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西余山,表现得很好。”紫岫道,“黑铁令源起于五千年前的一场浩劫……”
郑菀听过,才明白。
原来在五千年前,西余山脉以东那些邪修曾经试图反攻。
他们驱逐元兽、祸水东引,人为制造了一场兽潮,兽潮起得突然,规模之大,瞬间席卷了整个玄苍界,各大宗门开启护山大阵、龟缩不出,整个玄苍,除十二主城外,满目苍夷,城镇十不存一,凡人几乎死了一半。
“当时十二主城城主纠集整界有为之士,颁发黑铁令,以主城为界,一步步将被侵吞的各大城镇收复了回来。而此黑铁令,便一直沿用至今。”
“既是主城颁布,这黑铁令又怎会与宗门有关?”
“其实接了这黑铁令的,也都是各大宗门特意派出的精英弟子,这些弟子死伤无数,才换来玄苍界这五千年来的安稳。这传统,亦是一直沿袭至今。玄苍界十二宗,每一宗都有黑铁令执掌者,且不会超过三人。”
“而我玉清门,只有一枚。”
紫岫道君满脸唏嘘,弟子不争气,到现在,终于又有后起之秀了啊。
“如今北冕门传来消息,邪修又有活动迹象,西余山附近有三村被屠,虽然看起来都像是异兽所为,但经调查,其中都少不了邪修手笔。若接黑铁令,难免会被抽调,菀菀,你可愿意?”
郑菀面色肃穆。
原来她之前遇到的,竟是邪修所为,想起书远这邪修的傀身,一时心中复杂。
“师尊……”
“黑铁令执掌者,虽有协助任务需要,但每一次完成任务得来的点数,都能在各大主城换成元石使用,最关键的是,下一次黑水秘境的开放就在三年后,黑铁令执掌者优先进入。”
黑水秘境是最适合玉成境修士进入之地,传闻中有许多修士一穷二白地进去,富得流油出来,甚至有因此进入知微境的。
只可惜,秘境之钥在各大主城城主手中,名额有限。
郑菀心动了,她又想起一事:
“若我要去玉珍楼端盘子呢?”
紫岫道君一愣:
“玉珍楼、端盘子?”
“师尊不是说,我这黑铁令在各大主城甚是有用……”
“一般来说,黑铁令执掌者提出的些末要求,城主府都会行个方便。只是当个端菜的,自是没问题。”紫岫道君心想,这孩子终于修炼魔怔了啊,好好的地方不呆,非要去端盘子,又油又腻,十分不美。
“你图什么?”
郑菀这才将琢磨出的功法修炼法子告诉了紫岫。
紫岫道君抹了把脸,一言难尽地摆摆手:
“你自去。”
郑菀这才躬了躬身:
“师尊,那菀菀便告辞了。”
“等等,”紫岫突然叫住她,“你与归墟门那离微真君到底是……”
“无甚关系。”
郑菀笑眯眯道。
紫岫道君嘴角翘了翘,露出今日第一个促狭之笑:“哦?既是没关系,那便罢了,今夜子时,记得去风妩城司署,找大司卿报道。”
郑菀觉得这名字甚耳熟,等与二师姐一同下峰时,才“啊”了一声,明白过来师尊那笑脸的意思。
“小师妹,你怎么了?”
小师妹在想,传闻到底可不可靠。
那人不是在闭关么?
第99章 大司卿
“郑真人安好。”
郑菀在下山之前, 先去执事堂换了块身份玉牌。
玉成境不再是一个小圈, 取而代之的, 是一朵三瓣清楹花, 此花为玄苍界失传已久的奇花,传闻花开至七瓣时, 整界都会落下一场清楹花雨——
不过, 没人见过。
郑菀换了玉牌,领了月例和两件门派弟子服要走,却被执事叫住:“真人稍等, 尚有些东西未交予真人。”
他从柜下取出黑色储物袋神神秘秘地推来, 郑菀奇怪地接过,魂识探去,发觉里面是一套黑色长衫, 一块中阶元石。
“这是……”
郑菀勉为其难地看了眼执事的容长脸, 肤白貌净,不难看,不过……等她将来解了蛊,要选侍夫,这人也尚且离标准差一大截。
要想个不那么伤人的借口拒绝他。
却听执事道:
“真人以后还享受甲兵级黑铁令执掌者月例,莫要忘了领。”
“……”
郑菀咳了一声, 伸手将储物袋接过, 想了想, 又问:“大司卿的月例是多少?”
“十块上阶元石。”
“……哦。”
郑菀心里有点酸, 不, 她酸得翻江倒海。
……拼死拼活画一个月符,还及不上人家领的固定俸禄。
“甲兵要升到大司卿,要多久?”
“郑真人,这……小的不知,不过当是按功劳来,甲兵上去,还有队兵、围长,等七阶,才能到大司卿,据小的所知,如今十二主城,也才发出三枚大司卿令,其中一位,便是归墟派的离微真君。”
执事看着原来还高高兴兴的郑真人突然像霜打了的茄子:“郑……真人?”
郑真人摆摆手:
“没事,告辞。”
她出了门,又去任务堂看了看,见没什么合适的,便干脆接了个跑腿任务,下山去了。
长鹿书院的门卫早认识她了,一见郑菀过来,便屁颠屁颠地过来迎:“仙子又来看望郑先生?”
老门卫还没见过像这位仙子一样的修士,其他修士一旦修了仙,便不大理会凡间之事了,更别提三天两头地来探——
“郑先生还在上课。”
他道。
郑菀听罢,脚步一转,往书院后方去,阿娘果然在院中绣花,旁边她新雇来的中年妇人正抱着孩子在哄:“山山笑了。”
阿娘转过头来:
“山山一笑,我便知道是你来了。”
“阿娘……”郑菀将路上买的瑰糖糕放了下来,先在母亲身上腻了腻,才道,“最近好么?”
“你阿娘在这好吃好睡的,有甚不好?”
那边山山手舞足蹈,连着脑袋都要往郑菀这儿过来,嘴里还发出“嗬嗬嗬”的叫声,王氏摇了摇头:“这孩子也不知怎么回事,和你特别亲,我们这些天天陪着的,倒成了陪衬了。”
郑菀过去,襁褓里的幼儿因好吃好喝又圆了一圈,见她来,便是“咯咯咯”一阵笑,还伸手来抓她。
“夫人说的没错,仙子一来,这山山都不要我们了。”
中年夫人帮着凑趣。
郑菀看着他乌溜溜的眼珠若有所思,只觉得,这一双眼睛似乎在哪儿见过,大约要更倜傥一些,更有神一些。
只是想来想去,也想不出究竟。
她逗了会:
“取名了么?”
“你阿耶说,取一字‘愚’,如何?”
“愚?郑愚?”
小名山山。
联想到这孩子生世,倒不失为好名,郑菀点头:“甚好。”
大门被人从外推了开来,郑斋大步而入,传道授业的工作让他近来很是容光焕发,他哈哈一笑:“你阿耶我取的,能不好么?”
“叫厨娘多做一些,啊,还要桂花糕,塘沽饼,照烧鸡……”郑斋麻溜地报了一串菜名,问,“菀菀觉得可还够?”
“够。”
郑菀在书院磨蹭到很晚才依依不舍地走了,约的时间是子时,她便先去了原来租住的那一处房子,捱到差不多时间,才换了一身黑色长衫,坐了虫车绕到西城门。
子时,除了某些夜夜笙歌之处,整个风妩城已经陷入了沉睡。
西城门更是紧闭,万籁俱寂之中,小小的司署矗立在这夜色之中,它毗邻城墙,门前两盏宫灯幽幽,风一吹,廊下台阶印下重重幻影,仿佛张牙舞爪的猛兽。
郑菀略站了站,才抬脚上了台阶。
“扣扣——”
大门从内开了。
一位削瘦的老者从内开了门,他脸容狭长,眼细而窄,掀起眼皮看人时有种刻薄而傲慢的意味,声音粗哑,仿佛受过重创:“何人?”
郑菀向他出示了黑铁令。
“我来找大司卿。”
“请进。”
老者视线触到黑铁令,先是一愣,方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立时像雪一般化去,他拱了拱:“原来是黑铁令令士,请进,请进。”
郑菀观其修为在知微境后期,心中咋舌,一个看门的都是知微境,也不知……其他黑铁令执掌者是何方神圣了。
她沉默地跟在老者身后,绕过一段极窄极暗的走廊,一道暗门,便到了一扇门前。
千年玄铁制成的大门,边沿刻着复杂的缠枝花纹,一眼望去有股厚重而沧桑的意味。
老者停下脚步,揖首:
“到了。”
他轻击门边古铜鎏金的挂环,环声以一种极为古怪的韵律传出老远,大门“咔啦啦”一声,开了。
“令士,请。”
老者退后一步,揖首不起,态度恭敬。
郑菀被这肃穆的气氛所感,抬脚进了门,出乎意料,这是一间极为宽阔的房间,似乎叠加了空间之术。
正对着门的,是一张倚窗长案,案后是连到屋顶的一整面储物格,旁边一盏落地铜镂香鼎,另一边以一座八扇落地珐琅屏风隔出小间休憩之处。
一灯如豆,烛火幽幽。
郑菀看着长案后执笔狂书的人影,福了福身:“大司卿。”
大司卿抬起头来,却不是她想的那人,这人圆脸圆眼圆胳膊,整个儿一憨态可掬,见她来,笑呵呵道:“可是玉清门新来报道的令士?”
“是。”
不是崔望。
郑菀舒了口气。
两人毕竟有些过去,要是做个共事的同僚也便罢了,跑人手底下做事,怎么想,都不那么让人欢喜。
可一想,倒也没什么,都过去了。
那人避她如蛇蝎,自己也没什么想头,当个陌生人便是。
“好,好。”
圆脸修士忙忙点头,又摇头,“郑令士弄错了,本君不是大司卿,而是大司卿手底下用惯的,平时便在这替他处理些俗事……大司卿正在闭关,短时间内不会出关。”
“……哦。”
郑菀的不高兴又起来了,心想,等以后那人出关,自己解了蛊,这司署能不来还是不来的好。
跟老天爷亲儿子呆一块,她容易心态失衡。
“新令士第一日,都是要来司署报道的,平时也无甚要事,只是在城主征召时,尽力为各城百姓做些事……”
郑菀听明白了,这令士的职责,高些的,便是凡间的巡按使,像她这般低些的甲兵,便是知府手下的捕快。
鸡毛蒜皮的事儿也做,护卫城池的事儿也做。
前者靠自觉,去城主府领任务,拿点换元石和贡献;后者,则是城主强制征召,譬如有大灾需抗。
“明白了?”
“明白了。”
“那来本君这签个名,摁个押,以后便是咱们黑铁令中的一员了。”
郑菀依言在羊皮纸上画圈,字一落,那羊皮纸便凭空烧了起来,一道金色纹阵印入她眉心,一道冲天而起——
“契成,执令者,终身不得做为害玄苍之事,否则,必遭五雷轰顶。”
圆脸修士满面肃穆,郑菀低头应“是”。
“行了,去罢。”
郑菀没动,她将黑铁令收回:“可否请真君替我去玉珍楼作保,当个……跑堂?”
“跑堂?”那圆脸修士以为自己听岔了,“郑令士说什么,要做玉珍楼的跑堂?”
“是,”郑菀笑嘻嘻道,“就是跑堂。”
若她自己去,怕玉珍楼不肯收。
“……哦。”
圆脸修士挠了挠腮帮,他隐蔽地朝屏风后看了一眼,“这事儿……说起来也不难,郑令士稍等。”
小胖手在长案上拨了拨,抽出一张福提纸,大笔一挥,匆匆写就,在右上角按下红章递来:“郑令士拿着此物去玉珍楼,找一位姓白的掌柜,他便知道如何做了。”
“多谢。”
郑菀瞥了眼福提纸上金漆印章,小心翼翼地收入了储物镯,便提出告辞。
女子袅娜身形消失在门后,圆脸修士揩了揩额头,匆匆下了长案,走到屏风后,那儿凭窗站了一位黑衣修士,他眉目漆漆,肌肤如玉,整个人浸在这透窗的月色里,竟有种侬丽的苍白。
“她走了。”
“是。”
圆脸修士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
“说了什么?”
圆脸一愣,心道不是都听见了?
到底不敢提出异议,只得一五一十地又将方才发生之事又复述了一遍,便听前方那声音清清冷冷:“竟是要去做跑堂。”
倒把圆脸听得发怔,他……方才是不是听见这位笑了?
只是这笑声太过浅淡,散入这浓重的夜色里,好似假的一样。
圆脸忍不住抬头,却看得呆住了,从前此后,他再未忘记过这一刻。
那人便站在这浓重的月色里,唇边笑意浅浅,仿佛在静夜里悄悄开出一朵幽昙,冷而寂,连那浅笑,也掺了一点儿说不出来的哀色。
“大司卿你……”
“本君出去走走,”崔望颔首,“出关之事,还劳烦你替本君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