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烧烤。”他简洁回答,低头很快签好字。
在这种气氛之下,我差点也笑了出来,不知道孟律师听到这个称呼有何感想。
“怎么,你需要打官司?”
“哦,是个律师?”他已签好字,将笔放了回去,推过合同。
他的字体遒劲利落,熟悉的让我有些怅然,以前数学题做不出时,便总在草稿纸上临摹他的名字,宗晨宗晨宗晨宗晨,一勾一画熟烂于心。
我随即抽出一支笔,唰唰签完,然后将合同递给他。
他却还发着愣,盯着我的钢笔。
我抿了抿嘴,解释:“用惯了这个型号的钢笔。”
宗晨闻言抬头,目光灼灼。
我不由自主的加了一句:“不是你送的那支。”
刚说话便后悔了,果然,他冷冷一笑,不紧不慢说了句:“你想多了。”
我无所谓的笑笑:“是啊,我一向自作多情。”
不是他送的那支笔,但我一向也只买这款派克钢笔,那时候怕停产,干脆一口气买了十来支,一直用到现在。或许我就是个固执而守旧的人,改不掉。
宗晨收好合同,将其中一份给我,“既然是律师…那更好,要是你没按要求做好,可以直接找他——我不放弃打官司的权利。”
“只是不知道,他看到这份合同会怎么想。”他勾着嘴角,讽刺意味更深。
“我相信他的职业道德。”我不动声色,“至少,比某些人更好。”
他不再纠缠这个话题,“卫衡的名片。”
我接过:“知道了。”
“合作愉快。”
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门口,而我一直紧张的情绪也瞬间崩塌。
突然很需要用什么来麻木神经——或许咖啡可以,有时候生理上的痛楚才能压制心底的折磨,我拿起冷却的咖啡,浅尝一口,苦且涩,很好。
眼前出现一个人——靠,我心想,移形换影啊,不是走了,又回来做什么。
宗晨站在面前,微喘着气,目光停在我的咖啡上。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指了指我的杯子,说了句让我更加茫然的话,“别喝咖啡,你胃不好。”
我知道我胃不好,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晚上——就去找卫衡…明天我想约人,如果你喝了咖啡——我是说,胃疼会影响晚上的事。”他说完长舒口气,顺手拿走杯子,“你回家吃饭,待会得工作。”
夕阳已经沉入地平线,夜色直直坠落,隔着玻璃,里面灯火通明,外面暮色四起。
宗晨终于走了,修长英俊的模样引得不少人的注目,他像个聚光灯,吸引了所有焦点,
也曾吸引了我的。
可这个诱惑,就如亚当夏娃的苹果,靠近不得。
人可以摔跤,但总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同一个地方摔倒。
我默默起身,走出了店门,叫了辆出租,回家。
夏天的气息让整个城市慵懒无比,云层褪成灰蓝,厚重的掀开夜幕。
我默默起身,走出店门,叫辆出租,回家。
夏天的气息让整个城市慵懒无比,云层褪成灰蓝,厚重的掀开夜幕。
我忽然很想念一个人,想念那个内敛沉稳,却总会用各种冷笑话呛人的少年,那段关于我和宗晨的过去。
无处安放的记忆<2>
青春期最大的烦恼,总与考试、学习、成绩这类东西脱不开关系,对我这个令父母头疼的孩子来说,更是如此。在我用尽各种招数赶走第五位家教后,妈妈终于爆发,一场世界大战后,我不得已妥协。
宗晨便是第六位家教。他的出现,像是一场多米诺效应,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和他第一次见面,是在五月,五月最后的一个周末。
我一人在家,穿着短裤背心,就着阳台温煦的阳光,肆无忌惮的偷看《天是红河岸》。因为太过自由,失去该有的警惕,甚至没发现屋子里何时多了一人。
“你好。”一个好听的男人声音,我以为自己出现幻听。
“你好。”声音又响起,我迟钝的神经终于找到重点,遂大惊失色,第一反应竟是飞快的将漫画书藏到身后,又迅速抄起一旁的拖把,指着他,“ 喂,你你你——怎么进来的!”
“开进来。”那个男生言简意赅,扬了扬手心的钥匙。
“哪来的钥匙?!”现在的小偷胆真大,不能小觑。
“门口的花盆。”靠,见鬼了,这都知道。
他朝我慢慢走来,而我的心跳亦随着逼近的脚步,越来越快。
“喂喂——我可学过跆拳道!”我拽着拖把,手心紧张的出了汗。
他止步,伸出手来:“你好,我叫宗晨,你的家教。”
“哈?”脑里似乎闪过妈妈出门前交代的几句话。
“敲了很久,没人开门。”他解释道。
我终于松口气,老妈对他也太放心了吧,居然连备用钥匙的位置都告诉他。
“你叫宗晨?对面小区的宗晨?”我盯着他看。
“是。”
“哇——那真是久仰。”
“幸会。”他倒真不客气。
我带着他来到书房,拖出早就准备好的凳子,十分殷勤,“请坐请坐,宗老师。”
他看了一眼,冷静说,“这凳子,缺条腿。”
“哎?那怎么办,我房间就两把椅子,另一把是我的专座。还有啊,餐厅的那些是吃饭时专用的,客厅的三把,属于家人专用。客用的么,可就这一把了。”无理取闹也算是我的强项了。我又好心提醒他,“哦对了,出门右拐,三个十字路口,再左转,两十字路口,有家店,有卖凳子的。”
“谢谢。”他终于开口。
“you’re wele.”我朝他眨眨眼,露出标准的无害微笑。
哈哈,跟我斗。天才宗晨又怎样。
不过很快,我就发现这家伙似乎没那么好打发,就在我继续埋首漫画没多久,便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利器闷钝的声音。我冲出一看——这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家伙,正蹲在地上,拿着锤子捣鼓着那把破凳子。天知道,他从哪找来的工具。
“你在干什么?”我惊讶的张大嘴巴。
“修我的专座。”他头也没抬。
“…”
“请别挡着光线。”
“…”拽什么,这可是我家!我怀疑的盯着他,“你确定会修?要是它又少了条腿,你得负责。”
“我组装过的模型,工序比这复杂十几倍。”他淡淡的丢下一句。
好吧,他确实有拽的资本。“您真有才。”
“谢谢。”他毫不客气。
“you’re wele.”我更不能客气。
说实话,我真无法将眼前这个男生与传闻中的天才宗晨联系起来。事实上,关于他的一些小道消息,我都不知听过多少版本了。无论在什么时候,但凡有个成绩好的孩子,便会成为各家孩子学习的榜样,更何况,模样还那么俊俏。
“听说初三那会,好几家学校校长都争着抢他呢。”
“听说在全国物理大赛里,又得了奖。”
“听说他能马上算出四位数乘法。”再传都要成神童了。
因此在我的想象里,宗晨他的脸就是一金灿灿的大奖杯,不过倒是没人告诉我,这奖杯脸还会修凳子。
“好了。”他拍拍手,站了起来,“要不要检验一下?”
“不要。”我一口回绝。
“你害怕?”他挑了挑眉。
“你才害怕。”我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禁不住人激。正要坐下,凳子却被拎开,他丢下一句,“不好意思,现在这是我的专座。”
我惆怅,相当的惆怅。
我们又回到书房。他抽出物理书,开始进入主题,“那么,我们现在开始吧。你觉得哪一部分最薄弱?”
“都挺薄弱的。”
“哦,那就先学最基础的。”
“可我连最基础的也不懂。”
他头也没抬,“没关系,慢慢来,我还教过更笨的。”
“你才笨,你全家都笨。我只是看不懂。”我什么时候说自己笨了!
“看不懂,更要笨鸟先飞。”
你才笨鸟,我咬牙切齿,“我不是鸟,飞不起来。”
“那先学慢慢走。”他倒是接的快。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先走拉。”我望文生义的本领也不错。
他终于有了些反应,往后靠了靠椅背,眯着眼看我,“请便。”
我唰的推开椅子,刚往外迈一步,就被他的话定在原地。
“走之前,我有必要先交代今天的补习任务,讲解加作业,大概需要四小时,”他看了看手表,轻描淡写,“现在是下午两点,按原计划是六点结束。如果你要先走,那没办法,只能延迟到晚上了。”
“…”
“哦对,听叶阿姨说,晚上你要参加同学的生日会,真遗憾,大概去不了了。”
“…”
“当然了,时间完全由你自己选。”
我只能翻着白眼,老老实实坐回去。
“好了,翻书吧。”他说。
“知道啦。”
他拿出一本笔记,细条慢里的开始上课,不得不承认,某种程度上说来,他确实是个称职的家教。宗晨讲课时的声音与说话有所不同,沉稳,醇厚,像是风过梧桐,暖呼呼的,补习编排的内容也并不枯燥,他会用些恰到好处的比喻与一些有趣的方式阐述枯燥的定理。不知不觉的,我居然也随着他的思路走了。
“你可以按照这个方式来做受力分析,首先考虑重力,然后是向下摩擦力…”
“来,”他将手里的铅笔递给我,“你来画受力图。”
“哦,”我接过笔,视线停在他握笔的手上,好奇的问,“你是左撇子?”
“是。”他揉了揉眉心。
“那你吃饭也用左手?”
“是。”
“洗衣服呢?”
“是。”
“上厕所呢?”
“…”
“听说左撇子很聪明?”
“谢谢夸奖。”他又看了看手表,提醒,“已经三点半了。”
“好吧好吧。”我无奈的瞄眼题目,又胡乱画了几下,丢下笔说,“不会。”
“你先从一个物体开始分析,受到哪几个力,然后逐一画出…”他细条慢理的重新说一遍。
“不明白。”我苦着脸。他继续重复一遍。
“还是,不太明白。”我继续装傻,这一招必杀技,屡试不爽。
他忽然站了起来——我吓一跳,以为这么快就发飙了,结果他却说:“你看着我。”
“啊?”我有些摸不到头脑,不过既然他都要求了,那我就好好看吧。我故意摸着下巴,将他从头到脚扫描一遍。事实上,他还真是个好看的男生,柔软的黑发,深邃的眼,高高的鼻梁,侧脸弧度恰到好处,线条锐利而温和。
他勾起嘴角,眼睛眯的更细,“看够没?”
“恩,鉴定完了,勉强算英俊吧。”我笑,看不出他还挺自恋啊。
“…我现在站着,受到几个力?”
“我怎么知道——重力呗!”
“如果我站在凳子上,又受到几个力?”
“啊,站凳子上?你又要再修一次那破凳子吗?”扯开话题也是我的强项。
“…”
直到夕阳西下,我们还在纠结这道最简单的受力分析,我相信他知道我是在故意捣乱,但他却什么都没说,甚至没露出丝毫的不耐烦。不知道是他神经短路还是我真的棋逢对手,连我自己都开始觉得,无理取闹的有些过了头。
“我饿了,要吃饭。”
“行,”他直了直身,又看手表,“先把这道题做出来。”
我崩溃,我投降!
只好拿起笔来,顺利的画出受力图,得出答案,又迅速的将东西收拾完。
“好了,今天谢谢宗老师了,再见。”最好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