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外面的脚步声突然停了,有人轻声问了句:“夫人睡下了吗?”说话的正是那位赵先生。芒鬼立刻应声道:“已经睡下好一会儿了,先生要进去看看夫人吗?”
颜淡顿时毛骨悚然,她现在的身份是赵夫人,岂不是要和一个陌生人同床共枕?这在夫妇之间虽是很寻常的事,问题是她到今日才认得这位赵先生,更不要说把他想成自己的夫君了,便是现在开始硬逼着自己这么想,也未免太困难了。
隔了片刻,只听赵先生淡淡道了句:“既然睡下了,那还是不去吵她了。你也早点睡罢。”
一阵脚步远去的声音,另一人却站着没动。
颜淡心里很怄。
那人只在外面站了一会儿,便转身走远了。
这一出实在出乎颜淡的意料。
于是这意外便持续了五六天,颜淡不吵不闹,有饭菜端过来就拉着芒鬼一块吃,如果是那位赵先生亲自送过来的,宁可饿着也不吃一口。至于隔天的汤药,她当着芒鬼的面喝了两口,剩下的全部乘着她不注意倒进一边的那盆兰草里。
这样和芒鬼相处得熟了些,便开始不动声色地打听那位赵先生的来历,可惜芒鬼知道的也不多,套来套去,也不过套出了那位赵先生双名桓钦而已。
赵桓钦,赵桓钦,颜淡把这个名字默念几遍,几乎可以确定,她是第一回听说。
既然在他身上套不到什么东西,那么先知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也是一样的。谁知芒鬼面有难色,欲言又止,用一种可以称得上担忧的眼神瞧着她。
颜淡被她用这种眼神看得心里发毛。芒鬼的年纪比她小得多,纤瘦羞怯,手脚勤快,时常低着头走路,平日里话也不多,本来这样的女孩子应是很能勾起别人的怜惜,可是芒鬼却时常被人欺负。她难得出门一趟去买些东西回来,脸上身上却被人扔的脏兮兮的。
颜淡见到她这副模样,便会问她几句,结果芒鬼一脸的受宠若惊。
难道赵桓钦从来都不过问这些事么?
就算是家里的一个小丫鬟,那好歹对他服侍周到体贴,他说什么就二话不说立刻去做,颜淡自问若是换了她可不会这样勤快。
眼下芒鬼为了她的话为难,颜淡心中明了,立刻道:“罢了,你不想说就不说,其实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芒鬼的反应正好触中她的心事。她不肯说,或者是,不敢说,可见其中一定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其实就算她不说,颜淡也不着急,她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身子正一点点恢复,没人的时候她就会扶着桌子柜子慢慢走上几步,虽然还是会累得气喘连连,想来过不了太久,她又能利落地跑跳。
自然这些不管是赵桓钦还是芒鬼都不知道,赵桓钦用意不明,而芒鬼必定是听他的,颜淡乐得装出安分的样子。
芒鬼听她这般说,大大地松了口气,复又小心翼翼地说:“夫人,其实赵先生他很担心你,你以后别让他担忧了。”
颜淡微微笑着:“你放心,我以后都不会让他操心了。”
若是赵桓钦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她自然不会只让他担心一下而已。
死胡同
早上起身梳洗的时候,颜淡发现,那盆被喂了好几回汤药的兰草枯萎了,原本碧绿可爱的草叶泛黄,奄奄地垂在那里。颜淡不禁轻笑出声,果真如此。
大约是这几回都没怎么喝过那种汤药的缘故,身体也恢复得很快,她已经能够不借助外力,自己站起身走动一阵。
颜淡洗完脸,不动声色地问:“他可在屋子里?”
这是她头一回主动问起赵桓钦,芒鬼虽然奇怪,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先生一早就出门去了。”
颜淡放下擦脸的脸帕,温温软软地说:“他倒是忙得很,成天都往外跑,我便是想见也见不到人。”
芒鬼一惊,连声道:“夫人你别胡思乱想,赵先生人很好,才不会——”颜淡才不会胡思乱想,当初在地涯的时候,也看过不少关于凡间戏本子,里面多得是负心薄幸、朝秦暮楚的男子:“我只是随口说说,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啊?”她抬手按着床沿,做出想要站起来却力不从心的模样:“我想去天井里走走。”
赵桓钦不在,她的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芒鬼连连摆手:“可是,先生吩咐过我,不能带夫人出去……”
颜淡微微一皱眉,冷冷地说:“我在房里都快闷出霉来,难道连自家院子都不能走动了吗?”
芒鬼兢兢战战扶住她,嗫嚅着唇:“我……那我扶着夫人就在外面走走吧,但是夫人不能向先生说起,不然我会挨骂的……”
颜淡知道她胆小,自己这副样子定是吓到了她,但不这样,又没有其他的法子。
扑面而来的光线让她微微有些不适应,幸好这里的太阳都不猛,并不觉得不舒服。颜淡在院子里慢慢了走了一圈,院子其实很小,就算慢吞吞地走,也很快就能走完。颜淡衡量再三,觉得自己有把握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便装作毫不在意指着书房斜对面的一扇侧门:“这里怎的开了个边门?”
想来赵夫人身体不好,一直不能下地走动,想必对家里的一切布局并不甚熟悉。她便是指着那些事物问这是什么,那是怎么回事,都不算是突兀。
芒鬼随口应答:“这扇侧门是年前刚开的。”
颜淡心中一动,侧门,也就是说,从这里可以直接离开这座小宅院?
她装了这些天的娇弱,已经厌倦不已,当下一下子甩开芒鬼的手,疾步往侧门走去。芒鬼料想不到她居然能够自己走动,且走得很是稳当,连忙冲过去拉住她:“夫人,你不能……”
颜淡狠了狠心,御气将她挡开,偏过头道:“你们瞒了我这么多日,难道还不够么?我原本以为,我陪着你们演了这许多天的戏,也该知足了。”她下意识地动用术法,才知道自己的仙力纵然消失,却并非不能御气。
她现在,终究比寻常凡人要好一些的。
芒鬼呆呆地看着她,眼眶却慢慢红了。
颜淡推开门,瞬间被外面的景象吓了一跳。这不是凡间,她虽然从来没有见过凡间到底是什么模样的,却能肯定这里绝对不是凡间。街角懒洋洋地躺着一个乞丐,正无聊地将自己的一颗头颅摘下来转着玩。斜对面那家铺子外面,浮动着好些个残肢断臂,上上下下欢快地滚动着。
这里还是幽冥地府。
她根本就没有渡过奈何桥,亦没有投胎轮回。可是她怎么从夜忘川到了这里来的?
颜淡踏出门槛,这外面又是一方新的天地,可她该何去何从?她现在没了仙籍,不仙不魔,游离于六界之外,这天地间想来再不会有和她的同伴。
如果有法子离开幽冥地府……
转到街角的时候,忽听身后响起一个微微有些熟悉的声音:“这不是赵夫人吗?赵夫人你怎的出来走动了?”颜淡回过头去,只见身后的站着的正是她醒来那日在赵宅见过的那位大嫂,便微微点了点头。
对方走上前,亲亲热热地拉住她的手,满脸堆笑:“我们都是粗人,本来连字都不认,赵先生教了好些日子也不过能写几个简单的字儿。赵先生他是好人,夫人你真是有福气了……”
颜淡勉强笑了笑:“是吗,可这里到底是哪里?”
大嫂吃了一惊,奇道:“这里是鬼镇啊,你竟然不知道?我们这些在鬼镇上的都是不能过奈何桥投胎的,才不得不留在这里。”
颜淡顿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她和凡人是不一样的,凡人不能去奈何桥投胎是因为七魂六魄中的一丝魂魄受了损伤。而她的真身虽然有了损伤,元神却是完整的。她无意识地一抬头,正见一个一袭素淡长衫、眉目清冷的男子疾步走来,待走到近处时,微微皱了皱眉,上挑的眼角含着几分薄怒:“你身子还没大好就走得这么远,万一出了事可怎生是好?”
颜淡捏着拳头,冷淡地开口:“就怕继续将养下去,我连端茶端饭的力气都没有了。”
赵桓钦一怔:“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隔日端过来的汤药里掺了些什么你会不知道?”颜淡知道现在她要反复解释她不是赵夫人,只怕也没有人会相信,倒不如直接把有真凭实据的事情说出来,“我这几日都没有喝那汤药,现在总算有了走动的力气。我之前把汤药都倒在兰草里,结果那盆兰草却枯萎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那位大嫂听得目瞪口呆,兢兢战战地看向了赵桓钦:“赵先生你……”
“王嫂,方才我出来的时候,王大哥正寻你。”赵桓钦微微别过头,转向了一旁。
颜淡心道定是自己说得对方哑口无言,只能左顾而言他,想随便找件事情来支开旁人,当下乘胜追击:“大家相识一场,为何不摊开来说明白?还是你,根本就无话可说?”
赵桓钦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微微苦笑:“其实我原本……”他顿了顿,坦然道:“那汤药里的确是放了别的东西。”
颜淡呆住了,她本来想着赵桓钦会如何抵赖,她便如何反驳,现在他认得这样干脆坦荡,反而让她想好的那一席话完完全全地白费了。
“我一直想阻拦夫人你出门的,我怕……你受不了。这里是幽冥地府,是鬼镇,我们阳寿已尽,实在算不得上是人了。我原本一直不敢向你说,便只好下药,这是我的不是。”
颜淡张了张嘴,硬生生将想反驳的话咕嘟一声咽了下去。她适才还向王嫂打听过这里是哪里,赵桓钦这招委实教她应对不能。
“因为夫人你常年卧病的缘故,七魂六魄中少了一魂,没有法子再世为人。我心里担忧,所以留在鬼镇陪着夫人,却不想反而教夫人你误会我了……”赵桓钦叹了口气,语声倦怠,“你之前一直不知道我们已经到了地府,我便想着隐瞒下去,刚才却听见你向王嫂打听。我虽有隐瞒,却并不是想伤害夫人你。”
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王嫂圆圆的脸上俱是同情之色,看向颜淡的眼神居然还带着几分不满。
颜淡一口气差点缓不出来,简直怒急攻心,偏偏哑口无言、辩驳不能:“你你你……好,算你狠!”
王嫂看着颜淡,忍不住问:“你是不是想说,你不是赵夫人,赵先生也不是你的夫君?”
颜淡铁青着脸点了点头,觉得心里有那么好受了一点,不过,她是怎么知道自己是这样想的?
王嫂满脸同情:“赵夫人,你从前犯病的时候都会这样说,这、这真是太过为难赵先生了。”
颜淡捏着拳头,只觉得额角有根青筋抽得厉害。她用力闭上眼,深深吸了两口气,坚定地转向赵桓钦:“你现在听好了,就算我们从前有夫妻缘分,也到今日为止了,休书也不必麻烦你写了,我们就此分道扬镳。”
她不知道赵桓钦是不是失心疯,她只知道自己再多同他待些日子,定是自己熬不住先疯了。
“慢着。就算你现在不想见我,可这里哪里来的地方让你落脚?更何况,一旦进了鬼镇,没到魂魄补全的那一日便不能离开,而要等魂魄恢复至少还要再过五百年。或者,你是想同外面的鬼差起争执么?”赵桓钦伸臂在她身前一挡,不动声色地露出几分狰狞的笑意。
——然而事实证明,赵桓钦脸上的狞笑全然是颜淡自己臆想出来的。因为,王嫂在身后喃喃道了一句:“赵先生当真是好人,这般情深意重……唉!”
颜淡绷着脸,几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好,我这跟你就回去……”
在外面绕了一圈,却又回到原地。颜淡沮丧不已,狠狠地在门槛上一踩:“赵桓钦,明人不说暗话,我们还是把话都说明白了,其实你根本就知道我不是你的夫人。”
赵桓钦脚步一顿,上挑的眼角微微泛出些笑意:“夫人,你何苦总是同我怄气呢?”他的长相其实颇为凉薄,只是现下带着情深意重的神情,看起来还真有那么几分情意:“你既然不想喝那种汤药,那么从翌日起就不喝,只是别再使性子了,芒鬼这孩子今日还真被你吓到了。”
颜淡七窍生烟。
赵桓钦顿了顿,又道:“你原来就爱闹这些有的没的,徒然成了街坊邻居的笑柄,何必呢?”
颜淡终于忍耐不住,猛地转过身一拳挥到他身上,她气到极点,御足了气,若是寻常凡人的魂魄定是受不住这一下的。
谁知赵桓钦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轻描淡写地将她的手腕抓在手中:“气伤脾,怒伤肝,夫人你的身子才大好了不久,切莫再气坏了。”
颜淡抽回手,蒙头走回之前住的那间房间,将门关得震天响。
如果不发泄出来,她真的会被逼疯的。
摆在梳妆台前的铜镜映出她现下的模样,这张全然陌生的脸看在眼里,更是图惹心烦。颜淡一把抓过镜子,就往地上扔,还是不解气便踩了两脚。她转身把能扔的东西都糟蹋了个干净,方才累得坐倒在地。
隔了片刻,只听芒鬼在门外担忧地道了一句:“夫人这样生气真的不要紧吗?”
赵桓钦的声音冷冷淡淡:“等她扔得厌了,自然就没事。”
颜淡抱着头苦思冥想,既然她现在还是在幽冥地府,那就不可能是借尸还魂了。为什么她的容貌会改变?为什么她会成了所谓的赵夫人?
这其中一定还有什么是她没想到的。
峰回路转
翌日,原来必定会送过来的汤药没有了,颜淡便是想四处走走也不受限制。她本来还猜想着或许赵桓钦同她一样,也是被蒙在鼓里的,结果在街上走了一趟,发觉大家都用怪异的眼神看着自己。就在她转过身的一刻,听见身后窃窃私语:“这位就是赵夫人?看上去不像得了失心疯的。”
“可不是嘛,这看人不能只看外表,谁知道呢……”
“再说这里想嫁赵先生的姑娘家可多着,偏偏老天无眼,让这么个……”
颜淡只得自己在心里生闷气。
赵桓钦时常不在自家宅子里,听芒鬼说是在外面教人识字读书,回来之后大多时候也陪着她坐着,他们两个话不投机半句多,便面对面干坐着。也亏得赵桓钦一直摆着那么一脸情深意重的神色,若是换了颜淡,自问还是做不到别人给冷脸她还当什么都没看见。
入夜时分,赵桓钦便会识趣离开。
这样时候一长,颜淡还真的有些被弄糊涂了,说赵桓钦是不怀好意罢,他却连一根指头都没对付过她,莫非还是她误会了?可若是误会,那她的容貌身份为什么会突然改变?
颜淡已经不想同赵桓钦理论了,这么一段时日积累下来,她已经明白不管自己如何好说歹说,是动之以情还是晓之以理,对方只会轻描淡写地说一句“夫人,你累了,多歇息吧”,这一盆冷水简直浇得她透心凉。
而要在芒鬼这里套话也不甚容易,有时候稍稍说两句重话,这孩子居然含着两泡泪珠子瞧着她,让她发作不得。
再这样下去,她迟早会被整疯的。
颜淡不由想,她在天庭上背了一回黑锅,那回丢了仙籍,现下又碰上了无头冤案,真真有苦说不出。她在这千百年间真是倒霉透了。
大约是老天也看不下去了,事情很快便有了转机。那一晚,她正想睡下,忽听外面传来沉重的敲门声,有人在门口大声道:“我是阴司鬼差,快开门!”
颜淡想着定会有人去开门的,便没去理会。而芒鬼却迟迟没有出来开门,门外的鬼差不耐烦了,只见一道蓝光闪过,那扇大门的门闸便跳了一下,从铜环里滑了出来。颜淡推开窗子,只瞧见那名鬼差大步走了进来,扬声道:“赵先生,你同尊夫人都在家里吗?”
颜淡站在窗前,轻声道:“我在,至于……”她话音未落,只见赵桓钦匆匆忙忙地从书房里疾走出来,外面天色已暗,她也不能很细致地看清赵桓钦的神情,只是觉得他和平日有些许不太一样的地方:无论何时,赵桓钦几乎都是衣衫齐整,仪态端正,有如谦谦君子。可现下不知怎的,衣裳有些凌乱,走路的姿态也和往常有些不太一样。
鬼差点点头,拱了拱手:“打搅了。”
颜淡心中一动,便问道:“鬼差大人,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鬼镇外封下的结界破了一块,便来问问看是不是有谁不小心走了出去。眼下既然没事了,那就告辞。”
自始自终,赵桓钦都没有说一句话,最后默不做声地回到书房。
颜淡靠在窗边,心中却想,鬼镇的结界破了一块,定是有人趁着外面把守的鬼差不留心的时候偷偷离开了,是以他们才会这般大张旗鼓地一家家去寻。在鬼镇上的,都是无法直接去投胎轮回的,那么现在溜出鬼镇,可是为了什么目的?
颜淡辗转思量了一整夜,觉得一直按兵不动也不是办法,倒不如先旁敲侧击看看。她走出房间时看见铜镜上映出的影像,不是自己原来的模样,却不觉得有多少碍眼,或许她也是不喜欢自己那张脸罢。
颜淡奔到书房门口,只见赵桓钦侧对着门口靠在桌边,掂着两根粗粗的木棍,芒鬼则埋着头站在一边倒茶。她忍着一身鸡皮疙瘩,温温软软地唤道:“相公……”
芒鬼手一抖,茶杯咣当一声倒了,茶水洒了一桌。
颜淡踏进门槛,继续温婉开口:“相公,你看今日天气晴好,不如你我出去走走?”
赵桓钦捏着那两根粗木棍,眼望窗外:“今日是阴天。”
“阴天凉爽,其实比晴好更舒适些的。”
他沉吟片刻,将手上木棍递给芒鬼,径自走到颜淡身边,颔首道:“既然夫人的兴致这般好,我自然也不会扫兴。”待他走近之时,颜淡便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她抬手挽住对方的右臂,顺手又在他肩上重重一拍:“相公,我们很久没有一起出去走走了罢?”
赵桓钦眉心直跳,露出一脸忍耐的笑容:“夫人说得是。”
颜淡疾走两步,将他的手臂往前面一带,回首微微笑道:“你也知道,我犯起病来就脑筋不怎么清楚……”对方的脸色白了白,还是笑着的:“这没大碍的。”颜淡初时闻到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此刻见他这种脸色,便知道他是有伤在身,更是变本加厉,牵着他的手臂左晃右摇:“算起来,我们成亲有多少年了?”
赵桓钦本想抽回手,却不想被对方死死地抓着,嘴角抽了抽:“近廿年了。”
颜淡哦了一声,突然佯作摔倒,一手抓着他的右臂,另一手环过他的肩,还重重地撕扯了一下。赵桓钦脸色煞白,扯着嘴角似笑又没笑:“夫人小心。”颜淡将手背在身后,只觉得手心湿漉漉的一片,柔声道:“相公,你的脸色好生难看,不如过几日再陪我出来逛?”
任是泥人也是有性子的,颜淡很懂得见好就收。
何况赵桓钦身上的伤不轻,也亏得他今日穿了深色的衣衫,便是伤口渗血也看不出来。颜淡看着他步履匆匆走进书房,顾自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只见芒鬼拿着两根粗木棍迎面过来,轻声道了声“夫人”又离开了。
颜淡很纳闷,这两根粗木棍到底有什么特别的,怎的一早便见着两回?
待到了傍晚时分,鬼镇上多了好些鬼差走动,挨家挨户地敲门察看。颜淡思忖着昨夜破了结界出去的很有可能就是赵桓钦,否则他这一身伤是怎么来的?可是她昨夜也明明瞧见赵桓钦出来应门的,如果中途匆匆赶回来,万一正在外面撞上鬼差,这风险未免担得太大了。
颜淡在屋子里正走到第十趟的时候,突然一个激灵:那两根木棍,芒鬼,昨晚的情形……这些串在一块儿,竟然让她想到了一件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情。她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她为什么莫名其妙成了赵夫人,她的容貌为什么会改变,和昨夜那个赵桓钦,其实都是一个道理。昨夜出来应门的很可能不是赵桓钦,而是易容扮成他的芒鬼,那根木棍想来也是让她的身形能和赵桓钦一般高。
而她现在这个模样,想来也是被高明手段易容了。
这两人在鬼镇,根本就是有所图谋。她不过是凑巧撞进来,用来掩人耳目的罢了。如果中间出了岔子——就像昨晚一样,鬼差便是来察看,也不会发觉有人不在。芒鬼从来不和她一起出门,之前千方百计想让她待在家里,只怕从前那个扮成赵夫人的人便是她吧?
颜淡趴在桌子上,一边叠着茶杯,一边自言自语:“还差一点了……再等一等、等一等一定就能脱身了……”
师尊有一次曾叹息过,你们这些小兔崽子竟然连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都挑不出来,以后没了为师撑腰只有饿死的份。颜淡记得那时自己尚小,好不容易爬到石凳上坐稳,笑嘻嘻地向师父撒娇:“什么兔崽子,我明明是莲花崽子。师父你就不要怪罪兔子了嘛……”
现在想来,并不是谁一生下就什么都会、什么都做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