“坏小子,学兜兜是不是?”听见自己的名字,脚下的哈士奇站起来,两只前爪搭在豆丁椅子边缘,直立着好奇的张望。“豆丁,来,下来和你兄弟玩去。坐沙发上哈,乖乖的,妈妈吃了早餐还要洗碗。”
豆丁听话地伸展开两只小胖腿,将手上的小皮球扔出去,嘴里荷嗬有声。皮球影子一闪,兜兜跃起向前奔去,衔回来后交还给豆丁。
“狗东西,早上蹭我一脸口水。我还以为是你在亲我,正想搂着你好好亲亲的,一睁眼对上一对红眼睛,差点没害我阳痿。”
在洗碗时,听见他忿忿数落,陈婉笑得花枝乱颤。“色鬼!”
“我憋了多少天了?天天搂着你吃不着,再这样下去我还真修炼成柳下惠了。”他揽住她的腰,将她抵在料理台边,忽地声音暗哑起来,“记不记得有回就在这?干得你直喘气儿,叫我名字叫得象发春的猫一样?”
“不记得了。”她面红耳热,瞥他一眼说。
“真不记得?”两人粘在一起,他大手托着她的臀轻轻旋转,中间坚硬处滚烫炽人。“再做一回一定能记起来。”
“讨厌。”她被他亲得脖子后仰,“不要了,你忍忍,豆丁在外面。”
“忍不住了,我忍了多久了?”他的唇舌一路向下,舔舐她微颤的峰尖,在她期待至极限时连衬衫一起含住细细吸咬。
“昊……”她低哼,手指插入他浓发中。
“喜欢这样?”他一手探进两人间轻轻解开她衬衫纽扣,一手隔着衣服托住她的丰盈揉捏,“我喜欢你叫我,喜欢你发软的时候颤抖,喜欢你哼哼唧唧很满足的模样……”他说一个喜欢便低头吸咬她一下,她果然如他所说般低声呻吟起来。
“昊……”他解开了她胸前的扣子,继而埋首在她胸前,“昊、昊——兜兜,兜兜——”
他抬头,“咬疼你了?我轻点——”
话未说完,裤脚被结结实实地咬住。兜兜死命地咬住秦昊裤腿往后拖,鼻子里咻咻吐着恶气,一副誓死捍卫女主人的壮烈架势。
“你大爷的——”
番外二
豆丁生日那天,巩香居停业。
陈婉事前极为反对,“小孩子,不过就是个周岁生日,没必要。”
她舅舅说:“我们没所谓,照以往吃顿饭就行,不过亲家要来,太失礼了都不好看。”
陈婉抿紧了嘴,没有多说。
秦昊的父亲,打以往至今,她还是挺敬重的,朴拙肃穆下有股看淡世情的通透。至于他母亲,她们是天生的气场不合。当初他们家对她的态度她都能理解,毕竟在那样的环境,时刻要防备着,处处陷阱,自然是比平常人警惕性高。但是说到感情,她是比较记仇的人,某些时候是不够何心眉豁达,而且年纪阅历越深她也越来越明白,世界上大多数的事情并不是靠你的委屈就能求得圆满,所以,婚后她也只是恪守本分而已。
既然他们要来,那就热热闹闹一场。
她拟了菜单,被秦昊抢过去一看,“不用这么多菜。停业本来就是为了让你休息,开十多席和平常有什么不同,累的还不是你和你舅?照我说,在外面订一桌就行,你若是不爱给人赚钱,就几个菜在家里热闹一下。你也知道我爸,顾忌的条条框框多,太热闹了影响不好。”
最后定下来,就在巩香居,中午是朋友,晚上就只是双方家人。
吃完饭,陈婉被秦昊拉出门,“去哪?马上抓周了。”
“抓周由着四个老的玩,多聚聚也培养培养感情。我们自己去找乐子去。”
“豆丁……”
“豆丁有那么多人看着,你少看一眼不会有事。”
上了车,他开了车顶灯,头也不回,很有些窘迫地指指后车座,“自己看看,喜欢哪种?长这么大没送过花,也不知道你爱什么。”
陈婉看向满后座的姹紫嫣红,再回头时眼中波光闪动,许久没说话。
“都不喜欢?”
她摇头,“又不是什么节日,花这个钱做什么?”
“谁说的?孩子的生日是母亲的受难日,去年的今天我不在你旁边,想着你痛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我还在钓鱼,我就脸红。当赔罪当补偿,今天晚上随你处置我。”
她扑哧而笑,对上他眼底的笑意又缓缓严肃起来,“昊,我想抱抱你。”
他摊开手,“来。”
她投进他的温暖,脸贴着脸,她在他耳边说:“好像从结婚到现在一直疏忽了你是不是?”
他沉默,过了一会问:“你说我对人说吃醋,还是吃我自己儿子的醋、吃一只狗的醋,会不会被人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