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有人站出来发问:“张相,这真是圣上的旨意?”
张倓撩了撩眼皮:“难道本相还能造假?是不是,有福王见证。”
见福王点头,众臣基本都信了。
只是这个结果,有些人不满了。
四皇子才十一,且母亲就是个低位妃嫔,若是他登位,身为首相的张倓岂不是一手遮天?
“非是疑心张相,而是事关国本,不得不慎重。据下官所知,圣上卧病数日,几次昏厥,已是精神昏乱。这个时候做下决定,怕是缺乏思虑。”
此话一出,不少人跟着点头。
不能让四皇子登位,不然跟张倓不对付的,就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
张倓目光如电,扫向众臣,冷道:“你们这是要抗旨?”
“这怎么叫抗旨?我们都知道圣上的病情,已经没有办法处理政务了。偏偏张相又说什么圣上的病需要静养,不叫我们探视,这几日只有张相进出宫闱,谁知道是不是你说了什么,叫圣上做出不合时宜的决定?”
张倓冷笑:“那照你说,要怎么办?”
“既然圣上无法做出决定,我们身为臣子,自然要为君分忧。立谁为储,我等有了决议,再报请圣上不迟。”
不必张倓亲自争辩,已有他这边的官员出来斥道:“荒谬!有圣旨在此,还有福王作证,有什么可疑的?你们这是居心叵测,挟持众意威胁君上!”
“高大人这是什么话?我们疑的是君上吗?君子坦荡荡,我梁奕就在这里明说,我疑的是张相张大人!自从圣上卧病,可曾召见过其他人?来来去去,只有张相一个人。这种情形,叫人不得不疑!”
“那你现在进去问问圣上?”张倓这边的官员有恃无恐。
这位梁奕梁大人也是面不改色:“现在问,有用吗?说我们挟持众意,依我说,是张相挟持圣意才对!圣上病了这些天,谁知道张相说了什么话,圣上的神智,已经不够清醒,难免被人蒙蔽。不然,我们问问福王殿下,圣上真的是完全清醒的吗?真是圣上一字一字地说,立四皇子为储的吗?”
众臣将目光投向福王。
张倓在心里冷笑。
他们以为福王会说什么?他这个宗正,不过就是个撑场面的,几十年来,从来没有二话。
这老家伙,识趣得很!
却见福王摸了摸日渐稀少的胡须,神态迟疑:“这个…本王年纪大了,眼花耳聋,听不真切。仔细想来,立储的话,好像是张相转述的。”
!!!
张倓吃了一惊。
福王想干什么?
768章福王
傅今晃晃悠悠,去了汪记铺子。
这个时辰,铺子里没什么人。
临窗的位置,却坐了个姑娘,看到他进来,转过头来微微一笑。
傅今堂而皇子,坐到她的对面。
“小二,上酒菜!”
“好咧!”
傅今已经是老顾客了,不必吩咐,小二便取了他最爱喝的酒,又切了卤肉拼盘端上来。
“先生最爱吃猪头肉,小的特意多切了二两,您瞧着可好?”
傅今哈哈一笑,抛了块碎银子过去:“有眼色,赏你的。”
小二大喜:“谢先生。”
周遭人声,如潮水般退去。
傅今美滋滋地抿了口酒,说道:“终于不用掩人耳目了,是成是败,在此一举。”
明微慢慢剥着卤水花生,笑道:“傅先生可真是淡定,假如当年之事,真是张倓谋划,那他可就太能装了。你不怕翻船?”
傅今也笑:“老虎睡久了,未必还有原来的气势。进京这五年,我可没一日清闲。”
他点了点桌面,说:“暗中的人手果然动了,有人在查安王落马一事。这位张相,可能就是你们疑心的星宫中人。”
明微细细嚼着花生,咽下去了,才道:“按明宵的记忆,星宫在几十年前,曾经有过一次分裂,便是这次分裂,造成他们几十年的潜伏。当时争议的核心似乎就是,要不要扶持姜氏。他们中的顽固派,坚持扶持陈氏皇族,然而有人认为,陈氏气数已尽,应当再择人选。或许,这位张相就是后面这个提议的支持者。”
“有道理。”傅今说,“如果换成是我,也会力争用事实证明,自己的看法是对的。说起来,这位张相还真是星宫里最成功的一个,只有他选择的人,成功登上了帝位。”
“但这还不够,看明宵和凌小姐的意思,想要自己扶持之人一统天下,成为真正的一国之君。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张相才没有公布身份,召集其他星宿?”
傅今沉思:“明姑娘,照你这说法,这里头有个问题啊!”
“什么问题?”
“他为什么要选择当今这位?一统天下,他根本就没有这个野心,换成思怀太子还差不多。”
“或许是思怀太子不会听话吧。”明微淡淡道,“对他们来说,听话才是最重要的,能力反而在其次。”
傅今点了点头:“这么说也是。”
明微拨弄着盘里的花生:“到如今,这位张相的身份,已是呼之欲出了。能做到这个份上,他定然不是普通的星宿。玄武星官是明宵,朱雀星官是凌小姐,青龙星官空缺,那么只剩下一个白虎星官了。呵呵,真是够能藏的,居然就在咱们眼皮子底下。”
许多想不明白的事,在张倓的身份浮出水面之时,终于全都畅通了。
太祖末年的夺嫡之乱是怎么回事,当今这位凭什么脱颖而出,甚至长公主为什么会死,都有了答案。
傅今笑道:“他藏得这么深,恐怕也是觉得自己没有完全成功,想要静待时机。”
明微点点头。
两人一个吃卤肉,一个吃花生,安静对坐片刻。
明微开口问道:“先生,我心里发虚呢!您肯定能成吗?”
她这样子,逗笑了傅今:“难得见明姑娘如此模样,叫某安心不少啊!明姑娘总是胸有成竹的样子,时常让某怀疑,自己这一把年纪白活了。”
明微失笑:“先生就不能好好宽慰我吗?”
傅今点点头,颇有些神秘地道:“某如此沉着,不过是有根定海神针在那里,张倓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
“哦?是谁?”
傅今点了两下桌面:“福王。”
…
张倓懵了一下。
他怎么都没想到,福王这边会出问题。
老福王是太祖皇帝的族兄弟,打天下没立过功,找出来白占个宗正的位置。他们家一向很有自知之明,如果没有太祖皇帝,自家还在种地呢!
几十年来,他们家就是个象征,当初夺嫡之乱,也是一句话没说,皇帝立了谁就是谁。
——等下,或许这老头只是耿直?
那位梁大人马上问:“福王殿下,果真如此?”
福王点点头:“确实是张相转述的。”
“那么,依您所见,圣上神智如何?”
福王犹豫:“本王被人唤进宫的时候,陛下正好发病,吐了不少血。再后来,张相来了,说要单独与陛下细谈。等他们谈好,陛下又昏睡过去了。”
梁奕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看向张倓:“张相,你还有何话可说?从头到尾,就是你一个人的主张,这圣旨出自谁的手,还未可知!”
这简直明晃晃指着张倓的鼻子说,你在矫诏!
张倓撩了撩眼皮,手下的官员出来辩道:“梁大人说得信誓旦旦,却不知这圣旨有何可疑之处?陛下知道安王殿下伤了腿,无法再担当储君之责,如此推下来,立四皇子不是理所应当吗?”
“你说安王殿下无法担当储君之责,就无法担当了?据我所知,那位钟神医明明说了,安王殿下的腿能治!”
“那你可听到前提?钟岳说,这腿可能要两三年治疗。安王殿下摔得如此之重,还要两三年时间才能看出效果,万一治不好呢?”
“好个万一,立储这般重大的事,一个万一就把安王排除在外了?”
双方吵得不可开交。
张倓的目光落在福王身上,略一沉吟,说道:“先前之事,确实是本相考虑不周,不曾叫福王殿下当面。事到如今,不知福王殿下有什么看法?还请指教。”
福王还是摸着胡须,一副年纪大了不想掺和的样子,摆手道:“本王一个老头子,一向不懂朝政,张相这么问,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张倓刚想顺口接过来,听他又慢吞吞续道:“…不过,这到底是我们姜家的事,本王身为宗正,还是要禀公说几句话的。”
张倓听着,心中顿觉不妙,果然,他道:“当皇帝要管理国家,老三腿摔折了,养伤就得花个两三年,这不就没人干活了吗?确实不合适。可是老四呢,年纪又太小了,担不起事来,老三管不了,他也一样管不了。而且上头没个正经长辈,连代管的都没有,也不合适啊!”
张倓沉声问:“福王殿下觉得这个不合适,那个也不适合,那要怎么办呢?”
“本王不知道啊!”福王一摊手,“你们这些国家栋梁,都拿不出主意来,我一个糟老头子,哪有什么主意?”
“…”
这老头,根本不是耿直,而是故意拆台来的!
769章搅乱
明微稀奇极了:“先生如何打动福王的?他家好像一向不管事。”
傅今笑道:“这有何难?福王一支,是乍然得来的富贵,你说他们家最怕什么?”
明微想了想:“既是乍得,怕会乍失?”
傅今道:“他家向来有自知之明,故而从不掺和这些。但是这泼天富贵从何而来,福王心中岂能没数?是太祖皇帝盛恩,才有他们的今日。说穿了,就是这么一点情分而已。”
明微还是没想通:“不管是安王登位,还是四皇子立储,福王这个门面,仍然稳稳当当,先生何以劝服于他?”
傅今笑,伸出两根手指:“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所谓情,就是太祖皇帝提携兄弟之情。
当初老福王对太祖皇帝多有扶助,可见是个厚道人。当年三位皇子全殁,老福王不说,不代表不心痛。
如今信王谋逆赐死,大皇子又是个狠辣蠢钝之辈,安王再摔了腿,与当年何其相似?
至于道理,就更简单了。
当初的赵王已经成年,现在的四皇子却只有十一岁。
没有太后,没有皇后,甚至没有背景强硬的母家,四皇子即便登了位,也就是个傀儡,皇权不免旁落。
这皇权可是姜氏的皇权,福王自己不沾,可也不能看着它落到别人手里。
明微听罢,叹道:“说来说去,还是福王厚道。”
“不错。”傅今赞同,“他是厚道人,也是明白人。想要自家继续安稳下去,就得让姜氏继续坐稳江山。”
至于是皇帝这支继位,还是思怀太子那支,有差吗?
对福王有恩的是太祖皇帝,他们一样都是后裔。
“可是,单凭福王不够吧?”明微忧虑,“皇帝有子的情况下,另立别支,这种情况太少有了,除非有压倒性的优势。”
傅今笑眯眯:“明姑娘,你似乎小看了我们啊!”
“哦?”
傅今摸着修剪得极有型的胡须,得意道:“这五年,我们可不是白过的。某虽从未入朝,可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张倓选择了蛰伏,就是他最大的错。这个云京,已经不是他以为的云京了。”
…
福王这话一出,越发将局面搅乱。
有人支持四皇子,认为安王已经不堪为储,那么按序下来,四皇子上位理所应当。
也有人支持安王,觉得皇帝苦心培养两年,不能轻易放弃了,他的腿伤又不是不能治。
更有人觉得福王说的有理,两边都不行,提出了大皇子。
这个建议一提出来,就被双方冷嘲热讽。
“大皇子?吴大人莫不是失心疯了吧?忘了大皇子是如何被废的?设计庶母,谋害兄弟,如此无德之人,如何担得起储君之责?”
“不错,陛下当日废太子,何等痛心?如今若是复立,岂不可笑?这才是违背圣意!”
“更不用说,大皇子身上的罪名还没洗清呢!黄院判还被在牢里,圣上病发到底与他有没有关系,目前还说不清。”
“诸位不必把吴大人的话当真。谁不知道他与承恩侯府关系亲近?必是受人指使。”
“呵,真是吃了猪油蒙了心,如此可笑的提议,也说得出口。”
大皇子党被众臣三言两语给扑灭了,于是话题再次回到安王与四皇子的选项上面。
只是吵来吵去,不过车轱辘话来来回回,谁也说服不了谁。
眼看着半天过去,天都要黑了,也没吵出个结果来。
大家吵得口干舌燥,有年纪大的已经憋不住想去小解了。
张倓冷眼看了半天,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意料之中的是,有人不想叫他辅佐四皇子登位。意料之外的是,有些人的态度不大对劲。
福王突然说那番话,有何意图?既不支持安王,又不支持四皇子,还有什么人选?
他想着皇帝那些话,心中隐隐感到,有些事,脱离他的掌控了。
心中有了决定,张倓开口:“看来大家意见相左,难以在短时间内达成一致。至于本相,还是一样的说法,立四皇子,乃是圣上的旨意。故而,本相会在宫中留宿,等待陛下清醒过来,以正视听。诸位有谁愿意陪本相留下的?到时候一同面见圣上,做个见证!”
他门下立时有人站出来:“下官愿意。”
政敌一看,岂能让张倓的人把持住,也喊道:“老夫也来!”
最后清点一下,大家都不乐意走了。
谁知道自己走了以后,别人出什么招?
要留一起留!
到了这一步,谁也不肯后退一步。
于是乎,前朝灯火通明,众臣都在耐心地等待皇帝清醒。
…
皇帝把事情交待给张倓,好似去了一桩心事,睡得极沉。
反倒是身边的人,都知道皇帝没有多少时间了,个个心事重重,入夜难眠。
万大宝便是如此。
像他这样的大太监,换了个皇帝,必然要让位。
运气好,新君许他荣养,运气不好,就得陪葬了。
万大宝自然不想陪葬,若是安王上位,他觉得自己还是能够善终的。可现在换成了四皇子…
四皇子年幼,又没有母家撑腰,到时候必然是张倓一手揽权。
现在他跟张倓没有冲突,可等他一手遮天了,会放过自己吗?
万大宝不禁想起多年前…他从赵王开府就跟着了,知道的事情可不少,包括这位张相爷的来历…
“万公公。”
身后传来声音,万大宝吓了一跳。
他回身看到裴贵妃,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娘娘怎么来了?您都累了这么多天了,还是休息去吧。”
“万公公才是,”裴贵妃没有带人,走过来说,“这药炉子,哪里用得着你亲自看着?”
“奴婢只是不放心…”
“本宫也不放心啊!”裴贵妃走过来,端起药碗看了看,亲自清洗起来。
“娘娘!”万大宝忙道,“这种事,怎敢让娘娘动手,还是奴婢来吧。”
裴贵妃也不拒绝,放手让他清洗,自己站在一旁。
夜色幽静,两人都沉默着。
待万大宝清洗好药碗,裴贵妃幽幽道:“万公公,可想好了去处?”
770章贵妃
万大宝一惊,差点把手里的药碗给摔了。
他警觉地看向裴贵妃,在短暂的内心交锋后,露出一个谦逊的笑:“娘娘这话什么意思,奴婢听不太明白。”
“万公公怎么会不明白?”裴贵妃淡淡道,“整个后宫,甚至包括前朝,有谁比你追随陛下更久?时至今日,陛下的情况你是心知肚明,不过能撑几天而已。那么之后呢?万公公有何去处?”
万大宝抬起头,看着裴贵妃落在阴影里的脸庞,目光幽幽,说不清意味。
他心中一跳,心里浮出早先想过的事。
裴贵妃,怕是没有善终的意思了。
不对,应该说是,从来就没有善始,也不会善终。
当年那些事,除了皇帝,没有人知道得比他更清楚。
那时的皇帝,只是一个闲散王爷…
这么多年来,万大宝一度以为,裴贵妃已经忘记了,或者说,让自己忘记了。
对一个女人来说,她还能怎么样呢?
前面那个丈夫已经死了,除了皇帝,她还能依靠谁?
无能为力,不如忘记的好。
这才是聪明的选择。
但是现在,他终于知道了,裴贵妃从来没有忘记,甚至到现在还念念不忘。
“娘娘…”
万大宝忽然有些害怕,一个女人,能够将自己伪装得这么久,整整二十三年,情真意切得完全让人看不出来。这有多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