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他心慌,怕自己真的继位了。”
明微忍俊不禁:“他还真是有趣,别人做梦都想要那个位置,他倒好,送到面前了还害怕。”
“还不是上次吓的。”杨殊摇摇头,喝了口水。
想了想,他又问明微:“你知道傅先生安排了什么吗?我跟他说过,不要危及安王的性命。”
“不知道。”明微劝他,“你不忍心对安王下手,最好也不要知道。”
杨殊想想也对。他这样左一个要求,右一个要求,傅今已经很难办了。要是知道了,又忍不住提要求怎么办?人家在费心费力为他做事,还得被他折腾,够为难的。
于是他洗洗睡,索性不想了。
睡到半夜,营地喧闹起来。
杨殊爬起来,吃了一惊:“有刺客?”
“看样子是的。”
杨殊便想去帮忙。
哪知道,安王的侍卫将他拦住了。
“我等早有安排,越王殿下还是不要冒险了。您带的人少,要是出了事可就不好了。”
杨殊想说什么,被阿玄扯了一把。
“您看不出来吗?人家信不过我们。算了,殿下您就别掺和了。”
杨殊灰溜溜的,只好回头。
火堆旁,多福换好手炉里的炭,递给明微。
“小姐暖暖手。”
明微笑道:“都说我的病好了,你总不信。手很暖和的,一点也不冷。”
杨殊坐下来,魂不守舍地听着那边传来的打斗声。
宁休道:“别担心,玄非在那边呢!”
杨殊一点也没被安慰到,还是明微瞧出了他的心事,小声问:“你是不是担心,这是傅先生安排的?”
杨殊心事重重地点头。
“放心,你已经叫他不要伤安王的性命了,傅先生有分寸的。”
事到如今,他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一行人缩在角落,围着火堆。
主营的打斗声持续了好久,最后还是杨殊觉得不对劲,问道:“怎么这么久也没打退?是不是有问题啊?”
阿玄道:“我去问问。”
然而那侍卫只冷漠地扫过来一眼,重复那句:“我等早有安排,决不会叫安王殿下涉险。”
阿玄再问,他就不搭理了。
没办法,他只好回来禀报。
杨殊生气:“什么态度啊!这么久都没把刺客打退,明显他们战力不足啊!这都不要我们帮忙。不行,我自己去说!”
他还没起身,就被明微拉住了。
“你都觉得不正常了,还没意识到不对劲?”
杨殊怔了一下,忽然明白过来。
“你是说…”
“可能根本没有所谓刺客。”宁休道,“我先前摆下的阵,并没有人触动。”
杨殊的脸色不大好看,过了一会儿,才道:“这是在防我。”
“毕竟安王的侍卫里,有不少皇帝的人。”明微轻声说,“你跟安王这么亲近,他们早就不满了。”
杨殊恼怒地抽了下地面。
宁休斜眼看他:“你有什么可委屈的?难道他们防得没有道理?本来你就是处心积虑撬人家墙角,别以为安王自己乐意,你就理直气壮了。”
“…”杨殊道,“师兄,你到底哪边的?”
“哪边的都得讲道理。”
好吧,杨殊只能认栽。
到天亮,打斗声终于消停了。
阿玄再过去问,那侍卫回道:“多谢越王殿下惦记,昨夜事态紧急,我们已经将安王殿下送走了。现在刺客已退,不要紧了。”
好了,证实他们的猜测是对的。
根本就没有刺客,而是这些侍卫演的一场戏。
明微私下说:“他们偷偷送走安王也好,省得出事了你背锅。”
764章折了
存了这心,余下的路他们走得从容。
有钟岳在,相信皇帝不会死得那么快。
而有傅今在,安王的事也会妥善处理。
他们放慢脚程,同行的安王侍卫,也放松了。
这个越王,真是不知趣。
叫他跟去江阳大营做什么,心里没数吗?先前抢风头就算了,毕竟安王突然出事,要是没救回来,他们也得跟着倒霉。
现下回京,他还跟着干什么?一点也不知道避嫌。
在这些侍卫的刻意拖延下,原本只要两天的路程,硬是让他们拖成了四天。
第五天,他们一回京,就听说了那个消息。
“安王腿摔折了?”杨殊大吃一惊。
来接他的越王府侍卫回道:“是啊!听说路上赶得太急,从马上摔了下来。”
他问:“玄非呢?他不是跟在安王旁边吗?怎么会让他出事的?”
那侍卫叹道:“若不是国师大人在,只怕安王殿下连命都没了。”
“…”杨殊无话可说。
至于安王府的侍卫,听说了这个消息,哪还顾得上他们,急匆匆赶回去看情况了。
他们故意演那么场戏,拖住越王,送走安王,不就是为了让安王顺顺当当继位吗?现在可好,安王摔折了腿,万一落下残疾,这储位可就这么飞了。
身有残疾,如何能坐上那个位置?
对这些侍卫而言,他们这几天如同押着犯人一般,盯着越王。等于他们给越王作了证,这事跟他没有关系!
这叫什么事啊!
…
杨殊急忙回府,想去探望安王,结果被拦住了。
安王府戒备森严,连往日翻来翻去没人管的院墙,都叫人守住了。
没办法,他只能在府里等消息。
甚至为了避嫌,连门都不敢出。
明微没有这个顾虑,她去了御宝斋。
傅今刷一下打开折扇,笑眯眯:“听说明姑娘身体大好,这次回京,可以成婚了,真是可喜可贺。”
明微道:“眼下这情形,婚期怕是又要拖后了。傅先生恭喜得有些早啊!”
傅今哈哈笑道:“迟一些也好。现下明姑娘嫁过去,只是王妃,再迟一些,可就…本朝还从来没有娶过皇后,想必十分隆重。”
“这么说,安王之事,果真是先生所为?”
傅今笑着承认了:“兴州驿站有我们的人,趁着安王歇脚,在马上做了手脚。放心,国师已经将痕迹抹去了,不会查到我们身上。”
明微都震惊了:“先生如何劝动国师大人的?”
玄非虽然上了他们的船,可叫他做害人之事,从来不肯的。
傅今得意地挥着扇子:“不过先斩后奏罢了。”
烂摊子摆在面前,玄非还能不收拾吗?
“…”明微真心诚意地说,“傅先生,您可太无耻了。”
傅今哈哈一笑,不以为忤,反而当成夸奖,然后数落:“他们一个个,就是矫情。殿下顾念着叔侄之情,不肯对安王动手。钟神医惦记着医德,死活不愿意在医案里做手脚。国师大人总想着先师遗愿,不肯伤及皇族之人。还有我那个学生,到现在还嘴硬。还好有个郭相爷,不然我可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真不知道他们在犟什么,造反这种事都做了,有必要装得跟贞洁烈女似的吗?”
明微笑道:“这世上总要有这样的人,如果没有,那就乱套了。就因为他们这样,成事了才敢把担子交给他们,是不是?”
“也对。”傅今同意她的说法,“要是个个跟老郭似的,我得担心兔死狗烹了。”
明微问起正事:“安王的腿怎么样了?真的残疾了吗?”
“谁知道呢?”傅今不负责任地说,“我只答应殿下,不伤他的性命,可没说不伤他的腿。”
…
安王府。
首相张倓耐下心,等钟岳诊断完毕。
“钟先生,外面说话?”
钟岳点点头,将这里的事情交给徒弟,跟着张倓出去。
“殿下这腿,救不了了吗?”他开门见山,“你就说能不能治吧,是不是会落下残疾?”
“能治。”钟岳肯定地说。
张倓松了口气,再问:“多久能治好?”
“少则一年,多则两三年。”
张倓皱眉:“怎么要这么久?便是骨伤难愈,三五个月还不成吗?”
钟岳说:“普通的骨伤,三五个月可愈,但安王殿下这伤,非同小可。他碎了好几块重要的骨头,想要和常人一般行走,必须制作假骨换上去。假骨制作难极,需要一些非常稀有的材料,还要看安王殿下自己的适应能力。我说的时间如此空泛,原因就在于此。”
“你的意思是说,假骨换进去,安王适应得好,能在一年内痊愈,适应不好,可能就要两三年?”
“是。”
两三年,黄花菜都凉了!
听着屋里传来的鬼哭狼嚎声,张倓不以为,安王能够在一年内痊愈。
“不能再缩短了吗?”
钟岳摇头:“请恕钟某无能为力。”
张倓没法子,太医早就来看过了,钟岳是唯一一个说出能治的人。
“有劳先生了。”张倓再无心思,匆匆离去。
钟岳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回屋继续给安王治伤。
…
安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看到钟岳,急忙抓住他:“钟神医,我的腿还有救吗?是不是以后就变成残废了?”
钟岳安慰他:“殿下放心,您的腿能救。等草民做好了假骨,给您换上,小心养几个月,就能试着下地了。”
“真的?”
“真的!”
安王松了口气,听着安王妃小声安慰他:“殿下您听到了?钟神医都这么说了,您不会变成瘸子的。”
“嗯。”安王还是眼泪流得哗哗的。
安王妃哭笑不得:“都说能救,您怎么还哭?”
安王可怜巴巴地瞅着她:“疼啊!真的好疼!本王这辈子都没这么疼过。”
“您忍忍,来吃颗糖。”说着塞了颗糖给他。
安王嘴里含着糖,还抱怨:“摔伤的又不是你,说得倒是轻巧,有本事你来试试啊!”
钟岳笑着说了一句:“殿下,这疼可不如生孩子疼。王妃娘娘虽没摔过腿,却不一定没经历这疼痛。”
安王被吓住了:“生孩子真的那么疼?”
钟岳肯定地点头。
安王看看自己的腿,又看看安王妃,不禁道:“真是辛苦你了。”
安王妃笑了:“妾身不辛苦,殿下您也要忍忍。”
这次安王乖乖的:“嗯。”
765章失言
张倓回到政事堂,里面已经沸反盈天了。
他重重咳了一声。
其他几位相爷看他回来,急忙围了上来。
“张相,安王如何?”
“是啊!能不能救?”
张倓把钟岳的诊断说了一遍:“…除了钟岳,其他人都不敢说能治。”
众人为之一静。
好一会儿,终于有人开口提起:“圣上还不知道吧?张相要去说吗?”
皇帝现在连说话都困难,安王摔伤的事,得到确切的消息之前,哪敢去禀报?万一皇帝一气之下直接驾崩了呢?
张倓道:“圣上如今这情形,我们政事堂得先拿出主张来。诸位,你们以为,安王这样,该当如何?”
这话相当于问他们,要不要放弃安王。
事关立储,而且还是皇帝危在旦夕的情况下,一时没人敢开口,都在心里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
过了会儿,终于有人试探:“除了安王,也没有旁人了。四皇子与五皇子,一个十一,一个十岁,未免小了些。”
张倓叹道:“正是如此。安王的腿伤,也不是不能不好,只是要的时间久一些。四皇子与五皇子,都还天真烂漫。”
他说的委婉,什么天真烂漫,说白了就是没有天分,平平无奇。
安王虽然资质也一般,好歹年纪有了,又是儿女双全。若是他能继位,局面至少稳固。换成小皇子,难免主少国疑,人心不安。
但要继续坚持立安王…
“张相,这不妥吧?”果然有人出来说了,“安王如今摔成这样,能不能好都未可知,单凭钟岳一句话,我们就深信不疑?何况,大典之上,叫安王拖着条伤腿去吗?这未免…”
果然马上有人跟进:“是啊!这不像话啊!是不是只有钟岳说能治?旁人都说不能吧?便是我们信了,如何叫天下人相信?”
要是安王的腿不能好,哪怕立年纪更小的四皇子,都不能立他。
身有残疾之人,怎么能登上帝位?
政事堂争议不下。
张倓只能道:“那就请陛下决议吧!”
这提议,还有人反对。
“张相,陛下如今这样,如何做得决定?”
张倓有点不耐了:“那你要怎样?”
“朝议!”此人道,“这是国之大事,应当由百官共同决议。”
张倓冷眼扫过去,却见对方目光闪烁,显然已经有了想要扶持的对象。
他在心里冷笑一声,淡淡回道:“好,那就朝议!”
跨出门的时候,张倓瞟了眼郭栩,往常议事,他都十分积极,这回却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无精打采一言不发。
叫你抱安王大腿,没料到会有这一出吧?
他心里竟有几分快意。
张倓回了府。
书房门前那棵树,叶落了一地,冬天真的要来了。
他背着手站在窗前,出了一会儿神。
等他回过头,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此人面相平平无奇,却猿背蜂腰气质肃杀,叫人望而却步。
“属下见过星官。”他躬身下拜。
张倓看着他,面露感叹:“多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啊。”
这人抬起头,露出淡淡的笑:“星官大人倒是老了许多。”
“呵呵,天天在权势里打滚,怎么能不老?”张倓自嘲。
他坐下来,指了指对面:“坐吧。”
这人起身,在他对面坐下,坐姿十分端正,透着几分军队的气质。
“时隔多年,星官唤属下来,是要重出江湖了吗?”