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什么?”
纪凌喝完了粥,解答老爹的疑问:“越王昨晚进宫,张倓带人阻拦,小五去帮忙的。他半夜回来,身上带了血,我们就知道了。”
“那我怎么不知道?”
纪大夫人把烙饼放到纪小五面前,嫌弃地回答:“昨晚不是叫你了?说外头有动静,听见小五的声音了,你搭理都不搭理,翻个身又睡了。”
“…”
敢情全是他自己的错?
纪凌笑眯眯道:“爹,这事你就不用操心了。皇帝大婚,礼部要接手的,咱们等着就是了。”
又问纪小五:“表妹要当皇后了,开不开心啊?”
纪小五吃烙饼吃得太快,被噎得翻了好几个白眼,好不容易顺过气来,恼道:“大哥你能不能别这样话里有话?”
“哟,你还听出来了,不容易啊!”
“我有这么傻吗?”纪小五气道。
“我看你就挺傻的。”纪凌同情地看着他,“不过还是一直傻下去比较好。”
免得领会过来了,后悔当初瞎退婚。
“呸呸呸!不跟你说话了。”纪小五三两个啃完一个烙饼,又灌了几口豆浆,胡乱一抹嘴,“我回去睡个回笼觉,昨晚累死了。”
“去吧去吧。”纪大夫人赶苍蝇似的,又对纪大老爷道,“快点吃,晚了来不及应卯。”
纪大老爷想耍个威风,老子现在是皇后的舅舅了,不应卯又能怎么的?就见纪凌飞快地收拾了东西,说:“爹,我先走了。新旧交替,肯定一堆事,要是能抓住机会,说不定能跳级升官。”又嘱咐老婆孩子,“如果晚上回来得迟,或者没回来,你也别急。珠儿乖乖听话,不要胡闹,咱们家现在要低调。”
然后走了。
纪大老爷:“…”
儿子这么上进,搞得他也不好意思了,于是赶紧收拾收拾,到国子监去。
皇位承继带来的事情可多着呢!国子监也得有所应对。
…
纪家人照常上工,淡定得不得了。
别人可就没这样了。
博陵侯府早已退出权力中枢,直到天亮,才得知消息。
博陵侯一时没拿住筷子,“吧嗒”掉在了桌上。
“什么?你刚刚说什么?继位的是谁?谁是新君?”他一迭声地问。
“回侯爷,是越王殿下。”管家答道。
博陵侯呼吸开始急促,世子杨轩瞧着不对,连忙上去拍了两下:“父亲!稳住!”
好一会儿,博陵侯终于顺了过来,脸色都白了:“这可怎么办?当初我们拿了他那么多产业…哎呀,现在进宫来不来得及?老三…不,越王殿下会原谅我们的,对吧?”
二公子杨竣还是满不在乎的样子:“眼看着人家要当皇帝了,现在去抱佛脚来不及了吧?爹,你就省省心吧!难道他还能把我们抄家了?”
博陵侯一巴掌削到他脑袋上,骂道:“你这没心没肺的!咱家倒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世子杨轩忙道:“父亲别急!越王殿下一向敬重祖父祖母,哪怕看在他们的份上,也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的。”
“就是就是。”杨竣应和。
博陵侯这才顺过气来。
没错,是这么回事,刚才确实急过头了。
“再说,皇帝驾崩,咱们是要进宫的。父亲,与其在家里担惊受怕,不如进宫探探消息?”
“对对对!赶紧收拾,进宫去!”
博陵侯夫人那边,世子夫人卢氏快吓傻了。
被打发回来换衣服,她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一把抓住心腹丫鬟的手:“那小子居然要当皇帝了,他会不会…”
“少夫人快打住!”她一张嘴,丫鬟就给她吓得魂不附体,急忙开口打断了,“您还没吃够教训?这话传出去,还要不要命了?”
卢氏脸色一白,扇了自己一巴掌,哭丧着脸:“我这张破嘴,就是说太快了!”
早在两年前,她在宫中挑拨离间想害明微,让裴贵妃当场逐出宫,在家里的地位便一落千丈。
回来罚跪祠堂不说,还让丈夫大骂了一顿。之后,她就被冷落了,世子杨轩宁愿宿在妾室那里,也不想进她的门。
而她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丢的人,京城贵妇圈哪个不在笑话她,连门也不好出了。
连娘家那边都怪她得罪贵妃,完全没有帮扶的意思。
这两年来,她在家里伏低做小,日子着实难过。
眼看熬着熬着,大家慢慢忘了之前的事,谁想那小子竟然要当皇帝了。
卢氏顿时觉得一个晴天霹雳,打在了自己脑门上。
早知道有今日,她绝对不跟老三作对!
可当初怎么想得到?本以为他是皇帝的私生子,一辈子都不会认祖归宗的,结果猜错了身份,他竟是思怀太子之后。
这也就算了,皇帝有好几个儿子,谁猜得到他会上位?
788章后续
明微没有回纪家。
忙乱了一整晚,她就在裴贵妃宫里睡了一会儿。
醒来时,发现天光大亮。
大概为了让她睡好一点,裴贵妃没让人守着,周围安安静静的。
她自己起身下床,出了内室。
裴贵妃就坐在外头,手里捧着茶杯,似乎在发呆。
“娘娘?”
裴贵妃回过神来,对她露出笑容:“醒了?瞧你,这几天没睡过一个好觉吧?睡得可够沉的。”
明微回她一笑。
大局定了,说明她真真切切改变了未来。悬了几年的心终于放下,是以这一觉睡得格外放松。
瞧裴贵妃的样子,她关切地道:“娘娘这些天才辛苦,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年纪大了,睡觉轻,比不了你们年轻人。”裴贵妃含笑说道,“不过我也就比你早起了一小会儿,睡够了。”
说着,她示意宫人服侍明微梳洗。
自己一边看着,一边跟她说话。
“你们俩年纪着实大了,要成婚得趁早。国丧一结束,马上就走礼。这事竟然拖到现在,也是真没想到。”
明微笑了笑。
刚开始,是她有婚约在身。后来,她又忧心自己无命之事,不敢轻易松口。
好不容易,从南楚回来,她觉得成婚应该不会有问题了,又出了这档子事。
一桩接一桩,哪里有成婚的时机?
不过,现在也好,尘埃落定,可以放心了。
梳洗罢,明微叫宫人退下,自己坐到裴贵妃面前。
“娘娘。”
裴贵妃心知肚明:“你想说什么?”
明微道:“皇帝驾崩,以您现在的身份,应该为他服丧的。可他那么个人,叫您为他戴孝,未免膈应。”
裴贵妃点点头。
“再说,殿下继了位,您的身份也要有个说法。所以…”
“你说怎么做?”裴贵妃笑着问她。
“让裴贵妃死去吧。”明微平静地道,“就说她殉了先帝,一并葬了就是。”
裴贵妃颔首:“也好。这个身份,本就不应该存在。”
她叹了口气,摩挲着手中茶杯:“当初阿衍他父亲身死,我怕人瞧出来,连孝都不敢戴。现下若是为他守孝,也太恶心人了。”
“正是如此。”
裴贵妃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拿不定主意,就问她:“裴贵妃若是死了,我当如何是好?”
明微笑道:“看您自己的想法。想要卸去皇家这个枷锁,那就另外寻个身份。若是舍不得殿下,想在宫里看着他,那就当太后好了。”
“可是,朝臣不是心知肚明吗?会不会叫阿衍蒙羞?”
明微问她:“娘娘在乎虚名吗?”
裴贵妃摇头:“我自己是不在乎的,但他…我的儿子,他要成为一国之君了,又怎么忍心让他承受污名?”
明微笑道:“什么污名?什么蒙羞?这哪里是娘娘的错?该蒙羞的是先帝,要承受污名的也应当是他。您是受害者,就该堂堂正正的。正因为殿下会成为皇帝,更要给天下人做个表率。受到伤害与侮辱的人,不应该承担污名。您挺直了腰杆,更叫天下女子壮一分胆气。”
她顿了一下,又道:“只是这么一来,您势必要承受一些流言,甚至流传到后世。这对您来说,自然是份压力,故而我以为,如果您觉得,卸去加诸在您身上的枷锁,可以过得轻松一些,那另寻身份也好。”
裴贵妃思来想去,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们母子分离二十多年,好不容易相聚了,我为何要离开他?欠下的时间,正该好好弥补才是。”
她想想又笑道:“压力算什么?这二十多年来,我承受的压力又岂止这点?先前关于我的流言也不少,不是一样过来了?相比起来,这样的流言,我愿意去承受。”
明微笑着点头:“娘娘真是世上最有勇气的女子。”
说罢,她怅然道:“我母亲当初要是能像您一样就好了。”
裴贵妃知道明三夫人的经历,握住她的手安慰:“你母亲是个苦命人,她的处境比我还要艰难,连周旋的余地都没有,最打击的是…”
她停下来。虽然觉得自己这些年过得很苦,可跟明三夫人比起来,又幸运多了。至少到死的那一刻,她都确信丈夫爱着自己,不像明三夫人,是全部信念的崩塌。
裴贵妃拍了拍她的手:“都过去了,她这样的好人,下辈子一定可以投个好人家的。”
明微笑着点头。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明微道:“既然决定让裴贵妃死去,您就不必出面了,就在宫里歇着吧。我那里还有些事,先告退了。”
裴贵妃欣然应下,叫宫人拿厚衣裳来,叮咛:“都入冬了,你要注意些,不要冻着了。听阿衍说,你这两年受了不少伤,日后要好好休养才行,别仗着年轻,不拿身体当回事。”
明微柔顺应了,在裴贵妃的目送下离去。
她先去见了杨殊。
这一晚,杨殊没怎么睡,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不过他身体好,也无所谓,明微见他时,还神采奕奕的,不见疲态。
“昨晚可睡好了?其实你可以多休息一会儿的,别的事多得是人做。我娘还好吗?昨晚她睡得如何?”
明微回道:“睡好了,娘娘也睡得很好,瞧着精神不错,心情也好。你呢?这些事情还应付得过来吗?”
杨殊笑道:“先前还以为,当皇帝有多难,现在觉得,也没什么,不过事情多些杂些,理一理思路就好了。你不用担心,只管等着成婚吧!”说着,他挥了挥拳头,像在发誓,“这回一定要成婚,绝对不能再错过了。”
明微跟着笑。
“好。”她应得柔顺。
其实没什么难的,她想。事到临头,发现也没那么难做,现在叫她离开,或者看他娶别人,似乎都做不到了。那就顺应潮流吧,天道既然给了生路,总不能这点小小的机会也不给吧?
不过,她来这里,有别的事要问。
“张倓抓到了吗?”
“抓到了,已经关起来了,玄非现在看着他。”
“好。”她道,“我去会会他。”
789章地牢
张倓就关在供祠里,由玄非和几位长老看押着。
明微一到,他便亲自迎了出来。
她失笑:“国师大人这么殷勤,真叫人受宠若惊。”
玄非一本正经:“如今不同以往,自然要殷勤一些。”
这话惹得明微笑出声来。
她还真不知道,玄非有这么促狭的一面。或者说,这才是他的本性?只是这几年,被压制了。
细想来,玄非也挺倒霉的。刚开始,他也就是爱装模作样一些,好个表面功夫,却屡屡被她撕掉面皮,威逼利诱…
“来。”玄非在前头带路,从偏殿进去,开了机关,进入地牢。
明微还真没想到,供祠的下面,居然还有地牢。
玄非擎了一根蜡烛,走在前面照明,顺便跟她说明情况:“我们伤了好几个,才拿下他,这位张相的实力,着实不凡。亏得他忍了二十几年不动手,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
这是委婉地说他蠢。武力这么强,跟文人玩什么心计?看看国师大人,又聪明又机灵,还不是老老实实把耍心眼这种事留给傅今他们?
术业有专攻,命比人强…
说话间,两人已经站在了牢门前。
地牢的条件不怎么好,又昏暗又潮湿。但也差不到哪里去,打扫得挺干净,没有老鼠之类的异物,还有简陋的土床可以睡。
张倓此刻盘腿坐在土床上,靠着墙壁,面无表情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的模样着实有些狼狈,身上到处都是凝结的血块,脸上也被划了一刀。头发胡子散着,手上脚上都捆着锁链。褪去文臣的伪装,他终于显出几分凶悍来。
当明微和玄非站在牢门外,他只是平静地看了过来。
待玄非开了牢门,明微走进去。
也不知道玄非从哪里弄来一把椅子,放到张倓对面,说道:“您坐。”
“…”明微给他跪了,国师大人这是力争将抱大腿落到实处啊!
不过也好,这么一搞,气势就出来了。
她坐下来,直视张倓。
没等开口,张倓已道:“姜衍小儿呢?”
明微平静地回道:“先帝驾崩,新君继位,事情多着呢!他很忙,顾不上来见你。”
张倓扯着嘴角,不屑地笑了笑,似乎觉得他们在装模作样。
但明微只是说了实话,杨殊现下若是有空,还不如抓紧时间睡一觉,跑来见张倓?哪那么闲!
“你来见本相,想做什么?”即使成了阶下囚,张倓还是这么强势,仿佛他在盘问明微似的。
明微不以为意,他想抢话题就抢吧,又改变不了两人的处境。
“张相不是心知肚明吗?”她含笑道,“自然是对那些事感兴趣了。”
张倓冷冷哼了声,说道:“你的野心也太大了吧,夺了皇位还不够,竟想对星宫下手?”
明微挑了下眉:“张相果真懂我,知道我为何而来。”
张倓这回没接话了,只是拽着铁链的手紧了紧。
“我有一事不解,想请张相解惑。”
张倓冷淡地扫过她一眼,没说话。
明微继续道:“早在五年前,我便遇到了星宿成员,当时曾以命师之名试探,然而他们的反应很冷淡,似乎从来没有听过。可张相昨晚的反应,却像是知道我们这一脉似的。这里头有什么玄机吗?”
张倓冷漠:“本相为何要回答你?”
“因为只有我能听你说话了。”明微说,“你潜伏这些年,连玄武朱雀都不知道你的存在,想必已经很久没跟星宫联系过了吗?现下困在这里,已经不可能再逃出去了。整个星宫,只有你成功将自己选中的人推上皇位,偏又隐藏二十多年无人分享,真的不趁着现在,说个痛快吗?”
“…”张倓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明微笑眯眯:“是我会错意了?昨晚张相说了那么多话,我还以为你很寂寞,迫不及待想与人分享一下成功的经历呢!想想也是,锦衣夜行,未免不足,哪怕有一个听众也好,是不是?”
张倓再一次沉默了。
明微坐正身躯,继续说道:“昨晚张倓那话说的没错,我们做的事情确实很像,但又南辕北辙。我们命师一脉,是因为苍生受难,才插手皇权。你们呢?却是为了操纵历史。你们星宫存在多久了?在大齐建国之前,就已经存在了?你们执着于前燕血脉,难道与前朝有什么联系?”
张倓没回应,她就很耐心地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开口了:“你知道了又如何?小丫头,你斗不过星宫的,杀了玄武星官,哪怕杀了我,也影响不了什么。”
明微淡淡回道:“五年前,别说星宫,收拾那几个星宿,我都费了不小的劲。可五年后呢?我拿下了玄武星官,又拿下了你。张相,别对未来的事太过笃定,我未必做不到。”
“呵,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张倓嗤笑一声。
片刻后,他又缓和了语气:“不是本相瞧不上你,而是星宫里还有更厉害的人。玄武那个小子,我有所耳闻,确实是难得一见的人才,但毕竟太年轻了。朱雀也是一样,看功底,怕是比你逊上一筹。你是老夫这些年来,见过的玄门里最出色的小辈,但别忘了,你们毕竟年轻,老一辈里,还是有不少高人的。”
“所以,星宫就有这么几位高人?如同张相一般?”
“本相哪里算得上。”张倓摇了摇头,“他们比你想象得更强大,你可以靠人多制服本相,但这一招对付他们却是行不通的。”
明微略一思忖,说道:“这么说来,以张相的资历,在星宫里,也说不上话啊!”
张倓淡淡道:“不用激将。本相能这样隐姓埋名二十多年,怎么会在乎这些?”
“那么张相在乎什么呢?”明微歪头想了想,“一个人,可以把自己藏起来二十多年,就为了等待一个不知道会不会等来的结果,这其实是固执的表现。张相,你这是在验证什么事?旁人择选的都是陈氏后裔,偏偏你选中的是姜氏后人,这是不是你跟星宫有分歧的地方?”
790章消息
张倓深深地看着她。
明微神情不变,继续道:“说起来,我们两人的共同点,比你和其他星官的更多。我们选择的都是姜氏后人,可见对天命的认识更贴近。你说是不是?”
这句话似乎打动了他,过了会儿,张倓道:“前燕亡国,星宫曾经爆发过一次严重的分歧。有人认为,前燕气数已尽,应该另择明主,但这个提议遭到了内部的反对。谁也说服不了谁的情况下,星宫几乎分崩离析。当初坚持选择姜氏的,便是前代白虎星官,我的师父。”
“哦…”明微明白过来了,“张相隐忍二十多年,为的就是证实令师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