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墨看了她一眼,摊开书册看了起来,翻页的时候忍不住抬头去看颜淡正在做什么。只见她用妖术变出了一副骰子,正和豹子赌起铜钱来,边上是一小叠赢来的铜板,看来赌得顺风顺水,手气正好。余墨捏着书册,沉沉开口:“颜淡!”
颜淡吓了一跳,手上的骰子滑脱,面朝上正好是三个一点。豹子大笑:“三个一,我做庄,通杀!这些铜板归我了。”
余墨揉了揉太阳穴:“我看你是被埋起来才会高兴么……”
颜淡大惊失色,踉踉跄跄扑到桌边:“我再也不玩骰子,也不惹你生气了,千万不要把我埋了……”余墨拍了拍身边的垫子:“你坐在这里来,不准讨价还价。”
颜淡嘟着嘴,不甘不愿地挪到他身边,悄悄瞥了几眼余墨正在看的书,居然是伏羲术数,也亏得他看得下这么枯燥的东西。
没了颜淡陪他掷骰子,豹子只得自己左手和右手赌,扔了一会儿骰子就觉得无趣,便缩在角落里鼾声大作,睡过去了。
颜淡支着下巴坐了一会儿,就在豹子的呼噜声中慢慢合上了眼。她也是迷糊了一阵子,突然一下惊醒。油灯已经熄了,船舱漆黑一片。她正枕着余墨的肩,大概是闭上眼迷糊的时候靠到他身上的,而余墨居然也没有把她推开。她小心地动了动,余墨轻轻皱了皱眉,下巴在她头顶蹭了一下。
颜淡轻手轻脚地挪开身子,将边上的毛毯拖过来,轻轻盖在他身上。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碰了碰余墨的睫毛,饱含同情地喃喃自语:“我知道你看见那位花精姑娘别有怀抱一定很伤心。我不太擅长劝慰这也没办法,不过我觉得百灵会给你温暖的……”
天明时,船泊于江边渡台,而渡台不远处便是芜镇。
颜淡看着一早挑着担子来赶集的百姓,不由奇道:“难道今日是什么特别的日子,真是热闹。”
豹子掰着手指算了一会儿:“今天是五月初三,五月初五是端午节啊。”
颜淡嗯了一声,喃喃道:“是端午啊……”
五月初五,是天地间阳气最盛的一日,凡间有吃粽子赛龙舟的习俗,可对他们妖来说,这一天却是最难熬的。她修为深厚,自然不怕,不过终究还是会觉得不太舒服。
只是为了应景,端午节的粽子还是要吃的。
颜淡买了糯米粽叶咸肉栗子,通统都交给豹子提着。待走过一个卖苹果的摊前,余墨的脚步明显一顿。颜淡一个激灵,立刻道:“公子,你看那边的橘子怎么样?”橘子只要剥了皮就可以吃,苹果还得削皮后切成块,余墨自然不用嫌麻烦,可她却想能省事就省事。
豹子傻呵呵地说:“橘子吃多了容易上火。”
颜淡冷冷地说:“配绿豆糕正好。”
余墨把折扇在手心一顿,淡淡道:“那就橘子罢。”
颜淡微微一笑,端的明眸皓齿:“公子,你真好。”豹子受到鄙夷,只得灰溜溜地提着篮子跟在后面。
余墨低声道:“过两日便是端午,我们只怕是来不及赶回铘阑山境,你捱得住么?”颜淡不甚在意:“那是,我也不是第一回过端午了。”
余墨笑了一笑,眉梢眼角俱是柔和:“你现在这样说,等到那天难受了不要向我哭诉。”
颜淡顿时觉得很挂不住面子,微微嘟着嘴:“我才不会哭呢。”
豹子指指卖凉粉的摊子:“凉粉蒸肉……”余墨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豹子委屈地哆嗦了一下,又默默往后退了两步。
颜淡咬着筷子看豹子流水般把盘子里的凉粉蒸肉往嘴里塞,忙问:“怎么样怎么样?”豹子不待嘴里的完全咽下,含含糊糊地说:“好,比黄老头的更好……”
颜淡掀开蒸笼一角,夹出一个热气腾腾的烧卖:“来,尝尝这个。”
豹子就着她的手一口把烧卖咬下,嚼了几下:“很好,这个也没得说。”
余墨捏着手上的书,平整的书页骤然出现一道折痕。
“颜姑娘,你好好心再给我一个?”豹子垂涎地盯着蒸笼。
颜淡又夹出一个烧卖,吹了吹热气,送到他嘴边:“来,小心烫……”
余墨搁下手上的书,长身站起,一把拎起豹子的衣领,把他往船头拖。豹子大力挣扎,可余墨像是连感觉都没有,目不斜视地把他继续往外拖。颜淡连忙拉住余墨的衣袖,轻轻摇了摇:“山主,你该不是要把他扔江里去吧?”
余墨淡淡道:“是又怎样?”
“船已经离了岸了,要是把人扔到水里让他游回去多可怜。对不对,豹子?”
豹子连忙点头。
“如果我非要扔他下去呢?”
颜淡权衡利弊,毅然让开一条路:“那你扔吧。”
豹子绝望地闭上了眼。
只听船舱外传来扑通一声,余墨撩起船帘走了进来,若无其事地掸掸衣袖,重新在桌边坐下,拿起书继续看。
颜淡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悄悄地伸出手去想拉开帘子看几眼,只听余墨在身后轻咳一声,她立刻收回手,端端正正地坐好:“山主,你也饿了吧?”
余墨放下书,颜淡立即把饭菜端上矮桌,动手为他布菜:“山主,你喜欢吃什么馅的粽子?甜的还是咸的?”
余墨想了想道:“咸的。”
颜淡点点头:“我也觉得咸的好。”
凡间的节日,难得过几回滋味当真不错。
五月初五,端午节。
这一日,小船正好漂到浣花溪上。
颜淡一早起来便觉气闷,在船头坐了一会儿更是头昏眼花。余墨将手巾在溪水中浸了浸,绞干了递给她:“怎么,觉得很热?”颜淡已经昏头昏脑,也没伸手去接,就着他的手在手巾上蹭了一下,喃喃道:“只是觉得不太舒服,有气无力的……”
余墨看着她,轻轻地用手巾替她擦了擦脸,低声道:“这一天都是这样的,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他的手指微凉,触碰到脸上很舒服。颜淡嘟嘟囔囔:“为什么你一点事都没有……”
余墨低声笑了笑,语声低沉悦耳:“现在有没有觉得好一点?”
颜淡强打精神,把船划到渡台停靠,正要挣扎着爬进船舱里,忽听不远处有人高声叫喊:“救命,救命啊……咕噜咕噜,救、救命……”溪水中有一个头探上来,不一会儿又沉下去。颜淡眯着眼看了看,见是个十来岁的孩童,想爬下船去救人。
余墨拦了她一下,淡淡道:“你都这副样子了,就安分一点,免得到头来我还得救两个。”他踏入水中,慢慢往那孩童溺水的地方渡去。颜淡趴在船上看他,只觉得余墨这副没事的样子根本就是在逞强。论妖法是余墨更胜一筹,可论修为他们实在是半斤八两,她要是觉得不舒服,余墨怎么会好过?
但见余墨渡近了,伸手抓住那孩童。那孩童扑腾几下,竟然缠住了余墨的手臂,死抱着不放。余墨干净利落地一掌把这孩子劈昏,往岸边拖。颜淡看着他这一下,觉得自己颈后也开始痛起来。两人上了岸,还没怎么站稳,就见一位农家女子便扑了上来,抓住余墨的手:“多谢公子救了我弟弟,公子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她松开抓着余墨的手,又一把将那孩童抢过来,重重地打了几下:“让你顽皮,让你下水去玩……你就是不肯听话……”那孩童原本被余墨劈昏的,竟然一下子就被他家姊姊打醒,哭号震天。
颜淡觉得好笑,抱着干净的衣衫走到余墨身后:“公子,你还好吧?”
余墨看着她,缓颜笑了,笑意如熏风拂面:“还好。”
颜淡看见他的笑容,不由自主地想,也许余墨真的是很温柔。
那农家女子莲心把他们引到了家中,因为是背阴,远远比船上要凉爽得多。颜淡把干净的衣衫摆在陈旧的木桌上,然后带上房门站在外边。那个从水里捞上来的小鬼正被姊姊追得满院乱跑,一看见颜淡就飞快地躲到她身后,再不敢探出头来。
“你再躲啊,有本事你永远躲着别出来!”莲心气鼓鼓地挽起衣袖,“你知不知道外婆身子不好,受不得气,你这么大了还只会闯祸!”
颜淡微微笑道:“莲心姑娘,小孩子要慢慢教才好。”她回过身,语气温软:“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从前有一只山妖,专门吃不听话的小孩子。他有很多很多手下,到处打听哪里有不听话的小孩,立刻就抓了过来,先把那些小孩的耳朵割下来下酒,反正不管大人们说什么那些小孩都不听,长着耳朵有什么用呢……”
那孩童小脸发白,颤颤地往姐姐身后躲。
身后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余墨走了出来,微微失笑道:“颜淡,你又在胡闹了。”他换上淡青的外袍,恍然一介翩翩公子。
颜淡用手指叩了叩下巴,不忘记见缝插针地称赞:“公子,贵公子都爱青衫萧然,却还不及你这样合宜。”
余墨抬手一捏她的鼻尖,轻喟道:“颜淡,你什么时候能把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毛病改一改?”
颜淡默默无言:凡人常说做人难,她却觉得做妖更难,不能说不中听的,一旦说了好听的又要被嫌弃,实在太难了。
莲心笑着说:“也快晌午了,你们也留在这里吃顿午饭吧,还是我外婆亲手下厨的呢。”她不待对方答应,就一手拉了一个:“我外婆的手艺可好了,保准你们吃过一回还会惦记着。”
颜淡一听她这样说,也颇感兴趣。
他们走进正屋,只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正摆放碗筷。颜淡不由想,那老婆婆的年纪看来挺大了,应该已经有她年纪的零头那么大,还要拉扯这俩姐弟,实在不容易。
待走近桌边,她立刻就瞧见桌上正中摆着一碗雪菜煮黄鱼。端午节,除了粽子,黄鱼也是必不可少的。
而百灵叮嘱了起码有十遍的事情中,其中一件便是:不管这鱼是蒸的、烤的、炸的,还是从江里、溪里、或者海里捞上来的,一律不准端到山主桌前。而她私下打听到的一点却是,余墨的真身是鱼。毕竟瞧见同类煮熟的尸首被摆在盘子里放在自己面前,还要眼睁睁地看别人吃下去,各中滋味委实糟糕。
颜淡不由自主地偷偷看余墨,只见他神色平淡,好似泰山崩于眼前也不会动容。
端午特别篇·余墨、粽子和鱼(下)
五人围在桌边坐下。莲心端着粗瓷酒壶斟酒,倒入瓷碗中的酒浆呈淡红色,药气浓郁。颜淡看着面前的瓷碗,连眼都直了:如果她没有弄错,这酒便是闻得其名见过其形,却还不得其味的雄黄酒。
“这酒是自家酿的,酒劲不会大的,颜姑娘你放心喝吧。”莲心看见她的表情,立刻就说。坐在一边的白发老婆婆也接了一句:“这药材都是我们自家备的,只是这黄酒是村头打来的。唉,我们家里没有男丁,日子也有些不好过,所以……这黄酒也不能买好一些的,小姑娘你要是嫌弃就别喝了。”
颜淡连忙摇头:“怎么会嫌弃呢?端午节就是要喝雄黄酒辟邪的嘛。”她颤颤地端起瓷碗,闻着呛人的雄黄味儿,正要心一横往喉咙里倒,斜里伸来一只手,接过她手中的酒碗,径自一饮而尽。
颜淡呆住了:“余墨……”
余墨淡淡道:“她不会喝酒,喝一口都会醉。”
颜淡愣愣地说:“你……”
“她喝醉以后只会胡闹,所以还是我代她喝。”余墨又拿起自己面前的酒碗,干脆地一仰头喝干。
颜淡喃喃道:“两碗,辟邪,来不及了……”
老婆婆眯着眼,脸上皱纹都舒展开来:“小姑娘,这公子哥对你真好,你可要好好记在心里。”颜淡手一抖,只见她伸筷夹起一条黄鱼,放在余墨碗里:“趁热多吃点。”
颜淡转头看着余墨,他只是微微一皱眉,面子上不动声色。她赶紧伸出筷子,语声温软:“公子,你碗里的鱼给我好不好?”
余墨看着她,嘴角一勾:“你是懒得剔刺罢?”他抽出最大的鱼骨,又挑出细小的刺,正要把鱼肉夹到她的碗里,只见莲心已经飞快地为颜淡添了一条黄鱼,还去掉了皮和骨头,略带羞愧地说:“我本来应该挑大一些的鱼的,刺也不至于这样细。”
颜淡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在喉咙口转了个弯又下去了。
“还说什么最大的鱼?姊姊你都是等别人都挑剩下了大家都不要的才去捡了回来!”
莲心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嗫嚅道:“两位,当真对不起,我、我……”
颜淡忙道:“鱼小一些比较鲜美,太大了就不那样容易入味了。”她尝了一口碗里的鱼肉,微微笑道:“很好吃,真的。”
余墨迟疑半晌,微一抬头正看见老婆婆殷切的目光,只得缓缓地落下筷子。颜淡看着他缓缓把鱼肉往嘴里送,同情之心油然而生。
但见余墨慢吞吞地吃完一条鱼,老婆婆立刻问了一句:“觉得怎么样?”余墨点点头,道:“很入味。”老婆婆又伸手为他添了一条,满脸堆笑地说:“觉得好吃再多吃点!”
“……咳。”颜淡呛住了。
“你……好一点了没有?”颜淡伸手在扒着船舷干呕的余墨的背上轻轻抚着,“我煮了茶,你不如趁热喝几口,也好消消食。”他们从那一家子那里出来的时候,余墨还算神色如常,结果才拐了个弯,他立刻脸色发白,踉跄着奔到溪边,将手指伸入喉咙里挖心掏肺地干呕起来。
余墨抓着她的手指,缓缓用力。那力道简直是痛入骨髓,颜淡险些痛叫出来。十指连心,被他这样握着,连带着她也不好受。
“你额上有好多冷汗,”颜淡在他额头摸了摸,用衣袖轻轻拭去汗水,“山主,还是到里面去躺一躺罢?”
余墨摇摇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颜淡心想他在端午节连喝两碗雄黄酒后,还吃了不能碰的鱼,能支撑着没有立刻妖变就不错了。她叹了口气,毕竟其中一碗雄黄酒是为了她喝的:“对不起……我开始根本就不该去管这闲事的。”
余墨缓缓转过头看她,他的侧颜隐隐有青黑色的零星鳞片出现,颈上也有如火焰一般的黑色图腾蔓延上来。他闭了闭眼,漆黑的眸子也微微变红,嘴角居然逸出一丝笑意:“你居然也会不好意思么……”
颜淡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颈上的图腾,忍不住伸出手指碰了一下:“你……是上古遗族,难怪……”余墨突然按住她的手,一下子把她护在身下。这一下太快,他的动作也很有力,颜淡只觉得几滴温热的液体飞溅在脸颊上,眼前也一片血红。她余光可及之处,也有那么些血迹在船板上慢慢溢开。
余墨连眉都没皱一下,握住袖中的短剑,返身一剑刺出。
只听哗得一声,一个黑色水靠的汉子心口淌血,摔入浣花溪中,在水上漾开了层层殷红血丝。余墨单膝跪在船头,衣袖拂过,只见一道青色的焰火在溪面上熊熊燃烧而过,那人的尸首立刻化为一片灰烬。
颜淡伸手虚按在他的背上,口中轻念咒术,只见淡白的光缓缓晕开,余墨的伤口却只是不再流血,连个痂都没结。她一呆,想起今日是端午,他们的妖术都大为折损,她的治愈咒术居然没什么用了。
余墨轻叹一声:“也怪我没有想到,等下说不好还有刺客会来,我们到船舱里去。”
颜淡应了一声,取出一件里衣,撕开了为余墨裹了伤,剩下的布条则把船板上的血迹擦了干干净净。
余墨看着船舱口的幕布,轻声道:“把帘子撩起一点挂好。”
颜淡把帘子挂好,轻轻拖过毛毯披在他身上:“山主,你歇一歇,万一有什么我也会对付的。”
余墨看了她一会儿,笑了笑说:“也好。”
颜淡坐在他身边,支着下巴想,他们何时惹上这样大的麻烦,竟然会有人派刺客来追杀他们?想来想去,也只有碰见裴洛他们那一回儿了。眼下那些血迹也收拾了,那刺客的尸首也被余墨烧了,余墨让她把船帘挂起,也不过是摆个空城计罢了。
她转头看看蜷在毛毯里的余墨,只觉得越加头疼,要是让百灵瞧见了他背上多了一道伤,会不会活活念死她?这个,应该是肯定的吧……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安然度过端午。只要熬到半夜,便是来几十个刺客她都不担心。
颜淡思忖一阵,将余墨的短剑收到衣袖中,然后搬出一只木盆塞进去几件衣裳,走到船头慢慢洗起衣裳来。
眼见着日头西斜,天边晚霞炫目,明日定然又是一个大晴天。颜淡把洗好衣裳绞干了,再铺平拉直,做这些动作的时候,身上自然而然地就露出不少破绽。就学武的凡人来说,两方对峙之时,已经将距离,力道,出手时机都算计过了,出手之后肯定是冲着别人的弱点去的。可是对颜淡来说,这些都没意义,她又不是凡人,又没有练过武,不管怎么掩饰,身上的破绽都是一大堆。
她刚把平整的衣裳放进木盆里,就感觉到一股浓郁的杀气。该来的终于来了!颜淡侧身闪避开来,只听哆的一声,一把薄如蝉翼的软刀正斩在她身边,看势头若是被砍到,真的要生生被剁下一块肉来。颜淡伸手握住了余墨的短剑,迟疑一下,却往边上一滚。那个黑衣刺客见她光是躲闪却不还手,想来她这边已是内怯,此消彼长,他的气势则更盛,刀锋连闪,好几次都差点劈中她。
颜淡眼见这一刀再次失了准头要往盛衣裳的木盆上劈去,突然灵机一动,对着木盆一弹指,那盆子唰的一声在光天化日之下变成一块铁板。那刺客根本就没反应过来,一刀斩在铁板上,刀锋和铁板相接时发出一声金铁清响,火星四溅,刀身本来就薄,顿时从中折断,飞出去的那一头正好弹在那人的小腹。
颜淡叹了口气,喃喃道:“所以说嘛,干这没本钱的买卖一定要带厚背铁环大刀,虽然难看一点……”话音刚落,那铁板嗖的一声又变回了木盆。端午节果真是不一般,连她的妖术也持续不了多久。她瞧着那人的半边身子倒在溪水里,慢慢挪过去,将他的兵器推到溪里,又把他小腹上插着的那截刀身给拔了出来,鲜血在她的衣衫上溅开了点点殷红。颜淡随随便便地抹了把脸,摸摸袖中的短剑,心中安定了一些。
只是依照她现在的力气,根本就不能和凡人男子相抗,暗中下手偷袭就只有一次机会,可是待会若是来三五个人呢?
她正苦恼着,只见一个樵夫遥遥走来,背上还绑着一捆柴。这个时候,若有村民到这里来,实在不是什么稀奇事,可对颜淡来说,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樵夫走近了,眼睛盯着浣花溪中浮浮沉沉的尸体和被染得淡红的碧绿溪水,腿也软了,脸也白了,趴在地上抖了半天憋出一句:“妈、妈的……你、你……山大王饶命啊饶命……”
颜淡哼哼两声,沉下脸道:“我像是山大王吗?”
“不、不……是、是是女侠!”
颜淡微微一笑:“这还差不多。”她话音刚落,又唰的沉下脸,摆出恶霸模样:“想活命的话就哪里来哪里去,不准乱喊!”
那樵夫哆哆嗦嗦地在地上爬了一阵,哭丧着脸道:“女、女侠,小的爬不动了……”
颜淡叹了口气,刚才生死关头,她还能凭着一口气支撑住,现下这口气一泄,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此刻自顾尚是不暇,哪有这个空闲管这凡人的死活?她慢慢静下心来苦思对策,一瞥之间忽见一个黑色的人影沿着浣花溪畔而来。那个人走得很慢,步履之间有股奇妙的韵律。他看见溪上浮着的尸首,眼角微微一跳,脚步却没停,慢慢走到小船之前。
颜淡不由心道,看那人的身法,本事一定是比刚才那个要高,还更加谨慎,如果自己玩些小聪明肯定就被戳穿。不过这种人谨慎归谨慎,只怕疑心病太重。她向着那个黑衣刺客微微一笑,一霎那容颜更增丽色。
那刺客反而一愕,往后退开两步。颜淡坐在船板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他:“我现在已不是你的对手,你给我一个痛快好不好?”那人更是惊愕,谨慎地走上前,倏然一剑划过她的手臂,然后猛地后退。颜淡闷哼一声,伸手捂住伤口,可是还有鲜血不断从指间渗出。那刺客见她如此还是没有动静,知道她真的不是他的对手,便放心地走上前:“你要我给你一个痛快?”
颜淡咬着唇,往船舱里看了一眼:“我本事低微,及不上我家公子半分,你要对付我本来就是一根指头就够了的。”
“若我用你来逼你家公子出来不是更好?”
颜淡急忙道:“我家公子病了,不然哪由得你们放肆?”她说完就慌张地捂住嘴。
“病了?好,我就给你一个痛快!”剑尖向着颜淡的心口疾刺过去,只见她突然扑过来。这一剑落了空,而她却已经近在咫尺,要把长剑拐过来伤她已经不可能。颜淡拔出短剑,噗的一下刺入那人的胸口。她本以为要很大力道才可以,却没想到余墨的剑异常锋利,一下子就刺进好几分。
颜淡急促地喘着气,还没来得及把那刺客推开,忽听脑后冷风袭来。她一转身,差点被尸首压在下面。颜淡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刺入自己小腹的剑锋,顺着剑身慢慢往上看,那个樵夫正笑嘻嘻地看着她:“你原来是真的没有功夫,却能杀了我两个同伴,厉害厉害。”他收回长剑,随便用衣袖抹去剑锋上的血迹,转身撩开船舱外的幕布。
他正要弯腰走进去,忽然背上一凉,紧接着一股尖锐的疼痛慢慢溢满全身。他回过头,只见颜淡吃力地支起身,手臂微抬,手上短剑已经掷出。那人强自支撑,冲到她面前,举起长剑就要往她身上斩落。
只听颜淡抬起手腕,淡绿的衣袖滑落到手肘,她细白的手臂正有一道鲜血淌下来,结成血珠从手肘滴落:“我受的伤只有这一道,”她搬起船板上那具尸首的手臂:“你刚才那一剑刺在这里。”
颜淡语气平淡:“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会看出你和那两个刺客都是一伙的,而你还是领头的么?”她直视对方,慢慢道:“没有恶意的人在靠近别人时候,是不会这样小心。如果没有害人之心,如果你只是普通的樵夫,又怎么会提防我?”
那人不由喃喃道:“原来如此……”他一说话,这一口气便泄了,吐出几口鲜血软倒在地。他一倒下,颜淡立刻连连咳嗽,好一阵才缓过来,嘟嘟囔囔的:“明明我都快喘不过气来了,还要憋着气和他说话,咳咳……咳咳,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