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只能暂时搁下,加强宫中防卫。
到皇帝出殡的前一日,杨殊去千秋宫见裴贵妃。
自皇帝死后,裴贵妃便以抱病为名,闭门不出。
见到杨殊,裴贵妃心疼不已。
“这才几天,怎么就瘦成这样?”
杨殊确实清减了些,精神却极好,笑着安抚她:“丧仪事多,我要不瘦才不像话。娘你放心,我心里有数,这模样就是给他们看的。”
陪侍在旁的刘公公笑道:“娘娘,殿下这一瘦,倒是更有威仪了。”
裴贵妃听他这么说,认真打量两眼,还真的是。
杨殊长得像她,对男子来说,五官太过俊丽。现下略瘦了些,脸部线条凸显出来,便带了几分凌厉的意味,再不见原来的公子气。
“也就这几天的事。”杨殊轻声说,“等事情落定,就什么都好了。”
裴贵妃听懂了,十分欣慰:“你游刃有余,为娘真是高兴。”
杨殊笑了,转头使了个眼色,刘公公意会,找了个理由告退,叫他们母子独处。
“娘,等我从这里出去,裴贵妃就会自尽,明日与大行皇帝一起出殡。”
“这么赶?”
“就是要赶。”杨殊看着她,“哪怕他已经死了,我也不想再看您顶着这个身份。我要光明正大地喊您,而不是只能这样背着人,偷偷摸摸叫一声。”
这话说得裴贵妃伤感不已,想到这二十多年的煎熬,不禁心旌摇动:“好,都听你的。”
当夜,千秋宫来报,裴贵妃自尽殉主。
杨殊雷厉风行,立刻备下棺木,决定一同出殡。
第二天,众臣知道的时候,棺木都已经钉好了。
知道的人自然知道,谁也没有提出异议。
大局已定,就当给新皇一个面子了。
反正一个女人,也影响不了大局。
繁琐的礼节过后,梓宫出了京城,送往皇陵。
明微陪着一个人,站在城门上目送仪队远去。
裴贵妃——不,从今天开始,她再也不是贵妃了。
她叫裴容,裴家的女儿,永溪王的嫡妻,新帝的生母。
“二十三年了,我还以为,看不到这一天了。”
明微柔声安慰:“娘娘这不就等到了?上天终究没有辜负您。”
裴容笑了起来,声音轻快:“不,与其说是上天,不如说是你。”她收回目光,看着明微,“若不是你的出现,阿衍未必会做这样的决定。这五年来,是你陪着他,一步步走到今天。那时候,我也不敢想,总觉得,能保住他的命就够了,能够在死之前,叫他知道我是他母亲就够了。”
明微想到前世。
杨殊随同宁休浪迹天涯,自然没能救出她。
数年后,文帝病重,有意与她同葬,显然是要她殉葬的意思。
也不知道杨殊在她死前,有没有赶回来认她。
“娘娘…”
“谢谢你。”裴容真诚地说,“是你让姜衍这个人活了过来,叫我们母子续上了这段亲缘。”
…
隔日,明光殿内。
殿门关闭,正中杂物清理一空。
杨殊坐在蒲团上,玄非抱着拂尘旁观,多福随侍在旁。
明微问他:“准备好了吗?”
杨殊点头:“好了。”
“闭上眼睛。”
他乖顺地听从。
明微取出一道灵符,封住他全身灵息,轻声道:“多福,看好了。”
她指间聚起法力,缓缓点了出去,落在他的眉心。
杨殊闷哼一声,眉心的朱砂痣一点一点化去,显露出他真实的面相——
这才是全部的姜衍。
798章迁居
永嘉二十三年冬,皇帝驾崩。
越王姜衍即帝位,改元承明。
“纪大人,恭喜恭喜。”
“纪大人,你可真是洪福齐天,叫人羡慕啊!”
“纪大人,不知道你家拜的是哪尊神啊?”
纪大老爷笑眯了眼,连连拱手,与同僚们应酬,听着他们又羡又妒地说着恭维话。
怎么能不羡不妒?
这个纪书,才学是有一点,可为人处事就是个二愣子。
但他运气好啊!儿子争气不说,连寄养在他家的外甥女,都有大出息。
待过了年,他家就多一位皇后了!
傻人有傻福,不外如是。
“多谢多谢。我家拜什么神,逢年过节凑凑热闹而已。今日搬家,要早些回去,有劳几位大人看顾。”
“好说好说。乔迁大喜,纪大人尽管回,办酒的时候别忘了请我们就行。”
“一定一定。”
纪大老爷满面春风,收拾了东西回家。
京城居,大不易,纪大老爷官位不高,往年一个人的俸禄养着一大家子,住不起好地段,邻居要么是没什么家底的小官,要么是还算富足的平民。现下婚期已定,总不能叫皇后从羊角巷出嫁吧?那巷子窄得连马车都进不去!
自从纪凌进了翰林院,家里宽裕不少,原本想攒一攒钱,过两年买个大点的宅子。不想定下婚期的第一时间,宫里就赐了宅子下来。
纪大老爷十分感慨。
接明微来京城的时候,他从没想过,还有沾外甥女福气的一天。不免又想到早逝的妹妹,要是她能看到今天该有多好。
“爹,您回来啦?赶紧上车去新居。”
纪大老爷才回到巷子口,就叫纪凌塞进了马车。
他一脸懵,卷起袖子想帮忙:“还有什么东西要收拾的?”
然而被纪凌毫不客气地拒绝了:“这种杂务,哪用得着您出手?您只管去新居等着就行了。”
那边纪大夫人带着珠儿出来,说:“我们都安排好了,你就别添乱了。”
纪大老爷郁闷:“什么叫添乱,我是一家之主…”
“爷爷!”珠儿扑过去,“我们赶紧去新房子吧?那里有好大的花园!”
“啊?哎…”
明微出来,看到珠儿把纪大老爷骗上车,还回头冲她爹眨了眨眼,忍俊不禁。
她这舅舅,在家里真没地位。
“表妹,你也上车吧。”纪凌说,“这里有我和小五就行了。”
明微刚要应下,忽然在围观的人群里,看到个戴幂篱的年轻女子,十分眼熟。
那人见她向自己看过来,主动摘下幂篱,对她露出灿烂的笑,调侃道:“明小微,真不容易,这样你都认得出我?”
她的脸庞有些陌生,但声音是熟悉的。
明微“啊”了一声:“魏晓安?”
她大大方方地点头:“是啊!”
魏晓安是她当初在明成书院的同学,后来明微远去西北,等她回来,这些少女都出嫁了。尤其魏晓安,她当年出过事,嫁去了外地。而明微这些年东奔西跑,与她们渐渐没了联系。
“好久不见,你回京了呀!”
魏晓安笑着点头:“我跟方锦屏打了个赌,看你还认不认得我。既然你认出来了,随我喝杯茶去?”
明微一笑:“你来相请,岂有不应的道理?”
她回头跟纪凌说一声,纪凌道:“既是同窗,那就去吧,早些回来就是。”
明微答应,带着多福,与魏晓安挤出人群。
魏晓安带她去了邻近的酒楼,她与方锦屏约在那里。
三人相见,感慨万千。
方锦屏唏嘘:“当初看你抽中凤签,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日。”
“不对不对。”魏晓安纠正,“书院那些人,才想不到!”
方锦屏回忆了一下,跟着笑起来。
那时候,文莹等人自持身份,个个嘲笑明微是破落户。
谁能想到,五年过去,彼此是这样的境遇?
曾经风光的承恩侯府,已经完成失势,反倒是明微,三级跳都不足以形容。
说着,魏晓安问:“对了,文三小姐呢?如今在哪?”
方锦屏收了笑,回道:“在废太子府上。她们姐妹…唉!”
当初看不惯她们,可想到她们的境遇,不免伤感。
“有一回我去上香,还碰到了文如。大皇子在玄都观悟道,她去伺候的。住的院子围得跟铁桶似的,出来取个水,身边都有好几个壮妇监视。我只与她说了几句话,就被打断了…”
三人久未见面,说了许久的话,才各自回家。
明微本该去新居的,半路上,她心思一动,吩咐:“去废太子府上。”
…
傅今在收拾东西。
这废太子府,他住了两年多,还挺有感情的。
外头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姜盛一头撞进来。
“先生,先生你要走?”姜盛抓住他,满脸祈求,“你走了孤怎么办?”
傅今笑问:“某不走,殿下又能怎么办?”
姜盛愣了下。
怎么办?他就是不知道啊!
这两年,他表面上虔诚悟道,心里只盼着父皇早日原谅他,重新立他为太子。
二皇子倒霉的时候,他在府里大笑,以为自己等到了。
谁知道等了又等,父皇都没召见他。
先前父皇病发,那把火莫名其妙烧到他头上。姜盛又惊慌又激动,以为老三要弄死自己,以死相胁想见父皇。
可他还是没等到。
既没等来治罪,也没等到赦免。
再后来,传位诏书公布天下。
姜盛大吃一惊,心里才明白过来。
不是老三算计他,而是那个臭小子!
他恍然大悟,可大局已定,自己连府邸都出不去,又能怎样?连丧仪都没让他出席!
姜盛是不甘的,到现在,仍然不愿认命。
老三继位就算了,那小子算怎么回事?他不服!
“傅先生,父皇不可能把皇位传给杨小三的,他一定是矫诏登位!”
傅今笑吟吟:“某知道啊!”
姜盛高兴:“就知道先生你会相信孤!先生,这样的乱臣贼子,万万不能让他称心如意!”
傅今继续笑:“不过有一件事,殿下怕是不知道。”
“什么?”
傅今慢悠悠道:“矫诏,就是某出的主意!”
799章和解
傅今一脸笑容,出了废太子府。
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从这里出去了。
身后传来姜盛发怒的声音,隐隐约约可以听到“老贼”“匹夫”等字眼。
他全然不在意,甚至有几分痛快。
真是蠢货!还要他说穿,才明白过来。
守门的侍卫倒是一脸和气,甚至带着些许恭敬,向他行礼:“傅先生要去何处?可要末将相送?”
傅今摆手道:“不必了,傅某人两袖清风,身无长物,无需相送。”
侍卫见他只背了个小包,估摸里头只有几身换洗衣裳,确实用不着人帮忙,也就作罢了。
刚要说句客气话,那边一辆马车飞快驶来,车夫技术高超,猛一拉缰绳,“吁”了一声,分毫不差地停下。
然后车帘掀起,跳下个脸上长了灰色胎记的丫鬟,一脸惊喜地看着傅今:“傅先生!”
傅今有点意外:“多福姑娘?你怎么来了?”
“因为我来了呀!”车上响起声音,明微探出头来。
“明姑娘?”
明微含笑点头:“来此有事,不想正好遇到先生。您要迁去新居?若是不嫌弃,我送先生一程?”
傅今勉为其难:“明姑娘既然来了,那傅某就搭个便车吧。”
明微笑了:“先生稍等,我去见个人就来。”
守门的侍卫有点懵,能让傅先生这么恭敬,这姑娘到底是…
“这位是明七小姐。”傅今马上解了他的惑,“你们好生招待。”
侍卫恍然大悟。
京里现在谁不知道明七小姐?当初她与越王殿下的事,说什么的都有。
有说她攀龙附凤,退了表哥的亲事,缠上越王的。也有说她选妃时做了手脚,偷换了文三小姐的凤签,先帝无奈才认下的。还有说,去年越王无诏出京,就是因为她被人劫走的。
总之,一个活生生的狐媚子,也不知道怎么就迷得越王非她不娶。
而现在,越王继承大统,风言风语全都成了羡慕。个个都说她慧眼识珠,在陛下落魄的时候不离不弃,终于有了今日的福报。
多福道:“我家小姐想见文宝林,还请通传一声。”
侍卫不敢怠慢:“明七小姐稍等片刻,卑下这就去请。”
文如得到消息,怔了下:“明七小姐?她怎么可能会来?”
传话的仆妇只道:“他们是这样说的,您还是赶紧去迎一迎吧。”
文莹在旁听了,酸溜溜道:“她来看笑话的吧。哼!有什么好得意的,不就是运气好吗?”
“三姐!”文如早就不纵容她了,闻言斥道,“说话就好好说,别阴阳怪气的!当初你为了选中凤签,做了什么手脚不用我说吧?她那时候都没跟你计较,现在来看什么笑话?你以为我们的处境,值得她看笑话?”
文莹被她说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尽管很不想承认,但事实如此。她们是废太子的侍妾,余生已经没有指望了,连看笑话的价值都没有。
文如理了理衣裳:“走吧,好歹去迎一迎。”
明微等了一会儿,便看到文家姐妹迎了出来。
行过礼,文如恭敬地请她入内,明微笑道:“不用了,就与你们说几句话。”指了指门房,“到那里说吧。”
文如松了口气,点头应下。
双方关系尴尬,不用费用应酬也好。
文莹跟在她们身后,看着明微风光的样子,心里酸酸的。
这几年,她屡受打击,心里渐渐明白过来了。只是明白得太迟,已经完全没有挣脱的机会。回想起来,当初她怎么就那么傻呢?要是那会儿不搅和,哪怕文家失势,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处境。
丈夫跟没有差不多,孩子不必想。每天每夜,困在这府邸里,想出去看个戏买个糖人都不行。
“你说什么?”文如陡然升高的声音,拉回了她的神智。
文莹纳闷地抬头看去,却见文如激动不已,一把抓住明微的手,连声问道:“你不是寻我们开心吧?真的可以吗?不是开玩笑吗?”
明微道:“我特意跑来寻你们开心,也太闲了吧?你就说想不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