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张被“富贵”充斥的没有一丝瘦肉的脸上,险象环生,抱团的五官像是彰显着他们家的财运一般,纵横的四通八达。

落座之后,他上下打量着她,笑眯眯的说道。

“听说你二十二了?我瞧着倒是不像,比我爹新纳来的那个十六岁的水嫩丫头还灵透三分呢。”

沈衡微笑着点头,觉得相亲这事,还真他妈的不是一点半点的没靠在谱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六章所谓“房里人”

“卢婆子说你三岁能文,五岁能舞,还绣的一手好女红。”

张富贵用手抓了抓几日未洗的油头。“我就是喜欢你这种会识文断字的,有易趣。”

三岁能文吗?

沈衡眨了眨眼睛,三字经确实字数满多的。但是卢媒婆可能没告诉他,她到现在能背全的,还是只有这一本。

五岁能舞?

如果拎着裙摆转圈也算的话,她舞的还是挺好的。

至于女红。

她从腰上的小荷包里掏出昨天晚上绣好的帕子,真诚无比的说。

“张公子觉得这绣工如何?”

张富贵瞪着眼珠瞧着那上面密密麻麻的针脚辨认了半晌,十分敬佩的拱手。

“沈小姐果然不是一般女子,竟然如此别出心裁的在上面绣了一只蜈蚣,实在另在下大开眼界。”

沈衡学着他的样子也拱了拱手。

“公子真会开玩笑,奴家绣的,分明是一条灵蛇。”

昨晚她绣完了之后,还被道道夸赞了很久。主仆两的绣工都是半斤八两,真不好说谁更胜一筹。

一般家里的女红,都是母亲手把手交给女儿的。奈何沈衡的娘除了知道银针是暗器之外,压根不知道这东西穿了线之后还是可以用的,以至于沈大小姐长到十六岁才知道这东西的用处。

能有现在这绣出点图样来的本事,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啊,哈哈哈哈哈。”张公子硬挤出几声不尴不尬的讪笑,颇为理解的道“灵蛇也好,也好。其实女子嘛,也不用什么才情,长得好看才是最关键的。沈小姐长得水灵,以后生出来的孩子肯定也不会差了。”

孩子长得好不好,貌似爹也是关键吧?

沈衡看着他油光满面的脸出神,试图在那上面找出一点能看得过去的地方。

但她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这样,真的是太难为自己了。

他们所在的这处临枫阁,是上京茶楼酒肆最文雅的一处所在,临窗而立便能映入满眼的好景致。

秋日枫叶正红,摇曳在风中的叶脉随风轻摆,泛起阵阵红浪。

一旁的张公子说:“这枫叶长得多好,跟泼了盆狗血染上去的似的。你若是喜欢,等我们成亲了,我在你院子里也栽上一片,瞧着也喜庆。”

沈衡听后满认真的点头,觉得狗血这两个字,用的甚合她意。

楼下传来一阵脚步声,想是又有客人来了。

临枫阁的老板丘掌柜的亲自带路将人请上来,腰弯的像一只煮熟的龙虾。

在抬眼看到几名身穿便服上楼的大人时,沈衡觉得这是一出反应“官民一家”的惬意画面。

在发现满头珠翠的刘雅君也混杂在其中,且一眼便发现自己的时候。她觉得这是一出有可能会引发口舌之争的热闹画面。

待看到那群人躬身迎着一名轻袍缓带的公子上楼时,她觉得自己坐不下去了。

那一席月白的广袖长袍,除了那个人,还有谁可以穿的这般慵懒出尘。

苏月锦似乎也没料到会在这个地方见到沈衡,清澈的眼底闪过一丝怔愣。只是在看到她对面那“一团肥肉”时,又转成了迷茫。

那个东西,是什么?

刘雅君本是听说父亲要同端王爷商议朝中政事,死皮赖脸的跟来倒茶混脸熟的,没想到沈衡也在。思及方才看到媒婆卢婆子坐在楼下吃茶,心里便了然了个大概。

清了清嗓子,她走上前来,故作惊讶道:“沈姐姐这是在做什么?哟,这位公子真是一脸的富相,你们难不成是在。。。”她做了个捂嘴的动作。“相亲呢?”

张富贵没听出那话里的嘲讽意思,笑呵呵的应到:“是啊是啊。这位姑娘真是有眼光,在下是做猪肉生意的,大至上京,小到周边县城,用的都是我们庄子上的猪肉。就连宫里的吃的,也是咱家供上去的。”

刘雅君未及对方这样健谈,当下笑的花儿一般:“原是养猪的,难怪我瞧着公子穿的这般体面。沈姐姐平日最爱吃猪肉,嫁到你家真真是合了心意的。”

“沈姑娘爱吃猪肉?”

“可不是嘛。”刘雅君摆弄着手腕上的璨金镯子。

“沈大人没坐上礼官之前,家里一直生活的挺拮据的。除却给些贵人送礼,家里总留不下什么银子。能吃上一顿猪肉,那就是比过年还开心的事情。如现在这般,能穿着织花缎面的料子出来,也算是不容易的了。”

沈衡本来是想走的,听到刘雅君的这番奚落反倒坐了下来。

张富贵泪眼婆娑的说:“沈姑娘,我只当你爹在朝为官,你必然生活的不错,不想竟有这样的过往,实在是苦了你了。”

沈大小姐一面将绣着“灵蛇”的帕子拿给他擦眼泪,一面轻叹:“为官之人,难得做到的便是清廉。我爹当年同刘小姐的爹比邻而居,刘小姐流着鼻涕看我家吃肉的时候也没少咽口水。现如今她爹也富足了,一身行头也都是体面的,你也无需太过感伤。”

这话,是连着刘雅君一并拉下水了。

她幼时,确实住在沈衡家隔壁,这也是她最不愿意提及又拉低身家的事情,但说到流口水,那当真是没有的事。

“我会吃不是猪肉?你莫在那里胡说,我什么时候。。。”

“妹妹何必这般激动。”沈衡闲闲的截断她的话。“都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当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张富贵也分外善解人意的附和“沈姑娘说的极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过往之事虽听上去有些不堪,但说起来,也是难得的笑谈。”

不堪?笑谈?!!

刘雅君险些被这两人一唱一和的架势活活气死,待要再说什么,却看见苏小王爷已经踱着步子走过去了。

身边熟悉的冷香铺天盖地的袭来,让沈衡整个脊背都僵直了。他看见挨着她坐下,十分坦然的对一众官员们道。

“我现下有要事要忙,你们先去雅阁等我。”

朝官们默默将视线看向那个不紧不慢,说完还端着茶盏缀了一口的千岁爷,实在没看出他,忙在哪里。

只是这话谁敢说的出口?纷纷点头应是,去阁里头坐着去了。

沈衡目不斜视的端坐在旁,苏月锦却是一贯的随性,径自拿着她的筷子夹着点心吃。

刘雅君站在一旁气的打抖,恼火于沈衡平白打搅了她同王爷的“约会”。

压低了声音提醒:“王爷,沈姐姐在这相亲呢,您这样坐着不合适吧?”

苏月锦奇怪的看她:“有什么不合适的?这不用伺候了,你下去吧。”

这位爷,又将她当成奴才了。。。

沈衡目送着刘雅君含恨而去的背影,刚想站起来说,要不你再站会吧,我帮你去倒茶去,便听到张富贵虚心求教的问了句。

“不知这位公子,同沈姑娘是什么关系?”怎么两人共用一双筷子。

苏月锦挑了块糖浆最厚的松酪在碟子里。

“我是她房里的人。”

沈衡整张脸都陷入到一种无法自拔的抽搐之中,狠拍了两下胸口才顺过气来。

“不是,你别听他瞎说,这人惯会开玩笑的。”

这话要是传出去,她就别想再嫁了。眼见着苏月锦还要张口,慌忙用手捂住他的嘴。

“这是我哥,亲哥哥。”

张富贵听后愕然了一瞬,而后一拍脑门,这“房里人”,原来就是家里人的意思。可见是他书读的少,险些误会了。

点头哈腰的倒了盏茶水双手奉上,正色道。

“原是沈家哥哥,失敬失敬。介绍的人不曾说过家里会有人过来,怠慢之处还请原谅则个。”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七章傻的都不冒泡了

沈衡听着那句沈家哥哥,只觉整个人都不好了。强自撑着那笑容,替“她哥”将茶盏接了过来。

苏月锦眨了眨眼睛,慢悠悠的说。

“阿衡,你这样我没办法喝了。”

她的手还扣在他的脸上,柔软的唇瓣若有似无的划过,就那样放肆的撩拨着她的掌心,灼热的,让人心悸。

“你,你喝嘛。”

沈衡迅速收回手,尽量去忽略方才那丝悸动。但长袖之下的手掌却似被印上了某种印记一般,令她无措。

一旁的张富贵却是心情甚好的搓了搓手。

“不知哥哥在哪里高就,怎地没听卢婆子提起过?”

他想娶沈衡,也是听说她老子是个三品朝官。虽说没什么实权,但却是个御前的差事,他还想着结亲之后让他帮忙多往宫里供些猪肉呢。

沈衡的这位“大哥”看着就是个读书人,没准也能帮的上忙。

“我不怎么做事的。”苏千岁喝了口茶水,满认真的说。

“哥哥真爱开玩笑,令尊官拜三品,怎会不给您谋一份好差事?”他身上那一身行头,看着普通,实际上却是苗疆那边独有的天蚕丝所制,有价无市。他虽粗俗,但也知道些行情。

“骗你做什么?我平日里就是帮着我爹处理些家务事,旁的时间,都挺游手好闲的。”

他倒说的实在。

张富贵闻言,脸上的热情却立时冷下去半边。

“家务事啊,那都是女人们管的,您这个年纪也该去做些正经事了。”

沈大小姐瞧着他那张小人嘴脸,暗自摇头。

苏月锦的家务事可不是女人能管的,因为他的家,是整个庆元朝。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张富贵自顾自的说,沈衡心不在焉的听,苏千岁旁若无人的吃。

点心过半之后,他转脸问她:“我吃饱了,走吧?”

下朝之后便没用过晚膳,他是真的饿了。

沈衡本想说,我不走,你有事便快去办吧。

只是眼角的余光刚好瞥见一旁的“肥油”,终是坐不住了,点头道:“那便走吧。”

付账的时候,张公子倒是分外体面,硬是抢在前面,掏出去的三十两银子却跟花了三百两一样的慷慨。

“不过就是三十两银子的事,你别太在意了。我们家有的是钱,还会在乎这三十两银子?你回去好好琢磨琢磨这事,我觉得咱俩真的挺合适的。”

沈衡对着他那张好似被放了一大桶鲜血的大脸真诚告别。

“好说好说,张公子如此大方,奴家回去之后必然仔细考虑您的建议。”

心下里却琢磨着,回去必然要记得跟卢婆子说。下次再介绍,万不能找这么“有钱的”。

因为这类人,将银子花在自己身上心疼,花在别人身上肉疼,她瞧着,眼睛疼。

自阁里出来,沈衡的步子迈的很快。

她本就是想拿苏月锦的话当个由头,自己好脱身的。不想他会同她一并出来,就这么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

她不说话,他也不在意。她停下来,他便随处找个地方坐着,一路无话。

临枫阁离沈府并不远,过了两条巷子便到了。

沈衡一路听着那道脚步声回到自家门前,将门打开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那道芝兰玉树的身影,就站在离她不远处的地方,定定的看着她出神。

方才在阁中未曾注意,他似乎又瘦了,被风吹起的长袍都显得异常宽大。

沈衡张了张嘴,还是问了句“你不走吗?”

傻站在风口做什么,本来就是个病怏怏的身子。

苏月锦点头,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她看着那张略显清瘦的脸心里怪不是滋味的,索性狠狠心,直接推开门进去了。

隔着一扇朱漆大门,她大睁着一双眼睛望天,耳朵却不由自主的听着外面的声音。

今日的秋风尤其的大,他穿的那样单薄,。。。

如果你再被他那张人畜无害的小脸给骗了,你就会变的比道道还要愚蠢。

心底正义的小人突然跳出来严肃的教育自己。

我没有,我就是想看看他走了没有,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懦弱的小人有气无力的争辩。

看他做什么?他便是病了也同你没关系。他是皇家的人,是要继承大统的,你想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他给不了你的。而且你别忘了,他是有夫人的,他那日能那般对苏漾,终有一日也会那样对你的。

正义小人说的有理有据,然后,两个小人不断在她脑海里天人交战。

再然后。

正义的小人被懦弱小人活活气死了。

沈衡甚没有出息的扒开一点门缝将脑袋伸出去,正对上苏月锦那双清亮的眸子。

他还站在原来的地方,似乎就是为了等她这一眼。

他笑了,眉宇之间都带着孩子气的欢喜。

沈大小姐却险些被门夹断自己的脑袋。

清咳一声,看着远处扬声道:“道道买东西还没回来吗?那我还是别等她了,我就是来看看她回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